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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故舊相投

卑鄙的聖人:曹操Ⅵ 王晓磊 6573 2018-03-13
草長鶯飛陽春又至,冰雪已漸漸消融,萬物都在復甦之中,田間也忙碌起來。有了朝廷的特殊優待,沛國百姓的耕種變得異常順利,許多農民領到了耕牛、耬車(播種機械),甚至軍隊也被派來協助墾荒,戰亂以來的無主之地又恢復了耕作——這一切都是沾了曹操的光。 曹操信馬由韁眺望田間景象,心緒格外暢快。糧乃軍之本,民以食為天,只要有糧食任何問題皆可迎刃而解。屯田興農積蓄產出這是他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基礎,也是歷代稱霸之人的不變法則。他遙望遠處,見一群百姓正搬運石料木材,準備修繕學館,不禁勾起舊日記憶,扭頭朝樓圭笑了笑:“子伯,還記得那年咱們隨橋公遊逸,傾聽他老人家教誨之事嗎?” 樓圭欣然點頭,卻沒有作答,他這十幾年的建樹可比曹操遜色多了。昔日他與王儁、許攸同為曹操之友,又都受到過橋玄的栽培,走的道路卻截然不同。王儁依照夙願做了隱士,關起門來著書立說校點經籍,不問世間沉浮;許攸先跟隨袁紹建功河北,繼而又在官渡投奔曹操,出謀劃策大展權謀,也得到了錢財富貴。論才華樓圭絕不輸於他們,昔日誌向比他們都高,這些年卻默默無聞幾同虛度。

自董卓亂國伊始,樓圭回到家鄉南陽,原打算興兵舉義乾一番事業,不料叫袁術先聲奪人。樓圭恥為人下不願在其帳中效力,自己拉了一小支隊伍游弋南陽以北。可亂世中這樣的小勢力實在太多了,若無依靠根本無法自存,後來袁氏兄弟豫州交惡,樓圭缺兵少糧實在混不下去了,只得放下架子依附劉表。荊州是中原避難者首趨之地,群賢畢至少長雲集,名頭響亮之士數不勝數,樓圭這顆小星星顯不出什麼光亮。開始時劉表還拿他當個人物,曾叫其北上武關招納避難之人,日子久了便將其閒置一邊,漸漸形同白丁。他若再不做些什麼,恐怕此生便要隨波逐流了。時逢劉備兵敗投至荊州,劉表寬厚接納待為上賓,樓圭預感劉表必與曹操徹底決裂,便來至譙縣轉投故友,希圖能有一番作為。

“子伯啊,往日之事如隔萬里,我還以為咱們此生沒有再會之期了呢。”曹操上下打量著他,“不過你一點兒也不顯老,我卻儼然一個老兵痞嘍!”樓圭也已年近五旬,卻鬚髮如墨,連根白茬都沒有。他身高九尺相貌偉岸,坐在馬上也比曹操高一大截,倆人微服出行並轡閒遊,不知情者必以為樓圭才是當朝司空,曹操倒似個猥瑣老奴。 樓圭手托鬚髯道:“孟德休要這麼講,這毛髮皮囊又有何用?當年橋公就曾有言,我輩之作為日後皆不及你,如今看來豈不是確之鑿鑿?世間男兒自當慕大,我若處在你這個位子上……”說到這兒他戛然而止。樓圭生平一大短處就是好拿自己與別人攀比,常言“我若是你就當如何如何”,似乎自己比天下任何人都高明似的。他也知這毛病不好,可就是時常管不住自己的嘴。

曹操心裡清楚,再好的朋友分開久了也會有隔閡,何況又是縱橫捭闔的亂世,即便當年志同道合,現在卻已是天壤之別,許多話不能再彼此推心置腹了!樓圭其人與許攸不同,非財貨爵位所能駕馭。曹操既愛其才又畏其志,雖心懷戒備卻佯裝親切,拍拍樓圭的肩頭:“有什麼話只管說,咱們之間還有何忌諱的?我記得當初你曾有言'男兒居世,會當得數万兵千匹騎著後耳',現在還有沒有此等志向啊?” 樓圭聽他這麼問,心裡很不好受,當年壯志未有一日忘懷,只是命運多舛難以如願。這些話他又不好對曹操明說,只能嘆息道:“年少狂言還提它作甚,現在不過是混沌度日罷了。” 曹操亦知他言不由衷,笑道:“麒麟豈能埋沒田野?若賢弟不棄,在我軍當個司馬,等過一陣子我再表奏你為校尉、將軍,你看如何啊?”

