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8·匕首之路

第6章 第一章遵守協約

時光之輪旋轉不息,歲月來去如風,世代更替只留下回憶;時間流淌,殘留的回憶變為傳說,傳說又慢慢成為神話,而當同一紀元輪迴再臨時,連神話也早已煙消雲散。在某個被稱為第三紀元的時代,新的紀元尚未到來,而舊的紀元早已逝去。一陣風在末日山脈刮起。這陣風並非開始,時光之輪的旋轉既無開始,也無結束。但這確實也是一個開始…… 風掠過索馬金,向東飛馳。在索馬金島上,皮膚白皙的埃瑪雅人正在耕耘他們的田地,製作精美的玻璃和瓷器。他們追隨水之道的和平方式,在偏遠的島嶼上過著遁世隱居的生活。水之道教導他們,這個世界只是幻像,是心靈思維的映射,但還是有人在看著這陣裹挾著塵土和暑熱的風。寒冷的冬雨遲遲沒有到來。他們記得從亞桑米亞爾那裡聽到的故事,關於外面世界的故事,還有那些預言。一些人將目光轉向一座山丘。那座山丘頂上,有一隻突出在地面上的巨大石手,那隻手中握著一顆比他們的房子還要大的、純淨無瑕的水晶球。埃瑪雅人也有他們自己的預言,那些預言中提到了這隻手和這顆水晶球,還有一切幻像的終結。

風吹進風暴海,在灼熱的太陽下一直向東,越過被雲拋棄的天空,抽打著綠色的海浪,和南風、東風搏鬥著,在起伏不定的水面上翻騰、衝刺。冬天已經過去了一半,應該從嚴冬的心臟中吹出的暴風卻仍然沒有出現,甚至連夏末應有的大風暴也一直躲藏著。而現在的海風和洋流恰好可以讓船隻繼續來往於世界之尾和梅茵之間的環大陸航行。風向東吹去,在它下面,巨大的鯨群從翻滾的海面中浮起,發出陣陣悠長的歌聲。飛魚展開胸鰭,以一躍六尺甚至更遠的距離前進。風轉向東北,從淺海處一隊隊拖網漁船頭頂吹過。一些漁夫正站直身體,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雙手漫無目的地拉扯著漁網。在他們目光所及之處,無數艘大小不一的船隻鼓滿了風帆,疾速前行。高大的船首將一層層海濤撞得粉碎,細窄的船頭則如同利刃一般將波濤切開。在那些船飄揚的旗幟上都繪著一隻用利爪握住閃電的金鷹,洪流般的旗幟如同匯聚的風暴。風繼續吹向東北,終於到達了海岸,這裡是船隻遍布的艾博達。數百艘海民船停泊在這裡,就像在其他港口一樣,他們等待著克拉莫——被選中者的訊息。

風吼叫著闖過港灣,撼動著大大小小的船隻,越過城市本身。在強烈的陽光下,這裡呈現出一片耀眼的白色。四周是尖塔、牆壁和鑲嵌著彩色環箍的圓頂。街道和運河中擠滿以勤奮工作而著稱的南方人類。風繞過泰拉辛宮閃耀圓頂上的細長尖塔,攜帶著海鹽的氣息,揚起在紅藍底色上繡著兩頭金色老虎的阿特拉旗幟,以及代表統治家族密索巴的白底綠色劍與錨之旗。風暴還沒有到來,但這的確是風暴的先兆。 艾玲達感覺到肩胛的皮膚一陣麻癢。她正走在宮中的走廊裡,在她腳下是由十幾種色彩鮮豔的瓷磚鋪成的地板。她的同伴都跟在她身後,她有一種被監視的感覺。上一次有這種感覺的時候,她與槍矛的婚姻還沒有結束。這只是想像。她告誡自己,因為你知道這裡有你無法對抗的敵人,你才會有這樣的想像!就在不久以前,這種令人悚然的感覺意味著有人想要殺死她。死亡不值得害怕,所有人都會死亡,在今天或是另一天。但她不想死得像一隻掉進陷阱的兔子,她還有義務要履行。

僕人們貼著牆快步走過,行經她們身旁的時候,都會向她們鞠躬或行屈膝禮。這些人都低垂著眼,彷彿真的明白他們的生活方式有多麼羞恥。肯定不是這些人讓艾玲達有顫栗的感覺。艾玲達曾經強迫自己去正視這些僕人,但就算是現在,當她頸後一陣陣發冷的時候,她的視線仍然會不自覺地從這些僕人身上滑開。這種感覺一定只是想像,是因為她的緊張。這是令人神經緊張、胡思亂想的一天。 和那些僕人不同,富麗堂皇的壁掛、鍍金燈架和吊燈總是吸引著艾玲達的目光。壁龕里和擱架上紙一樣薄的瓷器閃耀著紅、黃、綠、藍各色光彩,和它們放在一起的還有金、銀、象牙、水晶的碗、瓶、小匣和雕像,她只來得及觀賞那些最美麗的。無論濕地人怎樣認為,美麗的價值遠遠高過黃金本身。這裡有許多真正具有價值的精品,艾玲達絲毫不會介意從這座宮殿裡取走五分之一的戰利品。

她皺起眉頭,心中升起一陣躁怒——在一個為她提供陰涼和清水的屋簷下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這是不榮譽的。這座宮殿本不必對她以禮相待,它對她沒有負債,沒有血脈關係,沒有鋼鐵的衝突,也沒有對她的需求。但即使是這個不榮譽的想法,也好過想到一個小男孩正孤身陷在這座腐敗的都市裡。所有都市都是腐敗的——艾玲達已經見識過四座都市了,而艾博達對那個孩子而言,肯定是最危險的。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對奧佛爾的擔憂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湧上心頭。這個男孩和她對伊蘭、對蘭德·亞瑟的義務都沒有關係。沙度的長矛奪走了男孩的父親,飢餓和苦難奪走了他的母親,但即使是艾玲達親手殺死了他的雙親,這個男孩仍然只是一名毀樹者,一個凱瑞安人。為什麼她要為了一個流著那种血的男孩受折磨?為什麼?艾玲達試圖將精神集中在她正在進行的編織上,她已經在伊蘭的監督下將這個編織練習了一遍又一遍,她甚至在睡覺的時候也能做出這個編織,但奧佛爾那張生著大嘴的小臉不停地闖入她的腦海。柏姬泰甚至比她還要擔心那個男孩,柏姬泰的胸膛裡有一顆對小男孩格外柔軟的心,特別是醜陋的小男孩。

艾玲達嘆了口氣,不再強迫自己故意忽略身後同伴的對話。那些對話也給她帶來一陣陣憤怒,如同焦熱的閃電落在頭頂,但這也比為一個毀樹者的孩子擔憂要好。那些背棄誓言的人,如果沒有了他們的下賤血脈,這個世界只會變得更好。那個男孩與她無關,她不需要為他而擔心,不需要!不管怎樣,麥特·考索恩會找到那個男孩的,他什麼都能找到。而傾聽身後同伴的對話也終於讓她平靜了下來,頸後的刺麻感也逐漸消失了。 “我一點也不喜歡這樣!”奈妮薇嘟囔著。這場爭論在她們仍在房間時就已經開始了。 “一點也不,嵐,你聽到我說話了嗎?”她至少已經有二十次宣布了她的不快,而奈妮薇絕不會因為一時的失敗就放棄的。她黑著面孔,向前邁著大步,將藍色裙褲踢得獵獵作響。她一隻手向一直垂到腰間的粗辮子伸過去,卻又被她用力地按了下去。當嵐在身邊的時候,奈妮薇就會嚴格地約束自己的憤懣和怒氣。她已經成為嵐的妻子,這顯然讓她非常驕傲,但也讓她顯得有些混亂。她的上身穿著裝飾黃色緞帶的絲綢騎裝,披在外面的繡花緊身藍色外衣沒有系釦子,這讓她像許多濕地人一樣,露出了太多的胸部,也露出了那個用細鏈掛在她脖子上的沉重金戒指。 “你沒有權力承諾像這樣照顧我,亞嵐·人龍,”她繼續用激烈的口吻說道,“我又不是一件瓷器!”

