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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大勢已去

卑鄙的聖人:曹操Ⅵ 王晓磊 3600 2018-03-13
建安九年七月,袁尚救援鄴城失敗,在漳河沿岸被曹操打得狼狽不堪,派使者請降又不被允許,驚恐之下連夜奔逃至祁山(祁山,古籍記載又名藍嵯山,在今河南省安陽市,與諸葛亮北伐屯兵之祁山並非一處)駐紮。曹操追打落水狗,如催命鬼使一般尾隨而至,又將袁尚營寨包圍起來,二話不說就是一通猛攻。 河北軍眼望著漫山遍野攻來的曹兵,嚇得渾身顫抖,連武器都舉不起來了——其實若不跑,袁尚鼓舞人心還可勉強自保,一逃再逃,疲於奔命,軍心潰散,鬥志沒了,士氣沒了,人心沒了,連抵抗能力都沒了。有人嚇得抱頭鼠竄,有人放下兵刃跪倒請降,還有人投降心切乾脆掉轉槍頭奔著袁尚大帳就殺……袁尚部將馬延、張顗(yi)臨陣倒戈,營寨立時被曹兵攻破,河北軍全線崩潰。袁尚眼見大勢已去,將士兵、糧草、輜重乃至印信符節都扔下了,只帶了幾個親兵趁亂而逃。

將懷必死之心士無貪生之念,如今一軍統帥都跑得沒影了,士兵又豈能為這樣的主子賣命?狼煙散盡,戰場上一片蕭索,昔日袁紹麾下威風凜凜的河北軍徹底完了,只剩下一群驚魂未甫跪地乞活的可憐蟲,燕趙勇士的慷慨驍勇早已隨著袁氏家族的沒落而喪失殆盡…… 曹操立馬山下,眼望著敗落的袁軍營寨,喜悅之情已溢於言表。這一仗打下來,袁尚的家底算是徹底輸乾淨了,無兵無糧就讓他逃吧。幽州袁熙兵微將寡,并州高幹遠隔重山,曹操不用再管袁尚了,就叫他那個視為讎仇的兄長去收拾他吧。 士兵檢索袁尚拋下的東西,輜重器物竟還有十好幾車,其中不乏珍寶珠玉之類,曹操不禁譏笑:“當初袁紹戰官渡就帶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袁尚還真像他爹爹。惜乎不諳軍務,比他爹差得遠呢!”

馬延、張顗丟下武器,在虎豹騎的監視下來到曹操馬前,雙膝跪倒放聲高呼:“我等歸順來遲,望明公恕罪!” “無罪有功,快快請起。”曹操見這倆倒戈之將人高馬大、虎背熊腰,想必也是驍勇之人,不禁嘖嘖道,“袁尚有你們這樣的勇士,卻不能奮力作戰,真真可笑可恨。” 馬延是個粗莽之人,不禁破口大罵:“不瞞明公,我早就不願意跟著袁尚幹啦!兄弟仇殺窩裡鬥算他媽什麼東西?見了敵人就知道逃,這仗打得真他媽窩火!去他娘的,老子投靠曹賊,不給他賣命了!”他光顧著說話痛快,竟習慣性地把“曹賊”二字帶了出來。 曹營眾人見他這麼說話當即就要拔劍翻臉,曹操卻笑呵呵攔住:“不礙的不礙的,老夫於他們無恩,叫一聲賊又怎麼了?以後老夫善待河北士人,他們還會拿我當賊嗎?哈哈哈……”