此話正中樓圭下懷,他卻不敢喜形於色,矜持著道:“既來相投,全聽孟德安排吧。” “哈哈哈……”曹操仰天大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還是一個有志量的人啊!今後你我兄弟共謀大事,安定江山復興社稷,豈不是一樁美事?那回營之後我就正式任命你為別部司馬,統領兵馬隨軍聽調。咱們既是老朋友,有何要求但提無妨。這與當年又有何不同?” “是是是。”樓圭雖連連應聲,卻不禁回頭望了一眼——就在不遠處許褚帶著幾十個披甲武士,時刻保衛曹操安全,就算是他與朋友閒遊也不例外。這樣機警戒備,這樣的地位差距,又豈能與當年同日而語! 樓圭還在暗暗感嘆老天不公,又見曹操背過身去轉移了話題:“那劉備到荊州之後境遇如何啊?”

樓圭略一錯愕,馬上清醒過來。封官許諾不過是走走形式,人家真正在意的是自己帶來的消息,他趕緊答道:“劉表待劉備確實異於常人,每日與其飲宴暢談,似乎有意遣其屯兵新野抗拒明公。”他說到這裡刻意把稱呼由“孟德”換成了“明公”。 “哼!”曹操冷笑一聲,“劉表真是一點兒長進也沒有,當初扶植張繡阻擋老夫,如今又端出大耳賊。叫別人給他擋箭,自己躲在襄陽逍遙快活,聽說最近他還僭越禮制郊天祭地,實在不曉用兵之事。劉備可非張繡之流,弄不好玩蛇反遭蛇咬啊!”他算是深有體會了,“前番官渡之戰,劉表本欲襲我,適逢長沙太守張羨作亂才勉強作罷。如今張羨父子敗兵身亡,長沙復歸劉表,他以何人接替張氏之位啊?” “南陽張機。”

“張機?”曹操不敢相信,“那個研習醫術的張仲景?” “正是此人。”樓圭答道,“張氏乃南陽望族,劉表雖殺張羨父子,還是要用其族人。張仲景乃族中衰微支系,用此人為太守,既可藉張氏之人望又不必擔心尾大之事。況長沙一役吏民死傷,又逢惡癧縱橫,感染傷寒而死者近半,張仲景深通醫道,除治理政務之外還能懸壺濟世普濟眾生。” 曹操卻大加譏諷:“《說文》有云:'醫者,治病工也。'說穿了不過是巫醫百工之流(漢代視行醫為下等人所為,歸為巫師術士,與工匠、商賈算作同流,不能入仕為官。在華佗、張機之前,東漢有名醫費長房懸壺濟世,也是既治病又捉鬼,未形成獨立的職業體系),非君子所為。劉表用這麼個不務正業之徒當郡將,豈能安境保民?就算他能醫傷寒,難道還能醫天下之苦?”

樓圭見過張仲景,絕不似曹操說的這般庸碌,卻不便反駁,順著說:“劉景升用人差矣!當初命別駕韓嵩入都拜謁天子,您表奏其為零陵太守。韓嵩回去後被劉表猜忌,責備其首鼠兩端。前番官渡鏖戰,韓嵩力阻劉表出兵,被劉表投入監牢至今受囹圄之苦。如此鼠肚雞腸不納良言,豈能得人擁護?內外諸事不過依靠蔡瑁、蒯(kuai)越罷了,襄陽之人皆道劉景升高堂坐嘯,蔡、蒯二族才是荊州的真主人。” 曹操愈加冷笑:“當初劉表單騎赴任沒有根基,得蔡、蒯兩家相助站穩腳跟,殺蘇代、誅貝羽、結黃祖、延攬清流名士,立下天大功勞,劉表哪還駕馭得了?我自小就識得蔡瑁,乃頗有心計之人,聽說其妹嫁與劉表為續弦,結成郎舅之親。天下社稷之壞多由外戚干政所致,用人最忌諱這一點。至於那個蒯越,當年曾在何進府中充任西曹掾,那會兒劉表還得聽人家的呢!”

