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戰國縱橫:鬼穀子的局2

第7章 第七章張儀龐涓鬥法,玉蟬兒助四子悟道

山里的冬天,說來就來。接後幾日,朔風呼呼刮來,天氣說冷就冷了。四人搭建的草舍果如童子預言,戶大招風,屋內寒冷刺骨,存不住一絲兒暖氣。幾人經過商議,請來大師兄童子參謀,重新選址,先後忙活數日,將草舍重新搭過,實用多了。 安居之後,四人一道下山,至宿胥口置辦糧、油、鹽等過冬用的一應物甚,肩挑背扛,運入谷中。自此之後,四人再無旁騖,安下心來,開始正式的“修道”生活,將一日時光切割成若干時段,或練拳,或打坐,或讀書,或習琴,或對弈,或採集,或為炊,具體做什麼,依舊由大師兄童子安排,以陰陽之道調養生息,日出即起,日落而息,甚是規律。 鬼谷洞深不可測,裡面七繞八拐,如同迷宮。迷宮裡有許多大小洞府,被鬼穀子派了不同用場,其中有三洞是鬼穀子、玉蟬兒、童子的修煉及安歇之處,各距十餘步,洞門上均有布簾。再往裡走,離玉蟬兒的洞穴二十餘步遠處,有一個幾丈見方的大洞,裡面擺滿竹簡。

拜師過後,鬼穀子特意吩咐童子在洞口裝了柴扉。柴扉雖未上鎖,卻無疑將此處隔為禁區。這且不說,鬼穀子接著吩咐,藏書洞由玉蟬兒經管,無論何人,即使童子,也不能隨便出入。 玉蟬兒真也管起事來,上任當日就定下規矩,每日晨起借書,每次許借一冊,且日落之前必須歸還。即使選書,玉蟬兒也限定在一炷香之內,不得有任何拖延。 洞中藏書甚是豐富,沿洞壁擺了許多木架,木架上放置了各式各樣的竹簡。若是將它們裝進牛車,只怕十車八車也拉不完。要想讀完它們,莫說是三年五年,縱使十年二十年,只怕也難。因而,四人特別看重每日晨起的選書時間,都想在這時間內尋出特別適合自己的書。 只有在此時,蘇秦、張儀、孫賓、龐涓四人的差別才顯現出來。蘇秦沒有讀過多少書,那模樣就如一個走進寶庫的窮人,望著琳瑯滿目的各式珠寶,一下子暈了頭,隨便哪一本都是好書。張儀卻是東挑西揀,似乎哪一本都不中意。龐涓一頭扎進書堆裡,只選有關兵法戰陣的竹簡,尋到一本即如獲至寶,揣進懷中就走。孫賓讀書則另有選擇,所選大多與兵或道有關。

對張儀而言,借書、還書的這一刻另有意義,那就是接近玉蟬兒。每逢此時,玉蟬兒總是盡職地站在門口,與他們見禮,看他們或選書或還書。只要這一刻過去,無論是誰待在洞裡,她就二話不說,虎起臉來將他趕走。 張儀總是第一個進來,最後一個出去,且多數情況下是被玉蟬兒趕出去的。然而,莫說趕了,即使被她罵上幾句,張儀也會感到全身舒泰,幹什麼都有勁兒。 時間過得甚快,四人每日借書,讀書,還書,冬去春來夏至,不知不覺,已是半年有餘。 這日晚間,又是還書時分,張儀第一個趕回草堂,如往常一樣興沖沖地正要進洞,眼前忽地一亮,因為他發現一身白衣的玉蟬兒正襟危坐於草堂裡。再仔細一看,一身褐裝的鬼穀子也在這兒端坐,鬼穀子的另一邊站著童子。

幾個月來,鬼穀子依舊是深居簡出,今日突然出來,倒讓張儀吃了一驚,跪下叩道:“弟子張儀叩見先生!” 鬼穀子不無慈愛地笑了笑:“坐吧。” 張儀眼睛一瞄,瞧見玉蟬兒身邊有個空位,本想挨她坐下,又怕她發作起來,讓他在先生面前下不來台。猶豫一時,張儀挪到離玉蟬兒一步遠的地方盤腿坐了。不一會兒,蘇秦、孫賓跟著回來,分別見過禮,選了位置坐下。 龐涓回來時,眼前只有兩個空位,一個在玉蟬兒和張儀之間,另一個在蘇秦和孫賓之間。龐涓想也未想,徑直走到玉蟬兒身邊,緊挨她盤腿坐了。龐涓塊頭大,張儀就坐時又刻意沒有留夠一個足位,此時從張儀這邊望過去,龐涓的左腿幾乎壓在玉蟬兒的右腿上。張儀看在眼裡,後悔已是遲了,白他一眼,急朝蘇秦身邊挪了挪,為龐涓騰出地方。龐涓見狀,朝他微微一笑,亦挪了挪,正襟坐定。

