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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袁術末日

卑鄙的聖人:曹操Ⅴ 王晓磊 3571 2018-03-13
袁術是討伐董卓失敗後最早崛起的割據領袖,自南陽舉兵以來,他憑藉四世三公的聲望及部下孫堅的驍勇,也曾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又在洛陽廢墟中找到了傳國玉璽。勢力達到鼎盛時,他與幽州公孫瓚、徐州陶謙、匈奴於夫羅結成盟友,打得袁紹險些不支。直到孫堅戰死襄陽,他北上被曹操擊敗,才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挫折。此後他放棄豫州轉移淮南,眨眼間便佔據了九江郡,在壽春重振聲勢,直懾東南之地。然而就是在那裡,他的野心開始膨脹,不再甘心當大漢的臣子。 早在漢武帝之時,民間就流傳著一句讖語“代漢者,當塗高”,太史公司馬遷還特意把他寫到了《漢武故事》之中。作為帝王像徵的傳國玉璽在他手中,九江郡下轄當塗縣,而袁姓乃是出自象徵土德的大舜後裔……多少巧合應驗在他身上啊!袁術自以為得天命,把手下智士的規勸當成了耳旁風,亟不可待地自立為“仲家天子”,改九江太守為淮南尹,又是製造祥瑞,又是郊祀天地,又是任命百官,在他那並不廣闊的地盤上做起了土皇帝。

但老天爺並沒有眷顧袁術,不但沒有統一天下,還成了眾矢之的。大漢天子發下討逆詔書,各路兵馬磨刀霍霍你來我往:呂布把他殺得大敗,擄走了淮河以北的重要物資;曹操在蘄陽圍殲了他的主力軍,斬殺了他好幾員戰將;就連他視若義子的孫策也背叛了他,在江東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挖走他麾下一大批官員…… 不過袁術毫不懷疑自己的“天命”,自我感覺依然良好,照舊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他生於公侯世家,從小就是錦衣玉食僕僮環繞,當了皇帝之後更是變本加厲。修建皇宮增加賦稅,后宮充斥佳麗數百,無一不是綾羅綢緞,天天的山珍海味,連精米白肉都吃膩了。淮南原本是富庶之地,戶口數百萬,可他當了不到三年皇帝就將其禍害得面目全非。戰爭不斷加上橫徵暴斂、蝗旱災害、瘟疫流行,百姓戰死的、逼死的、餓死的、病死的不計其數,淮南一帶民不聊生十室九空,甚至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出了壽春城就是人間地獄!

地皮刮盡油水榨乾,軍隊缺糧官員缺餉,袁術陷入了窘境。想要收攬人心,但部下不是投靠許都朝廷就是被孫策籠絡走了,更有甚者寧可上山當土匪都不保他了,而曹操和孫策這兩個催命鬼隨時都有可能再給他致命一擊!萬般無奈之下,袁術燒毀皇宮攜帶家眷北上,厚著臉皮投靠那個曾經水火不容、被他罵為家奴的兄長,想用傳國玉璽換得後半生的潦倒苟安。 可天不遂人願,他剛踏入徐州地界便聽說袁敘遭擒,大對頭曹操差出小對頭劉備出兵攔截。袁術料知冤家相逢必有一場惡戰,眼瞅著自己兵馬微弱士無戰心,更有一堆家眷財物礙手礙腳,實在是無力闖過這一關了,只得匆忙傳令回歸壽春。 士卒一路走一路逃,好不容易回到壽春,留守的部下早就把最後一點兒糧食開倉散發了,還說:“知當必死,故為之耳。寧可捨一人之命,救百姓於塗炭。”眼見此處也無法立足了,袁術只得前往灊山①依附落草為寇的部下陳蘭、雷薄等人。但他們也不肯收留,派人下山傳來口訊:“諸位將軍說,我們小山容不了大皇上,還求陛下給兄弟們留條活路,別再讓大夥跟著您挨罵了!”只給了一些粗糧,便似送瘟神一般打發他走。