樓圭頗有感觸:“似袁紹、劉表之流雖佔據一方,卻皆是靠豪強扶持而起,唯有孟德你抑制土豪自掌權威,勝敗豈憑空而來!” 這句話說得曹操心裡暖烘烘的。抑制土豪自掌權威,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昔日兗州張邈、陳宮之叛令他幾無立足之地,今天之強盛是歷盡艱險才得來的。曹操扭頭注視著樓圭,沉默半晌又道:“天下高明之論多有相通,咱們闊別多年還是心有靈犀啊……愚兄當年遇事不決就愛聽聽你的見解,如今也是一樣。目下正有一樁事難以取捨,還勞子伯為我解之?” “在下不敢……” 曹操不由他客套便說了出來:“倉亭戰後袁紹龜縮河北,我領兵討之半載不能得勝。而劉表棲於我後,囚韓嵩納劉備似欲有所行動。現今之際我應該北上討袁,還是該南取荊州呢?”

“這個嘛……”樓圭意屬北上卻不便直言。一者方入曹營還沒個正經名分,二者他自荊州而來,若坦言劉表尚不可取,難免有回護之嫌。 曹操看得明白:“說了這麼半天,你還不願與我推心置腹嗎?你既是我的老朋友,就該盡朋友之責嘛。說對說錯都無干系,抉擇之權豈不在我?愚兄從不因言語生怨。”曹操指天為誓信誓旦旦。 樓圭見他如此表態,總算鼓足勇氣脫口而出:“當北圖袁紹。” “何以見得?” “天下之威高無過袁氏,門生故吏遍及天下;天下之殷實無過河北,光武因之而得社稷。明公與袁紹對峙數載,方有官渡、倉亭之功,正當趁此之勢掃蕩荊棘,豈可一旦而棄之?想那劉表身處荊襄乃四戰之地,西有劉璋、東有孫權、南有山越(山越,古代南方的少數民族,現今壯族、侗族、苗族等許多民族在漢代通稱山越,因為支系繁多又稱“百越”。漢代時山越勢力還很強大,幾乎覆蓋江蘇、江西、浙江等地,後來才逐步被漢民族同化),以明公之才雖得之不難,然北方不固又何以保全?”

