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胭脂井

第16章 第十六節

慈禧全傳·胭脂井 高阳 2904 2018-03-13
王文韶、廖壽恆、裕祿都以軍機大臣而兼總理大臣,所以慶王要找他們談公事,最簡捷的辦法是親到軍機處。 軍機處本是禁地,但貴為親王,自成例外。慶王排闥直入,而且在上位落坐,開門見山的道明來意。 三位兼在總理衙門行走的軍機大臣還未答話,不在其位的剛毅卻謀其政,“這不是狗拿耗子嗎?”他大不以為然地,“豈有此理!” 說法國公使薦醫為多管閒事,已失臣道,外使薦醫為皇帝診疾,用“狗拿耗子”的俗語來譬喻,更覺不倫。慶王心中不悅,便即正色答道:“這也不能說是人家愛管閒事。平常人家,親友交好,薦醫也是常有的事,何況一國之君,更何況下詔求醫,是自己請人家來管閒事。子良,你沒有辦過洋務,不知道其中的甘苦委曲!”

“我是說,皇上有病,外國豈能干預。”剛毅猶自強辯,“再說,外國醫生也不配替皇上看病。” 慶王懶得再理他,看著年紀最長的王文韶問:“夔石,你看這件事,應該怎麼辦?” “當然要奏請懿旨。想來慈聖不會答應。” “那是可想而知的。咱們得找個理由,怎麼謝絕人家?” 王文韶想了一會,慢條斯理地答說:“有個說法。從前曾襲侯得病,請西醫診脈,結果不治而死。俞曲園太史的輓聯中有句話:'信知西藥不宜中。'中西體質互異,曾侯之薨,實非西醫的過失。今以萬乘之尊,不敢輕試西醫。法使的盛意,只有心領而已。” 這個說法比較婉轉得體,都表贊同,慶王決定照此回奏。另有英國公使要救張蔭桓一事,因為有剛毅在座,他不願談論,而況上諭中已指明張蔭桓並非康黨,只交刑部暫行看管,諒無死罪,亦可不談。

這樣想停當了,便關照侍衛“遞牌子”,等候召見。這一等等了半個鐘頭,猶無消息,不免奇怪,“此刻是誰的起?”他問,“這半天,還不下來!” “是榮仲華的起。”剛毅酸溜溜地說,“當今一等一的大紅人,又是'獨對',只顧了他自己講得痛快,也不想想我們都在這兒等著!” 單獨召見,稱為“獨對”,是軍機大臣最犯忌的事,因為不知道“獨對”些什麼? “上頭”忽然問到,會無從置答。而歷來召見的慣例,軍機總是在最後,為的先前召見的臣工,有何陳奏,好跟軍機商量。因此,榮祿進見的時候太久,軍機大臣便只能枯等了。 在榮祿與剛毅之間,慶王自然傾向前者,所以忍不住替榮祿不平,“你也別那麼說!這一次的劇變,虧得榮仲華因應得宜。”他停了一下又說,“而況,今天的獨對,是太后宣召,並非仲華自己請起,太后有話要問,他不能不答。怎麼怪得到他身上呢?”

剛毅碰了個釘子,只能退到一旁生悶氣。他的氣量最狹,暗中咬牙,非跟榮祿作對不可。因此,等叫了慶王的起,軍機大臣由於禮王病假,由他帶班進見時,凡遇榮祿的建議,他必持反對的論調。 這天名為“訓政”,其實是慈禧太后獨攬大權,因為皇帝根本不在座。是何緣故,太后既未宣示,臣下亦不敢問,只是行禮以後,靜候垂詢。 “這兩天外面的情形怎麼樣?” “歡聲雷動!”代為領班的剛毅,毫不思索地回答。 “都說慈聖訓政,撥雲霧而見青天了。” “有人說,人心很不安。可有這話?” 如果有這話,當然是榮祿所奏,剛毅便即答道:“奴才看不出來,有什麼人心不安?害怕的只不過是新黨。至於百姓,那個不額手相慶?不過,奴才說的是京里的情形,地方上或者因為該管督撫,處置不善,難免人心浮動。奴才請旨,是不是該寄信各省,責成疆臣,加意防範。倘有造謠生事,擾亂地方情事,唯該督撫是問。”

