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胭脂井

第70章 第七十節

慈禧全傳·胭脂井 高阳 7068 2018-03-13
套車進宮,遞牌子要見慈禧太后。很快地,有個小太監出來招呼,說“李總管請中堂說句話。” 於是榮祿隨著他先去看李蓮英。見了面卻又不急著說話,拿西瓜,端金銀露,又請他寬衣擦臉,張羅了好一會。榮祿宿汗既收,精神一振,覺得該辦正事了,便即問道:“蓮英,你有話?” “沒有什麼話。隻請中堂來涼快、涼快,不忙著見老佛爺。” 李蓮英說:“牌子我壓下來了,沒有遞。” “怎麼著?老佛爺在歇午覺?” “不是!”李蓮英說:“今天心境不好。誰上去,誰碰釘子,犯不著。” 原來是格外關顧之意,榮祿深為心感,道謝之後又問: “是為什麼不痛快?” “還不是那父子二人。” 所謂“父子二人”是指載漪與大阿哥。榮祿點點頭說:

“一位已夠受了!何況還是爺兒倆!” “唉!”李蓮英嘆口氣:“老佛爺一輩子好強,偏就是這件事,總是讓她不遂意。” “怎麼啦?又惹老佛爺生氣了?” “豈止生氣!”李蓮英放低了聲音說:“今天鬧得太不像話了!老佛爺差點氣得掉眼淚。” 榮祿大驚!慈禧太后生氣見過,慈禧太后掉眼淚也見過,可就沒有見過慈禧會氣得掉眼淚! “那不是奇聞嗎?” “也難怪,是老佛爺從未受過的氣。就是一個鐘頭以前的事,端王帶著一幫人進宮……。” “那一幫是什麼人?”榮祿打斷他的話問,“是義和團?” “中堂倒想,還有誰?”李蓮英答說,“今兒個情形不同,更橫了!有個大師兄見了老佛爺居然敢揚著臉、歪著脖子說'宮裡也有二毛子,得查驗!'”

榮祿駭然,“這不要反了嗎?”他問,“老佛爺怎麼答他?” “老佛爺問他'怎麼查驗法?'他說'如果是二毛子,只要當額頭拍一下,就有十字紋出現。'又說'太監宮女都要驗。'那樣子就像崇文門收稅的,瞧見外省進京的小官兒似地,說話一是一,二是二,簡直就沒有絲毫通融的餘地。” “老佛爺讓驗了沒有呢?” 李蓮英苦笑了,“中堂,你倒請想,老佛爺如果一生氣訓斥一頓,他們回句嘴怎麼辦?若說不叫驗,就得跟他們說好話,更沒有那個道理。”說到這裡,他突然一翹大拇指,“中堂,今天我才真的服了老佛爺!什麼人都忍不住的事,老佛爺忍下來了,聲色不動地說'你們先下去,馬上就有旨意。'大師兄居然下去了。險啊!就差那麼一指頭,紙老虎一戳穿,這時候就不知道成了怎麼樣一個局面了!”

聽得這話,榮祿剛收的汗,又從背上湧了出來,抹一抹額頭,急急問道:“以後呢?” “以後,可就炸了馬蜂窩了!膽儿都小,哭哭啼啼地來跟我說,還有去求老佛爺的,請老佛爺作主,不叫查驗。老佛爺跟我說:'我也犯不著跟他們去講人情,而且,萬一人情講不下來,我怎麼下台?你跟太監宮女們去說,儘管出去,那裡就拍得出十字來?果然拍出來了,也是命數,到時候再說。'我費了好大的勁,總算弄來二、三十個人讓他們去拍,也沒有拍出什麼來,偃旗息鼓地走了。他們也明白,老佛爺給了面子,也還老佛爺一個面子。可是,中堂,你想想,老佛爺受了多大的委屈?” 榮祿不答,連連喝了兩碗涼茶,喘口氣問:“他們要查的就是太監、宮女,沒有要別人?”

