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卑鄙的聖人:曹操Ⅴ

第26章 收降關羽

卑鄙的聖人:曹操Ⅴ 王晓磊 7423 2018-03-13
可能是潛意識中預感到局勢有變,關羽的心緒忐忑難安。 劉備已離開下邳十多日了,不管他募兵順不順利,總該派人回來傳個消息。但昌霸、徐和等處皆有奏報,偏偏不聞小沛的情況,就連簡雍、薛永這些日常往來跑腿的都沒有來過。關羽也是久經變故了,自然考慮到小沛出了亂子,但是即便有什麼閃失,劉備為何不撤回來呢?關羽百思不得其解,有心提兵西進接應小沛,一則下邳兵少難以成勢,二則若是棄城難以復得,三則劉備的家眷還在下邳呢! 劉備自舉兵以來已有十六載,這十六年裡討黃巾、戰張純、投公孫、依田楷、救孔融、助陶謙、隨呂布、降曹操、結袁紹,南征北戰東擋西殺,百轉千迴顛沛流離,原配的夫人早就歿於離亂,現在只有一妻一妾身在下邳。正妻糜氏乃糜竺、糜芳之妹,在徐州迎娶,已生下兩個女兒,都不到五歲,小妾甘氏乃陶謙之妻甘氏的族侄女。就是這兩位夫人,也未跟著劉備享過幾天福,當初小沛失守,在呂布手中當了半年的俘虜。如今好不容易逃離曹操控制,倘若關羽提兵西進,兩位夫人半路上有個一差二錯,如何向劉備交代?

在躊躇中過了兩日,忽有斥候來報,有曹軍大隊人馬從東而來,關羽心裡咯噔一下,情知小沛失守,自己那位主子又不知逃到何處去了。事到如今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要與下邳共存亡,令副將夏侯博率領親兵保護二位夫人,自己帶著捉襟見肘的那點兒兵登城,一來抗拒曹軍攻城、二來觀察有沒有劉備的踪影。 關羽來至白門樓上四外觀望,目光所及之處盡是黑壓壓的曹兵,旌旗林立鎧甲鮮明,少說也有四五千人,曹操的司空麾旌赫然矗立其間。下邳城內守軍不過千餘,多為未加訓練的雜兵,這場仗不用打就知道結果了。關雲長手擎青龍偃月刀,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哪知蓄勢待發等了半個時辰,曹軍非但沒有攻城,反而吵吵嚷嚷向南撤去。 大隊曹兵涉過泗水向南面的山巒間集結,只留下差不多兩千兵馬堵在南門繼續叫囂索戰。關羽手扶女牆仔細觀察,有士卒高舉“武”字旗號,旗下督軍之人頭戴皮弁、身披氅衣、淨面長須,未拿兵刃、手捧令旗,竟是曹營監軍武伯南!關羽甚覺奇怪,料想曹操用兵得法,今日豈會派武周這一文士督軍索戰,必是軍中出了變故。

正詫異間又聞南面喊殺大作,自城頭遙遙望去,山坳中煙塵滾滾,旌旗往來若隱若現,似乎開了仗。又過半個時辰,有十餘騎自泗水橋上馳騁而來,向著圍城的兵士大呼:“打贏了!打贏了!已擒住簡雍、薛永啦。” 莫非是劉備兵敗至此?那為何不進下邳反叫曹軍搶了先?關羽半信半疑,他深知曹操詭詐多謀,斥候大聲喊嚷,未嘗不是誘敵之計,但還是不免生出憂慮。轉眼間天色轉暗,南面的喊殺聲兀自不止,武周所部也開始搭箭攻城,不過箭支稀稀拉拉的,下邳城牆又高,幾乎射不到門樓上。關羽指揮守軍敷衍還擊,一大半心思卻在南面動向。忽聞喊殺聲愈烈,自山坳間隱約殺出一哨人馬,打著紅色白邊的“劉”字大旗。關羽驚得肝膽俱裂——那不是義兄劉備又是哪個?但見曹兵耀武揚威緊追不捨,劉備那一小撮兵力節節敗退情勢可危,堪堪已被逐上了一座山頭,漸漸沒入密林之間。曹軍陣勢列開將山頭團團圍住,槍戟弓箭竭力攻打。與此同時下邳城外的曹軍也越攻越急,武周手舉令旗左右搖晃,一撥撥的箭支向白門樓射來,似是故意防止關羽出城援救。當此時節不由得關羽不信,眼見劉備有難豈能不救?他趕緊命人喚來副將夏侯博,將守城之事交託,親點二百精壯小校出南門救援。

