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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鄴城失陷

卑鄙的聖人:曹操Ⅵ 王晓磊 6687 2018-03-13
轉眼已到了深秋八月,天地間一片肅殺之氣,凜冽的西風席捲著枯葉敗草奔向無垠的遠方,一去不回。不知有多少無助的生靈將在這個殘酷的季節裡終結它們的生命。哪怕它們曾生機勃勃,曾搖曳多姿,曾毫無顧忌地向這個世界展示自己,但到頭來終究逃不過死亡。正如這座曾經輝煌又飽經磨難的鄴城,再強硬的抗拒也改變不了陷落的宿命。 糧食吃完了,馬匹殺光了,樹皮剝盡了,草根挖絕了,唯一能充飢的辦法只剩下人吃人啦!可是以鄴城現今的情勢,恐怕連人都不能再吃了。被曹軍圍困半年之久,百姓和士卒餓死者、病死者、逃亡者不計其數,為了掩護李孚出城送信又放出去一大批,突圍一役之後更是沒活著回來幾個,若是再肆無忌憚地縱容吃人,只怕連守城兵力都不能保證了,那還怎麼抵抗曹軍?雖然瀕臨崩潰,但為數不多的河北軍依舊繼續堅守,不過大家心裡都明白,內無糧草外無救兵,失陷只是早晚的問題。如果說袁尚戰敗之前鄴城尚存一絲希望的話,現在已沒任何盼頭了,所有人都是為審配的忠誠和固執而戰。

這位河北的大軍師已連續在城頭站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休息,早被風霜折磨得不成人樣了。他鬚髮凌亂面如枯槁,由於飢餓和疲勞站得都有些打晃了,但仍手扶女牆兀自堅持著。他那佈滿血絲的紅彤彤的雙眼依舊犀利,還在凝望城外期盼著奇蹟發生:或許袁尚還會領兵回來,或許大公子袁譚能浪子回頭共禦曹賊,或許荊州劉表將發兵奇襲許都,或許豫州後方會有人叛亂,甚至或許會有個霹雷從天而降恰巧擊死曹操,或許再或許……但這一切都是不切實際的空想罷了。 驀然一陣涼風拂過,夾著陣陣腐臭的氣味,把審配從游離的思緒拉回到現實。城邊壕溝中都是河北將士的屍體,他們是為突圍而戰死,因為處在兩軍弓箭射程之間,過了半個月也沒人敢去收屍,現在已經腐爛、發臭。遭受這樣的厄運並非是他們作戰不力,而是那位來接應的少主子根本攻不進曹軍營壘,這才白白葬送了他們的性命。自從袁尚敗走,曹軍的營壘已越來越向鄴城集中,四面八方圍得水洩不通,而曹操繳獲的白旄、金鉞、軍旗就懸掛在轅門處,時刻衝擊著守軍的心理防線。審配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袁氏即將敗亡。

“鄴城將士聽真!罪臣袁尚已拋棄爾等逃亡幽州……速速開城門迎接王師……曹公有令,若爾等主動獻城朝廷概不論罪,若抗拒到底城破之日鄴城雞犬不留……鄴城將士聽真!罪臣袁尚已拋棄爾等逃亡幽州……”曹軍每天一次的勸降喊話又開始了,這次來的是辛毗,騎在馬上高舉白旗,所帶的幾十名士卒抻著脖子使勁叫嚷,個個都是得意洋洋的表情。 審配一見此景氣上心頭,自腰間摘下畫雀弓,習慣性地隨手摸箭,意欲射辛毗落馬,但摸來摸去箭囊中空空如也,這才想最後一批箭也已射光了。便隨手撿起一塊石頭使勁砸去,那石頭不過輕輕地畫了一道弧線便墜落到城下的屍堆中,離著辛毗還八丈遠呢。審配怒火兀自不消,趴著女牆破口大罵:“辛佐治,你這個厚顏無恥的小人!食袁氏之祿反而諂媚國賊,賣主求榮敗壞家邦,你這人面獸心的東西有何臉面見河北父老?我恨不得食爾之肉、寢爾之皮!”