曹操卻道:“話雖如此,然官渡得勝亦不過北弱南強,提兵強取未必輕易得勝……”其實他已經試過一次了,根本打不動袁紹。 “日推月移必有變易,我若是你便北上兗州屯兵備戰,只待河北之事稍有變故,立刻提師渡河直搗鄴城!”樓圭說得酣暢淋漓,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又犯老毛病了。 可謂一言點醒夢中人,這幾日荀攸、郭嘉都曾勸曹操先取河北,甚至連身在許都的荀彧也為此特意來了一封信。可真正打動他的還是樓圭這個計劃,兗州與河北隔河而望,稍有風吹草動立刻便知,實是待機備戰的最佳所在。曹操明明已定決心,卻淡然道:“這個辦法倒也可行。其實我早就打算去兗州,大戰得勝應該撫慰撫慰那裡的百姓,另外我想順路去睢陽祭拜橋公陵寢。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再修書一封調許攸也來,咱們昔日同受老人家厚恩,理當一起拜祭。” “兩全其美,甚好甚好。”樓圭一吐高論頗覺痛快。 “時候不早了,咱們回營吧。”曹操撥轉馬頭,“回去我就正式任命你為別部司馬。不過……因與袁紹交惡士卒多有死傷,自中軍以下缺員甚多,恐怕沒有多餘士卒可供你調遣。你且與郭嘉等人同參軍機,日後招募新軍再歸你統領吧!” 樓圭頗不甘心:“孟德莫非耍笑?司馬無兵豈不成了空頭銜?” “哈哈哈……”曹操一笑而置之,“許都建宅糧餉照發,愚兄豈能虧待你?士兵早晚會給你補上的,咱們是老朋友了嘛!”說罷打馬揚鞭先走了。樓圭無何奈何,只得苦笑相隨。 兩人帶著衛兵回歸屯兵之處,離著寨門甚遠,就見前方熙熙攘攘。恍惚見幾個衛兵正圍作一團毆打什麼人,旁邊還有個破破爛爛的平板車,車上坐著個衣衫襤褸之人。曹操不禁皺眉,招呼許褚道:“你去問問怎麼回事,若有作姦犯科之輩送交縣寺治罪;若士卒無故滋事,我要狠狠責罰。堵在大營門口打人,這成何體統!” 曹操本無暇關注此等小事,本可遣散人群回去理事。但自從官渡得勝,士卒如釋重負軍紀鬆弛,今天出了這樣的亂子,正好殺幾個人作法立威,因而駐馬轅門冷森森盯著人群,把剛才打人的幾個兵嚇得直哆嗦。許褚問明緣由過來匯報:“啟禀主公,士卒非無故滋事,乃是有人冒認官親!” “胡說!”那挨打之人聽到許褚的話一躍而起,“我明明就是官親!何言冒認?” 許褚見他嘴硬就要下令拿人,曹操舉手攔住,仔細打量這個人:披頭散發滿臉污垢,春風料峭的時節僅穿了單衣,破破爛爛露著骯髒的臂膀,尋不到腰帶係了條草繩,腳下連鞋都沒有。一旁平板車坐的似乎是個老嫗,白髮蒼蒼皺紋堆壘,穿了件臟兮兮的破棉襖,嚇得低著腦袋不敢看人——這分明就是一對乞丐嘛。 曹操搖了搖頭:“流散之民無以生計倒也罷了,冒認官親實在可惡,送交縣寺治罪。”說罷便不再理睬了,打馬就要進營。 那窮漢還欲辯解,眾軍兵一擁而上就要捆綁,那人避無可避索性放聲大呼:“你這老兒好大膽子,我若尋到叔父一一相告,他老人家位高權重,非要了你的命不可!” “且慢!”曹操猛然駁馬,又瞅了那骯髒的窮漢一眼,這才看出此人年紀其實不大,“放開他……你說要我這老兒的命?好啊,那我這老兒倒要問個明白了,你那叔父究竟是何人啊?” 那窮漢真是被打怒了,叉著腰大言不慚:“你問我堂叔父還是問我那大名鼎鼎的族叔?” “哦?”曹操暗自咬牙,“我都想認識認識。” “我那嫡親的堂叔乃是明亭侯、都護將軍曹子廉,我那族叔就是當朝司空曹孟德!” 曹操差點氣樂了:“如此說來你還是侯門之後嘍。那你看我這老兒又是何等樣人呢?”士兵們瞧出來了,曹操根本不認識他,都捂著嘴嘿嘿直樂。唯有樓圭暗暗咋舌——曹孟德啊曹孟德,身為當朝宰輔對一介小民還要錙銖必較,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那人聽出他有意挖苦,厲聲罵道:“我瞧你這老兒乃鼠肚雞腸、陰狠毒辣、嫉賢妒能一無賴奸賊!” 許褚深知曹操易怒,這一嗓子嚷出來,此人非千刀萬剮了不可。不等發話便上前按住那窮漢,喝道:“好大的膽子,竟敢辱罵曹公,不要命了嗎?” 哪知那人不懼反喜,掙扎著大喊大叫:“他就是曹公……叔父!是我啊!我是休兒啊……你不記得孩兒了嗎……” 曹操原被他罵得臉色鐵青,忽聽“休兒”二字,心中怦然一動:當年族叔曹鼎之子早喪,留下遺腹子名喚曹休,孤兒寡母慘淡度日,後來兵荒馬亂逃難在外,鄉里人都以為他們已經死了。