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卑鄙的聖人:曹操Ⅵ

第11章 黎陽之戰

卑鄙的聖人:曹操Ⅵ 王晓磊 5405 2018-03-13
袁紹病逝之後,審配、逄紀等人擁立其第三子袁尚為河北之主,繼任大將軍、邟(kang)鄉(今河南省汝州市)侯,兼領冀青幽並四州牧。袁熙領幽州刺史、高幹領并州刺史,兩人坐鎮地方如故;身為長兄的袁譚名義上依舊是青州刺史,卻被扣留在鄴城,解除了一切軍政權力。曹操獲知變故,調集兵馬再度北伐,兵鋒直指黎陽(今河南省濬縣)。 黎陽城不但是黃河沿岸防守重鎮,還是袁氏大本營魏郡門戶所在。此處一旦失陷,曹操將來往大河南北將不受制約,以後的戰事會完全陷入被動。袁尚從未遇到過大陣仗,得知軍報手足無措。袁譚久欲脫困自請率軍禦敵。他畢竟常隨父征戰,在軍中有威望,況且袁氏一族親自上陣有助於穩定人心,大敵當前顧不得兄弟矛盾,袁尚只得同意他前往。

袁譚信心十足抵達黎陽,調遣各部人馬,原以為可以給曹操來個迎頭痛擊,哪知阻止曹軍渡河的第一仗就被打得慘敗。以後屢屢出擊卻連戰連敗,兩軍自建安七年(公元202年)九月始交鋒,袁譚非但未能阻擋曹軍,反而損兵折將一退再退,時至建安八年三月,曹軍已逼於黎陽城下…… “張郃、高覽這倆叛賊真真可惡,我非把他們亂刃分屍不可!”袁譚怒氣沖衝回到縣寺,滿身塵土面帶晦氣——又一場反攻失敗了。 逄紀見他臉色不善,趕緊親自倒了一碗水,捧到袁譚面前:“大公子不必著惱,喝口水消消氣。” 袁譚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叫我什麼?” 逄紀趕緊糾正:“屬下錯了,是將軍!將軍請飲……”既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袁譚進駐黎陽之日自封車騎將軍,逄紀明知這官號未經請奏來路不正,但既在其手下聽命,也不敢公然反駁。

“哼!”袁譚氣哼哼接過水來,只抿了一小口便甩手將碗摔了個粉碎。他也是一肚子不痛快,原指望打幾場胜仗重樹大公子的威信,沒想到一敗再敗越發名譽掃地了。更可惡的是袁尚、審配派逄紀充任監軍,明為幫忙實是監視,外有強敵內有眼線,這仗越打越窩囊。 逄紀明知他對自己恨之入骨,但局面總要撐下去,把輔佐袁紹的耐心拿出來,滿臉訕笑道:“將軍切莫著急,曹軍不過一時得勢。咱只要守住黎陽扼制要道,曹軍戰不能戰進不能進,天長日久自然退軍,到時候咱們追擊於後必能得勝。以逸待勞豈不更好?” “庸人之見!兵法有云:'凡守城者,以亟傷敵為上,其延日持久以待救之至,不明守者也!'虧你這老兒還是追隨我父多年的,連這點兒淺薄道理都不懂。”

“將軍高見,老朽不及。”明明是歪理,逄紀卻不敢與之辯駁。 袁譚一門心思建功立業,打好了將來便有資格與弟弟分庭抗禮,把位子搶過來也未可知,利欲熏心豈肯堅守不戰?他一屁股坐在大堂上,把玩著佩劍冷森森道:“自官渡之敗,曹賊猖獗日復一日,我袁氏基業岌岌可危。若不給老賊個教訓,他日後必得寸進尺,河北將永無安寧之日。這仗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堅守不出非妥善之計,不可長敵之銳氣,挫己之威風!” 逄紀素來善於揣摩人心,豈能不解袁譚是何居心?但是現在絕非翻臉之時,一者兄弟反目必叫曹操坐收漁利,二者自己還身在袁譚的刀俎之畔呢!於是不加辯駁,轉而道:“將軍的道理不假,但是連戰數月損兵折將,如今兵不滿萬半數帶傷,再拼下去只怕守都守不住了。”