聽得這話,李蓮英雙眼眨動,現出警戒的神態,將小太監揮走,拉一拉椅子,靠近榮祿說道:“中堂,有件事可非得跟你討主意不可了!我看,他們今天進宮,像是對付皇上來的,幸虧皇上仍舊回瀛台去了。照這樣子,不定那天遇上了,萬一、萬一闖一場大禍,怎麼辦?” “決不能闖那麼一場大禍!一闖出來,大清朝的江山就完了!”榮祿緊閉著嘴想了一會,用低沉的聲音說道:“蓮英,保護老佛爺跟皇上,就靠你我兩個了!我今天就調好手來守寧壽宮。不過,你得奏明老佛爺,下一道懿旨給我,未得老佛爺准許,誰也不准進宮,倘有不遵,不管什麼人,格殺不論!” 李蓮英想一想問道:“穿團龍褂的也在內嗎?” 服飾的規矩,郡王以上的補服,是團龍褂,貝勒就只准繡蟒,不准繡龍。李蓮英這一問,顯然是指端王而言,榮祿毫不遲疑地答說:“對了,一概在內。”

剛談到這裡,只見一個小太監匆匆奔了來說:“李大叔,你老請吧!老佛爺在問了。” “大概有事找我。中堂,你索性請等一會兒,我上去看情形,就把剛才說的那件事,辦出個起落來。” 等他走不多久,只見剛才來回話的那個小太監,又是匆匆奔了來,向榮祿來報,慈禧太后立等召見。跟著走到樂善堂,李蓮英己迎在東暖閣外,悄悄告訴他說,慈禧太后聽說他來了,神色之間很高興,看樣子有許多話要說,是個進言的好機會。 榮祿點點頭,略微站了一下,將慈禧太后此時的心境,揣摩了一番,方始入內。 “你總聽說了吧?什麼儀制,什麼規矩,全都談不上了!” “奴才死罪!”榮祿似乎悲憤激動得聲音都變過了:“奴才只恨自己心思太拙,像這種無法無天的事,應該早就想到了的!”

“誰想到,端王……,”慈禧突然頓住,好一會才很快地說:“你知道的,我做事向來不後悔,也不必去提他了!蓮英跟我回,說你要我寫張字給你?” “是!”榮祿答說:“雖然有懿旨,奴才也不能魯莽。” “這話說得對了!我可以寫給你。拿朱筆來!” 於是,李蓮英親自指揮太監,端來一張安設著朱墨紙筆的小條桌,擺在慈禧太后面前,照榮祿的意思,寫下一道朱諭:“凡內廷、西苑及頤和園等處,著榮祿派兵嚴密護守,非奉懿旨召見,不准闖入。倘或勸阻不聽,不論何人,均著護守官兵權宜處置,事後奏聞。特諭。”正中上方,鈐上一枚一寸見方的玉印,七個朱文篆字:“慈禧皇太后御筆”。 於是,李蓮英又權充頒詔的專使,捧著朱諭,南面而立,輕喊一聲:“接懿旨!”

榮祿膝行兩步,磕完頭,接過朱諭,仍舊雙手捧還李蓮英,讓他暫且供奉在上方,才又說道:“奴才謹遵懿旨,傳示王公大臣,諒來沒有人再敢無禮。” “你瞧著辦吧!”慈禧太后又加了一句:“皇上也得保護!” “是。” “這個局面,”慈禧太后很吃力地說:“照你看到頭來是怎麼個樣子?” 榮祿不即答言,低下頭去,抑鬱地說了一句:“奴才不敢說。” “是不敢說,還是不敢想?” “是!老佛爺聖明,奴才不敢說,也不敢想。依奴才看,將來怕是要和都和不下來。” 慈禧太后倏然動容,好一會,臉色轉為平靜了,“你打電報給李鴻章,”她說:“問他,要怎麼樣,他才肯來?” 榮祿很快地答說:“第一、停攻使館;第二、降旨剿滅拳匪。不過,這是一個月以前的話。”

“一個月以前,”慈禧太后略微遲疑了一下,終於將一句話說完:“我還能作主。” 榮祿悚然而驚!竟連慈禧太后自己都已承認,已受挾制,不能自主,這是件何等可怕之事?當然,他是不甘於承認有這樣的事實的,大聲說道:“現在,一切大事也還是老佛爺作主!” 慈禧太后的臉一揚,緊閉著嘴沉吟,好一會才說:“你的話不錯,我不作主,還有誰能作主?不過,也不能說怎麼就怎麼。如今先談李鴻章,我想先開了他的缺,讓他在廣州待不住,那就非進京不可了!” 這個想法的本意,與榮祿的打算不謀而合,但做法大不相同,“回老佛爺的話,”他說:“如果開缺,著令李鴻章進京陛見,恐怕於他的面子上不好看。” “當然是調他進京。你看,是讓他到總理衙門,還是回北洋。”