辛毗隱約聽到了他的喊話,趕緊策馬湊前幾步仰首喊道:“正南兄別來無恙啊?連日守城辛苦不少,恐怕城內甚麼吃的都沒有了吧!小弟有幾句良言奉勸審兄。” “呸!”審配又罵道,“休要廢話!你這賣主求榮的齷齪之徒,花言巧語還能騙誰?” 賣主也非辛毗本意,但事已至此恰如黃泥巴抹在褲襠上,不是屎也是屎了。辯解毫無益處,他只得厚著臉皮勸道:“審兄道我是賣主求榮之徒……也罷!小弟暫且承認,我是出賣了大公子,但袁氏兄弟昏聵暴戾,此等無道之主保他作甚?識時務者為俊傑,曹公乃奉王命征討,降之未為不義!” “一派胡言。”審配故意冷笑,“曹賊乃狹天子以令諸侯的僭逆之人。攻城奪地所為一己私利,大丈夫就該敢作敢為,此等冠冕堂皇之言豈能欺瞞世人?你當天下之民都是傻子嗎?”

辛毗見他固執不聽,索性又看著城上的士兵喊道:“城中的百姓和將士苦若倒懸,審兄難道就狠心叫他們活活餓死嗎?誰沒有父母,誰沒有妻兒,難道就不為他們考慮了嗎?”說著他扔掉白旗拱手一揖,“小弟願替鄴城百姓請命,願審兄以蒼生為念開城投降……” 這席話正觸到守城兵士的心思,眾人無不淒然,有兩個眼窩淺的當場落淚。審配見此情景不禁恐懼——想要玉石俱焚為袁氏殉節看來並不容易。弓箭已射光了,滾木礌石也沒了,現在守城用的是自民房拆下的磚瓦和兵卒的屍體。曹軍只要再猛攻幾日,這座城池肯定失陷,但人家偏偏不攻了,根本不屑於耗費軍力,只需用飢餓和恐懼做武器就足夠了。絕望感就像可怕的傷寒,只要萌生就會迅速蔓延開,當初信誓旦旦保衛袁氏的將士都被傳染了,每天都有人墜城投降,而辛毗、董昭、許攸等還在想方設法招降納叛。人總是會有求生慾望的。如此下去必然譁變……怎麼辦?究竟該怎麼辦?

審配咬了咬牙,猛然斷喝道:“住口!少在那假仁假義,你豈是為鄴城百姓請命?你為的是你家的親眷,乃是一己私心!”他甩臉呵斥軍兵,“來人吶!把辛氏滿門給我押到城上來!” 辛毗聞聽此言顏色陡變:“你、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嘿嘿嘿……”審配笑得恐怖猙獰,“我要您好好體會背信棄義賣主求榮是何種下場!” 辛毗瞧他那笑容嚇得毛骨悚然:“你、你若敢動他們一根毫毛,城破之日我饒不了你!” “哈哈哈……”審配仰天大笑,“我根本就沒打算活著!” 他們這一吵一鬧驚動了曹營,不少兵士圍攏過來。但見片刻工夫城樓上擁擁擠擠站滿了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身披枷鎖哭哭啼啼。審配賣狂道:“辛佐治,我恭喜你,你那結髮之妻已餓死獄中了!”

辛毗聞聽這刺心之語一陣感傷,十幾年來夫妻恩愛,想不到她到死都未能見上最後一面……還未緩過神來,又見審配抓過一中年婦人按到女牆之上——乃是他兄長辛評之妻。那婦人早就嚇得涕淚橫流,伏在牆頭瞅著兄弟嗚嗚地哭。 “嫂夫人!”辛毗喊得聲嘶力竭青筋暴起,“審正南,你這瘋子意欲何為!” “我意欲何為?哈哈哈……”審配二目流出兇殘之光,朝身邊的士卒輕輕揮了下手——但見寒光一閃鮮血狂噴,那婦人的頭顱已墜落城下。 “嫂夫人……”辛毗恨得連拍馬鞍,又見城上士兵推搡過來一位老人,“叔父大人!審配你快住……”話未喊完那顆白髮蒼蒼的腦袋已經掉下來了。 “啊……”辛毗大叫一聲墜落馬下,狼狽爬到城邊,抱住那血淋淋的人頭放聲痛哭,“叔父啊……我要為你報仇……”

