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母子君臣

第60章 第六十節

慈禧全傳·母子君臣 高阳 3716 2018-03-13
等榮壽公主一走,兩姊妹的心情又壞了,說不出是寂寥、抑鬱、蕭瑟,還是煩悶? “咱們倒是該干些什麼呢?” 瑾嬪無法回答她妹妹的話,因為她也不知道該干些什麼? 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身分?這天是誰的好日子? “咱們就這麼坐著?”珍嬪問道,“可等什麼呢?” 是等著覲見皇太后嗎?不是!連皇后都要到二月初二才能初覲慈寧宮。不知道是誰定下的規矩?大婚竟不似民間娶兒媳,入門先拜翁姑,要隔六天,皇后才見得著“婆婆”。位居西宮的妃嬪,自然更落在後面。 是等著皇帝臨幸嗎?只怕也不是。第一天當然得讓皇后。 然則終身大事有著落的第一天,沒有一個女孩子不重視的“洞房花燭”之夜,就這麼糊糊塗塗地過去?瑾嬪嘆口無聲的氣,起身回自己屋裡去了。

珍嬪卻沒有她姐姐想得那麼多,她只覺得拘束得慌。無處可走,無事可做,而且無人可談,坐立不安而又不能不裝出莊重的神態,端端正正坐在那裡。這樣下去,不要逼得人發瘋嗎? 不行!她對自己說,非得想法子排遣不可。至少也可以找人來問問話。這樣一想,便向侍立在窗外的宮女,含著笑招一招手。 進來了兩個宮女,雙雙請安,站起來垂手肅立,等她問話。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年長的那個。 “奴才叫珍兒。” “你呢?” “奴才叫福三。”年幼的宮女回答。 “你們在宮裡幾年了?” “奴才進宮六年。”珍兒指著福三,“她是去年才挑進來的。” “在宮裡六年,懂得的事很多了。”珍嬪問道:“你們也常見皇上不?”

“不!”珍兒答說,“不傳,不准到萬歲爺跟前。” “你本來就在翊坤宮?” “不是。奴才本來在如意館,這一次特地挑進來伺候主子。”珍兒接著請個安,“奴才手腳笨,嘴也笨,求主子包涵。” “你別客氣。”珍嬪高興些了,“宮裡的規矩,我不大懂,你們得教給我才好。” 就在這時候,珍嬪發覺院子里人影雜亂,奔走匆匆,彷彿有所警戒似的,心中一動,以為皇帝駕臨,頓時一顆心往上一提,有些忸怩得不自在了。 她只猜對了一半,是有人來了,卻不是皇帝,而是李蓮英。 “請主子出殿聽宣,老佛爺有賞賜。”王得壽很殷勤地說,“特為派李總管來傳旨,那可真是有面子的事。主子請快出去吧!” 珍嬪的心定了,不過她並不重視王得壽的話,心裡在想:都說李蓮英氣焰熏天,連禮王在私底下都跟他稱兄道弟的。大不了是個太監的頭腦,有什麼了不起的!

在這童心猶在的想法之下,她偏不理王得壽的話,慢條斯理地踏出道德堂,走進正殿,發覺景像一變,台階下面東首,她姐姐瑾嬪領頭肅立,以下是宮女太監,站成一排,鴉雀無聲。台階上面站著一個身材高大,三品服色的太監,微揚著臉,姿態不算倨傲,而看上去卻令人有昂首天外之感。不言可知,這就是李蓮英。 李蓮英、瑾嬪,以及所有的人的視線,都投向珍嬪。很顯然,只等她到,便可宣旨。這樣的場面,原足以使人心怯,加上遲到的不安,更覺得受窘。可是珍嬪立刻想到,自己雖只有十三歲,但目前的身分僅次於皇后,在這裡除了自己的姐姐,無須對任何人謙卑。凡事第一次最要緊,自己只守著禮制與身分,該怎麼便怎麼!不必遷就,免得讓人小看了。