“倒也不必這麼張皇。”慈禧太后又問道:“你們看裁撤的六個衙門,應該不應該恢復?” “皇太后聖明。”剛毅碰個頭說,“奴才替那六個衙門的大小官員,叩謝慈恩。” “其實……”慈禧太后躊躇了一會,慨然說道:“嗐!那個衙門該留,那個衙門該裁,也不去說它了!反正要恢復都恢復。寫旨來看!” 於是,剛毅側轉臉去,向廖壽恆看了一眼。廖壽恆便磕個頭,傴僂著身子退出殿去,找個可以安放筆墨的地方,親自撰擬上諭。 “此外應興應革的大事還多,不過得慢慢兒來。”慈禧太后視線越過剛毅,落在他身後諸人臉上,“裕祿,你們幾個看,如今必得馬上要改的,有那些事?” “朝廷廣開言路,原是好事。不過,國家大政,也不是人人都能議論的。不該奏事的人,都湊熱鬧上折子,有些是老生常談,有些是隔靴搔癢,還有不知所云的,真正是徒亂人意,一無用處。奴才愚見,以為應請明降諭旨,凡不應奏事人員,不准擅遞封奏,以符定制。”

“這是應該的!”慈禧太后問道:“王文韶,你經得事多,看這幾個月的所謂'新政',老百姓最痛恨的是那幾件事?” 王文韶雙耳有些重聽,除了聽見慈禧太后喊自己的名字,以及看出意在詢問之外,“上頭”說些什麼,一無所知。遇到這樣的情形,他有個應付的辦法,便是守著道光以來那班“太平宰相”一脈相傳的心訣:“多磕頭,少說話。” 此時磕頭,表示沒有意見。慈禧太后便又指名問錢應溥,他陳奏了兩件事:一件是朝局務求安定;一件是各省祠廟,不在祀典者,一律改為學堂一事,地方奉行不善,形成騷擾,請降旨禁止。 慈禧太后對於安定朝局這一點,不曾有何表示,停止各省祠廟改設學堂則深以為然。接下來再問興革事項,剛毅可就又忍不住要發言了。

他亦是陳奏了兩件事:一件是原有詔旨,自下科起始,鄉會試廢止八股,一律改試策論。剛毅建議,一仍其舊,恢復八股文。 “八股文的捲子,我也看過,竟不知道說的是些什麼?”慈禧太后一面說,一面擺頭,“兩把兒頭”上的明黃流蘇,晃蕩得很厲害,“倒是策論,問什麼答什麼,誰有見識,誰沒有見識,還看得出一個好壞。” 這是不主張恢復八股,剛毅應一聲:“是!” “其實新政也不一定樣樣都壞,從同治以來,不也辦了許多新政?皇帝當初跟我說,要辦新政。我說,誰不願意國富民強?只要真的對國家有益處,我沒有不贊成的。剛才榮祿也說,新黨要辦,新政不一定都得廢了!離經叛道,壞祖宗成法的,自然要廢,有些有道理的,又何必廢它?”

一聽慈禧太后支持榮祿的見解,剛毅大不服氣,本來預備順從的,頓時非爭不可了。 “回皇太后的話,開科取士,用八股文就是祖宗的成法,所以稱為'製藝'。”他提高了聲音說,“如今的新政,跟皇太后當年垂簾所行的新政不同。如今的新政,全是康有為想出來的花樣。若說康有為要嚴辦,康有為想出來的新政不必廢,那,自己可就站不住腳了。” 這話形同頂撞,尤其是搬出“祖宗成法”這頂大帽子,針鋒相對,更堵住了慈禧太后的嘴。訓政之初,必須樞臣效命,她只好讓步:“說得也有點道理。那就恢復吧!” “喳!”剛毅答得很響亮,接下來又陳奏第二件事:“文科既然恢復舊章,武科亦應同樣辦理。仍舊考試馬步箭刀弓石等等技藝,不必考試什麼洋槍洋砲……。”

“這件事,我可不能答應!”慈禧太后截斷他的話說,“弓箭不管用了!這些軍務上頭的事,你不懂!慢慢兒再說吧。” 這碰了很大的一個釘子。剛毅不敢再說,心里當然更不舒服,因為武科改制這一項新政,為榮祿所全力贊同。而慈禧太后所說的,“軍務上頭的事你不懂”,明是指他不如榮祿。 這是剛毅覺得最不能容忍的一件事。 慈禧太后亦覺得話不投機,十分無趣,兼以年高神倦,便結束了這一天的“常朝”。 等軍機處將承旨所擬的上諭,用黃匣盛放,進呈御覽,認可退回之時,黃匣中另附了一張慈禧太后的朱諭:“著榮祿在軍機大臣上行走,遺缺著裕祿去!” 榮祿是大學士,而剛毅是協辦大學士,儘管入軍機在後,但後來居上,剛毅更覺不快,然而無可奈何。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