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母子君臣

第61章 第六十一節

慈禧全傳·母子君臣 高阳 3027 2018-03-13
一連三天,除了大婚禮成,加恩王公及內廷行走諸臣,頒發了四道上諭以外,皇太后與皇帝都不曾召見臣工。皇帝依舊每天侍奉慈禧太后在漱芳齋聽戲,皇后與瑾珍兩嬪,亦依舊各處深宮,要等二月初二,皇后朝見了皇太后,才能到各處走動。 翊坤宮的兩姊妹,一直沒有見過皇帝。珍嬪還在待年,瑾嬪亦未能與皇帝同圓好夢。王得壽倒是每天都懸著心在等待,怕皇帝會突然駕臨。這樣到了月底,估量皇帝在這三天之中,是決不會到翊坤宮來了,因為歸政大典期前,皇帝親祭社稷壇,必須齋戒三天,獨居毓慶宮西的齋宮,決不能召幸妃嬪。 那知就在這一天宮門將要下鑰之時,敬事房總管匆匆趕了來通知:皇帝駕臨翊坤宮,瑾嬪和珍嬪大妝朝見。 這一下讓王得壽慌了手腳,一面禀報兩位主子,一面傳召宮女,伺候大妝。先穿香色龍紋朝袍,再穿下幅“八寶立水”,兩肩前後繡正龍的朝褂,披上金約,掛上珊瑚朝珠,最後戴上朱緯薰貂,滿鑲珠寶的朝冠,另外還要配上各項首飾。

手忙腳亂地剛剛穿戴整齊,已聽見宮門外有“起——起——”的響聲,知道皇帝快到了。 “趕緊吧!”瑾嬪慌張地問,“我的手絹兒呢?” “不慌,不慌!”最年長的那宮女,名叫翠喜,見多識廣,比較從容,“來得及,來得及!” 果然來得及。因為皇帝駕臨,有一定的儀注,嘴裡不斷發出“起——起——”聲響,警告閒人迴避的是敬事房的太監,在他後面二三十步遠是兩名總管太監,並排走在兩側,任務是察看道路,有什麼不妥之處,可以及早戒備。 然後,又隔一二十步遠,才是皇帝的軟轎,走得極慢。所以等先行的敬事房太監到了翊坤宮,瑾珍兩嬪出規,也還不遲。 這是第一次覲見皇帝,依照正式的儀注,得在宮門跪接,同時應該報名。等皇帝軟轎進宮,方始跟隨在後,進入正跟朝見。

行過三跪九叩的大禮,只聽皇帝說道:“起來吧!” “是!”瑾嬪答應一聲,站起身來,珍嬪跟著姐姐一起行動,只比她姐姐膽大,站起身子,大大方方地看了皇帝一眼。 反而是皇帝,倒有些靦腆,不由自主地將視線往旁邊一避,這樣也就自然而然地看到了瑾嬪。 瑾嬪端莊大方,而且謹守禮法,此時垂著手也垂著眼,因此能讓皇帝從容平視。不能只看不說話,皇帝問道:“你住在那兒?” “奴才住東廂慶雲齋。” “喔!”皇帝說道,“皇太后前年在那裡住過。” 前年因為修理儲秀宮,慈禧太后一度移居於此,住雖不久,事先一樣大事修葺,珍嬪便即說道:“怪不得,東廂比西廂新得多了。” 這很平常的的一句話,在此時此地便覺得不平常。宮中規制嚴格,尤其是在皇太后、皇帝面前,決不能胡亂答話,而珍嬪竟彷彿是在自己家裡那樣,想到就說,毫無忌憚,以致瑾嬪不安,下人詫異,而皇帝卻有新奇之感。

“這樣說,”皇帝看著珍嬪問,“你是住西廂?” “是!奴才住西廂道德堂。” “翊坤宮倒來過好幾回,從沒有到過道德堂,我上你那裡看看去。” “是!”珍嬪答應著,“奴才領路。” 照規矩,該由王得壽側著身子領路,而珍嬪以意為之,不循法度,卻拿她無可奈何。因為皇帝並沒有發話,同時她做得那麼自然,瀟瀟灑灑地,不即不離的行動,並不能使人覺得她不對。 就這一下,將那些刻板的規矩都打破了。王香和王得壽還有敬事房的太監,全不知道該怎麼辦?跟到道德堂院子裡,都站住了腳,眼看珍嬪在前,皇帝居中,瑾嬪在後,陸陸續續進了屋子,打門簾的宮女,將棉門簾一放,內外隔絕,只有守在外面待命的份兒了。 而皇帝卻覺得很舒服,他是第一次擺脫了寸步不離左右的那些執事太監,有著解除了束縛的輕鬆之感,很隨便地就坐了下來。

“皇上請上坐!”珍嬪請個安說。 上面是炕床,宜於躺而不宜於坐,坐著兩面臨空,不如在椅子上靠著舒服,皇帝便即笑道:“就這兒很好。你倒碗茶我喝!” 皇帝到那裡都帶著專用的茶具,當初防微杜漸,恐怕有人下毒,所以派專人伺候,久而久之,形成規制,太監宮女無不清楚。因此,有宮女便待傳諭“進茶”,卻為皇帝攔住了。 “別叫他們!”皇帝對那宮女說,“把你們主子喝的茶,倒一碗我喝!” “奴才喝的是菊花茶。”珍嬪答說,“只怕皇上喝不慣。” “菊花茶消食敗火,很好。” 於是珍嬪親自去泡了一碗菊花茶,捧到皇帝面前。滾水新沏,茶還燙得很,口渴的皇帝卻有些忍不得了。 “太燙!有涼一點兒的沒有?”