嵐走在她身旁,他是個體型標準的男人,胸口超過了奈妮薇的頭頂,那件能扭曲目光的護法斗篷披在他的背上。他的面孔彷彿是用岩石雕刻而成;他的眼睛沒有放過任何一名走過他們身邊的僕人、任何角落和壁龕;他的體內蘊涵著隨時能徹底爆發出來的力量,如同一頭潛伏在草叢中,即將撲向獵物的獅子。艾玲達從小身邊就盡是危險的男人,但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安奈倫(獨行客的意思,艾伊爾人對嵐的稱呼)。如果死亡會化作人身,那就一定是他。 “你是兩儀師,我是護法,”嵐用渾厚而不帶感情的聲音說,“照顧你是我的責任。”他的音調其實很溫柔,和他棱角分明的面孔、陰沉而沒有一絲變化的眼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且,照顧你是我心中的願望,奈妮薇。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和命令,但我絕不允許你因為我的疏忽而死去。你死的那一天,我也會死。”

最後這句話,嵐以前從沒有說過,至少艾玲達沒有聽到過。而奈妮薇彷彿被一拳擊在肚子上,她瞪大了眼睛,雙唇無聲地顫動著。不過像往常一樣,她的表情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她裝模作樣地整理著帽子上藍色的羽毛(那簇羽毛真的很可笑,就像有一隻奇怪的鳥立在她的頭頂上),然後她從寬帽沿下瞥了嵐一眼。 艾玲達早就在懷疑奈妮薇,她經常會用沉默和故作深沉的眼光掩飾自己的無知與驚愕,她甚至懷疑奈妮薇在對付一個男人上並不比男人們知道得更多——就像艾玲達自己一樣。用匕首和槍矛對付男人,遠比愛一個男人容易得多。女人怎麼可能和男人結合?艾玲達迫切地想要學習這個知識,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奈妮薇與安奈倫結婚才只有一天時間,但她光是在控制自己的脾氣上就已經改變了許多。她似乎也在為自己的改變驚訝不已。還有一些時候,她彷彿是在做白日夢,為一些瑣碎的問題而臉紅。而且……她一直在極力否認這些變化,即使這些變化就清晰地呈現在艾玲達眼前。她還總是毫無緣由地就傻笑起來。從奈妮薇身上根本就什麼都學不到。

“我想,你又要向我講解護法和兩儀師的關係了,”伊蘭冷冷地對柏姬泰說,“至少,你和我沒有結婚。我希望你守衛我的背後,但我不會讓你在我背後向我許下什麼諾言。”伊蘭像奈妮薇一樣衣衫暴露,她穿著繡金線的艾博達綠絲騎裝,雖然是高領衣服,卻在胸前有一大片橢圓形的開口,露出了她的乳溝。濕地人總是對出汗帳篷和在奉義徒面前脫衣服大驚小怪,而她們自己卻在公眾場合半裸著身子,讓任何陌生人都可以看到。艾玲達不介意奈妮薇會怎樣,但伊蘭是她的姊妹,而且,她希望她們還會有更親密的關係。 柏姬泰穿著一雙高跟靴子,這讓她比奈妮薇高了一個拳頭,雖然她還是比伊蘭和艾玲達要矮。她穿著深藍色外衣和寬鬆的綠色褲子,像嵐一樣保持著高度的警覺,只是她的樣子顯得比嵐更加輕鬆自然,如同一頭豹子臥在山岩上,表現出一副慵懶的樣子。她邁著悠閒的步子,嘴角帶著微笑,手中的長弓並沒有扣上箭,但在任何人眨一下眼之前,羽箭就會從她腰間的箭袋裡躍出。任何人射出一枝箭的時間,她可以射出三枝箭。

她向伊蘭撇嘴一笑,搖了搖頭,讓她腦後的金色辮子甩動起來,那根辮子像奈妮薇的黑色辮子一樣粗,一樣長。 “我是在你面前向你承諾,而不是在你背後。等你學習了更多之後,我就不必再向你講解護法和兩儀師的關係了。”伊蘭哼了一聲,傲慢地揚起下巴,用兩隻手整理起了帽子的緞帶。她的帽子上插著比奈妮薇的帽子更長、也更糟糕的綠色羽毛。 “也許你還有許多要學,”柏姬泰說,“你正在弓弦上打另一個結。” 如果伊蘭不是艾玲達的姊妹,艾玲達一定會因為湧上伊蘭面頰的紅暈而笑起來。讓一個趾高氣揚的人突然絆倒總是非常有趣的事,即使只是在旁邊看著,也很值得笑一聲。但艾玲達只是冷冷地瞪了一眼柏姬泰,她在告訴柏姬泰,這一次她已經記下了。艾玲達喜歡這個女人,雖然她有許多秘密,但一名朋友和一位姊妹的區別是濕地人無法理解的。柏姬泰只是微笑著,眼神在艾玲達和伊蘭之間轉來轉去,低聲說了些什麼,艾玲達聽到了一聲“小貓咪”。更糟糕的是,柏姬泰的聲音裡全是寵愛的意味。其他人一定也都聽到了,一定是!

