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胭脂井

第5章 第五節

慈禧全傳·胭脂井 高阳 1848 2018-03-13
這道朱諭一交到軍機手裡,大權便算正式移轉了。作為“首輔”的禮王,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該不該給皇太后遞如意啊?” 皇太后、皇帝有值得慶賀之事,譬如萬壽等等,大臣照例要“遞如意”。如今慈禧太后訓政,權柄復歸掌握,說起來是件喜事。可是腦筋稍微清楚的人都在想:如果給慈禧太后遞瞭如意,可又給皇帝遞什麼呢? 王文韶就是這麼在想,不過他的手段圓滑,看大家不作聲,只好這樣答說:“到初八行禮朝賀,再遞如意也不晚。” “夔石的話不錯。”慶王出言附和,叫著王文韶的別號說: “先上去看看再說。” “可總得有兩句門面話啊!” “王爺這你就甭管了!”剛毅自告奮勇,“回頭我來說。” 於是,一面找“達拉密”來行文內閣,將那道朱諭化為“明發”,以便“天下臣民”共知其“福”,一面“請起”。

這一起,仍舊是“大起”。等行完了禮,剛毅精神抖擻地說:“老佛爺大喜!多少年以來,到底見了天日了。如果是早有老佛爺掌權,也不至於受洋人那樣的欺侮,讓新黨這等的胡鬧!” “我也是萬不得已!”慈禧太后蹙眉說道:“皇帝是多少年來聽信了奸人的話,糊塗得離譜了。第一個罪魁禍首是康有為,這個人萬萬容不得他!” “是!”剛毅立即接口,“奴才等請懿旨,立即拿交刑部,嚴刑訊問。” 慈禧太后點點頭,問:“聽說他還有一個胞弟在京里?” “是!康有為的胞弟叫康廣仁,弟兄倆同惡相濟,請旨一併拿問。此外,”剛毅又說,“所有新黨,應該一律嚴辦,除惡務盡,以肅紀綱。” “罪有應得的,當然不能輕饒。不過,也別太張皇了。”

聽得這話,榮祿立即碰頭說道:“老佛爺真正聖明。如今大局初定,一切總以安靜為主,奴才斗膽請旨,眼前只辦首惡。” “這話也是!”慈禧太后問道:“康有為是誰保薦的?” “保薦康有為的人可多了……。” 一語甫畢,榮祿抓住他語聲中的空隙,搶著說道:“保薦康有為的,是山東道御史宋伯魯,請旨革職。” “可以!”慈禧太后正式作了裁決:“康有為、康廣仁即刻拿交刑部,宋伯魯革職,永不敘用。” 於是軍機承旨退出,請來在德昌門朝房中待命的步軍統領崇禮,由剛毅當面下達懿旨,即刻逮捕康有為兄弟,捆交刑部。崇禮是早有預備的,回本衙門點起三百兵丁,親自騎馬率領,直撲宣武門外米市胡同的南海會館,團團圍住。那知康有為奉旨籌辦官報,已經在前一天出京,由天津上了去上海的海晏輪了。

“那麼,”崇禮問道:“誰是康廣仁?” 已被抓了起來的康有為的兩個門生,三個僕人,面面相覷,無從回答。卻有個會館長班,曾為康廣仁打過一個嘴巴,此時想起前仇,恰好報復,大聲答說:“康廣仁在茅房裡!” 帶著兵去,一抓就著。崇禮疑心康有為出京的話不實,下令大搜。就在這逐屋搜索之際,消息已經傳到譚嗣同那裡了。 譚嗣同是剛卸任的湖北巡撫譚繼洵的長子,湖南瀏陽人,所以住在離米市胡同北面不遠,褲腿胡同的瀏陽會館。 “四京卿”依照軍機章京當值的規矩,亦分兩班,他與沈葆楨的孫女婿、康有為的弟子、福州人林旭是一班,這天輪休,正在寓處與來訪的康門大弟子梁啟超,商量如何籌辦譯書局。聽說南海會館出事,梁啟超還有些不安的模樣,而譚嗣同卻是聲色不同,只說:“這也在意料之中。且等一等,劉楊二公必有信來。”

劉是劉光第,四川富順人,進士出身,原職刑部主事;楊是楊銳,也是四川人,是張之洞當四川學政,特加識拔的門生。這兩人由於湖南巡撫陳寶箴的特薦,與譚、林同被召見,加四品卿銜,充軍機章京,此刻正在內廷當值。有此劇變發生,自無不知之理,亦無不飛函告變之理。 果然,楊銳的兒子楊慶昶,氣喘吁籲地趕了來,送來一封信,拆開一看,便是那道慈禧太后自即日起訓政的上諭。 “此局全輸了!”譚嗣同惘惘然地對梁啟超說:“卓如,我們四個人在軍機章京上行走,是奉旨'參預新政'。太后訓政,當然仍復其舊,談不到新政,我亦就無事可辦,閉門待死而已!不過,天下事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亦是我輩的本分。卓如,你犯不著犧牲,不妨投日本公使館,請伊藤博文打電報到他們上海領事館,安排你出洋,留著有用之身,以圖後起。

如何? ” 這是個好主意。剛在前一天為皇帝召見的、日本卸任首相伊藤博文,很同情中國的新政,當然會營救他出險。不過,“復生,你呢?”梁啟超問。 “我不能走!原因很多。最明白的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朝廷一定責成家父交人。你想,不肖能累及老親嗎?” “是!”梁啟超肅然起敬地說,“復生!倘有不測,後死者必有以成公之志。” “正是這話!”譚嗣同欣然微笑,握著梁啟超的手說:“吾任其易,公任其艱。” 看到譚嗣同處生死之際,如此從容,梁啟超反覺得遲徊不忍,是感情的浪擲。因此,莊容一揖,挺起胸來,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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