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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祭拜橋玄

卑鄙的聖人:曹操Ⅵ 王晓磊 4209 2018-03-13
睢陽縣之北五里風景甚是怡人。樹林密布松柏森森,又毗鄰緩緩流淌的睢水,河水沙沙鳥鳴啁哳,來至此間令人心緒爽朗。就在蒼松翠柏之間,矗立著一座陵墓,其下長眠的就是前朝太尉橋玄。對於曹操而言,橋玄不僅是他早年仕途的導師,還是一位忘年交,昔日種種恩德厚待是他一生都不會忘卻的。所以曹操北上兗州的途中特意繞道睢陽前來拜祭。 地方官早將陵墓周遭清掃乾淨,設擺了銅鼎香案,太牢(古時祭祀貢品的等級。一般祭祀天子用太牢,即豬牛羊三牲;祭祀諸侯用中牢,有牛羊而沒有豬)祭品一一陳列。曹操親自上香主祭,樓圭、許攸捧上貢酒,有橋玄之子橋羽一旁伺候陪祭,其他幕府掾吏、軍中部將也隨之磕頭叩拜。曹操提前寫好了一篇誄(lei)文,命新任記室(記室,起草文書的秘書官)劉楨陵前誦讀:

〖故太尉橋公,誕敷明德,汎愛博容。國念明訓,士思令謨。靈幽體翳,邈哉晞矣!吾以幼年逮升堂室,特以頑鄙之姿,為大君子所納。增榮益觀,皆由獎助,猶仲尼稱不如顏淵,李生之厚嘆賈复。士死知己,懷此無忘。又承從容約誓之言:“殂逝之後,路有經由,不以斗酒隻雞過相沃酹,車過三步,腹痛勿怪。”雖臨時戲笑之言,非至親之篤好,胡肯為此辭乎?匪謂靈忿,能貽己疾,懷舊惟顧,念之淒愴。奉命東征,屯次鄉里,北望貴土,乃心陵墓。裁致薄奠,公其尚饗。 〗 洋洋灑灑的誄文念罷,曹操將一尊酒灑在陵前:“伏惟尚饗,永世感恩……晚輩還要行軍,不再打擾您老人家安眠,就此別過。”又恭恭敬敬深施一禮,這才帶領眾人出了林子。 樓圭手捻鬚髯嘆息道:“老人家一世英名享譽朝野,到頭來也只有這一片山林為伴,有時候我就在想,人這一輩子圖的到底是什麼呢?”

“別想了。”曹操邊走邊道,“天下未平豈可做這無病呻吟?還是想想如何繼承老人家遺願,如何復興漢室安定黎庶。” 許攸一旁插了話:“孟德、子遠你們說說,咱們當中誰最像他老人家呢?” “那還用問,自然是孟德嘍。”樓圭脫口而出。 “也未見得。”許攸嘿嘿一笑,“若論敵對羌人帶兵打仗的本事,自然孟德更勝一籌,但若論氣概非凡之處,子伯兄也盡得真傳嘛!” 樓圭也笑了:“這麼說來,那老人家詼諧性格可叫你許子遠給學去了,咱們三人各得其長嘛。” “你們還忘了一人,”曹操扭頭道,“若論淡薄名利誰又比王子文更像他老人家呢?”他一提到王儁,樓圭、許攸都不說話了。論起對橋玄的孝敬,其實他們都比不了王儁,老人家的這座陵墓還是王儁與橋家一同修造的呢。只是王儁甘老林泉修身無為,在荊州武陵郡做了閉門隱士,百姓感其賢德自願追隨的竟有百餘戶。他非但不接受劉表任命,就連曹操假天子之命徵其為尚書,他都不來。今日祭拜橋玄獨缺王子文,不能不說是一大遺憾。

橋玄之子橋羽走在最後面,見他們皆有惆悵之意,湊過來道:“曹公不必傷懷,劉表非稱霸一方之才。有朝一日收復荊襄之地,您與子文還有再遇之期。” “但願如兄長所言。”曹操仰面嘆息。 橋羽又誠惶誠恐道:“曹公與列位大人前來拜祭家父,在下榮幸至極。不過太牢之禮乃是朝廷祭祀先王所用,今日曹公將其賜予家父,在下實在慚愧難當。”橋羽年過五旬,是個忠厚本分之人,覺得今天的祭禮僭越了。 曹操滿不在乎:“哈哈哈!老人家在世之時與我玩笑,說他過世以後我要是從他墳前路過,若不帶上肥雞美酒憑弔一番,車過三步就叫我肚子疼!如今曹某人發達了,老人家要肥雞美酒,我贈他太牢大禮。'不僭不賊,鮮不為則。投我以桃,報之以李',這也是小弟一片感激之情,橋兄必不在意。”他把僭越禮制不當回事,別人自然不敢追究,橋羽趕緊點頭稱是。