“你怎麼了,艾玲達?”奈妮薇一邊問,一邊用一根手指戳戳她的肩膀,“你要站在這裡臉紅一整天嗎?我們的時間很緊迫。” 直到此時,艾玲達才意識到自己的面頰是多麼熱,她的臉一定像伊蘭的一樣紅。而且,當她們要加快速度的時候,她卻像石頭一樣呆呆地站著。幾個字就能讓她變成這樣,她簡直變回了一個剛剛與槍矛結合、還沒聽過槍姬眾之間各種調笑的小女孩。她差不多已經二十歲了,卻還像個第一次玩弄弓箭的小孩。這讓她的面頰更熱了。就在這種混亂的心情中,她轉過一個彎,結果差一點撞上苔絲琳·巴拉登。 艾玲達笨拙地在紅綠色地板上向後滑了幾步,幸虧被伊蘭和奈妮薇扶住才重新站穩。至少現在她的臉沒有那麼紅了,但她心裡只有更加慚愧。她讓自己蒙羞,也讓她的姊妹蒙羞了。伊蘭總是那麼鎮定,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幸運的是,苔絲琳·巴拉登的樣子也好不了多少。 那個尖臉的女人連連後退幾步,驚訝地張大了嘴,然後又惱怒地聳了一下雙肩。她的面頰憔悴,高聳的鼻子完全破壞了兩儀師無瑕的面容,她穿著一件裝飾黑藍色緞帶的紅裙子,這身穿著只是讓她更加顯得骨瘦如柴。不過她很快就恢復了部族頂主婦的鎮定,一雙深褐色的眼睛如同岩洞深處的陰影一樣冰冷。每一次遇到這些兩儀師,她們都會不屑地走過艾玲達身邊;對嵐完全視而不見,彷彿他只是一件沒用的工具;而對於柏姬泰,她們都會狠狠地瞪上一眼。大多數兩儀師都不贊成讓柏姬泰成為護法,但她們只能刻薄地嘟囔幾句“有悖傳統”之類的話,卻拿不出任何足夠有力的理由來反對,然後,她們還會瞪一眼伊蘭和奈妮薇。現在,艾玲達只覺得苔絲琳·巴拉登的表情簡直比昨天的風還要復雜。 “我已經告訴了茉瑞莉,”她帶著濃重的伊利安嗓音說,“但我也許應該知會你們一聲。對於你們的……小把戲,我和裘麗恩不會干涉,但我會注意你們。如果你們希望這樣,那愛莉達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些。不要這樣對我張著嘴,孩子們,”她的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我既不聾,也不瞎,我知道這座宮殿裡有海民的尋風手,還有你們和泰琳女王的秘密會見,和其他事情。”她抿緊了兩片薄嘴唇,一雙陰沉的眼睛裡燃燒著怒火,但她的聲音仍然保持著平靜:“不過,你們要為另一些事情付出沉重的代價——你們和那些允許你們冒充兩儀師的人,只是我現在還可以將這件事先放一邊,贖罪和懺悔可以等到以後再進行。” 奈妮薇挺直脊背,高昂起頭,手緊緊地攥住了辮子,她的眼睛也在噴射出火焰。如果換一個地方,艾玲達也許會同情一下那個與奈妮薇對峙的人,因為她肯定會被奈妮薇鋪天蓋地的痛斥所淹沒,奈妮薇的舌頭比刺如牛毛的茜葭更多刺、更鋒利。艾玲達冷靜地審視這名似乎是在尋釁鬧事的女人。智者不能自降身份揮舞拳頭,但艾玲達還只是一名學徒,也許讓這個苔絲琳·巴拉登帶一點傷不會損害她的儀節。她開口想要提醒這名紅宗兩儀師注意保護自己,奈妮薇也在同時張開了嘴,但說出話的是伊蘭。 “苔絲琳,我們要做的事情,”伊蘭用寒冰一樣的聲音說,“與你無關。”她也挺直了身子,雙眼如同藍色的冰。從高處一扇窗子裡射進來的陽光灑落在她的金色捲髮上,讓它們彷彿燃起了金色的火焰。此時此刻,即使是一名頂主婦與伊蘭相比,也只能像是一個灌了太多奧蘇咖的牧羊人。這是一項經過伊蘭執意磨練的技藝。她如同一尊水晶雕像,用擲地有聲的話語,將冰塊一樣的辭句擲在紅宗兩儀師的臉上:“你沒有權力干涉我們的任何行動,任何姊妹都沒有這樣的權力。你最好把你的鼻子從我們的外衣裡面抽出去。你這個夏天的火腿,你應該慶幸我們沒有追究你支持篡位玉座的行徑。” 艾玲達困惑地瞥了一眼她的姊妹。將她的鼻子從她們的外衣裡抽出去?至少,她和伊蘭都沒有穿外衣。夏天的火腿?這又是什麼意思?濕地人經常會說一些特別的話。但其他女人看上去也都像她一樣不明所以。只有嵐,斜睨著伊蘭,似乎是明白伊蘭的話,而他竟然顯得……驚訝,甚至還有些愉快。這很難判斷,安奈倫對錶情控制得很好。 苔絲琳·巴拉登哼了一聲,將面孔繃得更緊了,她幾乎是咆哮著說:“我不會去管你們這些蠢孩子的事情!但你們也要小心,不要讓你們的鼻子再被揪住。你們已經犯了錯誤,不要再犯下更大的錯誤!”艾玲達正在努力地只稱呼這些人的名字,就像伊蘭那樣(當她用全名稱呼這些人的時候,她們只會認為這是因為她的無知和不安)。但艾玲達無法想像自己能夠和苔絲琳·巴拉登如此親近。 紅宗兩儀師以堂皇的姿勢攏起裙子,轉身準備離開,奈妮薇抓住她的手臂。濕地人經常會讓情緒流露在臉上,而奈妮薇現在滿臉都是矛盾與衝突,彷彿正在惱怒地掙扎著,想要打破已經下定的決心。 “等等,苔絲琳,”她不情願地說道,“你和裘麗恩也許正在危險之中。我警告了泰琳,但我想她也許害怕告訴其他任何人。至少,她不願意談論這件事,任何人都不會願意談論這種事。”她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如果奈妮薇對這件事心存恐懼,她也是有原因的,感到恐懼並不羞恥,只有表露出自己的恐懼才是羞恥的。當奈妮薇繼續說下去的時候,艾玲達的腸子也禁不住抽動了幾下。 “魔格丁已經到了艾博達,她也許仍然在這裡,也許這裡還有另一名棄光魔使。他們還有一隻古藍,那是一種至上力無法觸及的暗影生物。它看上去就像一個男人,但它是被製造出來的,製造它的目的是殺死兩儀師,鋼鐵似乎也無法傷害它,它能從老鼠洞中鑽過去。這裡還有黑宗,而且有一場風暴即將到來,一場可怕的風暴,不是氣候造成的風暴。