鬼穀子掃他們一眼,微微笑道:“能讓老朽看看你們所讀何書嗎?” 四人相顧一眼,各將手中竹簡擺在前面。 鬼穀子掃一眼張儀:“張儀,你所讀何書?” “回先生的話,弟子所讀,是一篇叫《說劍》的!” “嗯,”鬼穀子點頭道,“你倒是會選書。此書是一年前老友列禦寇造訪老朽時帶來的,說是宋人莊子新著。能說說有何感悟嗎?” 張儀受到肯定,神采飛揚,侃侃說道:“弟子以為,莊子所言之三劍,可稱三種治世之方。天子之劍,講求順應天道,諸侯之劍講求順應世道,庶人之劍講求以力服人。” “你能悟到此處,甚是難得。如果要你選擇,你欲持何劍治世?” “弟子當選諸侯之劍!” “為何不選天子之劍?” “天子之劍講求天道,天道無非是順應自然,不可力為,是無為而治。無為而治適用於三聖時代,不適用於當今亂世!”

“諸侯之劍為何適用於當今亂世?” “此劍上應天道,下順四時,中和人民,若掌握之,可興王業!” 鬼穀子肯定他道:“嗯,說得不錯。周武王拿的就是此劍!”將頭扭向龐涓,“龐涓,你所讀何書?” 龐涓見彩頭已被張儀奪去,正自難忍,聽到鬼穀子發問,趕忙說道:“回先生的話,弟子所讀,乃是呂公望的《六韜》!” 鬼穀子亦點頭道:“你欲以兵法入道,此書不可不讀。你且說說,《六韜》之中,你最偏重於哪一韜?” “每一韜都很精彩,不過,弟子更偏重於後面四韜,就是《龍韜》《虎韜》《豹韜》和《犬韜》!” “你為何不重前面二韜?” 龐涓不假思索,率爾應道:“《文韜》講究治國之術,與弟子所學有所偏差。《武韜》所講甚好,只是仍舊沒有後面四韜精彩!”

“後面四韜精彩於何處?” “弟子可從中悟出如何去戰及如何戰勝!” 鬼穀子沉思有頃:“嗯,所言不錯,這四韜的確是教戰之術。老朽問你,如果你是一國主將,有鄰國來攻,你將如何戰勝?” 龐涓略想一下:“回先生的話,沒有這種可能!” 鬼穀子驚道:“哦,此是為何?” “如果弟子是一國主將,只會進攻他國,斷不會被他國所攻!” 聽他言語如此託大,眾人皆吃一驚。張儀扑哧笑道:“對對對,有龐將軍在,誰敢送死?” 龐涓卻不理他,只是坐得更端,以此表明自己所說並非戲言。 “好吧,”鬼穀子微微一笑,“就算是征伐他國,你將如何戰勝?” “兵強將猛;三軍齊心;出其不意。” “假定你已三者俱備,麾下大軍也已圍定他國都城,你正要一鼓而下之,忽然接到國君班師之命,此時,你又該如何?”

“這——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你可以不受君命,不過,君上不依不饒,一道接一道地連發班師詔書,你還敢不受君命嗎?” “這——國君為何定要班師?” 鬼穀子搖頭道:“老朽不知,你該去問國君才是!” 龐涓想了一會兒:“弟子明白了。” “你明白何事?” “弟子捨本求末了,這就細讀前面二韜!” 鬼穀子見他有所領悟,就把目光轉向孫賓:“孫賓,你所讀何書?” 孫賓靦腆地笑了,將面前竹簡雙手捧起。鬼穀子接過一看,是《管子》,點頭讚道:“嗯,你從兵法入道,《管子》值得一讀。管子相齊時,不以兵革之利九合諸侯,威震天下,可謂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典範!” 孫賓問道:“先生,先祖父也對弟子屢次提起'不戰而屈人之兵',弟子甚想知曉它典出何處?”

