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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痛擊袁尚

卑鄙的聖人:曹操Ⅵ 王晓磊 5210 2018-03-13
就在袁尚駐軍西山的第二天子夜,鄴城守軍在審配的鼓動下作好了裡應外合全力一戰的準備。 數千兵卒集結在城南的空場上,一色的白布裹頭以便辨明敵我。前幾排的敢死士身披重鎧,推著轅車、突車、平板車,以備填塞壕溝搭建便橋。為了準備這些材料,他們把城內民房都拆了,已作好奮死一搏的準備。列於中間的是審配精心調教的弓弩手,他們早搭弓上箭鉚足了勁兒,只要衝出城門就給曹軍一個下馬威。後面的大隊伍除了袁尚留下的部隊,還有審配的部曲家兵,甚至還有不少百姓自願加入。管他什麼槍矛戈戟、鋤頭棍棒、斧頭鐮刀,只要是能殺人的傢伙都拿起來啦。 所有人都靜靜地站著,各種兵刃在幽幽火光照耀下閃著陰森的微芒。戰爭還沒開打,將士卻已同仇敵愾,透著殺氣又略帶些恐怖和悲壯。審配就屹立在城頭上,他也是身披軟鎧頭裹白布,手裡緊緊攥著佩劍。為了這場仗他把寶物財貨甚至連姬妾都賞給將士們了,身為冀州第一豪族,他要誓死捍衛袁氏統治。秋夜的涼風凜冽吹來,他那紫微微的臉膛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卻一動不動凝望著城外。

曹軍連營黑黢黢靜悄悄的,透著一絲幽深莫測的沉寂,似乎曹操和他那幫將領已經睡熟了,只有壕溝轅門還留下衛兵巡哨。那些插在寨牆邊的火把每隔十幾步才有一支,斷斷續續沿著壕溝圍成四十里的大圈子,頗像一條首尾相銜的火龍在盤睡,從城樓上望去還挺溫馨的。但審配心裡清楚,一切都是假象,以曹操之老謀深算絕不會如此鬆懈,那平靜的漆黑中不知藏著多少伏兵呢!即將到來的必是一場硬仗……忽然,那突兀的山影隱約間閃了幾絲火星,又轉瞬即逝,過了一會兒點點零星逐漸清晰起來,繼而越聚越大成了一片映天的火光。 審配等待這一刻已經等了五個多月了,事到臨頭他沒有任何做作的豪言壯語,只是回頭向親兵咕噥了一聲:“時候到了,行動吧。”

轟隆隆……城門開啟聲猶如悶雷擊碎了深夜的寧靜,而緊接著那河北軍的吶喊聲更似瓢潑大雨驟然而起,敢死士、弓箭手自南門傾瀉而出,瘋癲般撲向曹軍的防禦。但是正如審配所料,對面幽暗的連營馬上沸騰了,眨眼間無數火把沖天而舉,把鄴城四圍照得白晝一般,戰鼓齊鳴勢如奔馬,營寨間條條馬道上的士卒都往壕邊湧,川流不息好似成群的螞蟻。 河北弓箭手一齊放弦,飛蝗般的箭雨立時向曹軍寨牆飛去,射得守門軍士連連倒退,曹軍後隊的箭馬上又還擊過來。敢死士哪管前面有多少敵人,只是推著車低著腦袋往前衝,有些人乾脆大吼一聲,連人帶車一併蹈進壕溝裡,為後面的人墊路。大隊軍兵緊跟著一擁而上,可只有少數人能衝過便橋,其他會水的不會水的都往溝裡扑騰,踩著填塞物和死人往前撲。

“守住!守住!”曹軍督將尖厲的叫囂聲彷彿是從後腦勺擠出來的,兵卒在弓箭掩護下舉著長戈大戟貼到寨牆邊,只覺面前火光閃耀水聲拍擊,眼花繚亂什麼也看不清楚,乾脆把傢伙探出柵欄一通比劃;沒幾下就被城上袁軍的箭稀里糊塗刺死,後排的兵趕緊從死人手裡接過傢伙,把屍體往腳下一踩接著衝鋒——無論突圍的還是防守的,此刻都瘋狂了。 曹操早就出了中軍大營,在戰場外數丈之地觀望,即便是這樣的距離還瞧不清楚,卻能聽到喊殺中夾雜的錚錚箭聲。有了上次的教訓,他可算明白審配的弓箭有多厲害了,輕易不敢向前半步,就在原地聆聽親兵往返探報。即便如此眾將還是很擔心他的安全,外層由曹純督率虎豹騎圍了一個大圈子,裡面還有許褚、鄧展等人舉著盾牌擋在他前面。荀攸、郭嘉等人也都穿了鎧甲,卻是自己舉著盾牌,手心都攥出汗了。