說話間已出了林子,大隊軍馬早在官道上列隊等候,曹丕為父親牽過馬匹。樓圭、許攸雙雙作揖道:“請主公上馬。”處在昔日故舊的位置上,背後稱呼表字,人前呼號主公,他倆的尺度一定要拿捏好。 曹操揮手示意他們退下,朝曹丕點了點頭:“你誤打誤撞推薦的那個劉楨還算個人才,文章俊逸不輸於路粹、繁欽,今日朗誦祭文也頗為得體。能交到這樣的朋友也算你有長進了。” 曹丕幾時得過曹操誇獎?高興得眉飛色舞,攙父親上了馬,心下暗暗有了主意——父親喜好詩賦文章,今後要多下苦功! “下官恭送曹公!”橋羽與睢陽縣眾官員齊向曹操拜別。 “起來吧。”曹操又看了一眼橋羽,“我事情太多也記不清楚了,橋兄如今官居何職啊?”

“在下現充豫州從事。”橋羽雖忠厚老成,能力卻不出眾。 曹操想了想,忽然面露微笑道:“自從那劉備叛變,任城相糜芳隨之而去,現在這個職位還空著。我叫荀令君草擬詔命,橋兄就去補這個缺吧。” 從豫州屬官到二千石俸祿的郡守,中間不知跳了多少級,橋羽趕緊推辭:“在下何德何能受此提拔,還請明公收回成命……” “橋兄無需推辭,您資歷深厚當得起這位子。何況昔日橋公在世之時曾以妻子之事相託,這也是我一片美意。兄長家裡境況還好吧?” 橋羽拱手答道:“托曹公之福,一切事務都隨心,只是兩個小妹不得回歸。”橋玄晚年曾得一對女兒,生得花枝招展,鄉人喚作大橋小橋。當年二女隨橋玄父子隱居江淮,趕上兵荒馬亂,又被江東士卒擄去。孫策見此二女甚是喜悅,娶大橋為正室之妻,又將小橋配與愛將周瑜為妻。那孫郎周郎都是俊秀人物,橋家姐妹本流離江東之地,誰料將錯就錯得配佳婿倒也稱心。只是孫策遇刺身亡,大橋年紀輕輕守了寡,加之南北相隔時局微妙,無法北上與兄長團聚了,守著兒子孫紹孤獨過日。

曹操淡然一笑:“江東孫氏已不復往日之威,待我戡定河北之地,有朝一日飲馬大江替兄長迎回令妹便是……”他腦中不禁浮想聯翩,當年這二位妹妹小小年紀就異常秀美,不知如今出落得何等模樣? 就在他想入非非之際,後面傳來一陣哄笑,回頭一瞧——曹丕、曹真、曹植等公子和一大群部將正圍著中軍校尉王忠指指點點,每個人都樂得前仰後合。軍隊是大有規矩的,士兵不可以隨便哄笑,曹操正欲詢問,猛一眼瞧見王忠的馬上拴著一具骷髏,忍不住“扑哧”也樂了。 這王忠乃是京兆人士,年紀不過三十出頭,卻歸附曹操甚早。他原是關中亭長出身,天下大亂之際領著一支亦兵亦匪的隊伍南下武關劫掠為業,只因災害年月搶不到糧食,竟殘殺流民大吃人肉。後來出武關正遇到替劉表招攬逃難士人的樓圭,他非但不從還奇襲樓圭搶了許多財物,這才轉而北上投至許都。曹營上下都知他吃過人肉,剛才也不曉得誰與他玩笑,趁拜祭橋玄之時偷了他馬鞍邊的干糧袋,還弄了副骷髏綁在上面。眾兵將見了豈有不笑之理?