袁譚拍拍大腿,嘆了口氣:“父親在世之時河北何等強盛?即便打了敗仗,曹操也奪不去半寸領地。現在他才去了半年多,冀州變成何等模樣?高幹昔日落魄為父親所養,剛剛佔據并州就以怨報德不聽調遣,三弟竟奈何不了他。還有!我明明擔任青州刺史,卻不准我回平原管轄,現今臧霸、孫觀等輩蠶食東土郡縣,這樣下去如何得了?我觀三弟年幼無知目光短淺,又未經戰事不諳軍務,長此以往必折辱父親威名。真真可惱可恨……” 說來說去還不是惦記那個位子?逄紀心裡清楚,口上卻敷衍道:“將軍莫要傷懷,事在人為嘛!《易傳》有云'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只要將軍能與……”說到這兒他頓住了,現在袁尚繼承大將軍之位,袁譚又自稱車騎將軍,總不能說“將軍與將軍”吧?他想了片刻才接著道,“只要將軍與主公同心協力,保守領地撫慰百姓,只需數載便可重振昔日聲勢。高刺史雖對調遣之事有些意見,畢竟還是咱們河北的人。至於青州之地嘛,本處大河以南,現今局勢危機顧不到那裡。只要保住河北之地,日後克復也是易如反掌。曹賊南有劉表、孫權,關中諸將亦未十分歸心,天長日久必然有變。”

“天長日久?”袁譚騰地站了起來,“我最恨這句話,天下大事壞就壞在'天長日久'這四個字上了。”他喪失繼承大位的機會,可算有了切身體會,現在想來若是趁老爹臥病之時逼其就範,搶到了位子何至於有今天? 逄紀聽出他話裡有話,再不敢隨便搭茬,趕緊把腦袋耷拉下去。哪知袁譚咄咄逼人:“逄元圖,我命你再寫一封書信,火速發往鄴城,叫袁尚發兵救援!” “在下已經接連發出三封軍報了,必是援軍尚在整備之中,將軍再等等看。” “呸!”袁譚揪住他衣領怒喝道,“你是發了三封軍報,但是裡面寫了什麼鬼才知道!” 逄紀一把年紀了,嚇得瑟瑟發抖。他確實三次寫信到鄴城,也提到了援兵之事,要求卻不怎麼強烈。一者若是袁譚改攻為守黎陽或可保住,未必要靠後續部隊;二者袁譚進駐黎陽以來,自封車騎將軍,把軍隊將領都換成自己心腹,歸郭圖統一指揮,又派心腹部將嚴敬到臨近的陰安縣接管了那裡的軍隊。如此安排下,派過來的士兵都成了袁譚的私人部曲,這樣不清不楚搞下去,只怕曹操退兵之日便是兄弟反目之期,此等隱患不可不防。

袁譚左手抓著逄紀脖領,右手探至腰間緩緩拔劍:“你這老滑頭,時時刻刻掣肘於後,像防賊一樣防著我,當我是瞎子嗎?你明著寫信救援,暗裡卻叫三弟按兵不動,對不對?本將軍今天就以擾亂軍心之罪宰了你!” 逄紀握著他手腕連連告饒:“將軍息怒!將軍息怒!在下真的已請命發兵,此事確之鑿鑿。日後回到鄴城一覽書信便知……況且在下一樣身處前敵,若不與將軍同心同德,一旦黎陽失守,我這條老命不也要喪於此地嗎?將軍一定要相信我呀!” 袁譚聽他說得倒也有理,將佩劍還匣,鬆開手就勢一推,把逄紀推了個跟頭:“你既與我同心,那就再寫一份軍報,叫三弟立刻發來援兵。曹操已逼近城下,待援軍一到,我出城與他再乾一戰。” 逄紀狼狽爬起:“此事干係重大,是否等郭圖回來再商議……”

“還商議什麼?郭公則在敵樓指揮戰事,哪似你這老兒一般鬼鬼祟祟躲在城裡?我意已決,你現在就給我寫!” 逄紀不敢再違拗,心中暗罵審配,非叫自己當監軍,這不是與虎同眠嗎?他趴在帥案上編告急文書,袁譚就揣著手在一旁盯著,哆哆嗦嗦字都寫走樣了。可剛寫了不到一行,就見郭圖急急忙忙闖進來。 袁譚一愣:“公則,有何軍情?” 郭圖身披鎧甲面色鐵青,臉上刀刻一般的皺紋微微發顫,似乎有什麼事令他氣憤難當。明明聽到袁譚問話,眼睛卻直勾勾盯著逄紀,口氣冷得能凍死人:“啟禀將軍,鄴城援軍已到。” “甚好!”袁譚精神一振,“馬上傳令,開北門迎他們進城。” 郭圖卻連腿都沒動,冷笑道:“我已自作主張把他們放進來了,若再請您的令,只怕這會兒援軍早被曹操圍殲了。”