下邳已由袁敏掘出了護城河,城門一開吊橋放下,關雲長揮舞青龍偃月刀、催動戰馬當先踏出,眾小校如狼似虎緊緊相隨。曹兵正忙著朝上面射箭,冷不防有兵馬殺出,頓時慌了神。武周一介文士全無應戰之能,把令旗一拋撥馬便跑。統帥都溜了,那些當兵的怎還能有戰意?頃刻間陣勢大亂,弓弩兵刃扔了一地,兩千士卒慌慌張張呈鳥獸散。關羽趁勢趕殺左沖右突,將曹兵盡皆驅散,又掩護夏侯博關閉城門收起吊橋,這才率領二百小校向南奔去。 急急渴渴過了泗水橋,覺前面土山一帶人聲鼎沸震耳欲聾,曹軍的旗幟與劉備的旌旗在山林中隱隱約約往復相逐,一直向南越走越遠。見此情勢關羽心中急似油煎,想必是張飛、趙雲、陳到等輩勉強支持,糜家昆仲恐已不保,劉備性命已在旦夕之間。又見土山周匝曹軍聲勢浩大,刀槍如麥穗劍戟似麻林。關雲長暗暗嗟嘆:“恐怕今日就是我們結義兄弟的死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亦不負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約。

“生死存亡在此一戰,隨我衝啊!”關羽一聲大叫,擺動偃月刀衝入敵陣,二百小校也吶喊著向土山沖去。而曹兵人多勢眾,眨眼間便把這一小撮兵包圍起來。關雲長救兄心切舍生忘死,舞動偃月刀猶如天神下凡一般,真真挨著死碰著亡,殺得曹兵丟盔棄甲紛紛嚷叫:“這紅臉的是叛將關羽,好生厲害!別讓他碰上啊……”接連有幾個人這麼一喊,眾兵卒心生怯意都繞著關羽走,不來鬥將單對那二百小校下手。關羽橫衝直闖未遇強敵,自顧自突至山下,回頭一看,帶出的人只跟來一半,其他的被困在陣中了。到這時候他也管不了許多,只好硬著頭皮往山上沖殺。 這座土山林木稠密道路崎嶇,好在坡地還算平緩,加之剛剛開春樹枝光禿,倒也算敵我分明。關羽的戰馬著實不賴,登山爬坡不在話下,一門心思向前衝。有不少曹兵手持弓箭攔路阻擊,盡被關羽趕散,但部下小校受傷的也越來越多。又殺了個把時辰,天色已然大暗,所幸劉備的旗幟已漸漸可及,就在不遠處的林子間晃來晃去。

“兄長……小弟來也!”關羽放聲疾呼。 不知劉備是殺懵了還是身邊仍有敵兵,竟沒有向這邊靠攏,反而繼續向南奔去。眼見觸手可及的旗幟忽而又遠,關羽率領人馬繼續往前追。趕了一程又一程,不知驅散了多少敵人,滿地都是拋棄的殘槍斷戟,可偏偏就是追不上劉備。漸漸已近戌時,夕陽墜落山崗,山林間越發昏暗模糊,早已尋不見那旗幟的踪影,四下的喊殺聲也已漸漸停歇。關羽別無選擇,只得摸著黑繼續向前,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覺地勢平緩林木漸稀——已到了這座土山的山頂了。沒追到劉備,關羽與眾兵士嘆息不已,舉目環顧,四下里都是黑黢黢的樹木。偏這時候又起了霧,灰灰的裊裊的,把一切都籠罩在彌蒙之中,越發光怪陸離陰森可怖。 兄長又逃往何處了?曹兵退了沒有?現在該怎麼辦呢?關羽腦子裡一片空白,喚小校取火石點上篝火,大家湊在一處慢慢想主意。哪知微弱的火光剛剛驅散霧靄,就有兵卒厲聲喊道:“將軍!這邊有東西。”

