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母子君臣

第7章 第七節

慈禧全傳·母子君臣 高阳 1469 2018-03-13
挑定長行的吉日,頭一天將行李都裝了車,忙到黃昏告一段落。龔夫人將門上喚進來有話交代。 “老爺明天要走了,今天不出門。飯局早都辭謝了,如果有人臨時來請,不用來回報,說心領謝謝就是。” “是了。”門上轉身要走。 “你回來!我還有話。”龔夫人說,“從明天起,有事你們都要先跟文老爺請示,不准自作主張!” 交代完了,龔夫人親自下廚做了好些菜,為丈夫餞行。但夫婦的離筵中,夾雜了一位外客,席次很不容易安排,梁鼎芬要請“三哥”上坐,而文廷式卻說是專為梁鼎芬餞行,自己是陪客,只能旁坐。 “每天吃飯,都是三哥坐上面,今天情形不同,你就不要客氣了吧!” 由於龔夫人的一句話,才能坐定下來。梁鼎芬居中面南,文廷式和龔夫人左右相陪。彼此皆有些話,但離愁梗塞喉頭,都覺得難於出口,直到幾杯酒下肚,方有說話的興致。

“星海,有句話我悶在心裡好久了,今天不能不說。你刻'二十七歲罷官'那方閒章,彷彿從此高蹈,不再出山似地。 這個想法要不得! ” 梁鼎芬無可奈何地苦笑,“不如此,又如何?”他問:“莫非去奔競鑽營,還是痛哭流涕?” 出語就有憤激之意,文廷式越發搖頭:“星海,遇到這種地方,是見修養的時候,有時候故示閒豫,反顯悻悻之態。你最好持行雲流水,付之泰然的態度。” “我本來就是這樣子。”梁鼎芬說,“'白眼看他世上人',是我的故態,亦不必去改他。莫非一道嚴旨,真的就教訓了我,連脾氣都改過了。” 看兩人談話有些格格不入的模樣,龔夫人便來打岔,“梁順,人是靠得住的,就有一樣不好,說話跟他的名字相反,不和不順。”她嘆口氣說:“你的脾氣又急,主僕倆像一個模子裡出來的,真教我不能放心。”

“不要緊的。”梁鼎芬安慰她說,“我總記著你的話,不跟他生氣就是。” “到了天津就寫信來。”龔夫人又說,“海船風浪大,自己小心。” “我上船就睡,睡到上海。” “洋人有種治暈船的藥,很有效驗,你不妨試一試。” “喔,”梁鼎芬問:“叫什麼名字?” “藥名就說不上來了。”文廷式說,“到了天津,你不妨住紫竹林的佛照樓,那家棧房乾淨,人也不雜。你找那裡的伙計,他知道這種藥。” “好,我知道了。” “有件事,我倒要問你。”文廷式放下筷子,兩肘靠在桌上,顯得很鄭重似地,“你一到天津,北洋衙門就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麼樣?”梁鼎芬氣急敗壞地說,“難道還能拿我'遞解回籍'不成?”

“你看你!”龔夫人埋怨他說,“三哥的話還沒有完,你就急成這個樣子!” “對了,你得先聽完我的話。我是說,北洋衙門知道你到天津,當然會盡地主之誼。你受是不受?” “不受!”梁鼎芬斷然決然地回答。 “李相致贈程儀呢?” “不受!” “下帖子請你吃飯呢?” “也不受!” “他到棧房裡來拜你呢?” 這就說不出“擋駕”二字來了。梁鼎芬搖搖頭:“不會的! 他何必降尊紆貴來看我這個貶斥了的七品官? ” “'宰相肚裡好撐船',如果真有此舉呢?” 文廷式這樣逼著問,使梁鼎芬深感苦惱,但平心靜氣想一想,也不難回答:“他是道光丁未,我是光緒庚辰,”他扳著手指數一數會試的科分,“時歷四朝,相隔十五科。十三科以前稱為'老前輩',我只拿翰苑的禮節待他就是。”

“你果然想通了!”文廷式撫掌而笑,顯得極欣慰,接下來正色說道:“星海,我為什麼要咄咄逼人,非問出個結果不可?就是希望你曉然於應接之道。我輩志在四海,小節之處,稍稍委屈,亦自不妨。” “是啊,”龔夫人一旁幫腔,“你的脾氣太偏、太倔,總要聽三哥的勸,吃虧就是便宜。” 龔夫人說完了,文廷式又說,兩人更番叮嚀,無非勸他此去明哲保身,自加珍重。愛妻良朋的殷殷情意,梁鼎芬不能不接受,但不知怎麼,越來越覺得自己身處局外,像是在聽朋友夫婦規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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