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胭脂井

第15章 第十五節

慈禧全傳·胭脂井 高阳 2886 2018-03-13
也不過天色方曙,慶王就派了侍衛來請陳夔龍,說在府中立等見面。 匆匆趕來,只見慶王公服未卸,是剛剛朝罷回府的模樣。陳夔龍剛行過禮,看見門上又領進一個人來,是他的同僚,工部郎中兼充總理衙門章京的鐵良。 “有件案子,非請兩位幫忙不可!”慶王說道,“為張樵野他們拿問,崇受之上了一個折子……” 原來刑部尚書兼步軍統領的崇禮,經辦大捕新黨一案,深感責任太重,不勝負荷,所以依照“重大案件奏請欽派大學士、軍機大臣會同審訊”的成例,上折請求援例辦理。奉到的懿旨是:“著派御前大臣、會同軍機大臣、刑部、都察院審訊,剋期具奏。” “御前的班次,向來在內閣、軍機之前,所以大家公推我主持。這一案非比尋常,交給別人,我不放心!請兩位辛苦吧!”

“是!”陳夔龍覺得有句話不能不問。 “王爺,原奏請派大學士、軍機,何以旨意改派御前?此中或有深意,不知王爺想過沒有?” “如果是派大學士,當然由李少荃主持,慈聖的意思是不願他為難。”慶王接著又說:“同案的幾個人,情形不同,聽說楊銳、劉光第都是有學問的人,品行亦很好,如果一案羅織,有欠公道,應該分別辦理。兩位到了部裡,可以把我的意思告訴他們。” 陳夔龍心想,不派大學士決非體諒李鴻章,不願使他為難,多半是怕李鴻章會有所偏袒。由此可見,慈禧太后對懲辦這一案,主課重刑。而聽慶王的口風,楊銳、劉光第可從寬減,其餘隻怕不是大辟便是充軍的罪名了。 於是辭出慶王府,轉到總理衙門,先備咨文,知照刑部,敘明會審緣由。其時宮門抄已經送到,其中便有崇禮所上奏摺的原文,而上諭指明受審是徐致靖、楊深秀、楊銳、林旭、譚嗣同、劉光第、康廣仁共七人。至於張蔭桓,“雖經有人參奏,劣跡昭著,惟尚非康有為之黨,著刑部暫行看管,聽候諭旨。”最後特別宣示:此外官紳中有被康有為“誘惑之人,朝廷政存寬大,概不深究株連,以示明慎用刑之意。”

總理衙門的官兒,常跟洋人打交道,在局外人看,都不免有新黨之嫌,如今連受康有為“誘惑”的人都可不受株連,新黨耳目更不在話下。因而看完這道上諭,無不有如心裡放下一塊石頭的輕鬆之感。 可是看到另一道上諭,心情卻又沉重了。皇帝自道,“從四月以來,屢有不適,調治日久,尚無大效。京外如有精通醫理之人,即著內外臣工,切實保薦候旨。現在外省者,即日馳送來京,勿稍延緩。” 大家都明白,這是廢立的先聲。京中早有許多流言,說“遲早必換皇上”,這道上諭,已見端倪。但是“皇上”是那麼容易換的嗎?總理衙門的官兒都有些擔心,怕因此而會引起各國公使的干預,又無端引起許多難以料理的糾紛。正在相與咨嗟之際,聽見馬蹄得得,夾雜著輕快的輪聲,入耳便知是與後檔車不同的西洋“亨斯美”馬車,當然是有洋人來了。

來的是法國署理公使呂班,要見慶王或者任何一位總理大臣。李鴻章被逐,張蔭桓被捕,慶王及由軍機大臣兼任的總理大臣,很難得來,在衙門裡的,只有一個曾為翁同龢所排擠,這一天又奉旨回本衙門的吏部左侍郎徐用儀。 總理衙門辦事的規制,凡是與洋人會談,必由章京作筆錄,章京以國別分股。法國股的章京,一共九個人,最能幹的是一個杭州人汪大燮,與籍隸海鹽的徐用儀是浙江大同鄉,當然順理成章地由他來作筆錄。 翻譯姓吳,是呂班帶來的。賓主四人,在一張大餐桌的兩面,相對坐定,略作寒暄,談入正題,吳翻譯先有所透露,呂班此來,是為了探問皇帝的病情。 一聽這話,徐用儀先吃一驚,知道遇到難題了!向汪大燮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亦用心想一想,倘或窮於應付時,須作支援。