“涼的是奴才喝殘了的,可不敢進給皇上。要不……,”珍嬪用手指扶著太陽穴,偏著頭想了一下,然後一掀眉說,“有了,對一點兒蜜水吧!” 語音清脆,真有嚦嚦鶯聲之感,加上她那嬌憨的神情,皇帝未曾飲蜜,便已甜到心頭。 而珍嬪卻不待他置可否,已經扭轉腰肢,捧來一個青花小瓷缸,裡面是調淡了的蜜水。這時瑾嬪也幫著動手,逼出蓋碗中的茶汁,對上三分之一的蜜水,珍嬪接了過來,抽手絹拭淨杯沿的茶漬,方始雙手捧上。 “挺香的!”皇帝喝了一口,又喝一口,接連不斷地,很快地喝了一半,“回頭你說給他們,以後也照這個樣子伺候菊花茶。” “是!”瑾珍姐妹同聲答應。 “去年我嗓子不舒服,也喝菊花茶,覺得不如這個好。”

“這菊花是杭州來的。” “喔,”皇帝想到了,“必是長善給你捎來的。是嗎?” “是。”珍嬪戚然,“是奴才伯父給的。菊花到,出缺的電報也到了。” “長善可惜!”皇帝安慰她說,“他的兒子很好,志銳是長善的兒子嗎?” “不是!是奴才大伯父長敬的兒子。”珍嬪答說,“奴才二伯父當廣州將軍的那幾年,志銳一直在廣州讀書。” “都說長善在廣州的時候,風雅好客,很有些有才氣的,在他那裡。倒是些什麼人呀?” “有奴才的老師文廷式,他的才氣最大。” “是你的老師?”皇帝覺得很新奇似的,轉臉問瑾嬪,“也是你的老師嗎?” “是。” 皇帝看看她們姊妹倆,十五歲的瑾嬪,已有大人的模樣,十三歲的珍嬪,稚氣多少未脫,不像是肚子裡有墨水的,所以又問:“那姓文的教了你們幾年書?”

“不過一年多。”瑾嬪唯恐皇帝考問,趕緊聲明,“奴才姊妹,不過跟著文先生認幾個字,不敢說是讀書。” “名師必出高徒,姓文的既有才氣,想來你們的書,一定也讀得很好。”皇帝接下來問:“當時還有些什麼人?” “有於式枚,他是廣西人,跟志銳都是光緒六年的翰林。 還有梁鼎芬……。 ” '喔,梁鼎芬,我知道。是參李鴻章的! ” “是。” “他革職以後,在幹什麼?” “在廣州。張之洞請他在廣雅書院講學。” “於式枚呢?” “聽說在北洋幕府裡。” “姓文的點了翰林沒有?”皇帝想了一下,“姓文的翰林,有個文治,是旗人啊!我記不得漢人有姓文的翰林。” “他不是翰林,是光緒八年北闈的舉人,中了舉就丁憂,到光緒十二年才會試,沒有考上。”珍嬪很認真地說,“考不上不是他的學問不好,決不是!”

看她那唯恐他人不信的神情,皇帝覺得天真有趣,不由得就笑出聲來,“我知道你那老師是才子。”皇帝是撫慰的語氣,“幾時倒要看看他的文章。” “奴才這裡有他的詩稿。” “好啊!拿來我看看!” 珍嬪答應一聲,立刻就去開抽斗,卻又臨事躊躇,最後終於取來薄薄的一個本子,送到皇帝手上。 “啊,是宮詞!” 聽得這一聲,瑾嬪臉上立即顯得不安,但卻無可奈何,她不能從皇帝手上去奪回那個本子,只微微向她妹妹瞪了一眼。 “我帶回去慢慢兒看。” 皇帝起身離去,翊坤宮上上下下,跪送如儀。回進宮來,瑾嬪將珍嬪拉到一邊,悄悄埋怨。 “文先生的宮詞,都是有本事在內的。你怎麼隨隨便便送給皇上看!不怕鬧出事來?”

珍嬪也有些懊悔自己輕率,不過她向來好強,不肯認錯,“皇上很厚道,很體恤人的。”她說,“決不會出亂子。” “皇上是不會。就怕別人見到了,傳到……。”瑾嬪嘆口氣,不敢再往下說,甚至不敢再往下想。 珍嬪也省悟了。那些宮詞如果讓慈禧太后見到了,一定會有禍事。可是事已如此,急也無用,索性放出泰然的神色,笑笑不響。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