因此,她挺一挺腰,雙眼平視著,不慌不忙地走近台階,然後停了下來,將右臂一抬,眼睛微微向後看了一下。這個動作做得從容不迫,恰到好處,所以意思是很明顯的:要人攙扶。 於是她身後的珍兒搶上一步,雙手扶起她的右臂,眼看著地上,小心地扶她下了台階,直到瑾嬪身邊站定。 她這樣端足了嬪妃的架子,倒讓李蓮英刮目相看了,垂下雙手,先說一聲:“奉懿旨。”然後停下來等瑾珍兩嬪跪好,方始提高了聲音說:“老佛爺面諭:賞瑾嬪、珍嬪喜膳一桌。 謝恩! ” 在瑾嬪、珍嬪向北磕頭時,李蓮英已經下了台階,站在西面,等她們姊妹一起身,隨即便請了個雙安。 “奴才李蓮英,給兩位主子磕賀大喜!”他起身向王得壽說,“給我一個拜墊!”

這是還要磕頭道賀。瑾嬪不知道宮裡的規矩,太監給主子磕頭,是不是還要先找拜墊? 只覺得世家大族的規矩,尊其上、敬其下,李蓮英既是慈禧太后面前得寵的人,就該格外客氣。 “不敢當,不敢當。不用磕頭了!” “是!”李蓮英原本無意給這一雙姐妹行大禮,便即說道,“恭敬不如從命。” “你等等!”瑾嬪娘家早就替她們姐妹備下了賞賜,最重的一份二百兩銀子,就是專為李蓮英所預備的,此時已捧在宮女手裡,她順理成章地發了賞。 “兩位主子賞得太多了。”李蓮英又請了個安。 李蓮英傳宣懿旨的任務,到此告一段落,本可以就此辭去,而況在漱芳齋聽戲的慈禧太后,亦已到了傳晚膳的時刻,應該在那裡伺候照料,也不容他在這裡多作逗留。可是他居然拋開一切,留了下來,自告奮勇地執持侍膳的差使。

賞賜的喜膳是由位在養心殿以南,軍機處以北的御膳房所備辦。名為一桌,其實不止一桌,一共是大小七桌,另加十來個朱漆食盒,由一隊穿戴整齊的太監抬著、捧著,從西二長街經崇禧門,入翊坤門,安設在翊坤宮正殿。李蓮英套上白布袖頭,親自動手擺設菜餚,等一切妥帖,方始來請瑾嬪和珍嬪入座。 入殿一看,才領略到所謂“天家富貴”,說“食前方丈”,還是淺乎言之。擺設在兩張大長方桌上的菜餚,起碼也有五六十樣,食具是一式朱紅字細瓷的加蓋海碗,或者直徑近尺的大盤。盤碗中都有一塊銀牌,這是為了防毒而設,如果食物中下了毒,銀牌一沾這些食物就會發黑。 除此以外,還有四張小膳桌,分別置放點心、小菜、火鍋與粥膳。飯不准叫飯而叫“膳”,吃不准稱吃而稱“進”,所以吃飯叫“進膳”。

“請兩位主子進用喜膳!”李蓮英接著便喊:“打碗蓋!” 於是由王得壽領頭動手,四五個太監很快地將碗蓋一起取下,放在一個大木盒中拿走。 瑾珍姊妹倆東西並坐,隨即便有宮女遞上沉甸甸金鑲牙筷,同時視她們姊妹倆眼光所到之處,報著菜名。 這種吃飯的方式,在瑾珍姊妹是夢想不到的。尤其是珍嬪,在那麼多人注視之下,真個舉箸躊躇,食不下嚥。而想到神廟上供的情形,又不免忍俊不禁,差一點笑出聲來。 “老佛爺的賞賜,”謹慎持重的瑾嬪向她妹妹說,”多吃一點兒。” 這一來,珍嬪不得不努力加餐,只是膳食實在太豐富了,就算淺嚐輒止,也嘗不到三分之一,便覺得脹飽無比,而進膳的時間,卻整整花了一個鐘頭。 等她們漱過口下座,李蓮英才請安告辭,接著,宮門便下鑰了。