“回北洋!”榮祿毫不遲疑地答說:“李鴻章的威望到底還在,讓他回北洋的上諭一發,於安定人心一節,很有點好處。” “好!就這麼辦。裕祿太不成!”慈禧太后提出一種顧慮: “就怕他趁此推諉,天津的防務,越發難了。” “是!”榮祿答說:“不過宋慶已經到了天津,先可以頂一陣。” “那要在上諭裡面,格外加一句。”慈禧太后又說:“李鴻章能不能藉坐外國兵船?總之,他得趕快來!越快越好!” “是!奴才一下去,就發電報。” “各國使館的情形怎麼樣?”慈禧太后問:“昨天載瀾跟我說,拿住好些漢奸,偷偷兒地運糧食給使館,都給殺了。又說,要不了多少日子,困在使館裡的洋人,就得活活兒餓死。當時我沒有說話,事後想想,這樣子做法可不大妥當。論朝廷的王法,就沒有把人活活餓死這一條。那怕大逆不道,凌遲處死,總也得讓犯人吃飽了才綁上法場。你說呢?”

她的話還沒有完,榮祿已經磕下頭去,同時說道:“老佛爺真是活菩薩!洋人如果知道老佛爺是這麼存心,一定會感激天恩。奴才本來也在想,如果真的把洋人餓死,這名聲傳到外洋可不大好聽。不過,奴才不敢回奏。如今老佛爺這麼吩咐,奴才斗膽請旨,可以不可以請旨賞賜使館食物水果?” “這原算不了一回事,就怕有人會說閒話。” “明理的人不會說閒話!就算洋人是得了罪的囚犯,不也有卹囚的製度嗎?冬天給棉衣,夏天給涼茶。這是體上天好生之德,法外施仁,誰不稱頌聖明仁厚?” “說得有理。你就辦去吧!”慈禧特又叮囑:“催李鴻章進京的電報,趕緊發。你跟禮王、王文韶商量著辦,電報稿子不必送來看了。” 這是軍機大臣獨自承旨,照規矩應該轉達同僚。時在下午,軍機大臣早已下值,榮祿便作了權宜處置,一面請王文韶到家,一面寫信告知禮王。等王文韶應約而來,榮祿已經親自將電旨的稿子擬好了。 說知究竟,斟酌電旨,一共兩道。第一道是:“直隸總督著李鴻章調補,兼充北洋大臣。現在天津防務緊要,李鴻章未到任以前,仍責成裕祿會同宋慶,妥籌辦理,不得因簡放有人,稍涉諉卸。” 第二道是專給李鴻章的:“李鴻章已調補直隸總督,著該督自行酌量,如能藉坐俄國兵船,由海道星夜北上,尤為殷盼。否則,即由陸路兼程前來,勿稍刻延,是為至要。” “這道上諭,”王文韶問:“是廷寄,還是明發?” “當然是廷寄。” “我看是用明發好。”王文韶說:“第一道上諭沒有催他立即進京,反而會引起誤會。照規矩,臨危授命,必有督飭之詞,所以這一道上諭,要用明發,才能收安定人心之效。” “高見、高見!就改用明發。” “如果改用明發,指明借坐俄國兵船,似乎不大冠冕。” “那,怎麼改呢?” “不如用'無分水陸,兼程來京'的字樣。” “是!”榮祿提筆就改,改到一半,忽然擱筆:“夔老,我想不如用原文。借坐俄國船,說起來雖不大體面,另倒是有個小小的作用,第一、讓外省知道,朝廷並不仇視洋人,不然不會讓李鴻章坐洋人的船;第二、讓各國公使、領事去猜測,李鴻章已經跟俄國先說好講和了!這一來,態度也許會緩和。” “啊,啊!妙,妙!”王文韶大為讚賞:“我倒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妙用在內。” “我也是無意間想到。”榮祿又說:“'無分水陸,兼程來京'這八個字也很好,不妨明天再發一道上諭,以示急迫。” 說停當了,立刻就將兩道上諭發了出來,另外仍照原定的規制,抄送內閣明發。這一來,在“軍務處”的載漪、徐桐與崇綺自然都知道了。 “真豈有此理!”載漪大為氣惱:“這樣的大事,怎麼不讓軍務處知道?北洋大臣的調遣不歸軍務處管,說得過去嗎?” “也許剛子良知道。” 將剛毅跟趙舒翹請來一問,事先都無所聞。趙舒翹問了軍機章京,才知道是榮祿獨自承旨,禮王接到了通知,而王文韶是參預其事。 “這個老傢伙!”