關羽尋著聲音來到山頂最高處,但見“劉”字大旗直挺挺插在山石間,下面還有個包袱。打開來看,是一小壇酒、幾塊牛肉、一張寫著字的帛書。關羽瞇起丹鳳眼費力觀瞧,上寫著“關將軍出城至此,略備酒食聊表寸心”。 “中計啦!”關羽頓感五雷轟頂,再看那面旌旗,心中頓時了然:小沛已落入曹操之手,兄長的旗幟自然也被他得到了,老賊拿這面旗子誆我出城!兄長根本不在此間……想至此關羽越發忐忑不安,回首再看相隨的兵士,死的死、傷的傷、掉隊的掉隊,只剩下二三十人了,這半日又是衝殺又是爬山,水米未進氣力耗竭——這是叫曹操困在山上了! 關羽不寒而栗,立刻傳令:“大家不要做聲!速速熄滅篝火,以免洩露踪跡!” 一陣輕微的騷動之後,山頭恢復了黑暗和寂靜。今天連月亮都沒有,伸手不見五指、豎耳不聞人聲,這山林幽深得似陷入了古洞,只有受了驚的寒鴉偶爾發出一聲怪叫,剎那間又陷入更加陰森的氣氛之中。關羽長嘆一聲坐倒在大青石上,不禁將腰間的佩劍抽出尺許,實在不行就自我了斷了吧,何必再累這些兄弟跟自己受罪呢?可是想起禍福莫測的下邳城、想起城裡的二位夫人、想起不知身在何方的劉備,他心頭一顫又把劍推了回去……

正恍恍惚惚間,忽見南面漆黑的山麓上閃出一團火把,緩緩地向這邊移來。士卒們馬上警覺起來,各自抄起刀槍,欲作最後一搏。哪知那團鬼火不急不躁,慢慢悠悠竟沒有絲毫喊殺聲相隨。大約行了一刻有餘,火光已漸漸逼近山頂,只聽到一陣疏疏落落的馬蹄聲。關羽屏息凝神細細觀看,只見自林間黑暗中慢慢現出四五個曹兵,當中簇擁一騎,柔和的光芒映照著那人的寬額大臉——來者正是張遼。 “文遠,原來是你啊……”關羽稍微鬆口氣,示意軍兵放下武器。 “我早就看見你那篝火了。”張遼跳下馬來,踱到關羽身邊,隨隨便便坐到大石上,“咱們兄弟多日未見了。我屯軍官渡,你跟劉備截殺袁術,分別又有半載,這世間友人總是聚少離多呀!” “是啊,若是不打仗,在一處盤桓盤桓該有多好啊……”說完這句話,關羽猛然意識到事情不對,肅然問道,“你來做什麼?”

“咱們既是朋友又算同鄉,小弟找你聊聊嘛。”張遼燦然一笑,“我給你留的酒呢?你怎麼不喝點兒呢?” “是你引我上山的?!”關羽騰地站了起來,鳳眼圓睜眉梢緊皺,紅潤的面皮在火光映照下越發顯得桀驁不馴。他欲痛罵張遼幾句,但轉念一想,他保曹操我輔劉備,本就是兩軍仇讎,各為其主又有什麼可埋怨的?想至此瞋目收斂,又緩緩坐下來,從地上拾起那小壇子酒,啟去泥封狠狠灌了兩口。張遼也不說話,坐在那裡靜靜看著他喝酒。關羽手捧酒壇高過頭頂,大口大口把酒灌下,胸脯一起一伏,直到把最後一滴酒喝完,捋捋鬚髯叫了聲:“好酒!”隨即把酒壇往地上一扔,摔了個粉碎,順手抄起青龍偃月刀,“酒也喝了,該玩命了吧!” “不打不打,”張遼一擺手,“我連刀都沒帶來。”