審配兀自狂笑:“你要尋我報仇嗎?糊塗啊糊塗,若不是你出賣河北之地,豈會害他們身首異處?”他原本是想藉殺人立威防止士卒投降,但此刻卻被一種強烈的洩恨感所糾結,行事越來越扭曲。城上眾家眷見此情景都知大限將至,大人哭孩子鬧,有人要逃脫卻被死死摁住動彈不得。行凶的都是審配的私人部曲,不單城下曹兵瞧得撕心裂肺,連城上的守軍都被這殘忍的景象嚇住了,不少人扭過頭不敢再看。 審配劈手給身邊一個嚇哭的士兵一個大耳刮子:“睜開眼睛給我看清楚,背主投敵就是這等下場!接著給我殺!”虎狼之士毫不手軟,又抓過辛毗的愛妾,把腦袋往女牆垛口一架,二話不說就是一刀。 溫香暖玉的美人頭顱墜地,辛毗疼得肝腸寸斷,抱著滿是血污的人頭哭得昏天黑地。正在悲傷之時又聽得一聲悶悶的碰撞聲,回頭來看——年僅四五歲的侄兒被活生生丟下城來,摔得骨斷筋折當場喪命。抬頭再看,審配又舉起他那剛剛兩歲的兒子,辛毗驚得魂飛魄散,再不敢咒罵,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你不要動我兒……饒了他!饒了他吧……我求求你,求求你啦!”

“我饒了他?你怎不饒了袁氏呢?哈哈哈……”審配把孩子往城下死命一扔,繼而仰天狂笑,那淒厲的聲音宛如號哭。 辛毗連滾帶爬撲過去,抱起墜落的孩兒來看,跌得肚破腸流早就一命嗚呼了。父子天性痛徹心扉,他哭得肝腸寸斷,仰天大呼:“審正南,你是個畜生!袁氏兄弟相爭與我辛氏一門何干吶……你也別張狂得意,你殺我妻兒老小,城破之日我也要殺你妻兒老小!” “哈哈哈……嗚嗚嗚……”審配說不清是笑還是哭,“殺我妻兒老小?我兩個兒子在官渡時就被曹軍俘虜了,到底被坑殺在哪裡你去問曹賊吧!至於妻妾早被我殺光了,她們的肉都給士兵分食乾淨了!哈哈哈……嗚嗚嗚……接著殺!殺啊!” 顆顆人頭似下餃子般三三兩兩墜下城樓,辛毗抱了這個抱那個,濺得渾身是血,最後屍橫遍地辨也辨不過來,乾脆伏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為了解救親人背棄袁氏,想不到反害得全家人慘死。審配喉頭格格作響,笑得前仰後合:“還想殺我妻兒,我早就家破人亡了……哈哈哈……”無論城上城下的將士,都是幾度出生入死,可誰也沒目睹過這樣的人倫慘劇,都低著腦袋捂著耳朵,不忍再看再聽。

轉眼間幾十口人命喪刀下,連辛氏的家奴都未能逃過一劫,最後只剩下辛毗十四歲的女兒,閨名喚作憲英。審配識得這丫頭,當初與辛家交往,還曾誇這孩子聰明呢。如今卻要親手置她於死地。辛憲英眼看滿地都是汩汩流血的空腔子,也顧不上難過了,嚇得瑟瑟發抖。審配依舊不饒,一把將她抱起,舉過女牆想給辛毗看。卻見辛毗已哭得昏死過去,被幾個兵抬著回了大營。 審配似乎有些失落,倏然止住了笑聲,摸著憲英的臉頰柔聲道:“多好看的丫頭啊,惜乎趕上這世道,又生在辛氏門中。你娘她們都死了,我也不想留你在世上受罪,這就送你去見她們吧。”說罷抽出佩劍要親手殺這女孩。 “住手!”一聲斷喝響徹敵樓,眾人抬眼觀瞧,只見有一人踏著血跡登上城來。三十多歲,身高八尺開外,面似銀盆目若朗星,一副虯髯甚是瀟灑——來者是曾在袁紹麾下充任騎都尉的崔琰(yan)。