正看得焦急之際,張繡麾下監軍王選帶著親兵趕來:“袁尚軍自南面攻打我營。” 曹操連頭都沒回一下:“叫他攻吧,他啃不動張繡那塊硬骨頭。” “主公不調兵抵擋嗎?”王選有些錯愕。 “放心吧,袁尚軍心不齊打不進來。”曹操一邊探頭一邊道,“你替老夫到各處傳令,除了最外圍的寨子留人,其他兵都調到這裡來防守,今夜不管袁尚就打審配!” 王選都傻了:“這、這是不是太冒險了?” 郭嘉瞥了他一眼:“叫你去你就去唄,囉嗦什麼!” 王選怏怏而退,眾人繼續凝視戰場。約摸打了小半個時辰,審配軍依舊奮勇,曹軍有寨牆為據,鄴城的弓箭手就豎起轅車作掩護,躲在後面放冷箭;那些衝鋒的兵士更是不顧死活前仆後繼,冒著流矢與曹軍惡鬥。忽然間就听一陣轟隆隆巨響,南路的整座寨門都被河北軍掀倒了,曹軍被擁得不住倒退,後面的兵不明就裡轉身欲逃,竟自相踐踏起來。

眼見戰事告急,曹操拔出佩劍喝道:“後退者斬!” 傳令官跟著吶喊起來,將士們再三用力,前推後搡總算把敵人又逼了回去。但戰事依然膠著,躍過溝壑的袁軍已經與曹兵肉搏起來,槍矛刺出一道道血泉,大刀削得斷臂橫飛。曹兵顧及同伴不敢再放箭,可是鄴城突圍的兵都是抱著必死之心而來,城上的弓箭手不管敵我只是一個勁猛射。 有親兵跑回來禀報,南面的寨牆全塌了。曹操嘖嘖連聲:“好個審正南,真要跟老夫玩命啦!” 荀攸提醒道:“以攻為守逼敵自退。” “好!反正這仗打得這麼狠,我料他也無力再來一次了。”曹操朗聲傳令,“告知全軍將士,推倒寨牆一齊攻城!” 傳令官一傳十、十傳百,不多時鄴城周匝四十的內寨牆全被曹軍自己推倒了,將士們就拿它們當橋攀過壕溝向裡衝。有些眼疾手快的人架住雲梯就往上爬,雖然這樣攻城力量分散不能得逞,卻把審配的突圍計劃打亂了,城頭守軍趕緊放下弓箭搬石頭往下砸。一時間東面、西面、北面處處告急,唯有南面還在搏殺。

這時又見西面擁來一支小隊,為首的是監軍浩週:“啟禀主公,袁尚軍攻張繡不下,轉而西移攻於禁將軍營寨。” “哼!”曹操不禁冷笑,“你告訴於禁,守住寨門穩紮穩打。就讓袁尚在外面轉悠吧,東西南北哪邊他也進不來。” “諾。”浩週領命而去。 戰場局勢漸漸起了變化,在曹操以攻為守的戰術下,河北軍終於被逼得後退了。東西兩面的曹兵涉過壕溝都往南邊來增援,雖然河北軍三面受敵鬥志不減,卻已無力再翻轉局面。殺亂建制的兩軍將士互相刺著、砍著、劈著,火光照耀下似乎每人都是血肉模糊猙獰可怖。忽然自頭頂上響起一陣沉悶的鑼聲——審配終於被逼得鳴金了。 可是殺到這個份上哪是想退就能退的?似乎有火把引燃了轅車,鳳陽門前竟冒起了濃濃黑煙,茫茫之中士兵為了自保胡亂揮著兵刃,什麼敵人同伴都倒在血泊之中,所有人都殺紅了眼、擠成了堆、滾成了團……又是轟隆隆的巨響,鳳陽門已經關閉。曹兵攻不進去了,但還有百餘名河北勇士也被拒之門外,緊接著又聞一陣梆子響,自城上落下數不清的滾木礌石,一陣煙塵騰過,什麼聲音都沒有了——所有在城門前奮戰的兩軍將士都完啦。