關羽見他嬉皮笑臉全無戰意,收起大刀:“文遠莫非來說關某乎?” “雲長誤會了。”張遼搖了搖頭,“昔日蒙兄長之力,小弟得以歸順朝廷。今日兄長有難,小弟安能不救?” “哼!”關羽一陣冷笑,“這麼說你是來助我殺出重圍的嘍?” 張遼明知他有意譏諷,卻耐心道:“倒也不是。” “既不戰我,又不說我,還不助我。兩軍交鋒你到此何干?” “小弟來救你。” 關羽見他又拿這話搪塞,乾脆挑明道:“文遠何必遮遮掩掩,不就是勸我投降嗎?我明明白白告訴你,今日之事至死不降。我兄長既與曹操決裂,關某也誓死不入曹營,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你休要多費唇舌,免得傷了你我相交一場的情分。” “哼!好大的口氣。”張遼站了起來,叉腰道,“妄你還自詡天下英雄,就隨隨便便將性命斷送在此……”

“不必多言!”不待他說完關羽便打斷道,“大丈夫死固死耳,不可屈膝變節。關某何等樣人,豈可行背主不義之事?” 當初他勸張遼屈身侍曹時說得有鼻子有眼,同樣的道理,輪到他自己時卻一概不理。張遼真生氣了,厲聲喝道:“關雲長,你忒妄自尊大啦!明明是曹公有意留你性命,下邳那些兵什麼德行你自己不清楚嗎?倘若要殺你,攻破城池玉石俱焚,何必誘你至此?” “即便如此,關某亦不能降!”關羽自然知曉其中關節,但他對劉備的感情實在是太深了,十幾年來共擔風雨,這是曹操遠遠企及不了的,況且杜氏之事給他留下了惡劣的印象。倒不是關羽很在乎美人,但他眼見曹操為一女子就能自毀諾言,共患難易共享樂難,變臉實在太快,日後還不知會幹出多少背信棄義的事兒呢! 張遼見他鐵了心,便朝親兵招了招手。親兵會意,將火把舉起晃三晃搖三搖。山嶺間霎時響起震耳欲聾的吶喊聲,如天翻地覆一般。四面八方黑漆漆的山麓間舉起無數團火把,密密麻麻,猶如黑暗天幕中的點點繁星——這山頭早就被曹軍困得水洩不通了。 關羽一橫大刀:“好極好極!終於要跟關某動真的了。” 張遼不屑地搖搖頭,手指北方道:“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吧。” 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正是泗水北岸的下邳城,只見星火點點旌旗林立。關羽看罷氣惱不已,橫眉立目道:“曹賊已攻破城池了嗎?” “哪裡用得著動刀兵?”張遼冷笑道,“河堤謁者袁敏曾給下邳百姓修過渠,城中父老感其恩德。你那些兵都是本地人,看見袁敏出來喊話,立時就把夏侯博綁了,下邳城乃是不攻自破!”說到這兒他又特意補充道,“糜氏、甘氏二位夫人也被擒獲。不過你放心,曹公已經傳令,不准任何人攪擾。” 關羽搥胸頓足:“天意啊……天意……” “不是天意,是人心所向!”張遼凝視著他,“怎麼樣,事已至此兄長肯不肯歸降?” 關羽手托鬚髯微微顫抖:“我若是不降,曹操是不是就會對二位夫人不利?” “哼!你也忒小看曹公了。想當初呂布尚不傷及劉玄德家小,何況堂堂曹公乎?”在張遼自己看來是這樣的。 關羽半信半疑,木訥良久才道:“文遠,你當我是個朋友嗎?” “那是自然!不然我辛辛苦苦尋你作甚?” “愚兄問你一句話,你能不能如實相告?” “但問無妨!”張遼答應得痛快。 “我知小沛已經陷落,敢問我家兄長是否殞命?” 張遼一愣,萬沒想到關羽會問這個。