崔琰字季珪,乃是清河望族之後,早年也曾受業於經學泰斗鄭玄,與郗慮、國淵悉屬同門,被袁紹任命為騎都尉。袁紹死後二子爭位,袁譚、袁尚都千方百計想要拉他到自己身邊。崔琰左右為難辭官索性不做,哪知這對兄弟惹也惹不起、躲也躲不起,袁尚一氣之下將他打入囹圄,多虧陰夔、陳琳等再三求情得以脫難,現在雖居於鄴城,卻已是一介布衣。 審配慢慢放開孩子,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你來這兒做什麼?誰放你上來的?”他知崔琰是個義士,因此話語中並無嗔怪之意。 崔琰從腰間掏出一枚令牌晃了晃:“我奉夫人之令而來,命你赦免辛氏兄弟家眷!”袁紹之妻、袁尚之母劉氏也被困城中,聽說審配要殺辛家滿門嚇了一跳——若容他做出這樣的事,將來城破之日袁氏滿門還能活命嗎?趕緊派人請崔琰出來阻止。 審配見他為此而來,手指滿地死屍咯咯笑:“都在這兒……” “這這這,唉!”崔琰一陣嘆息,“瞧你幹的好事……快把他們收屍成殮。” “哼!有沒有人給我收屍還不一定呢,我還給別人收屍。”審配啐了口痰。 崔琰見他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勢,忙端出教訓的口吻:“你聽著,主母叫我跟你談談……” “到現在還有什麼可談的?你回去告訴主母,我已決意與鄴城共存亡,定不負先主知遇之恩,其他無益之言不必再說。”審配已猜到那婦人有貪生之心,眼見救兵無望,八成是動了投降苟活的念頭。 崔琰厲聲喝問:“審正南,你還不醒悟嗎?” 審配木然盯著城下的曹兵,過了良久才喃喃道:“我也知道事已至此無可挽回,但先主創業不易,征戰河北多年豈有半日輕閑?可如今……”他一度哽咽,又轉而擠出一縷淒涼的慘笑,“少主領兵救援,連影子都沒看到就叫曹操殺敗了。嘿嘿嘿……完嘍……可即便大勢已去,我也不願苟且偷生。我審某人受先主厚待,唯有抗擊到死以報知遇之恩!” 哪知崔琰聽了他這番發自肺腑的表白,非但沒被觸動,反而發出一陣輕蔑的冷笑:“你若要殉節我絕不攔阻,但被你殘殺的辛氏族人何罪?城中百姓又有何罪?這半年來死人已經夠多了,你還要拉剩下的人陪你一同殉葬嗎?別忘了夫人和主公的家眷還在城裡呢,你希圖成就忠義之名,難道不怕累及婦孺受戮嗎?” 在審配看來這一切似乎都是理所應當的,只是淡淡地道:“昔日田橫為齊殉節,死者五百餘眾,無人譏他固執,反道他是一代烈士!為妻者盡節,為子者盡孝,這又有何話講?我殺辛氏滿門就是殺他個不忠不孝!” “好一個為妻者盡節,為子者盡孝!”崔琰越發冷笑,“先主過世未及週年,袁譚、袁尚兄弟就反目成仇同室操戈。袁譚不但叛國投敵,還在居喪期內與曹操結成姻親;袁尚苦苦逼迫其兄,可遇到曹操卻畏懼如鼠,大敵當前不能全力挽救父親遺留之城,又使生身之母身陷險境。你還指望他們做孝子嗎?你怎不殺他們個不忠不孝啊?” 審配一時語塞,沉默良久又道:“他們當不當孝子我不管,但我要做忠臣!” “忠臣?我看你是沽名釣譽,要以死博取烈士之名!” 這句話正挖到審配痛楚,他惡狠狠瞪了崔琰一眼,卻忍耐著沒有發作:“隨你怎麼說,我意已決要與鄴城共存亡,你一介布衣休要多事。來人吶!把這個妄論軍機之人給我哄下城去,若敢再來定斬不饒!” “我有主母所賜大令,誰敢……” 崔琰話未說完,令牌就被審配一把奪過,隨手往城下一丟:“這裡我說的算,都是快死的人了,還聽什麼大令?轟下去!” 兩個親兵架住崔琰雙臂就往後推,他卻大呼道:“審配啊審配,你身負三條大罪,即便死了不過貽笑千古,成全不了忠臣之名!” “且慢!”審配火往上撞,舉起劍來逼視崔琰,“叫他把話說完,這般大言不慚,我倒要聽聽我究竟身負何罪。已經殺了這麼多人,再多一個也無所謂。” 好個不怕死的崔琰,踏著死屍三步兩步走到審配面前,任那劍鋒對著自己胸口,指著審配的鼻子喝道:“袁氏四世三公蒙受國恩,先主舉兵為的是造福天下,解黎民倒懸之苦,你為全一己之名濫殺無辜,又置百姓生死於不顧,本末倒置談何忠臣?