袁譚聽這話頭不對,又問:“鄴城發來多少救兵?” “一千人。” “什麼?”袁譚不敢相信,“多少人?” 郭圖拱拱手,陰陽怪氣道:“啟禀將軍,您那好兄弟就給您派了一千援軍!” 逄紀聽得毛骨悚然——我的三公子和審大軍師啊!你們若不發兵就一人都不要派,既要發兵就該親率大軍而至。只派一千人來助陣,這不是要我的老命嘛! 他慌裡慌張趕緊解釋:“必是主公把數目搞錯了,我這就把信寫完,請將軍稍……” “去他娘的吧!”袁譚一腳將帥案踢翻。霎時間竹簡硯台滿天飛,墨汁把帥位的屏風都染了,潑逄紀一個滿臉黑。袁譚氣得雙目噴火,彷彿一隻餓急的老虎,在大堂上轉來轉去:“好啊……真好!我的好弟弟竟欲置我於死地!眼睜睜看著我吃敗仗都不發兵,其實何必還叫這一千人來陪我送死,乾脆給我送杯鴆酒不就成啦!他能坐那個位子還不是爹爹偏袒他,可惜老爺子瞎了眼!”

郭圖更是恚怒不已:“審配這等亂國奸臣,坐擁部曲挾主自重,廢長立幼敗壞家邦。只要我郭某人還有三寸氣在,豈能與他善罷甘休?有朝一日必將這群河北的土豹子斬盡殺絕!”他倒不是恨袁尚,而是恨審配等冀州豪強奪了他的權。 “父親啊……您老人家何等不公,偏袒老三任意胡為,竟將孩兒過繼於外人,如今受此欺凌!他們要逼我死啊……”袁譚仰天高呼,也不知哪一句真的觸動了心腸,淚水竟滾滾而下。 逄紀披頭散發坐在地上,瞅著這兩個狂徒歇斯底里,過了半晌才斗膽道:“將軍別哭了,三公子繼承大位已成事實,還望您深明大義以家國之業為重啊!將軍自幼熟讀史書,豈不聞吳楚七國謀亂之事?孝景帝與其弟梁孝王劉武甚是不睦,可朝廷危難之際,若非梁王坐鎮睢陽獨抗強敵,周亞夫便有天大本領又豈能直搗賊穴力挽狂瀾?平定七國之日,天下人皆道劉武是賢王,富貴皆在他人之上。現今之際將軍便是主公的梁王,萬不可意氣用事。黎陽非不可守,願將軍堅據城池勿與敵戰,只要能逼曹操退兵便是莫大之功,日後主公怎會虧待您!將軍萬萬明鑑……”