我能感覺到它,這是我的技能,也許是一種天賦。巨大的危險正奔赴艾博達,那將比任何強風、暴雨和閃電更加可怕。” “棄光魔使,一場不是風暴的風暴,以及一些我從未聽說過的暗影生物。”苔絲琳·巴拉登帶著嘲諷的語氣說道,“更不要說,還有黑宗。光明啊!黑宗!也許還有暗帝本尊?”她扭曲的微笑顯露出剃刀一樣的刻薄,她輕蔑地將奈妮薇的手從袖子上拉開。 “當你回到白塔,穿上素白色的裙子,回歸你應在的位置上時,你要學會不要把時間浪費在胡思亂想上,更不應該用各種離奇的故事恐嚇姊妹們。”她的目光掃過眾人,又一次故意略過了艾玲達,然後她響亮地哼了一聲,快步向走廊遠程走去。沿途的僕人都急忙跳到一旁,為她讓開道路。 “這個女人倒真有膽量!”奈妮薇用混亂的語調說著,死死地盯著紅宗兩儀師離開的方向,雙手將辮子拉得筆直。 “等我完成了我的……”她差不多是窒息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好吧,我努力過了。”聽她的聲音,她對自己的這種努力感到很後悔。 “是的,你努力了,”伊蘭用力點了一下頭,“她不應該得到這種好意。竟然否認我們是兩儀師!我再不會容忍這個了!我不會!”她的聲音剛才像一塊冰,現在則像一塊冰冷的鋼。 “這樣的人可以信任嗎?”艾玲達喃喃地說,“也許我們應該確保她沒有能力干涉我們。”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拳頭,苔絲琳·巴拉登會知道它們的威力。那個女人只配成為暗影的俘虜,被魔格丁或另一個暗影靈魂捉住。蠢人應該得到他們愚蠢行為所帶來的報應。 奈妮薇顯然是在考慮這個提議,但她只是說:“如果我只是個普通人,也許我會以為她準備脫離愛莉達了。”她氣惱地一嘖舌。 “想要理清兩儀師的政治亂流,確實會讓人暈頭轉向,”伊蘭並沒有直說奈妮薇現在應該有這樣的能力了,但她的語氣確實表達了這一點,“即使是紅宗的人也有可能會轉而反對愛莉達,其中的原因也許是我們無法想像的。或者她是想要我們放鬆警惕,那時她就能誘使我們將自己交到愛莉達手中,或者……” 嵐咳嗽起來。 “如果棄光魔使盯上這裡,”他的嗓音就像拋光的岩石,“他們隨時有可能出現在這裡,還有那隻古藍也是。不管怎樣,它最好是在別的地方。” “和兩儀師打交道總需要一點耐心,”柏姬泰喃喃地說著,聽口氣好像是在引述什麼,“但尋風手卻好像沒有任何耐心。所以你們也許應該暫時忘記苔絲琳,先想一想蕾耐勒。” 伊蘭和奈妮薇轉過身盯著這兩名護法,她們冰冷的眼神足以讓十名岩狗眾止步不前。不管怎樣,伊蘭和奈妮薇不會喜歡因為暗影靈魂和古藍而逃跑,即使她們也知道很可能別無選擇;她們也肯定不喜歡被提醒要盡快去和尋風手會面。艾玲達一直認為,自己應該認真研究一下這兩個女人的眼神,畢竟她不能再用槍矛和拳頭表示威脅了。她要像智者們那樣,用一個眼神或者一句話,就有與槍矛和拳頭同樣的作用,甚至還要更有力。但這一次,這兩個女人的目光對於她們的護法似乎沒有發揮任何效果。柏姬泰笑著瞥了嵐一眼,嵐帶著一點無可奈何的神情向她聳聳肩。伊蘭和奈妮薇顯然是放棄了。她們從容不迫,但確實是沒有必要地將目光落在自己的裙子上,然後,她們各挽起艾玲達的一隻手臂,繼續向前走去,甚至沒有瞥一眼護法們是否跟在後面。當然,護法一定會跟著她們的,伊蘭已經和柏姬泰約縛在一起,安奈倫的約縛雖然還不屬於奈妮薇,但是他的心已經像他的戒指一樣,掛在奈妮薇的胸前。伊蘭和奈妮薇努力做出悠閒的樣子,不願意讓柏姬泰和嵐看出她們的匆忙,但事實上,她們走路的速度比平時快了許多。 彷彿要證明自己的鎮定自若,伊蘭和奈妮薇故意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而且她們選擇的盡是一些瑣碎的話題。伊蘭說她很後悔沒機會真正見識一下兩天以前的飛鳥節,彷彿她完全不在意人們在那個節日里穿著有多麼暴露。奈妮薇也擺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不過,她很快又提到了將要在今晚舉辦的灰燼節。一些僕人告訴她們,會有一些流亡於此地的照明者在這個節日里施放焰火;有幾個旅行馬戲團已經來到艾博達,帶來了許多異國動物和精彩的雜技表演。伊蘭和奈妮薇都對雜技團很感興趣,她們兩個都曾經參加過這樣的雜技團演出。她們還談到了艾博達的裁縫,以及這里花樣繁多的緞帶花飾,能買到不同質料的絲綢和亞麻。當她們開始評論艾玲達穿上這身灰絲騎裝有多麼好看的時候,艾玲達發覺自己很高興地和她們聊在一起。她們又說起泰琳·青泰拉送給艾玲達的其他衣服——那些精美的羊毛和絲綢長裙、長襪和襯裙,還有珠寶。伊蘭和奈妮薇也各得到了一份華貴的禮物。她們三個人的禮物足足裝滿了好幾個箱子,現在這些禮物已經和她們的行李一起被僕人送去了馬厩。 “為什麼你要這樣悶悶不樂的,艾玲達?”伊蘭問道,她微笑著拍了拍艾玲達的手臂,“別擔心,你已經了解了那種編織,你會做好的。” 奈妮薇將頭靠過來,向艾玲達耳語說:“等我有機會,我會給你煮一杯茶。我知道有幾種茶能夠讓你的胃舒服一些,它們對解決女人的煩惱很有效。”她也拍了拍艾玲達的手臂。 她們不明白,安慰的話語和茶都無法治療讓她苦惱的事情——她竟然喜歡談論緞帶和繡花!艾玲達不知道是應該厭惡地皺起眉頭,還是絕望地呻吟,她已經變得軟弱了。在她以前的日子裡,她觀察一個女人衣著的唯一目的,就是確認衣服裡的哪個部位能夠隱藏武器。她從沒有註意過什麼顏色和剪裁,更不要說去想像把一件衣裙穿在身上會是什麼樣子。而即使她現在離開這座城市,離開所有濕地人的宮殿,也已經晚了。