王忠的臉臊得通紅,眼珠子瞪得都快流出來了,跳著腳地喝罵:“誰幹的?有種的給老子站出來!” 曹操忙止住笑,換了一副嚴肅的表情:“三軍之中誰這等無禮,還不出來給王將軍賠罪?再不出來老夫可要嚴懲了。”他說話時眼睛瞧著自己的兒子們——這幫小子笑得最歡,八成就是他們幹的。 果不其然,曹彰、曹植笑呵呵推出一個瘦小的僕僮來。那人跪倒在地:“請主公見諒,是諸位公子叫我與王將軍玩笑的。” “哼!開玩笑也要有個分寸……哪找的枯骨?” 那僮僕忍著笑答道:“人有窮富瓦有陰陽,您拜祭的橋公自然是陵寢肅然,可路邊白骨曝天無人照應的野塚有的是。隨便撿一副有何打緊?”這小子說起話來底氣十足,對曹操殊無敬意。 當下人的哪有這麼回主人話的,還有沒有規矩了?曹操聽著有氣便要叫人痛打這廝一頓,哪知留神細看,這小子似乎還不到二十歲,生得瘦小枯乾尖鼻癟腮,雖然穿著下人的衣服,卻根本不是自己府裡的。他愈加火起:“你是誰?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那人含糊答道:“小的是伺候公子的下人。” “一派胡言!府里之人老夫豈能不識?若不招對定按細作處置!” 那小子真是鐵嘴鋼牙:“小的不是細作,就是您府裡的下人。” “還敢頂嘴?”曹操鬍子都撅起來了。 “萬一是您記錯了呢?”他竟還敢敷衍。 眾公子知他底細,眼見事情敗露此人性命堪憂,趕緊一齊跪倒:“請父親開恩,這位兄弟乃是家鄉故舊,名喚朱鑠。” “朱鑠?”曹操眼珠一轉,猛然想起曹丕請託之事,必是他不得准許,把這小子混到僕僮堆裡從譙縣帶出來的。扭頭再看曹丕,早嚇得面如土色了。曹操依舊不饒:“你好大的膽子!敢在我眼皮底下乾這種事,老子自有家法管你!” 曹丕還沒說話,朱鑠站起來了,揮著麻杆般的小胳膊,拍著排骨般的胸口嚷道:“明公不必為難公子,是我沒羞沒臊非要跟來。您若瞧我不順眼,一刀宰了我也就罷了,公子又沒幹什麼犯歹的,與他有什麼相干?有什麼話您都沖我說吧!”

曹操自得志以來還沒見過敢這麼頂嘴的人,好像他還一肚子委屈似的,氣得破口大罵:“呸!宵小之輩也配跟老夫講理?我先管教兒子,再宰你也不遲。” 眾將一見曹操要責罰兒子,哪有睜眼看著的道理,紛紛出來講情。連王忠都說話了:“主公別生氣啦,公子這不也是體恤鄉里,替您行善事嗎?鄉下孩子沒見過世面,說幾句錯話難免的,您大人有大量,哪能同他一般見識?您就開開恩饒了他們吧!”樓圭、許攸也講情,橋羽也跟著說好話。 眾人的面子畢竟是大,曹操怏怏瞪了曹丕一眼:“剛才白夸你那幾句了,到底不是個成器的東西!這件事倒也罷了,以後留神皮肉!”一番話說得曹丕躲老遠,“姓朱的小子,你給我滾回家去!老夫府裡容不下你這等撒野之人。”

王忠在眾將中年紀最輕,這些日子與曹丕、曹真處久了也頗有些攀附之意,索性好人做到底:“算了吧!這小子跟著走了這麼遠,別轟他走了。他是主公同鄉,回去豈不折了您的面子?” 曹操瞥了王忠一眼:“這小子頑劣不堪,剛才可還戲耍你呢?” “那有什麼打緊?”王忠拍拍馬上的骷髏,嬉皮笑臉道,“末將以前是吃過人肉,也不怪別人笑話。一會兒行軍我邊走邊啃這骨頭,還解悶呢!”眾將瞧他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無不捧腹大笑。 曹操也笑了,捂了摀嘴道:“老夫府裡不要無禮的奴才。” “我要我要!”王忠一把拉起朱鑠,“我還就喜歡他這混蛋勁兒!在我營里當兵正合適。他連主公您都不懼,還能怕敵人嗎?”大家又一陣哄笑,卻沒人覺察出他有阿諛曹丕之意。 “有你這樣的將軍,才有他這樣的兵,隨便吧。”曹操也不計較了,駁轉馬頭吩咐道,“時候不早趕緊啟程。” 軍令次第傳達,不多時前隊將就行動起來,曹操也帶著中軍兵將前行,眾夫人和公子的車馬緊隨其後。王忠尋了個空子一猛子自後軍竄到前面,湊到曹丕身邊:“公子啊,別著急了。明公素來脾氣率直,罵過也就不計較了。” “方才多多依仗將軍之力。”曹丕趕忙道謝。 “末將能為公子效勞不勝榮幸。”王忠訕笑道,“那姓朱的小兄弟跟公子不錯,末將豈能叫他當尋常一兵?且在我營裡充個軍吏,以後再找機會給他報功。我向公子保證,不出三年定保他當個司馬,如此安排您看可好?” “多謝多謝……”曹丕連連抱拳,心中暗暗盤算,若是軍隊裡能有幾個朋友,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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