袁術在灊山附近耗了三天,見陳蘭、雷薄實在沒有顧念之意,只得灰溜溜離開,但這次還能去哪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漫無目的地走了兩日,行至離壽春八十里的江亭,兵卒叫嚷飢餓,只好停下來稍作休息。 時值六月暑熱天氣,驕陽似烈火般炙烤著大地。袁術敞胸露懷坐在“禦帳”之中,覺得胸腹憋悶難受,喉嚨幹得像針扎一樣,但打水的兵丁還沒回來,他只能低頭看著自己瘦骨嶙峋的身體兀自忍耐——說來有些可笑,這輩子除了近幾日也沒受過什麼苦,即便錦衣玉食之際也不曾胖過,孔融曾譏笑他為“塚中枯骨”,但就憑這麼副窮酸相竟也過了一把皇帝癮。想至此他一把抓過案前的傳國玉璽,緊緊抱在懷裡,讓玉石上的那點兒涼意緩解自己的煎熬。 袁術的兒子袁燿(yao)、族弟袁胤(yin)、女婿黃猗(yi)、長史楊弘就環繞在他身旁,四個人都是默默無語一臉敗相,搖頭的搖頭嘆氣的嘆氣,事到如今他們也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

這時營中所剩的唯一戰將張勛來了,在帳外慢吞吞行了三跪九叩大禮,爬起來道:“啟奏陛下,灊山……” “別叫我陛下了。”袁術沙啞著嗓子道,“我算哪門子皇帝……” 張勛咽了口唾沫,接著道:“灊山諸將上貢咱們的糧食快吃光了,只剩下三十斛麥屑,得趕緊想辦法籌糧。” 袁術似乎充耳不聞,二目游移地看著玉璽,口中喃喃道:“水……我要喝水……” 長史楊弘見此情形皺起了眉頭,朝張勛使個眼色道:“主公已經知道了,你快去彈壓叛卒吧。” “諾。”張勛轉身去了。 頓了片刻黃猗忽然道:“連人都尋不到,哪裡去找糧食啊?這樣下去不行,不餓死也得叫造反的兵殺死,得趕緊謀條出路。依我看不如把徐璆(qiu)放了,藉著他的面子去許都投降,再獻上傳國玉璽,說不定曹操能留咱一條活命。”徐璆乃先朝名臣,曾助朱儁(jun)剿滅南陽黃巾,後來官拜汝南太守。袁術稱帝之時將他挾持至壽春,逼他輔保自己,徐璆寧死不從,至今還被監押在營中。

袁燿聞聽此言白了黃猗一眼:“姐夫這話好短見,咱們可是大漢僭逆,獲罪於天無可禱也!即便你這外姓人勉強不死,我們爺倆非叫曹賊活剮了不成。”袁胤卻若有所思道:“即便不投曹操,也把徐璆放了吧,到了這會兒留著他也沒用了。我看在這裡耗著也不是辦法,不如去皖城投靠劉勛。”劉勛是袁術任命的廬江太守,但時至今日早已不再聽袁術的調遣。 “不可不可!”袁燿連忙反對,“那劉勛早年曾在沛國為官,與曹家有舊,早晚是要降曹的。去投他豈不是與虎謀皮?” 袁胤搖頭道:“劉子台畢竟是陛下的老部屬,應該不會害咱們。” 袁燿冷笑一聲:“哼!陳蘭、雷薄、梅乾哪個不是我父的老部屬?大難臨頭各自飛,有一個雪中送炭的嗎?我看咱們不如去投孫郎!”事到如今,這幾個人也不團結。袁胤、黃猗與袁術的關係都不怎麼密切,又沒有兵權,希望能託人情求得曹操赦免,太太平平苟安餘生。而袁燿身為賊子屬於不赦之列,與孫策年齡彷彿又有舊交,還握著楊弘、張勛這點兒殘兵,希望舉家投靠孫策。