曹操舉目環視火熱的戰場,東西兩面攻城戰還在慘烈地進行著。他揉了揉肩膀道:“到此為止吧,不用再打了……” “報!”又見監軍武周氣哼哼而來,“袁尚攻於禁營寨不下,轉而又攻我營,張遼不聽主公之令,竟打開寨門出去應戰了!” “嘿嘿嘿……”曹操反倒笑了,“伯南,這次是你錯了。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袁尚軍兩攻營寨不下,還能掀起多大風浪?等著瞧吧,一會兒文遠準有好消息。” 戰場的喧鬧聲漸漸平息下來,眾人保護曹操小心翼翼來到掀翻的寨牆前——兩軍士兵的屍體數不勝數,已經把壕溝填平了。而鄴城門前的慘狀更是震撼人心,射死的、砸死的、戰死的各種各樣的屍體都被滾木礌石壓得稀爛,殘肢斷臂鮮血腦漿鋪滿了大地,在那幽幽火光襯托下就像是鬼府地獄。

曹操正要吩咐收屍,又聞梆子聲響,城上又要放箭了,趕緊退回連營:“審配果真是條硬漢,事到如今還要繼續抗拒。可惜他那主子不成器,連老夫的寨子都進不來,白白叫他奮戰一夜。” 果不其然,武周滿面喜色又回來了:“啟禀主公,袁尚已撤退。他們看著人多勢眾,張遼出去一打,他們反倒撤了!” 曹操欣然點頭:“袁尚救援不力,自此軍心撼動,想戰也戰不下去了。傳令全軍將士,回營休息一陣,待天亮之後分兵一半隨我去戰袁尚,老夫要痛打落水狗!” 袁尚本想裡應外合,結果來了個里外受挫,灰溜溜逃回陽平亭,又恐曹軍追擊連夜拔營起寨,轉而退到漳河沿岸下寨,想再商議下一步的對策。哪知曹操一招得手步步緊逼,絲毫不給他喘息的餘地,次日午時就率兵追到了漳河岸邊,立下營寨就開始叫陣。

袁尚軍圍著曹營轉了半宿攻不進去,又撤退立寨明顯示弱,到了這會兒哪還提得起士氣。可是曹操惹也惹不起、躲也躲不起,袁尚不出來就下令全軍攻寨。曹兵都在興頭上,一個個挺搶射箭就往裡攻,打得袁尚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從午時一直鬧到傍晚,最可氣的是曹操還弄來幾十面戰鼓沒完沒了地敲,又聲稱要包圍袁尚大營,嚇得河北軍人人自危,再這樣下去連守都守不住了。袁尚眼前被曹操所逼,非但鄴城救不了,其他地盤又被袁譚攻打,無奈之下只得懇求停戰,命陰夔、陳琳為使者到曹營請求投降,以為權宜之策。 “前番是袁譚請降,現在袁尚又來請降,你們叫老夫怎麼相信啊?”曹操眯縫著眼睛打量著過營請降的二人。 陰夔是個懦弱之人,見了曹操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只知道哆嗦。陳琳比他出息得多,雙手捧出一卷竹簡:“這是我家主公的親筆降書,還請曹公接納。”