很快,她的臉上也會有那種傻笑。她從沒有見過伊蘭和奈妮薇那樣傻笑過,但所有人都知道,濕地女人都會那種傻笑。她一定會變得像那些奶白色的濕地人一樣軟弱。她們手挽著手,一邊還在談論著花邊緞帶!如果這時有人攻擊她們,她怎麼可能及時抽出腰間的匕首?一把匕首也許無法對抗她們現在的敵人,但她在知道自己能夠導引以前,就已經擁有了鋼鐵的意志。如果有人想要傷害伊蘭和奈妮薇(伊蘭最重要,但她已經向麥特·考索恩承諾過要保護她們兩個,她的諾言與柏姬泰和安奈倫的諾言絕對沒有任何差別),她要做的就是將鋼刃插進那些惡人的心臟。緞帶!艾玲達的心在為自己的軟弱而流淚。 這座宮殿中最大的馬厩在三面都有雙扇大門。門廊處有許多穿綠白色制服的僕人。他們身後,駿馬被拴在一排排白色的石砌畜欄裡。它們的背上已經上了鞍子,或者是馱上了柳條筐。海鳥在天空中盤旋、鳴叫,這讓艾玲達想到附近有多麼大的一片水,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陣不快。那些白色的石板路面看上去都在熱浪中微微晃動,而緊張的氣氛更讓空氣如同一塊石板壓在艾玲達身上。在艾玲達的記憶裡,許多比這裡更加輕鬆的場合也曾經鮮血四濺。 蕾耐勒·丁·考隆穿著紅黃兩色的絲衣,傲慢地將雙臂橫抱在胸前。在她身後站著另外十九名赤腳,手上有刺青,外衫、褲子和長腰帶同樣色彩鮮豔的女人。她們黝黑的面孔上微微閃著汗光,但這絲毫沒有減損她們的莊嚴肅穆。她們之中有一些人將掛在脖子上的雕花黃金小匣放在鼻子前嗅著,從很遠的地方都能聞到那種匣子裡散發出來的香料氣息。蕾耐勒·丁·考隆的兩隻耳朵上都穿著五個粗大的金環,一條細鏈掛在一個耳環和鼻環間,橫過她的左側面頰,上面掛著許多黃金徽章。緊跟在她身後的三名女子雙耳只有八個耳環,細鏈上的徽章也要少一些。這些是海民女子的位階標記。她們的領袖自然是蕾耐勒·丁·考隆,亞桑米亞爾大船主的尋風手。但即使是站在最後面的那兩名穿暗色褲子和亞麻外衣的學徒也都戴著黃金飾品。當艾玲達一行人出現的時候,蕾耐勒·丁·考隆故意看了一眼已經過天頂的太陽,然後她將視線轉向艾玲達,雙眉慢慢挑了起來。在白色鬢角的映襯下,她的一雙黑眼睛顯得格外陰森。現在她就差沒大聲喊出對她們的遲到所感到的氣憤了。 伊蘭和奈妮薇停下腳步,同時也拉住了艾玲達,她們在艾玲達兩邊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然後深深嘆了口氣。艾玲達不知道她們該如何脫出這場困境。責任束縛了她的姊妹和奈妮薇的手腳,她們自己又緊緊地將這個結勒死了。 “我要去看看女紅社。”奈妮薇低聲嘀咕著。伊蘭的聲音總算更大了一些:“我要確定那些姊妹是否也準備好了。” 她們放開艾玲達的手臂,提起裙子,朝另一個方向快步走去,柏姬泰和嵐跟在她們身後。現在,只剩下艾玲達一個人單獨面對蕾耐勒·丁·考隆。這名有一雙鷹眼的尋風手顯然明白自己所處的優勢地位,而且沒有要放棄這種優勢的意思。幸運的是,大船主的尋風手很快又轉向了她的同伴們,她的黃色長腰帶也隨著她轉身的動作被甩了起來。尋風手們紛紛聚集在她周圍,和她低聲交談了起來。艾玲達知道,只要朝這名尋風手打一拳,就會把一切搞砸。她只好竭力不去瞪她們,但她的目光仍然總是不由自主地轉回到這群人身上。她們沒有權力用叉棍叉住她姊妹的脖子,這些帶鼻環的傢伙!這時,蕾耐勒·丁·考隆·藍星用力捻了一下面頰上的細鏈,臉上立刻現出一副完全不同的表情。 在馬厩場院的另一端聚集著另一群人——矮小的茉瑞莉·辛德文和另外四名兩儀師,也在看著這些尋風手。兩儀師冷漠的表情並不能完全掩飾她們的煩惱,就連身材高大、滿頭白髮的範迪恩·納梅勒和與她一般無二的首姊妹艾迪莉絲也不復往日的靜若止水。她們不時會調整一下身上的亞麻防塵薄斗篷,或者撣一撣絲綢裙褲。這裡確實會有一陣陣微風帶來一些塵土,吹動五名護法的變色斗篷,但這一點風肯定不是讓兩儀師們如此躁動不安的原因。只有賽芮薩守衛著一隻碟形的白色大包裹,一動也不動,但她也緊皺著眉頭。茉瑞莉的女僕珀爾愁容滿面地站在她們身後。她的兩儀師主人極度不贊成她們和亞桑米亞爾簽訂的協約。正是這份協約讓這些海民離開了她們的船,在這裡用苛刻而不耐煩的眼神盯著這些兩儀師們。但這份協約綁住了兩儀師的舌頭,讓她們無法發洩自己的惱怒。她們在竭力掩飾輕浮的情緒,對於濕地人而言,她們也許已經成功了。這裡的第三組女人在院子的最裡面緊緊地聚成了一團,兩儀師的目光同樣緊盯著她們。 黎恩·柯爾力和另外十名現存的女紅社家人都在這高壓環境裡流露出不安的情緒。她們不停地用刺繡手絹擦著臉上的汗水,調整她們的寬邊彩色草帽,撫平羊毛裙的裙擺。她們的羊毛裙都很樸素,裙擺的一側掀起,露出裡面色彩鮮豔的襯裙,絲毫不亞於海民的衣飾。令她們心神不寧的有兩儀師的目光,有對棄光魔使和古藍的恐懼,還有另外一些事情。她們的窄開胸高領裙子彷彿也在說明她們的心情。這些女人大部分臉上都已經有了皺紋,但她們卻像是一群被捉住正的在玩耍、投堅果麵包的女孩。在她們之中,只有桑珂是個例外。她將雙拳撐在肥大的屁股上,用瞪視迎著兩儀師的瞪視。她們之中有一個人身上環繞著至上力的光暈——珂絲蒂安,她不停地回頭瞥著。她蒼白的面孔看上去只是比奈妮薇老了十歲而已,讓她在那一群老婦人中間顯得很不協調。每次和兩儀師的目光相遇,她的臉色都會變得更白。 奈妮薇已經走到了家人組織的領袖們面前,她的臉上煥發著激勵的光彩。女紅社們都露出了和緩的微笑,不過,她們又開始用看到一匹狼的眼神偷偷瞥著嵐。能夠讓桑珂不像其他人那樣害怕兩儀師的人正是奈妮薇。