此乃一罪也。你不管主公家眷之難,行此險事招致滔天大禍,連累袁氏滿門都要隨你一併身死族滅,不能保全主公妻室談何忠臣?此乃二罪也!” 審配根本聽不進這些話,把牙咬得咯咯直響,將佩劍架到了崔琰脖子上,似乎待他說完就要結果他性命:“好啊,你還敢說這第三宗罪嗎?” “我當然要說!”崔琰毫無懼色朗朗而言,“河北之所以有今日,你姓審的難辭其咎,敗壞家邦有你之罪,有何臉面自詡忠臣?” “信口雌黃!”審配揪住崔琰衣領,“我赤膽忠心報效兩代主公,何談敗壞河北基業!” “你好大忘性!”崔琰一把推開他手,“若非你與郭圖各擁一主自相殘殺,河北豈會落到這步田地?主公要你輔保袁尚休養生息,可沒叫你挑撥是非排除異己!你覺得那些投降之人猥瑣不堪,可你又比他們強多少?國破家亡已在眼前,還不知錯嗎!將來你若與先主重逢九泉之下,有何臉面見他!” 哐啷!審配一陣悚然,寶劍應聲落地。他倒退兩步倚到牆上,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不停地搖腦袋:“不對……不對……我是為了河北安定才這麼做的,我還寫了一封信給袁譚,勸他趕緊罷手兄弟和好,千叮嚀萬囑咐托李孚親手交給他……” 崔琰不容他狡辯:“大錯已然鑄成,禍到臨頭才知補救,晚矣!廢長立幼國之大忌,當年你就不該鼓動先主為非。你身負大罪根本就死不足惜,希冀忠義之名倒也可憫,卻叫無辜之人陪你一同受難,這豈不是錯上加錯?” 審配沉沉地低下了頭,似乎後悔之意,但他生性執拗,隨即又咬牙切齒道:“罷罷罷!忠義之臣也好,死不足惜也罷。錯一步是錯,滿盤皆輸也是錯,木已成舟悔又何用?士兵聽令,給我準備柴草積城內緊要之處,倘若曹軍攻入馬上放火,絕不能給曹賊留下片瓦。”崔琰對人的態度夠強硬了,審配不僅硬而且狠。 “諾!”那幫死士爪牙領命而去。 崔琰左遮右攔也阻擋不住,急得破口大罵:“明知是錯死不悔改,真乃獨夫民賊所為!” “獨夫民賊我也認了,反正我要與曹賊周旋到底!”說罷審配拾起佩劍,又恢復了一臉凶相,攬住辛憲英脖子就要殺。這時忽聞城外一陣騷動,放眼望下去,見曹軍熙熙攘攘自營寨奔出,無數旌旗齊往東面湧去,“怎麼回事!城東怎麼了?是幽州救兵嗎?主公帶兵殺回來啦!”他竟由此萌生出幼稚的期望。 袁尚潰不成軍怎麼可能回來,有兵卒慌裡慌張跑上城樓:“大事不好,東門戍卒打開城門放曹軍進來啦!” 審配腦子裡嗡的一下子——完啦! 正錯愕間覺左手一疼,小憲英狠咬他一口,掙開手臂便逃。城上士兵猝聞大變,脫戰袍的脫戰袍,扔武器的扔武器,一哄而散各自逃生,小孩往人堆裡一鑽就不見了。 崔琰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喃喃道:“打仗打仗,年年打月月打天天打!打到最後別連為什麼而打都忘了。是生是死正南兄自便,我得回幕府去,以後就要靠他曹孟德庇護河北百姓了。咱們各行其是,各自珍重吧……”他向審配深深一揖,腳步蹣跚而去。 “終於完了……”審配愣了片刻,竟漸漸感到解脫的輕鬆,不慌不忙向左右道,“可有忠義之士願隨我一同殉節?” 主公都逃得沒影了,眾將士不過懾於審配之威不敢跑,現在曹軍都進來了,大夥也算趁機解脫,都去顧老婆孩子了,哪還有心思管他?士卒四散而盡,只剩下幾十個審氏的部曲,有一員家將喊道:“兄弟鬩牆豬狗不如,我才不管袁家的事呢!但我們這些門客吃審家的、喝審家的,審家對我等有高天厚地之恩。大人既願為袁氏殉節,我等也願為您而死!” “好!”審配提了口氣抖擻精神,“爾等隨我盡忠!”眾門客各持兵刃悲涼吶喊,衝下敵樓逆著逃跑的人流沖入曹軍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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