袁胤見他固執己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笑道:“賢侄莫要執拗,現在曹操斷了北上之路,咱們權且到劉子台那里安身,待你伯父揮兵南下之際,咱們再投你伯父也不遲。” 袁燿把眼一瞪:“當我是三歲毛童嗎?我父子一到皖城,只怕馬上就要被繩捆索綁押送許都了!” “對!”楊弘跟著道,“少主說的對,咱們還有點兒兵呢,投奔孫策繼續跟曹操拼。” 黃猗卻道:“我們家的事兒你別跟著起哄了,那孫策是個餵不熟的白眼狼,再說他能打得過曹操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別說他孫家小子,就是袁紹說不定哪天就完了,求朝廷赦免是早晚的事情。” 袁胤、黃猗要投劉勛,袁燿、楊弘要投孫策,兩邊各講各的理,吵得沸反盈天,儼然就要動手了。袁術懷抱玉璽頹坐當中,眼見沒人把他當回事兒了,耐著乾渴低聲道:“滾……滾出去……”

“你聽聽!我爹叫你滾出去。” “胡說八道,他叫你這個不孝子滾出去。” “我家的大帳憑什麼叫我走?” “喲!你還真以為你是太子了。” 眼見四人仍舊爭吵不休,袁術無名火起,扯著乾裂的嗓子嚷了起來:“都給我滾!都給我滾出去!” 袁燿、袁胤等皆是一怔,紛紛作揖退出,可剛邁出大帳又喋喋不休繼續吵。袁術喊了兩嗓子,覺胸口越發憋悶難受,渾身被燥熱包攏著,卻一滴汗都流不出來,翻身躺倒在臥榻之上,懷裡兀自抱著那顆傳國玉璽。本以為這樣躺一會兒會好受些,哪知越躺越難受,暈頭漲腦朦朦朧朧,耳輪中只聞外面的對罵聲,彷彿他們句句罵的都是自己!他乾渴到了極點,竟不住呻吟起來:“水……我要水……” 帳口一個衛兵隱約聽到了他的聲音,抖膽走進帳來,輕聲問道:“陛下說什麼?”

“水……水……” “聽不清,您說什麼?” “水……我要水……” 那兵怯生生道:“取水的兵還沒回來,恐怕……”恐怕也藉機當了逃兵,再也不會回來了! 袁術依舊低吟:“蜜水……”他當皇帝的時候飲食奢侈,即便是喝水也要喝加了蜂蜜的。 那兵慘兮兮搖頭道:“蜜水沒有,現在只有血水!” 袁術聞聽此言體似篩糠,不自禁地抽搐起來,無數往事恍惚閃過眼前……我父袁逢被先帝尊為三老,家裡連吃飯的碗都是金的!袁氏門生故吏遍於天下,誰敢怠慢我!何進遇害之際是我第一個衝入禁宮誅殺宦官的!天下大亂之時是我第一個稱雄中原的!我當過皇帝!我有玉璽!代漢者當塗高,我受命於天!憑什麼連蜜水都喝不上?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他不禁仰天大呼:“我袁術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啊!”這一聲喊罷,身子抽搐著翻在榻邊,只覺腹內一緊、胸口一痛、嗓子一咸、眼前一黑——大口鮮血自口中噴了出來!一口吐罷又是第二口、第三口……霎時間吐了足有一斗血。 衛兵頓時亂作一鍋粥,趕緊搶過去攙扶。但覺袁術身體沉重毫無反應,扳過來一看,見他白眼上翻兩腮凹陷——已經斷了氣!袁術兩手一鬆,那沾滿血污的金鑲玉璽在他身上滾了兩滾,掉落在塵埃之中…… 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六月,自稱仲家皇帝的袁術窘困潦倒,在江亭抱著傳國玉璽吐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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