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瀛台落日

第96章 第九十五節

慈禧全傳·瀛台落日 高阳 1883 2018-03-13
張勛在南河沿的私寓設席,除了端方以外,請了三個陪客,楊士琦、張鎮芳,還有楊惺吾。 端方去得很早。六月裡的天氣,下午兩點多鍾正是熱的時候,但張勛的客廳中,全無暑氣。他的法子很巧妙,屋子周圍擺四大塊冰,用四架電風扇對著冰吹。在涼風拂拂之中,端方穿一件缺領的短褂,細細欣賞張勛的“多寶架”。 觀玩到西山落日,收起涼篷,院子裡潑上冷水,設好席面,楊士琦跟張鎮芳亦都到了。 除了楊惺吾以外,主客陪客都是熟人,張鎮芳算是端方的屬員,但在此地不敘官位,而且端方遇到這種場合,亦不喜受官架子的束縛,所以彼此不是稱兄弟,便是稱別號,只有主人跟楊惺吾的稱呼比較客氣。 邊飲邊談,言不及義,直到快散席時,張鎮芳才提了一句:“四哥!少軒的事,得請你栽培羅!”

“言重,言重!”端方答說:“我樂觀厥成。” 這意思是,如果張勛放直隸提督,他自然歡迎,但不會替他去活動。 張勛的原意,即在消除阻力,只要他袖手旁觀,得此承諾,實際上算是已達到目的。所以到得客散,將經由楊惺吾暗示,端方所看中的幾件古玩,連夜包紮停當,第二天一早,專差送到端方寓處。 巧得很,也就是張勛剛走,薑桂題來拜,端方當然接見。 見面一看,果然,薑桂題鬚眉皆白,老得不成樣子了。 “聽說大帥到京,早就該來請安。只是營裡的雜務很多,料理不開,一直遲到今天,請大帥體諒。” “那裡,那裡!”端方覺得他說話的中氣很足,精神並不如表面那樣衰頹,便即問道:“姜老哥,你今年貴甲子是?”

“六十四。” “六十四,看不出!身子好像很健旺。” “就是一個頭暈的毛病,看了多少大夫,看不好。有人說,上海有個好西醫,能用電氣治,可惜路太遠了。” “治病是要緊的,你何不請兩個月假?” “不敢請!” “為什麼呢?” 薑桂題面有為難之色,欲言又止地躊躇了一會,才嘆一口氣:“唉!說來話長。大帥是長官,我亦不敢不報告。”他說:“有人在打毅軍的主意,如果是夠格的,我讓他也不要緊。不夠格的,硬爬到人家頭上來,弟兄們不服。毅軍是子弟兵,與別的軍隊不同,如果我一請了假,朝廷覺得薑桂題又老又病,正該開缺,另外放人,那一來,事情就鬧大了。我受朝廷栽培,不能不顧大局。” “喔,”端方接著他的話問:“你說事情鬧大,怎麼個鬧法?”

“只怕,只怕毅軍要拉散了!” 端方心裡在想,薑桂題是不是有意嚇人,雖不得而知,不過他自己不甘退讓,卻是很明白的事。既然如此,即令他部下並無人不服,他亦可以教唆出變故來。最壞的是,如今言之在先,以自己的身分,不能不關心這件事。否則,萬一將來毅軍真個譁變,薑桂題說一句:我早就報告了總督的。那一來,責任不就都在自己身上了嗎? 轉念到此,頗感為難。本以為自己應付張勛的法子很圓滑,反正不作左右袒,聽其自然,就算幫了張勛的忙。而照現在的情形來看,不能不設法弭患於無形。做督撫的,不怕別樣,就怕所管轄的軍隊鬧事! 這樣沉吟著,只見薑桂題從懷中取出一個梅紅封套,顫巍巍地走過來,雙手捧上,口中說道:“大帥的親兵,照例由毅軍關餉,今天我把頭一個月的帶來了,請大帥過目。”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端方便將封套接到手裡,將銀票稍為抽出來一點,便已看清楚,是一萬兩銀子。 這孝敬也不算菲薄了,端方只得說一聲:“受之有愧!”將封套放在炕几上,才又問道:“你說是誰在打毅軍的主意?” “張少軒!” “喔,是他!”端方喊一聲,“來啊!” “喳!”端方的戈什哈連薑桂題的馬弁,站了一院子,齊聲答應,暴諾如雷。 “扶薑軍門進我書房去。”說完,端方隨手撈起紅封袋,走在前面。 等將薑桂題扶到書房,自然摒絕從人,有一番密談。看一萬銀子麵上,端方教了他一條計策,讓他去求親王奕劻。 “別人不知道,王爺是知道的。從甲午那年起,毅軍先打日本;後來守膠州防德國人,守旅順防俄國人;庚子年起,一直守山海關外,護送兩宮出關到太原,到西安;日俄戰爭守遼西,幫日本打俄國。毅軍,”薑桂題忽然悲從中來,放聲大哭,且哭且喊:“毅軍對得起朝廷噢!”

奕劻大為惶惑,急忙叫人扶起他來說:“翰卿,翰卿,你有什麼事,這麼傷心?有話慢慢兒說。” “請王爺作主!” 薑桂題拭一拭眼淚,斷斷續續地訴說,由於語聲哽咽,奕劻聽了好一會才弄清楚。他的意思是,毅軍自成軍以來,雖兩易其主,但部卒卻是父子相繼,兄弟相接,所以非始終在此軍中,情深誼厚著不能統馭。張勛不知利害,如果奉旨到營,一定會激出變故。士兵不是鋒鏑餘生,即是父兄斷脛決腹於疆場的孤兒,必當設法保全,而唯有遣散才是保全之道,這就是端方秘授的一計。 這番話說得慶王大起恐慌,當下極力安慰薑桂題,把他勸走了,隨即跟攝政王通了電話,把薑桂題哭訴一事,扼要的告訴了他。 “我正為這件事在煩。慶叔,”攝政王說:“咱們明兒宮裡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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