此事關乎軍情是不能隨便透露的,但他生性重義,既然已經答應相告,只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沉吟道:“我軍未到小沛,劉玄德已棄城而逃,追至下邳也未見踪影,不知逃往何方。”張遼耍了個小心眼,故意不提他去投靠袁紹,可這等小伎倆又豈能瞞得了關羽? 關雲長緊閉鳳眼,臉上流露出一絲痛苦:“兄長不知去向,嫂嫂失落敵手,愚兄又落入重圍之中,還有何臉面活於世間?”說到這兒愴然感嘆道,“唉……多謝賢弟一片美意,你還是走吧。少時愚兄殺至山下,拼一個魚死網破倒也乾淨。” “乾淨?”張遼忽然仰天大笑,“兄長此言豈不被天下人恥笑?” 關羽猛然睜開眼:“愚兄為忠義而死,安得為天下笑?” “你今若死,身負三條大罪,還不知道嗎?” 關羽也知他欲動說辭,但心中不免好奇:“你且說說看。” 張遼背著手在他面前踱來踱去侃侃而論:“當初兄長與劉使君共同舉兵,盟約手足誓同生死。”看在關羽面子上,張遼還得稱劉備為使君,“如今劉使君方敗,你就在這裡戰死,倘若有朝一日使君復出,欲求你勇力相助而不可複得,豈不辜負當年之盟誓乎?此一罪也!” 關羽似乎點了一下頭:“倒也有理……” 張遼見他承認,心裡輕鬆不少,繼續道:“劉使君以家眷託付於兄,兄如若戰死,糜甘二夫人無所依賴,你辜負劉使君依託之重,其罪二也。” 關羽默然低下了頭,這個問題倒是實實在在的。 “這第三嘛……”張遼長嘆一聲,“兄長武藝超群,兼通經史,不能匡扶漢室拯救天下之難,徒欲赴湯蹈火逞匹夫之勇!雲長啊,英雄一世何其短暫,負氣一死豈不把滿腔壯志都辜負了嗎?聽小弟一句勸,你就投降吧!” 這席話是當初關羽勸張遼的,現在人家原封不動搬了回來,弄得關羽哭笑不得,赤面漢露惆悵,丹鳳眼顯瑩光,臥蠶眉悲愁落,五綹髯隨風揚。兩人四目相對沉默了好一陣,漸覺四下的喊聲又都歇止了,大隊曹兵終究沒有衝上來。關羽頗覺羞赧,到此刻亦覺張遼與曹操的情誼深重了,壓低聲音道:“若要關某投降……倒也可以……” 張遼暗叫皇天祖宗顯靈。他本并州粗漢,能編出來這一大車話已經夠為難了,功夫不負有心人,半天的辛苦總算沒白費。 “不過……”關羽話鋒一轉,手捋長髯道,“關某既身負三罪,若要我降當依我三件事。如果曹公能從,我當即卸甲。如其不允,我寧受三罪而死。” “兄長只管說來,皆有小弟承當。” 關羽擺擺手:“此三事必須曹公親準,你如何做得了主?” 張遼不願功虧一簣,拍拍胸口大包大攬道:“曹公既准我來,便將此事託付小弟。兄長有何要求但說無妨,小弟應允即是曹公應允。” “哦?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那好!”關羽點點頭,調轉偃月刀深深插在地上,“這第一件,關某曾與義兄盟下誓約,有志復興漢室平定天下,所以我只降漢帝不降曹操。” “呵呵呵……”張遼不禁發笑,“此事怎還用提。小弟我當的又是哪國的中郎將?於文則、樂文謙、徐公明、朱文博,個個都是大漢的將校,你又不姓曹,怎成曹公的私屬?” 關羽連連點頭,又道:“這第二件事,我義兄家眷還望曹公多加保護,不可傷損絲毫。” “這也不難,那第三呢?” “這第三件嘛,”關羽丹鳳眼一瞪,“我生為劉玄德之臣,死為劉玄德之鬼。倘若得知義兄去向,不管千里萬里,便當攜帶嫂嫂即刻辭去,曹公與賢弟不得阻攔!” “啊?!”