張顗比馬延有涵養,跪倒道:“明公請恕罪,我等之所以現在才來投奔,非是懷僥倖之心,也非跟隨袁尚執迷不悟。而是我等起於草莽,受袁紹提拔身歸行伍,應報已故先主的知遇之恩呢!怎知袁尚兄弟這般不爭氣……”七尺高的漢子說到這裡竟虎目帶淚,馬延也是惆悵不已。 曹操心中思忖——袁本初啊袁本初,你果然是我曹某人之勁敵,即便死了,還有這麼多人懷念!雖有官渡倉亭之失,若非你早早地一命嗚呼,我也不可能這麼容易就拿下冀州。說句憑良心的話,我根本沒徹底擊垮你,而是欺負你那倆傻兒子才成功的啊……想至此曹操越發感覺到籠絡河北人心是何等重要,忙端出一副袁紹故友的姿態:“老夫曾與袁本初同朝為官抗擊閹豎,深知其英偉之處,我此來不僅是為了將河北之地收歸朝廷,其實也是為他教訓不孝之子啊!”其實這話假得不能再假,但哄騙馬張這等草莽武夫倒也有效。

二將止住悲聲,各自從懷裡取出一枚錦匣,恭恭敬敬遞到曹操面前。許褚、鄧展恐其中有詐,搶先接過打開檢查一番才捧給曹操看。但見是一枚金印、一枚銅印。 金印乃是袁紹的大將軍印。當年曹操逢迎天子建立許都,自任為大將軍,以袁紹為太尉,袁紹恥為曹操之下意欲以此發難,曹操不敢招惹,趕緊把大將軍的位置讓給他,還命孔融給送去這枚金印。現在印在人亡可謂物歸原主了。再看另一枚銅印,也是鐫刻虎紋,上雕著“詔書一封,邟鄉侯印”八個篆字,乃是袁紹私造,早年舉義兵號令天下所用,當初曹操就是看到袁紹把玩這枚印,才決心與他分道揚鑣的。想來袁紹還曾展示過一枚罕見的無暇玉璞,似乎有意在大功告成之日將其刻為玉璽,抱著它身登大寶,可是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那玉璞也不知墜落到何處塵埃了……

曹操擺了擺手,叫路粹替他收了,回去貢獻朝廷。這時又聽一陣歡笑之聲,張繡騎著高頭戰馬神情肅穆而來,身旁有一群小兵還扛著幾個大物件——金鉞、白旄與纛旗。丟了金鉞就丟了生殺予奪之權,失了白旄便失了設立軍隊的名義,沒了纛旗一軍統帥的威嚴何在? 今日之戰又是張繡率先殺入敵營奪取旗幟,曹操不禁拱手:“張將軍勞苦功高啊!” 張繡下馬拜賀:“全仗明公神威赫赫!”正因為他與曹操有殺子之仇,所以打起仗來格外賣力,而且不敢居功自傲。 曹操連挑大指:“將軍不愧是老夫的好親家!老夫要請奏朝廷,再給將軍加千戶封邑。” 可把張繡嚇得不輕。他已經是千戶侯了,再加一千莫說曹營眾將比不上,滿朝官員除了曹操無人能出其右。張繡擺手推辭:“末將不敢接受……”說著話摘去兜鍪就要叩首。

郭嘉在一旁心明眼亮,趕緊過來攙扶,趁機湊到他耳邊低語道:“您與主公有仇,主公反而給您高官厚祿,這是做給天下人看啊!若是不接受,豈不有礙他大公無私之美譽?” 張繡這才醒悟,但受了這份厚賞心裡依舊惴惴,他不願再提此事,回頭擺了擺手:“小的們,把主公的仇人推來!” 伴著一陣喝罵,眾親兵把陳琳推了過來。這會兒他已萬念俱灰,披頭散發雙臂被綁,肩頭架著長矛,兩眼空洞地瞅著地,腳步踉蹌得如同夢遊,前番替袁尚乞降曹操沒跟他算舊賬,這回絕對在劫難逃,新賬老賬一塊兒算吧。 曹操微微含笑瞅著他:“陳孔璋,咱們又見面了,果如老夫先前所言吧?”他早就傳下軍令,見到陳琳一定得捉活。 陳琳還有什麼可說的,只是低頭不語。

