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母子君臣

第8章 第八節

慈禧全傳·母子君臣 高阳 2260 2018-03-13
送行回城,文廷式心裡很亂,又想回家,又不想回家。一直等車子進了棲鳳樓胡同,他才斷然決然地吩咐車伕:“上麻線胡同。” 盛昱的意園在麻線胡同,相去不遠,是文廷式常到之處。門上一見他,笑著說道:“真巧了!我們家大爺一回來就問,文三爺來過沒有?正惦著你吶,請進去吧!大概在書房裡。” 聽差引入院中,只見盛昱穿一身夏布短衫褲,趿著涼鞋,正在曬書,抬頭看到文廷式,只招呼一聲“屋裡坐!”依然在烈日下埋頭檢書。文廷式知道,那部書在盛昱視如性命,是宋版的《禮記》,與蘇黃谷璧的《寒食帖》,刁作胤的《牡丹圖》,合稱“意園三友”。因此這時他連朋友都顧不得接待了。直待攤檢妥帖,盛昱方始掀簾入屋,“星海走了?”他問。

“是的。”文廷式答說,“我剛送他回來。” “今天署裡考官學生。”盛昱指的是國子監,他是國子監的祭酒,“我不能不去,竟不能跟星海臨歧一別。” “彼此至好,原不在這些禮節上頭講究。”文廷式說,“其實免去這一別也好,省得徒然傷感。” “怎麼樣?”盛昱問道:“星海頗有戀戀之意?” “當然。他也是多情的人。” 這所謂“情”,當然是指友情,盛昱嘆口氣說:“人生會少離多,最是無可奈何之事。 何況星海又是踽踽獨行! ” 文廷式沒有答話,內心深深悔恨,自己做了一件極錯的事,當初應該勸龔夫人隨夫同歸,即令做不到這一層,亦不應該接受梁鼎芬托妻之請。 “今天沒有事吧?找幾個人來敘敘如何?”

文廷式當然表示同意。於是盛昱坐書桌後面,吮毫伸紙,正在作簡邀客時,聽差來報有客。 這也是個熟客,名叫立山,字豫甫,是蒙古人,但隸屬於內務府,因而能夠放到蘇州當織造。 “織造”是個差使,向例一年一任,立山卻一連乾了四任。這當然因為他是李蓮英的好朋友,但也由於他本人能幹。織造衙門專管宮中所用的綢緞,“上用”衣料,花樣古板,亙數十百年不改,立山卻能獨出心裁,繡成新樣。有一種團花,青松白鶴梅花鹿,顏色搭配得非常好,尤其是鶴頂一點丹紅,格外顯得鮮豔而富麗,同時錫以嘉名,用鹿鶴的諧音,稱為“六合同春”。這一款衣料,進奉慈禧太后專用,果然大蒙獎許。加以李蓮英的吹噓照應,所以能由蘇州調京,派為奉宸宛的郎中,修理三海工程,由他一手經辦,是內務府司員中一等一的紅人。

立山雖是意園的常客,但文廷式卻並不熟,又怕他們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話說,因而便問主人:“我該避一避吧?” “避什麼?”盛昱答說:“此人還不俗,你不妨見見。” 立山的儀表,卻真不俗。穿一件藍紡綢大褂,白襪黑鞋,瀟瀟灑灑地走了進來,看見盛昱,一甩衣袖,搶上兩步請個安,步履輕快,衣幅不動,彷彿唱戲的“身段”似的,漂亮極了。 “豫甫!”盛昱指著文廷式說,“見過吧?萍鄉文三哥。” “久仰,久仰!”立山抱著扇子,連連作揖。 於是彼此通了姓名,立山很敷衍了一陣,才向盛昱談到來意。 “熙大爺!”他問,“有件事非請教你不可。'北堂'是怎麼個來歷?” “你是說蠶池口的天主教堂?”

“對了。” 盛昱熟於掌故,但提到這個位於西苑金鰲玉蚈橋以西,出西三座門,位於西安門大街路南,俗稱“北堂”的天主教堂,卻一時無以為答。略想一想,又檢出一本《康熙實錄》來翻了翻,才點點頭說:“我想起來了。是康熙四十二年的事……。” 康熙四十二年,聖祖仁皇帝生了一場傷寒病,由傷寒轉為瘧疾,三日兩頭,寒熱大作,頗感困頓。因此降旨徵藥,不論何人,皆可應徵,特派御前大臣索額圖,大學士明珠及以後為世宗公然尊稱為“舅舅”的隆科多,還有一位宗室,負責考查。 應徵的人不少,然而所進的藥物,讓患瘧疾的病人服用以後,全無效驗。最後有兩名法國天主教士,呈進一種白色的藥粉,說是剛從本國寄到,名為“金雞拿”,專治瘧疾。四大臣詢明來歷、制法,認為不妨一試。

於是找了三名正在打擺子的太監來試驗,第一個是病發以後服用;第二個正發病時服用;第三個未發即服,結果都是一服而愈。 聖祖本來就相信西洋的一切,他自己亦深通西洋的天算之學,所以一聽四大臣奏報試驗結果,立即便要服用“金雞拿”。 可是皇太子卻大不以為然,責備四大臣冒昧,萬一異方之藥,無益有害,這個責任誰擔得起? 自古以來,遇到這樣的疑難,有個最直截了當的辦法,就是親嘗湯藥,而且四大臣聽法國教士說過,金雞拿不但能治瘧疾,亦是補藥,所以四個人各取一劑,用酒吞服。一夜安眠,精神十足,見此光景,皇太子的疑慮消失無餘。 聖祖亦由近侍口中,得知有嘗藥之事,所以一早召見索額圖,問明經過,深為欣慰,當時便服用了一劑。到了下午三點鐘,照算應是發病的時刻,居然未發,於是天語褒獎,群臣稱頌,論功當然要行賞,聖祖決定在皇城內賞給進藥教士第宅一區,以為酬庸。

賜第是由聖祖親自檢閱皇城輿圖所選定的,就在三座門外街南的蠶池口。三座門內,西苑的西北一隅,在明朝是世宗玄修之地的仁壽宮,宮側則是皇后親蠶之處,有先蠶壇、采桑壇、具服殿、蠶室等等建築。洗桑浴蠶有池,由宮牆外引西山之水入池的口子,即名為蠶池口,那裡有一座雲機廟,是明朝宮人織錦的工常入清之初,大半廢棄,但卻留下好些當年側近之臣的賜第。聖祖挑了一座最好的,賞給法國教士,而且指派工部的司官和工匠,照教士的意思,修改成天主教堂的式樣,題名“仁慈堂”,表示感戴聖祖的仁慈。 到了第二年,法國教士因為仁慈堂西側有一段三十丈長,二十丈寬的空地,起意修建大教堂,上奏說道:“蒙賞房屋,感激特甚,惟尚無大天主堂,以崇規制。現住房屋,固已美善,而堂為天主式憑,尤宜壯麗嚴肅。用敢再求恩賜,俾得起建大堂。”聖祖接奏,並不嫌教士得寸進尺,指派大臣勘察,將那塊空地恩賞了一半,等起建大堂開工,又賞了一塊金字石匾:“敕建天主堂”。此堂就是所謂“北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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