莫非眼前這個年輕人真是曹休?想至此愈加仔細端詳,無奈他印像中的曹休還是個小娃娃,根本辨不出真偽。 正在焦急之際,忽見那平板車上的老嫗放聲大哭:“放開我兒啊……你們快放開他……我的老天爺啊……” “住手!”曹操跳下馬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車前——雖然老婦白髮蒼蒼形容憔悴,可昔日容貌尚可辨認,果真就是那寡居的嫂嫂。 “哎呀,我的老嫂子!您、您……您還活著啊!” 婦人都嚇懵了,衣袖遮面顫顫巍巍。 曹操一把扒開她手:“您看看我,我是阿瞞呢!” “嗷……”婦人尖叫一聲伏倒慟哭,“蒼天有眼祖宗保佑,總算見到親人啦……我那沒有福的、不長眼的、蹬了腿兒的亡夫啊……”老太太見到曹家人,不禁想起了自己男人。 窮苦婦人不通禮數,曹操也怕旁人看笑話,趕緊勸:“老嫂子,別哭別哭,回家鄉見親人,應該高興才對啊!” 曹休跪倒在地,以膝當步爬到曹操身前:“叔父大人,我是休兒、是休兒啊!孩兒剛才無禮,給您賠罪了。”說著話就要磕頭。 “苦命的孩子啊……”曹操趕忙抱住,“你們跑到哪兒去了,叫族裡叔伯好生掛念。我那老叔曹景節就你這一個孫子,若死在外面,豈不斷了我那老叔的後?” 曹休邊哭邊說:“當年董卓之兵抄掠豫州,我娘帶著我逃到鄰縣我外祖家,哪知我外祖一家人盡數遇害,連房子都叫西涼兵給燒了。又有山賊草寇趁亂剪徑,我娘慌不擇路跟著流民一路南逃就此離別故土。到了南陽一帶,袁術又到處抓人當兵,我娘怕我遇害又沿江而下去了淮南,母子二人乞討為生,趕上荒年連野菜都挖不到,又過江逃到吳郡。辛虧遇到個好心的官,收留我母子進了郡寺衙門,我給人家充了役童,娘親為人家縫縫補補,不過糊口而已。” 曹操聽他母子受了這麼多苦,不禁潸然淚下:“孩兒啊孩兒,為何不來尋叔父?” “兵荒馬亂道路不通,哪知您在哪兒啊!後來過了幾年才聞聽您迎接聖駕建了朝廷,可是江東之地年年打仗,想回也回不去。我母子身處他鄉又不敢向旁人透露與您老的關係。”曹休說到此處越發傷情,“我那祖父在世之時何等顯貴,吳郡衙門大堂影壁上還有他老人家的畫像呢!我們想家的時候就跪在他畫像前痛哭一場……” 曹操心頭一悸,四叔曹鼎曹景節曾當過吳郡太守,可那老爺子並不是什麼好官,貪污受賄屢遭彈劾。沒想到他死後多年,兒媳孫子在他昔日為惡之地供人驅使苦受煎熬,還要天天對著他的畫像讓他看!這難道就是報應…… 曹休抹了抹眼淚,咬著牙顫巍巍道:“我母子忍著,直忍到孫策遇刺孫權繼位,江東之地收了兵馬,這才敢跑回來。千辛萬苦倒也不懼,可是我娘的腿……” 曹操這才注意到,老嫂子這半天一直坐在車上,連士兵打她兒子都不曾移動分毫:“老嫂子,你這是……” “癱了!”婦人拍著車板,“吳郡潮熱水土不服,我天天洗衣幹活,兩條腿早殘廢了。這苦命的孩兒,花盡盤纏打了這輛小車,千里迢迢推著我回來的……我這孝順的孩兒啊……” 聽到此處曹操簡直被震懾住了,蔫耷耷盯著曹休——雖然這孩子衣衫破爛、滿面污垢,但眼神中分明流露出堅毅果敢的氣質。自吳郡到譙縣辛辛苦苦推著老娘回鄉,這是何等的毅力,又是何等的孝心!人一生之苦莫過於離亂,去的時候娘親抱著年幼孩兒,回來之時兒子推著殘廢的老娘……曹操呆立半晌,摸著曹休的頭道:“孩子,你是我曹家的千里駒啊!自古忠臣出於孝子,你日後必成大器!” 母子倆伏在車前痛哭多時,曹操將他們接入營中更衣貢食,匆忙叫來曹洪,叔侄相認又是一番悲喜。曹休母子背井離鄉多年,其田產早已荒廢,曹操索性把他們留於自己宅中,還挑了十多個精明能幹的婢女伺候嫂子,又吩咐屬下要以公子之禮對待曹休,一切吃穿用度與曹丕等人無二。曹氏夏侯氏兩家連飲數日慶賀團聚,譙縣之民獲朝廷恩惠也是喜氣洋洋。 旬月有餘,汝南太守滿寵發來軍報,境內叛賊餘黨已盡數剿滅,劉辟、龔都之首級傳往京師報功,於禁、樂進等戡亂之將班師迴轉。曹操的回鄉之旅不得不就此結束,繼而北上兗州,等候出兵河北再討袁紹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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