張遼嚇了一跳,扭過頭暗自思忖:得知劉備下落即刻辭去,這又與擒而復縱何異?即便曹公寬宏大量,這樣苛刻的條件也絕不會應允。如若不允,折了我的面子是小事,關雲長今夜就要廢命於此!辦事不力難以全忠,坐視友人喪命是為不義。我張遼馳騁十載也是捫心無愧,今天卻要落一個不忠不義。哎呀雲長兄,你可真是難為小弟呀…… “怎麼樣?賢弟可有為難之處?”關羽催問道。 “沒有沒有。”張遼強笑道,“區區三件小事又算得了什麼?只要兄長肯降,這些要求一概應允。”他已拿定主意,只要保得關羽無礙,以後的事情慢慢再說。當初他也是一片赴死之心投入曹營,如今不也願意為曹公肝腦塗地了嗎?就讓時間去解決一切吧…… “曹公那裡不為難嗎?” “曹公求賢若渴,何談為難二字?” “既然如此……”關羽手捋長髯,咬著後槽牙道,“那多謝賢弟成全!”話說到這個份上他還是不肯提曹操。 “應當謝曹公。”張遼暫把滿腹憂慮拋開,“兄長既然歸降,還有件禮物受曹公所託贈予兄長。”說著走到親兵身邊,牽過他騎來的那匹戰馬,“兄長可識得這坐騎?” 光線昏暗恍惚不明,關羽往前湊了幾步才看清楚。此馬從蹄至背高八尺、頭至尾有丈二,渾身上下赤如火炭,並無半根雜毛,皮韉金轡絲線攢韁,體態健美鞍韂分明——正是昔日呂布所乘的嘶風赤兔獸。關羽吃驚匪淺:“此乃天下第一寶馬,曹公心愛之物,愚兄怎能領受?” “曹公有言,赤兔馬當配將中魁元,好在兩軍陣中斬將破敵。如今兄長歸附,赤兔正是得其所用。” “豈敢豈敢……”關羽連忙推讓。 “實不相瞞,小弟垂涎此馬已久,曹公就是不給。看來他老人家就是給您留著的,此番情意怎好推卻?”張遼把韁繩塞到他手裡。 事已至此推脫不過,韁繩握在掌中,關羽反生憂慮:投降曹操本是權宜之計,怎知他對我這般青睞。男子漢生於世間理當知恩圖報,倘若我受曹操厚恩事到臨頭棄他而去,必遭人鄙視唾罵。看來關某日後欲脫曹營還需先立下點兒功勞啊!想至此拱手道:“關某卻之不恭受之有愧,請賢弟轉告曹公,愚兄當效微薄之力以報此恩。” “這等感恩之言,兄長還是親自去向曹公說吧。”張遼緊緊抓住他的手,笑嘻嘻道,“從今以後你我兄弟並肩驅馳,好極好極。” 關羽心中卻頗不是滋味,只道:“愚兄牽掛二位嫂嫂,還請賢弟帶我下山,好去探望請罪。” “好好好,曹公也在泗水橋頭等候多時,咱們快些去吧。”說罷兩個人各懷心思,帶領兵卒走下山崗…… 無論如何,關羽的歸降還是令曹操異常興奮,他終於完成了收服關羽、張遼兩員大將的夙願,當即封關羽為偏將軍、升張遼為裨將軍。不但將下邳降兵交還其統領,還給劉備家眷送去不少衣食財物,留監軍武周暫充下邳縣令處理善後,率領軍兵北上攻打昌霸。 昌霸已被吳敦、尹禮、孫康、夏侯淵等圍困,又聞曹操親自前來,自度不是對手,立刻開城投降。曹操念及他在徐州的影響未加深究,令其繼續統帥舊部、協助臧霸征戰。辦完這幾件大事,徐州之亂基本戡定,他馬上率部西歸趕回官渡。 此番東征曹操急行千里連下三城,前前後後只用了十余天,不但解除了後顧之憂,而且增長了大軍的氣勢。而就在他回到官渡的當天,袁紹大軍也已浩浩蕩盪進駐黎陽,決戰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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