載漪罵道:“我要參他!” “還有件事更氣人。”剛毅氣鼓鼓地說:“王爺,你知道不知道,皇太后有食物水果賞洋人?” 於是載漪咆哮大罵,從榮祿罵到李鴻章、劉坤一、張之洞,徐了山西巡撫毓賢以外,有名的督撫,無不罵到,連裕祿亦不例外。當然,不會罵裕祿是漢奸,罵他“不成材、不爭氣、不中用”。 等他罵得倦了,趙舒翹取出一件裕祿的電報,詳奏聶士成陣亡的經過,請示如何議卹? “議卹!”剛毅故作詫異地:“議什麼卹?” “死有餘辜!”徐桐接口:“國家卹典,非為此輩而設。” “一點不錯!”載漪雙手一拍,罵人的勁兒又來了:“義和團憑的是一股氣,氣一泄,神道也不上身了!第一個給義和團洩氣的,就是姓聶的那小子。什麼陣亡?該死!” 在座的還有崇綺與啟秀,亦是默不作聲。見此光景趙舒翹大為氣餒。不過禮王、王文韶都叮囑過他,聶士成受盡委屈,打得也不錯,陣亡而無恤典,不特無以慰忠魂,亦恐宋慶、馬玉昆的部下寒心,天津就更難守得住了!所以無論如何要趙舒翹設法疏通,為聶士成議卹。因此,他不能不硬著頭皮再爭一爭。 “王爺跟兩位中堂的話,我有同感。不過,公事上有一層為難的地方,聶功亭這個提督,至今還是革職留任。不管怎麼說,人是死在陣上,如果不開復一切處分,開國以來,尚無先例。” “這應該開復!”崇綺開口了。此因第一,他畢章是狀元,讀書人的氣質要比徐桐來得厚些;第二,對於敗軍之將,他另有一分出於衷心的同情。他的父親賽尚阿當洪楊初起時,喪師失律,垮了下來,差點性命不保,所以他之為聶士成說話是不足為奇的。不過言之要有效,得找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很用心地想了一下,接下去說:“死者已矣!身後榮辱,泉下不得而知。說實話,卹死所以勵生,如今軍務正吃緊的時候,不妨藉此激勵士氣。如聶某也者,亦能邀得卹典,他人捐軀,更可知矣!這也是一番千金市骨的作用。” “千金市骨,也要一塊駿骨才行!”載漪不屑地說:“這是塊什麼骨頭?” 大家都不答話。雖沒有人讚成崇綺的話,可也沒有人再反對。趙舒翹覺得這個局面似僵非僵,機會稍縱即逝,便鼓起勇氣問道:“請示王爺,是不是就照崇公爺的意思擬旨?” “我不管!”載漪暴聲答說:“隨便你們!” “中堂,”趙舒翹輕聲問剛毅:“你看如何?” “好吧!”剛毅是趙舒翹的舉主,情分不同,無可奈何地說:“你就在這裡,擬道上諭看看。” 趙舒翹兩榜進士出身,筆下很來得,根據裕祿的電奏,加上幾句悼惜與恩恤的話,很快地擬好了旨稿,送給剛毅去看。 “不行,不行!不能這麼說。”剛毅毫不客氣地推翻原稿:“要把他種種措置失宜的情形說一說。不然,為什麼要革職留任呢?” 想想話也不錯。趙舒翹重新伏案提筆,這一次就頗費思考了,語氣輕了不行,重了更與撫恤的本意不符。 費了有三刻鐘,方始擬妥,隨即送交剛毅。未看正文,他先就在正文前面加了五個字:“諭軍機大臣”,表示與“軍務處”無關。 再看正文,寫的是:“統帶武衛前軍,直隸總督聶士成,從前頗著戰功;訓練士卒,殊亦有方,乃此次辦理防剿,每多失宜,屢被參劾,有負委任,前降諭旨,將該提督革職留任,以觀後效。朝廷曲予矜全,望其力圖振作,借贖前愆,詎意竟於本月十三日,督戰陣亡。側念該提督親臨前敵,為國捐軀,尚非畏葸者比,著開復處分,照提督陣亡例賜卹,用示朝廷篤念忠烈,策勵戎行之至意。” “意思是對了,語氣不對!”剛毅提筆就改,首先將“篤念忠烈”改為“格外施恩”,然後再從頭改:“頗著戰功”改為“著有戰功”;“殊亦有方”改為“亦尚有方”;“每多失宜”改為“種種失宜”。總之,說聶士成好的,語氣改輕,說壞的就加重。 等他擱筆,徐桐說道:“我看一看!” 不僅看一看,還要改一改。徐桐在“督戰陣亡”之下,加了幾句:“多年講求洋操,原期殺敵致果,乃竟不堪一試,言之殊堪痛恨!” 