奈妮薇已經發誓會教訓她們,這讓她們彷彿是有了主心骨——艾玲達並不完全明白這件事——任何智者都不可能支持其他人反對智者。而本身就是兩儀師的奈妮薇,卻在支持外人和兩儀師作對。對於其他的兩儀師,女紅社保持著帶有提防性質的尊敬,但對於奈妮薇,就連桑珂也難免會表露出一點奉承的神情。而讓女紅社也莫名其妙的是,像伊蘭和奈妮薇這樣年輕的女孩,竟然能對其他兩儀師發號施令,那些兩儀師竟然也會服從她們。艾玲達對此同樣感到困惑。每個人能掌握的至上力天生有強弱之分,這怎麼可能會比人生歲月中取得的榮譽更加重要?而看樣子,兩儀師正是以前者區分地位高低,卻不是後者。不管怎樣,年長的兩儀師們的確在服從奈妮薇,對於家人們而言,這就足夠了。愛伊恩,幾乎像艾玲達一樣高,像海民一樣黝黑,奈妮薇每看她一眼,她都會回報以恭順的微笑;迪瑪娜的淺紅色頭髮中能看到一縷縷白色,奈妮薇看她的時候,她一直都低著頭;黃色頭髮的茜貝拉總是用一隻手遮住嘴,發出低微而緊張的笑聲。儘管她們都穿著艾博達風格的衣裙,只有橄欖色皮膚、身材瘦削的泰瑪拉是阿特拉人,而她也肯定不是這座城市的人。 當奈妮薇走近她們的時候,她們自動向兩側分開,露出一個跪在地上、手腕被綁在身後的女人。一個皮袋子套住了她的頭。她身穿的衣裙相當華貴,現在卻已經被撕爛,沾染了許多泥土。像茉瑞莉緊皺的雙眉和棄光魔使一樣,她也是讓女紅社感到不安的原因之一,也許她更讓女紅社感到害怕。泰瑪拉拉下了她頭上的袋子,露出這個將頭髮結成許多細辮子,上面綴滿小珠的女人——伊絲潘·舍法爾,她竭力想要站起身,卻只是笨拙地向前方跌過去,於是只好又坐回到自己的腳跟上,眨眨眼,傻笑了幾聲。汗水從她的面頰上滑下來,幾塊傷腫破壞了她不受歲月侵蝕的面容。艾玲達知道,與她的罪行相比,她受到的待遇已經很溫和了。 奈妮薇給她強灌下去的草藥仍然在抑制她的智力和體力,但珂絲蒂安已經聚集起能夠掌握的所有至上力,將她屏障了——不能給暗影跑者任何逃跑的機會。珂絲蒂安的力量和黎恩一樣強大,比艾玲達見過的大多數兩儀師更強。即使是這樣,桑珂也緊張地扯了扯裙子,竭力避免去看那個跪著的女人。 “現在肯定應該將她交給兩儀師了,”聽黎恩尖細不安的聲音,彷彿她才是那個被珂絲蒂安屏障的黑宗兩儀師,“兩儀師奈妮薇,我們……我們不應該監……嗯……看管一位兩儀師。” “是的,”桑珂急忙插話,她的聲音裡也充滿了焦慮,“現在應該把她交給兩儀師了。”茜貝拉也出言附和,家人們都在點著頭,低聲表示同意。她們從骨子里相信,她們的地位遠比兩儀師要低。與拘禁兩儀師相比,她們很可能更願意監守獸魔人。 伊絲潘·舍法爾的臉一露出來,院子另一邊的兩儀師們立刻改變了神色。賽芮薩·托瑪瑞斯剛剛得到褐色流蘇披肩幾年時間,臉上還不能算光潔無瑕,她用極度厭惡的目光盯著五十步以外的伊絲潘·舍法爾,彷彿這個距離內就能用她的目光剝掉這名暗影跑者的皮。艾迪莉絲和範迪恩用雙手攥緊了裙子,顯然是在克制對這個背叛姊妹的憎恨。但兩儀師們盯著女紅社的目光並沒有變得更加友善,她們也篤定地認為家人的地位要遠比她們低下。不管怎樣,那名叛徒曾經是一位兩儀師,只有兩儀師才有權力處置她。艾玲達也同意這一點,背叛槍之姊妹的槍姬眾不會得到干脆的、毫無羞恥的死亡。 奈妮薇用力將袋子套回到伊絲潘·舍法爾的頭上。 “你們做得很好,你們還要繼續做下去,”她的口氣不容置疑,“如果她有清醒的跡象,就再給她灌一些那種酊劑,這會讓她像一頭肚子裡灌滿啤酒的山羊。如果她不想把藥吞下去,就捏住她的鼻子。如果被捏住鼻子,並且被威脅要打耳光,即使是兩儀師也會把藥喝下去的。” 黎恩睜大了眼睛,下巴耷拉了下來,她的同伴也一樣。桑珂極為緩慢地點點頭。以前家人說到兩儀師的時候,幾乎就和說起造物主一樣。想到要捏住一位兩儀師的鼻子,即使是一名暗影跑者,女紅社的臉上都浮現出了恐懼的神情。 而兩儀師們的眼球幾乎已經凸出到了眼眶以外,她們肯定更不喜歡奈妮薇的這些話。茉瑞莉盯著奈妮薇,張開口——但就在此時,伊蘭走到她面前,灰宗兩儀師便將注意力轉到她身上,同時還不忘向柏姬泰皺一下眉。茉瑞莉一直是一個謹慎冷靜的人,但現在,她卻因為激動而提高了聲音:“伊蘭,你一定要和奈妮薇談一談。那些女人已經因為迷惑和畏懼而失去了頭腦,如果她繼續那樣困擾她們,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好處。如果玉座真的會允許她們進入白塔……”她緩慢地搖搖頭,彷彿是要否認這一點,以及其他許多事情。 “如果她真的要這樣做,那麼她們就必須先認清自己的立場,還有……” “玉座的確要這樣做,”伊蘭打斷了她,同樣是不容置疑的語氣,由奈妮薇說出來就好像是在對方鼻子底下揮舞拳頭,而在伊蘭口中則顯示出充分的鎮定沉著,“她們可以得到再試一次的機會,即使她們失敗了,也不會遭到遣送。能夠導引的女人再也不會被切斷與白塔的關係,她們全都會是白塔的一部分。” 艾玲達不經意地摩挲著腰間的匕首。艾雯——伊蘭的玉座,伊蘭只是在重複她的話。她也是一位朋友,但作為玉座,她已經封閉了她的心。艾玲達自己並不想成為白塔的一部分,她覺得索瑞林和其他智者們也會想這樣。 茉瑞莉嘆了口氣,交疊起雙手,雖然她表現出容忍的態度,但她忘記放低自己的聲音:“就算我可以接受你的說法,伊蘭,但對於伊絲潘,我們不能就那樣……” 伊蘭立刻抬起一隻手,語氣也變成了純粹的命令:“停止,茉瑞莉,你們的職責是保護風之碗。對任何人而言,這都是一項極為重要的任務,這對於你們來說已經足夠了。” 茉瑞莉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只是微微低下頭,表示了默許。