“休要提那梁孝王之事,他的墓都叫曹操刨了!”袁譚利欲熏心不願聽他再言,“再說那孝景帝乃輕徭薄賦一代明君。他袁尚又算什麼?他乃劉氏婆娘養活的狼崽子!劉氏那老母狗就不是個東西,父親剛剛去世,她就把當初與其爭寵的五個姬妾都弄死了,還要剜眼割舌斷發刺面,怕她們九泉之下與父親重逢。此等陰狠妒婦給我娘提鞋都不配,又能生下什麼好種?我看河北之事非壞在他們母子手上不可!” 逄紀呆呆怔在那裡,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袁譚這番惡語真的是說繼母和兄弟嗎?他恍恍惚惚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實,這撕破臉皮刀刀見骨的情景,像是十幾年前袁紹、袁術兄弟反目的重演!他不禁悲從中來仰天高呼:“大將軍啊!你在天有靈睜眼看看!他們要毀你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啊!你在世時河北君臣同心同德,豈料過世剛剛半載就出亂子,悔不該一時之仁叫大公子領兵,河北難保矣……” 在袁譚聽來,他說什麼話都是辱罵自己,一氣之下抓起逄紀:“你這卑鄙小人,若非你屢進讒言何至於此?”說罷在他肚子上狠狠打了三拳,又一把推給郭圖。郭公則豈是善類?抓過脖領又一記耳光:“逄元圖,你這無恥齷齪之徒,田豐就是你進讒言陷害致死,又假傳號令奪我兵符,有何面目做此無病呻吟!”袁譚還不解氣,朝他後心又是一腳,踢得他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逄紀被他們打得骨斷筋折口吐鮮血,赤紅的血液和烏黑的墨汁交織在一起,染得滿身都是,恰似他這無恥諂媚而又赤膽忠心的一生。他自知今日難逃活命,迷離著眼睛瞅著袁譚,喃喃道:“將軍道我是卑鄙小人,可我逄紀一生忠於袁氏……就算我讒言害死田豐……那也是想身居其位給你們袁家效力,也是為了你父之臉面……想當初我與你父同在何進幕府,決心共謀天下大事,結成生死之交……非我出謀劃策,你父子哪能取下冀州?你小子哪能今天這般頤指氣使?我好恨……恨你這不成器的忤逆兒郎!河北基業早晚毀於你手……” 袁譚見他還辱罵自己,抽出佩劍寒光一閃——逄紀半生毀譽皆歸塵土! 那郭圖心腸毒辣,見一劍了結還不解恨,抽出劍來又在屍身上猛刺數下方才止住。兩人激憤之下殺了逄紀,氣是出了可眼前的仗又該如何?兩人拄著長劍四目相對,一言不發只是喘息。 “報——”一個小校慌慌張張跪倒在大堂口,“將軍,敵人大舉攻城!” “慌什麼?”郭圖喘著粗氣瞥了那小校一眼。 “你去前面傳令,敵樓之上密排弓弩,給我狠狠射!曹軍人馬雖眾還攻不下這城。” 見那小校走了,袁譚抹了抹臉上的汗水道:“今日已殺逄紀,我與老三勢同決裂。我看與其在此處與曹賊糾纏,倒不如捨棄此處直搗鄴城,搶回大將軍之位。” “萬萬不可。”郭圖比他冷靜得多,“今曹賊大軍在前,若不抗拒反而兄弟操戈,曹賊必乘勢追擊於後,我軍必亂。即便將軍僥倖奪回大位,日後還有何臉面立於河北之地?倒不如保守黎陽先拒曹操。”郭圖固然怨恨袁尚、審配,卻更恨曹操,奪取大位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輔保袁譚消滅曹操一統天下。 “哼!我若保守黎陽不出,與逄紀之議有何不同?那不還是中了袁尚、審配之計?” 郭圖沉著臉想了一會兒才道:“咱們調動闔城兵馬以及百姓與曹賊一戰。若能得勝,將軍可佔據黎陽,積蓄糧草坐收民望,招青州舊部前來會合,日後再討鄴城;若不能得勝,歸攏殘兵回歸鄴城。” “逄紀已死,咱們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將軍差矣……”郭圖嘿嘿冷笑,“兩軍陣前局勢多變,你我將兵敗之由推給這死鬼,誰能知曉實情?再者將軍之父臨死前過有過遺訓,袁尚必不敢謀害將軍受人以柄。況且鄴城還有辛評等人願為將軍效力,將軍又素有帶兵之望,只要妥善經營積蓄實力,待曹操退兵之後再舉事也不遲。那時沒有外敵,不過是兄弟之間算賬,奪來大位旁人又有什麼可說?” “好!就依公則之計。”袁譚收起寶劍步出大堂,對手下嚷道,“逄元圖妖言惑眾離間我骨肉兄弟,已被本將軍處死,將其梟首示眾曉閱三軍!另外,給我擊鼓鳴鑼召集所有兵馬和城內百姓,明日打開城門全力一戰,誓與曹賊拼個你死我活!” 袁譚、郭圖定下計謀,但實際情況沒他們想像的這麼樂觀,河北軍久吃敗仗士氣低靡,加之傷亡嚴重,已不堪出城硬戰。而曹軍接連取勝氣勢大漲,人人都似下山猛虎。兩軍交鋒之際。河北降將張郃、高覽率領所部當先突擊,河北軍一觸即潰,丟盔卸甲狼狽逃竄。至於那些被捲入戰爭的無辜百姓,都命喪沙場做了孤魂怨鬼。黎陽軍民死亡近萬,被曹軍殺得屍骨堆山血流成河。 袁譚一戰慘敗,僅率數百騎兵突圍而走,將近鄴城才遇到袁尚親領的大隊援兵。郭圖誣陷逄紀離間兄弟惑亂人心,袁尚明知是假,但大敵當前顧不得私怨,順水推舟將罪責歸於逄紀。兄弟倆合兵一處迴轉鄴城,貌合神離地商議禦敵之策。但是黎陽落入曹操之手,河北門戶已完全敞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