許褚一把搶過降書遞到帥案前,哪知曹操接過來連看都沒看,甩手扔進了炭火盆裡:“不必看了,不准他投降!” 陳琳急得直跺腳:“那是我家將軍親筆……” “親筆?”曹操哈哈大笑,“當年袁紹征討我的檄文也是親筆?” 陳琳嚇得半個身子都木了——官渡之戰時他奉袁紹之命草擬討伐曹操的檄文,把曹家三代人罵了個狗血淋頭。說曹操的祖父曹騰是奸邪宦官,與五侯狼狽為奸迫害忠良;說曹操的父親曹嵩是乞丐攜養的野種,巴結宦官品德敗壞;說曹操是王莽、董卓一類的奸賊,偷墳掘墓無惡不作……這個仇可還沒完呢。 陳琳曾在何進府中為掾屬,與曹操也算老相識了,多少知道點兒他的脾氣,越是軟蛋越沒好下場,索性跪倒在地朗聲道:“在下與曹公之怨另當別論,但是我此來為的是軍國大事。還望曹公懷寬厚之德饒我家主公。” “我憑什麼饒他?”曹操貓戲耗子一般盯著陳琳。 “袁氏佔據河北十年,素有士人之望。曹公若能不計前嫌饒恕我家主公,則河北之士無不感激,天下割據紛紛效仿,統一大業可成矣!”陳琳這番話純粹是捭闔之士那一套,統一天下豈能這麼容易?若真的光靠仁義就能得天下,古今多少英雄都白活了。 曹操就是想戲弄他,陰森森道:“袁氏無情無義,兄弟之間尚不能和睦,怎可能與老夫推心置腹。今日準降明日必反。” 陳琳拱手道:“我家主公不是已經被您擊敗了嗎?” “袁尚靠山紮營我就知道他必敗無疑!”曹操猛然變臉,“若是在大道安營則懷救亡根本,統帥不顧生死,將士自然盡命。可袁尚卻是循山而來,仗還沒打就想憑險自保,他若能勝才真見鬼呢!袁紹為他留下偌大一個冀州,到了危難關頭他都不能鼓舞士卒拼命一搏,此等無用之輩我要他何用?有這等無能的主子,我都替審配寒心,替昨夜白白送死的突圍將士寒心!” 陳琳本人又豈能不寒心?聽敵人口中說出這種話,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但他職責在身,只能再次央求:“非是我家將軍不願奮戰,實乃將士離心不能凝聚,所以……” “所以想擺個陣勢嚇嚇老夫,叫我知難而退?”曹操一陣冷笑,“可惜我曹某人不是嚇大的,是刀尖上滾過來的!將士離心是他自作自受,兄弟鬩牆同室操戈,當兵的哪還願意為他們賣命?” 陳琳欷歔不已,連連磕頭:“請明公網開一面,就准許我家將軍投降吧,就算看在我家先主的面子上。” “不准!”曹操兇巴巴道,“你陳孔璋當年草擬檄文之時可曾給過我面子啊?” 這一句話問得陳琳無言以對。 “回去告訴袁尚,叫他洗乾淨脖子等著受死吧。我替他老爹清理不肖之子,這就是最大的面子!”曹操一揮衣袖,“普天之下只能由我曹某人說得算,袁氏兄弟絕不能留,我要他們死他們就得死!沒什麼可說的,走吧!”這算明明白白把老底端出來了,再無挽回的餘地。 陰夔伏在地上涕淚橫流:“袁本初!先主大將軍啊……屬下無能保全不了幼主,有負您臨終囑託……嗚嗚嗚……” 曹操見他哭得淒慘倒也動容:“雖然懦弱倒也算個忠臣,念在你那點兒忠心,老夫也不加害你們,派人把你們安安全全送回大營。但明天一早還要繼續攻打,刀槍無眼你們好自為之吧!”說罷一擺手,有親兵闖上來架起二人就往外推。 “且慢!”於禁跨出一步,“姓陰的可以放,陳琳不能走。當初草擬檄文辱及主公祖父三代,豈能便宜了他!” “對!對!把他亂刃分屍!”眾將厲聲吶喊。 曹操抬手攔住:“兩軍交鋒不斬來使,何況今日他乃求降之人?等著瞧吧,袁尚之潰近在眼前,老夫與他馬上還要重逢,到時候再算檄文那筆賬。”陳琳聽得毛骨悚然,還未及多言就和陰夔一起被推了出去。他倆一出去,曹操趕緊又吩咐:“告訴前軍將士,只要他二人進了營就繼續給我敲鼓,狠狠敲他一夜,要把袁尚狗子的膽嚇破!” 這會兒華佗煎好一碗藥,親手捧到曹操面前:“主公這幾天都沒好好服藥,現在仗打贏了,趕緊趁熱把藥喝了吧。” 曹操全沒在意,兀自向眾將誇耀:“老夫這一番威嚇,袁尚求降不得必定連夜逃竄,只要一逃人心潰散各自逃生,以後想聚兵也聚不起來了。”說著話他一拍華佗肩膀,“此所謂病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 華佗一哆嗦,碗兒脫手落地摔得粉碎,半日心血又白費了。曹操沉浸在自己的喜悅裡,哪管別人花多少心思,瞅著華佗無奈的窘相,竟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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