在伊蘭的逼視下,其他兩儀師都低下了頭,但也有人稍微表現出不情願的樣子。賽芮薩急忙從腳邊抱起用白色絲綢裹了許多層的碟形包裹,她必須伸開雙臂,才能勉強將那隻包裹抱在胸前。她有些窘迫地向伊蘭露出微笑,彷彿要表明她的確是在認真地看守著這包裹。 海民女人們也在盯著包裹,她們幾乎要向兩儀師那邊傾過了身子。艾玲達覺得,即使她們現在衝過去和兩儀師爭奪那隻碗,也不會讓人感到奇怪。兩儀師顯然同樣有所察覺,賽芮薩抱得更緊了。茉瑞莉向前邁出一步,擋在她和亞桑米亞爾之間。光潔的兩儀師面孔依舊保持沒有表情的樣子,但能看出臉上的肌肉已經繃緊了。兩儀師們相信這只碗應該屬於她們,所有能夠使用或操縱至上力的物品都應該屬於白塔,無論它們正在誰的掌握之中。但她們和亞桑米亞爾之間畢竟訂有協約。 “太陽在移動,兩儀師,”蕾耐勒·丁·考隆用嘹亮的聲音說道,“危險在迫近,所以風之碗先由你們保管。如果你們想利用拖延時間來為你們爭取轉圜的餘地,那你們最好再考慮一下。如果你們想打破協約,以我父親的心起誓,我會立刻返回船上,並要求取回風之碗。這是我們從世界崩毀以來一直未變的方式。” “對兩儀師說話要懂得尊敬。”黎恩喝道。從她藍色的草帽到綠白色襯裙下面露出的旅行靴,都散發出反感與義憤。 蕾耐勒·丁·考隆露出一絲冷笑:“看樣子,水母也是有舌頭的。沒有得到兩儀師的允許她們就敢使用自己的舌頭,這一點更令人感到驚訝。” 轉瞬間,馬厩場院裡充滿了家人和亞桑米亞爾相互的斥罵。一開始只是“野人”、“沒骨氣”之類的話,但很快雙方罵出的髒話就愈來愈多,喊聲也愈來愈大。雖然茉瑞莉也喊話想要製止家人,安撫海民,但她的喊聲已經完全被淹沒在一連串的叫嚷和呼喊之中。幾名尋風手不再只是撫弄插在寬腰帶裡的匕首,而是攥住了匕首的握柄。陰極力的光暈逐一出現在那些服飾鮮亮的女人身周。家人們很吃驚,但這並沒有讓她們有所收斂。桑珂擁抱了真源,然後是泰瑪拉,還有腰肢柔軟、有一雙媚眼的琪萊芮絲。很快,所有家人和尋風手都一邊謾罵著,一邊在身周閃起了光暈。 艾玲達只想呻吟,現在的局面隨時都有可能釀成流血衝突。她會追隨伊蘭,但她的這位姊妹正帶著寒冰一樣的怒意注視著尋風手和女紅社。伊蘭對愚蠢的行為沒有什麼耐心,無論是對自己人的還是對其他人的,而在敵人隨時可能出現的時候還這樣吵嚷不休,這顯然是最愚蠢的事情。艾玲達用力攥住腰間的匕首,過了片刻,她也擁抱了陰極力,被生命和喜悅充滿的感覺讓她幾乎要哭泣起來。智者只有在言辭無力的時候才會使用至上力,但言辭和鋼刃在這裡都已經無法起作用了。艾玲達只希望自己能知道誰會先動武。 “夠了!”奈妮薇的尖叫聲打斷了所有聲音,驚愕的面孔紛紛轉向了她。奈妮薇危險地搖著頭,伸出一根手指戳向女紅社:“不要像一群孩子那樣!”她已經在壓制自己的嗓音了,但效果並不明顯。 “或者你們要一直這樣吵鬧下去,直到棄光魔使來收拾掉我們,拿走風之碗?還有你們,”奈妮薇的手指又戳向了尋風手,“不要曲解你們已經答應的條件!你們在徹底履行諾言之前別想碰風之碗!別想!”奈妮薇轉過身,面向那些兩儀師。 “還有你們……”看著兩儀師們冷靜而詫異的眼神,頤指氣使的奈妮薇只好沒好氣地哼了幾聲。兩儀師並沒有加入到這場吵鬧之中,她們只是在試圖恢復秩序,她們之中沒有人現出陰極力的光暈。 當然,這並不足以讓奈妮薇平靜下來,她用力地拉了一下帽子,顯然還有滿腔的怒氣要發洩。家人們都已經紅著臉,滿面委屈地將目光垂下。尋風手們也顯得有一點困窘——一點而已——她們仍然在低聲抱怨著,但同樣在躲避奈妮薇的眼睛。光暈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了。最後,只有艾玲達還握持著至上力。 伊蘭碰了碰艾玲達的手臂,讓艾玲達打了個愣怔。她的確是變得柔軟了,竟然讓別人到如此靠近她的地方。想到這裡,她又嚇了一跳。 “這場危機看樣子是過去了,”伊蘭低聲對她說,“也許我們該啟程了,不要等到下一次沖突爆發。”她臉上最後一點不正常的紅色是她剛才的怒火留下的唯一痕跡,柏姬泰的臉上也有同樣的紅潮,這兩個女人似乎能通過約縛反應對方的狀態。 “已經晚了。”艾玲達對伊蘭表示同意。太晚了,她就要變成一個牛奶心腸的濕地人了。 艾玲達走到院子正中心的開闊地,所有人的視線都跟隨著她。她認真地查看並感覺過這個地點,即使閉上眼睛現在她也對這個地方一清二楚。擁有至上力,操縱陰極力,這是一種她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愉悅。容納陰極力,被陰極力容納,這是一種其他任何時刻都不會有的生命感覺。智者們說過,這只是一種錯覺,就像在沙漠中看到水的影子一樣虛幻而危險,但這種感覺比她腳下的石板地更加真實。艾玲達抗拒著汲取更多陰極力的慾望,她已經瀕臨極限了。當她開始編織能流的時候,所有人都向她簇擁過來。 有一些事情是許多兩儀師也做不到的,艾玲達現在已經很了解這一點,但她仍然會為此感到吃驚。女紅社中有幾個人有足夠的能力做出這個編織,但公開在學習她的編織的只有桑珂,還有(這也是讓艾玲達感到驚訝的)黎恩。桑珂全神貫注地看著艾玲達的動作。奈妮薇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勵,卻被她甩掉了,奈妮薇既驚且怒地看了她一眼,她也同樣沒有發覺。所有尋風手都有足夠的力量,她們卻只是如飢似渴地盯著風之碗。那個協約讓她們有權擁有它。 艾玲達集中精神,能流匯集在一起。她開始創造這里和那裡的一致性。那裡是她、伊蘭和奈妮薇一同在地圖上選定的一點。她舉起雙手,彷彿是在掀起一幅帳簾。