“陰夔怎麼沒與你在一處?” 陳琳低語道:“已死於亂軍之中。”陰夔可不似他這般受“優待”,撞見曹兵當場就被宰了。 “尋找陰夔屍體,忠臣要好生安葬!”曹操冷笑一聲,卻又道,“生者未必歡,死者未必悲。戰死了或許是便宜,活著可更受罪……嘿嘿嘿……” 一陣奸笑聽得陳琳直打寒顫,不知曹操要用何種極刑折磨自己。他想開口求饒的,但畢竟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當初又與曹某人同在何進府上為賓,若低三下氣乞活非但讓曹操看不起,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他心下著急,低著腦袋暗暗思考如何應對。 果不其然,曹操陰笑片刻倏然把臉一變,厲聲斷喝:“陳孔璋!老夫與你何怨何仇?撰寫檄文竟把我曹家罵得那樣不堪!即便兩國交鋒互相詆毀,又與我祖、我父何干?今日你若不給老夫說個明白,我把你碎屍萬段寸磔(zhe)軍前!”

千刀萬剮近在眼前,陳琳也來不及多想,前趨一步跪倒在地:“檄文之事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你說什麼?”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陳琳這個回答看似輕描淡寫,其實大有深意。他以箭自比,那控箭的弦就是袁紹,袁紹叫他寫檄文他只能照辦,這就如同弦發箭而箭不能自製。 曹操聽罷此言一時無語,微微回了下頭,只見路粹、繁欽、劉楨、阮瑀等人都在他馬後垂手而立。他若有所悟——若這事反過來,我若要路粹他們寫文章罵袁紹,他們又豈敢不寫?彼此還不是一樣嘛!陳琳的身份比他們高多了,何進秉政之時就是幕府主薄,也算小有名氣之人,如今正是籠絡河北人心之時,我何必非要置他於死地呢?馬延、張顗為將,在戰場殺我的兵都可以原諒,何必難為一個以刀筆為劍的文人呢?算了吧……

曹操漸漸收起怒色:“鬆綁吧……好一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既然袁本初可為你之弦,老夫有何不可?我任命你為記室,自今以後為我掌管文書。老夫要你這支箭射誰,你就給我射誰!” “謝曹公寬宏……”陳琳死中得活,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士兵為他鬆開綁繩,荀攸、陳矯一左一右攙起——想當年荀攸與他同為何進府中掾屬,而陳矯與他是廣陵同鄉,天底下當官的跑不出一個圈子,私情厚著呢。 這時掌管軍械的卞秉來了,一手夾著賬簿、一手攥著算籌,離著老遠就哈哈大笑:“主公,這一仗打下來咱們可發財嘍。袁尚把家底全給咱扔下了,光是鎧甲、兜鍪就有兩萬副,還有長矛、弓弩、盾牌不計其數,足夠您再裝備幾支人馬啦!”

曹操高興之餘又有幾分驚懼。他所帶領的部隊是有朝廷正經名分的王師,可也不曾有這麼多的鎧甲兜鍪,許多偏師還在用布帕包頭,人家袁氏乃一方割據,竟有這麼多精良軍械,這還是在官渡丟了一半呢!曹操不得不承認,袁紹十年來積蓄的實力非他所及。想至此愈覺戰事不容耽擱,即刻撥馬傳令:“我軍在此休息一晚,降卒暫交與朱靈、張郃、馬延、張顗等河北舊將統領,明日迴轉鄴城與曹洪會合。” “諾!”眾將齊聲領命,那響亮的聲音直沖天際,曹軍之威已是天下無人能及。 回軍之際曹操又向朝廷修下表章,誇耀自己的功勞: 〖臣前上言逆賊袁尚還,即厲精銳討之。今尚人徒震盪,部曲喪守,引兵遁亡。臣陳軍被堅執銳,朱旗震耀,虎士雷噪,望旗眩精,聞聲喪氣,投戈解甲,翕然沮壞。尚單騎遁走,捐棄偽節鉞,大將軍邟鄉侯印各一枚,兜鍪萬九千六百二十枚,其矛盾弓戟,不可勝數。 〗 這份表章在曹操看來也不亞於震懾袁尚的戰鼓,只不過它這次所震懾的卻是天子劉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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