寫完,將旨稿還給剛毅,得意地問道:“如何?” 這幾句話很刻薄,亦是對講求洋務的一大譏斥,很配剛毅的胃口,但有件事,使他大為不快。軍機大臣擬上諭,或者改軍機章京所擬旨稿的那枝筆,稱為“樞筆”,權威僅次於御筆。當年穆宗駕崩,深夜定計奉迎當今皇帝入宮,由於軍機大臣文祥抱恙在身,榮祿自告奮勇,擬了一道上諭,等另一位軍機大臣沈桂芬趕到,認為榮祿“擅動樞筆”,懷恨甚深,以後不斷跟榮祿為難,耽誤了他十來年大用的機會。當時是出了大事,倉皇急切之間,失於檢點,還是情有可原,如今徐桐明明看到一開頭就是“諭軍機大臣”,居然擅作主張,一副首輔的派頭,未免太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了。 因此,剛毅冷冷地答道:“如今什麼事都不講究了!何止於洋操這件事!” 徐桐聽出語風不大對勁,卻不知其故何在?剛要動問,趙舒翹又談到另一件大事。 “江浙兩湖的考官該放了。這幾天很有人來問消息,竟不知怎麼回答人家?” 原來子、午、卯、酉鄉試之年,以路程遠近定放主考的先後。邊遠省分,早在五月初就放了,東南及腹地各省,應該在六月中旬放。然後,七月初放山東、山西、河南各近畿省分,最遲的是順天鄉試的正副主考,八月初六才傳宣,一經派到,立刻入闈。 京城里天翻地覆,江浙兩省,繁華如昔,若能派任主考,藉此遠禍,真個“班生此行,無異登仙”,無怪乎夠資格放主考的翰林,人人關心。但作為翰林院掌院的徐桐,卻嗤之以鼻! “如今是何時世?朝廷那來的工夫管此不急之務?” 趙舒翹心想,這話如果出於目不識丁的武夫之口,猶有可說,翰林院掌院以職位而論,巍然文宗,居然如此輕視科舉,真是駭人聽聞,何怪乎董福祥會燒翰林院! 他很想痛痛快快駁他一駁,但以徐桐已成國之大老,話不便說得太重。就這思量措詞之際,剛毅開口了。 剛毅是因為徐桐“擅動樞筆”,懷著一肚子悶氣,有機會可以發洩,當然不會放過,“掄才大典,不是小事!”他說:“不舉鄉試,各省的人才,怎麼貢得到朝廷來?這件事要好好商量。” 徐桐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急忙說道:“也不是不舉鄉試,只是今年秋闈總不行了!” “還有一層,”啟秀為他老師幫腔:“今年秋闈縱能舉行,明年會試恐怕來不及!滅了洋人,總還有許多論功行賞,遣返士卒,慰撫黎民之類的善後事宜。不說別的,京里遭遇這場大亂,百凡缺乏,一開了年幾千舉人到京,食、住兩項就有困難。” 這倒是實在話。照此說法,慢慢就可以商量了。趙舒翹便看著剛毅說:“我看今年鄉試,只能延期,就看延到什麼時候?” “要不了多少時候!”久未開腔的載漪突然出聲:“到閏八月就是洋人的死期到了!那時一戰而勝,天下太平。” 民間傳說,閏八月動刀兵,並沒有說,閏八月能打勝仗。趙舒翹覺得啟秀與載漪都在說夢話,不過要不了多少時候,倒是真的,等李鴻章一到京,跟洋人議和,說不定閏八月就可以停戰。 “王爺這一說,我倒有個主意,明年來個春秋顛倒,亦是科舉的一段佳話。” “何謂春秋顛倒?” “今年的秋闈,改在明年春天。”趙舒翹答說:“明年的春闈,改在秋天。” “這好!”剛毅首先贊成,“鄉會試都不宜延期太久,免得影響民心。” 說停當了,剛毅隨即與趙舒翹辭去。第二天到了軍機處直廬,跟禮王世鐸與王文韶說知前一天在“軍務處”商定的兩件事,禮王默無一言,王文韶看完為聶士成而發的那道上諭,幾番欲言又止,最後只是付諸一聲長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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