這不是伊蘭教她的,而是來自她第一次做出通道時僅存的回憶,那時艾雯還沒有做出她的第一個通道。能流聚合成一道垂直的銀線,銀線飛速旋轉,漸漸敞開成一個通道。它比一個人更高,和人的身體大約等寬。通道的另一面是一片空曠地,空地旁邊有許多二十尺到三十尺高的大樹。那裡位於艾博達城以北數里,在埃達河北岸。齊膝高的干草就擋在通道前面,在一陣陣微風中搖曳。艾玲達知道,通道在張開時的旋轉只是一種錯覺,一些草葉被從橫向或縱向切開,切口非常乾淨,通道的邊緣比任何剃刀更加鋒利。 通道雖然成形了,但艾玲達對此卻很不滿。伊蘭編織通道的時候,只需要花費一部分力量,艾玲達卻要用儘自己的每一分力量。她相信自己能編織出一個更大的通道,像伊蘭編織的一樣大,只要她能像上次逃避蘭德·亞瑟時那樣不假思索地編織。那彷彿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無論她怎樣努力,那時的情形只有一些零星的殘片能被回憶起來。她並不嫉妒伊蘭,恰恰相反,姊妹的成就讓她感到驕傲,但她自己的失敗總是讓羞愧感在她心中翻湧。索瑞林和艾密斯如果知道了她為此而感到羞愧,一定會嚴厲懲罰她,她們會說這是她過度的驕傲。艾密斯應該明白她,畢竟艾密斯也曾經是槍姬眾。能做到的事情卻做不到,這對槍姬眾就是一種羞恥。如果不是為了支撐住編織,艾玲達一定會立刻逃到沒有人能看見的地方。 這次出發經過了嚴密的計劃。通道一張開,整座馬厩場院都動了起來。兩名女紅社將頭被罩住的暗影跑者拉了起來。尋風手們迅速在蕾耐勒·丁·考隆身後排成一條直線。僕人們開始將馬匹牽出馬厩。嵐、柏姬泰和凱瑞妮的護法之一——名叫西里爾·亞哲那的高瘦男人,立刻一個接一個地跑過通道。 像法達瑞斯麥一樣,護法們總是要得到在部隊之前進行哨探的權力。艾玲達的腳心在發癢,她想緊跟著他們衝過去,但她不能這樣做。和伊蘭不一樣,她只要從通道前移開五六步,通道就會減弱,即使她試圖將通道固定住,結果也是一樣,這給了她更強的挫敗感。 畢竟這一次她們不會遇到危險。兩儀師緊隨護法進入了通道。伊蘭和奈妮薇也和她們在一起。在通道的另一面,能看見樹林間還有許多農田。也許她們要注意一下閒逛的牧羊人,或者尋找幽會地點的年輕情侶。但暗影靈魂和暗影跑者不可能知道這個地方,只有她、伊蘭和奈妮薇知道這裡,而且她們在做出決定的時候都沒有說話,就是為了防止有人竊聽。伊蘭走到通道前的時候,用詢問的眼神看了艾玲達一眼,艾玲達只是示意她繼續前進。制定好的計劃就必須執行,除非有突發原因將之改變。 尋風手們開始緩緩進入那片空曠地。每個人在走到這個她們做夢也想不到的編織前時,都會突然猶豫一下,深吸一口氣,才邁步走進去。就在這時,那種刺麻感再一次襲來。艾玲達抬起眼睛,向那些俯瞰馬厩場院的窗戶望去,任何人都有可能躲在那些精緻繁複的白色雕鐵欄杆後面。泰琳命令僕人們遠離那些窗戶,但有誰能阻止泰琳、裘麗恩,或者是……某種感覺讓艾玲達向更高的地方望去,一直望向那些穹頂和高塔。狹窄的走道環繞著那些纖細的高塔,在非常高的一條走道上,一個黑色的身影站在那裡,陽光在他背後映出一圈刺眼的光環。一個男人。 艾玲達的呼吸停止了。那個男人雙手扶著石雕欄杆,全身上下沒有半點危險的氣息,但艾玲達知道,他就是那個讓她後背發冷的人。暗影靈魂不可能只是站在那裡冷眼旁觀,但如果是別的生物,比如古藍……艾玲達的腸子裡彷彿墜入了一塊冰。他可能只是一名宮廷僕人,可能是。但艾玲達不相信這個猜測,知道恐懼不是羞恥的事情。 艾玲達焦躁地瞥了一眼那些仍然在通道前磨蹭的女人,她們的速度慢得簡直讓人無法忍受。半數海民已經進去了,女紅社仍然緊緊抓著暗影跑者,等在後面,她們不喜歡讓海民走在前面,卻又害怕自己走過那個通道。如果艾玲達此時說出心中的疑慮,家人們肯定會拔腳就跑,只要向她們提到暗影靈魂,她們就會嚇得口乾舌燥,癱軟無力了。而尋風手們也許會立刻去搶奪風之碗,對於她們而言,風之碗比任何事情更重要。只有瞎眼的傻瓜,才會在身側有獅子潛伏的時候卻對自己看守的羊群大驚小怪。艾玲達抓住一名亞桑米亞爾的紅色絲綢袖子。 “告訴伊蘭……”一張黑玉一般的面孔轉向了她。這名女子的嘴唇非常豐潤,雙眼如同黑色的卵石,堅硬嚴厲。她能向伊蘭發出什麼樣的警告,又不至於驚擾這些人? “告訴伊蘭和奈妮薇,一定要萬分小心。告訴她們,敵人總會在我們最不提防的時候發動襲擊。你必須把這些話告訴她們,絕不能有半點錯誤。”尋風手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不耐煩,還有一絲驚訝。她等到艾玲達將她放開,便帶著猶豫走進了通道。 塔上的走道已經空了,艾玲達卻沒有半點鬆懈。他可能去了任何地方,可能正在向馬厩場院靠近。無論他是誰,是哪種生物,他肯定是危險的,那不是跳躍在她想像中的水之幻影。最後四名護法已經圍繞通道擺成了一個四方陣形,他們將最後離開。艾玲達不認為他們的劍能起到任何作用,但她很高興有人像她一樣知道鋼鐵武器的作用。當然,他們不可能對抗古藍,對抗闇影靈魂,在那樣的力量面前,他們就像等在馬旁的僕人那樣無能為力,像她一樣無能為力。 艾玲達用盡力量導引,直到陰極力的甜蜜變成了近於痛苦的感覺。只要陰極力再多一分,痛苦就會變為無可抗拒的劇痛,伴隨而來的將是死亡,或者徹底喪失導引能力。那些慢吞吞的女人就不能把速度加快一點嗎?感覺到恐懼不是羞恥,但艾玲達非常害怕恐懼已經出現在自己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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