等呂班發過言,吳翻譯照實譯告:“今天看到皇上有病的上諭,頗為詫異,亦很關心。上諭中說,四月里以來,就有不適,何以三四個月之中,未見談起?” “多謝貴公使關心。”徐用儀慢條斯理地答說:“聖躬違和已久,常有傳說,貴公使何以不知,其故安在?本大臣未便懸揣。” 吳翻譯聽他這樣回答,臉有難色。顯然的,對於皇帝有病的傳言,受僱於法國公使館的中國人,如吳翻譯等等,一定不曾告訴呂班。倘或據實轉譯徐用儀的回答,或許他就會受到責備,所以顯得為難。 不過,他還是跟呂班長長地說了一大篇,輔以手勢,似乎在解釋什麼?呂班聽完,點點頭問道:“皇帝生的是什麼病?” 這不便瞎說,亦不能用打聽確實了再來奉告之類的話搪塞,徐用儀只好含含糊糊地答說:“皇上是積勞之故,精神不振,胃納不佳,夜眠不安。”

“這是一般病人都有的症象,到底是什麼病?” 這樣逼著問,頗使徐用儀受窘,汪大燮便疾書一個“肝”字,將紙片移到徐用儀面前。 “大致是肝病。”徐用儀問吳翻譯,“呂公使要打聽得這麼清楚,是為什麼?” “我想他總有道理。”吳翻譯問道:“徐大人這話,要不要譯給他聽?” “不必!且聽他說。” 呂班說的是:“肝臟有病的人,容易動怒。皇帝生這種病,在他左右的人,常會受到嚴厲的處罰,實在是件很不幸的事。” “是的。不過皇上賦性仁慈,倒未聽到有什麼處罰左右的情形。” “那很好!”呂班停了一下說,“上諭中要求大家保薦醫師。敝國有幾位在華傳教的神甫,精通醫道,我想舉薦兩位,為皇帝診治,以敦兩國交誼。”

徐用儀聽完譯語,吃驚不小,急急答說:“多謝貴公使關愛,本大臣先代表敝國致謝。不過,薦醫一事,本大臣必須請旨辦理。此時不能作任何切實的答复,請原諒。” 呂班對於他的回答,並無不滿的表示,只問:“什麼時候可以得到答复?” “大概要兩三天。”徐用儀說,“此事自須慎重,要問問御醫,也還要垂詢大臣。兩三天是最快的了。” “那麼,我准定三天以後,來聽回音。” 說完,呂班隨即告辭。徐用儀送客出門,剛回來還未坐定,又有通報:英國公使竇納樂爵士來訪。 這次是由英國股的章京,江蘇太倉籍的唐文治作筆錄。見了面,窘納樂首先向徐用儀道賀,接著便取出一封信來,隨帶的鄭翻譯說:“竇公使這封信是給李中堂的,請總理衙門轉交。”

“既是致李中堂的信,何以不直接送到賢良寺去?” “竇公使的意思是,李中堂雖已退出總理衙門,但英國仍願以李中堂為交涉的對手,當他仍舊在總理衙門。” “噢!”徐用儀頗為不快,但不便發作,忍氣吞聲地說: “好吧!我派人轉送就是。” 等鄭翻譯轉告以後,會談本該結束了,誰知竇納樂還有一番話:“信中表達了英國的一種意願,希望李相能設法營救張大臣。” 張大臣當然是指張蔭桓。徐用儀心中冷笑,張蔭桓雖得李鴻章的提拔,但交誼不終,李鴻章未見得肯營救張蔭桓。而況,李鴻章正在倒霉的時候,這幾天方興未艾的一場大波瀾,他能避免捲入漩渦,已是萬幸,何敢多事,自討沒趣?竇納樂其人驕狂可惡,讓他撞木鐘去!

因此,他冷冷地答說:“知道了!我會轉告李中堂。” “不光是轉告李相,還希望貴大臣轉告執政者,保全張大臣,對於促進中英邦交,很有幫助。” 這又是使徐用儀無奈之事,唯有這樣答复:“我會轉陳慶王。” 等竇納樂一告辭,徐用儀立即吩咐套車,帶著汪大燮、唐文治所作的兩份筆錄,直趨慶王府。 “王爺,”徐用儀說,“下詔求醫那道上諭真不該下的!惹得洋人插手干預,麻煩很大。請王爺看這份筆錄。”慶王一面看,一面皺眉,看完說道:“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似乎未便峻拒。這件事,你有什麼好主意?” “現在都得看慈聖的意思,誰也不敢胡亂出主意。我看,王爺不妨跟王、廖、裕三公談一談。” “我也是這樣想,且等明天跟他們談了再說。”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