“這麼早就關門上鎖,”珍嬪問王得壽,“晚上就不能到那裡串串門子?” “是!規矩這樣。”王得壽答說,“宮裡跟外面不一樣,都是半夜裡起身,所以歇得也早。” “萬一,萬一有什麼意外呢?”珍嬪問道:“譬如像上個月,太和門走火?” “那……。”王得壽很老實,不知何以為答,遲疑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那時候,敬事房總管會來通知該怎麼辦!” “敬事房總管是李蓮英嗎?” “不是。可是他的權柄大,敬事房總管也得聽他的。” “喔,還有呢?”珍嬪問道,“還有那些人是掌權的?” 這“那些人”自是指太監而言,王得壽便屈著手指數道:“李蓮英下來就得數崔玉貴,是二總管,再下來是硬劉……。” “怎麼叫硬劉?”

“他的脾氣很硬,有時候連老佛爺都讓他一兩分,所以叫他硬劉,只有李蓮英管他叫小劉。他年紀很輕,可是念過書,常常看《申報》,老佛爺有時候要跟人談談時事,只有硬劉能夠對付得下來。” “原來如此。”珍嬪又問:“皇上跟前呢?得寵的是誰?” “萬歲爺跟前,沒有什麼特別得寵的。不過,”王得壽回頭看了一下,放低了聲音,“有個人,主子可得稍微留點兒神。” 看他這種唯恐隔牆有耳的戒備神態,珍嬪倒吃了一驚,睜大了眼問:“誰啊?” “是乾清宮的首領太監,姓王,名叫王香,大家都叫他香王。他是……。” 王得壽突然頓住,臉上的表情很奇怪,恐懼與失悔交雜,顯然是發覺自己失言,不敢再往下說了。 珍嬪當然不肯默爾以息,“你怎麼不說完?”她追問著。

“奴才是瞎說。”王得壽陪著笑,“主子別把奴才的話記在心上。” “不要緊,你儘管說。” “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奴才是胡言亂語,主子只當奴才什麼都沒有說。” 居然賴得乾乾淨淨!珍嬪有著被戲侮之感,心中十分不悅。但剛剛進宮,似乎不便真的拿出“主子”的派頭,追究個水落石出。而就此不聞不問,卻又於心不甘。那麼,該怎麼辦呢?她這樣自問著。 愣了一會,突生一計,隨即冷笑一聲,“你不說,隨你!不過你要讓我忘掉,那可是辦不到的事。”她說,“過幾天等我問王香自己就是。你下去吧!” 說完,珍嬪亦即起身,連正眼都不看王得壽,打算往後而去。這一下,王得壽可嚇壞了,趕緊喊道:“主子,主子,奴才有下情。” 珍嬪站定了,回過臉來說:“我可不願意聽你吞吞吐吐的話。” “奴才全說。不過,奴才說了,主子得包涵奴才。不然,奴才一條命就不保了。” 說得如此嚴重,珍嬪倒覺惻然,也諒解了他不敢輕易透露真情的苦衷,便放緩了聲音說:“你是這裡的人,我自然包涵你。可是,你也得拿真心出來才行。” “是!奴才不敢欺主子。”王得壽低聲說道:“主子當心王香,他是老佛爺派在萬歲爺跟前的坐探。” “坐探?”珍嬪困惑地問,“打探些什麼呀?” “那就不知道了。”王得壽很吃力地說,“反正主子將來要見了王香,留點神就是。” “嗯,嗯!”珍嬪靜靜想了一會,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點點頭說:“虧得你告訴我。 我會留神,也不會說破。你很忠實,很好!以後就要這樣子,聽見了什麼有關係的話,要趕快來告訴我。 ” “是!”王得壽覺得這位“主子”,年紀雖小,說話行事卻很老練,便有了信心,也生出敬意,很誠懇地答道:“主子萬安!奴才不幫著主子,可幫著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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