“就典出於你的先祖孫武子。孫武子曰:'百戰百勝,非善之善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百戰百勝亦為不善?”龐涓震驚,“請問先生,既然此言是典出,必有此書了!” “是的,”鬼穀子點頭道,“孫武子的確著過一書,名喚《孫子》,又稱《孫子兵法》,主要講述用兵之道。” 龐涓急道:“先生,既有此書,能否借弟子一閱?” 鬼穀子搖頭。 “為什麼?” “孫武子寫完此書,將之呈送吳王闔閭,闔閭視為國寶,鎖於姑蘇台,從不示人。後來,越王勾踐破吳,焚燒姑蘇台,《孫子》一書也就化為灰燼了!” “勾踐真是可惡!”龐涓恨恨地咒他一句,眼睛直望鬼穀子,“只是——弟子仍有一惑!”

“說吧。” “《孫子》一書既已化為灰燼,先生何能脫口而出?” 鬼穀子掃他一眼:“老朽不過拾人牙慧而已。”轉向蘇秦,“蘇秦,你讀何書?” 眾人談論時,蘇秦一直是勾頭坐在那兒。見鬼穀子發問,蘇秦之頭非但沒有抬起,反而垂得更低了。 鬼穀子又問一句:“老朽能看一看你的書嗎?” 蘇秦沒有抬頭,半晌方才囁嚅一句:“弟——弟子——” 張儀急了,從他前面拿起竹簡,掃一眼,雙手捧與鬼穀子:“蘇兄讀的是先聖的《道德五千言》,請先生驗看!” 鬼穀子接過書,卻沒有去看,而是放在一邊,望蘇秦微微一笑:“蘇秦,老朽問你,讀先聖此書,可有感悟?” 蘇秦依舊垂著頭,結巴道:“弟——弟子沒——沒有感——感悟!”

鬼穀子微微點頭,緩緩說道:“甚好。先聖曰,'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亦即無中生有。你說沒有,就是有了。你的感悟既不願說,老朽也不勉強。”轉向眾人,“你們讀了一日,想也累了,這就散去吧。” 眾人再次拜過,各將竹簡在地上擺正,起身離去。玉蟬兒將地上的竹簡收在一處,抱回來就要去藏書洞,鬼穀子緩緩說道:“蟬兒!” 玉蟬兒放下竹簡,在鬼穀子跟前坐下。 “蘇秦近來都在忙活何事?” “回先生的話,幾個月來,蘇秦好似換了個人,行為孤僻,極少說話,也很少與人合群,即使與張儀之間,也不如以前親密,見我更是能躲則躲。唯見童子,感覺似乎好一些。” 鬼穀子道:“此為心障!” 玉蟬兒睜大眼睛,驚異地問:“怎麼會是心障?” “孫賓為名門之後,張儀為貴冑之後,龐涓雖不富貴,卻也在安邑城中長大,衣食無虞,也算半個富家公子,你就不必說了。你們五人中,唯蘇秦出身卑微,叫他如何抬頭?” “蘇秦出身賤微,這一點他早清楚,可——”下面的話不言而喻,玉蟬兒也就打住話頭。 “身賤人輕尚在其次,緊要的是,你們四人進谷之前已有雄厚根基,六藝俱通,而蘇秦缺少家學,根基幾乎是零。這且不說,蘇秦口吃嘴笨,卻習口舌之術,更覺前路艱難。” “可拜師之前,蘇秦似乎不是這樣。” “你說得是,不過,”鬼穀子話鋒一轉,“在拜師之前,蘇秦唯有張儀可比,尚有信心。拜師之後,可比之人陡然增多,蘇秦自慚形穢,心上就如壓了一塊巨石。譬如他的口吃,半年前就已服完草藥,照說早當痊癒,可你看,他方才先是拒不發言,後來逼得緊了,竟然又是出語結巴。” “先生,”玉蟬兒追住不放,“可有辦法除其心障?” “他障易除,心障卻是難除。” “這——我們總不能看著他一直這樣吧!” “蘇秦的心障在於無自信。人無自信,他人焉能使其信哉。” 玉蟬兒豁然開朗道:“蟬兒明白了。” 玉蟬兒將四人的竹簡抱回洞裡,信步走出草堂。 天色已經昏黑,玉蟬兒一時也無睡意,就朝溪邊走去。 已是夏初時節,青草萋萋,山花爛漫。玉蟬兒一路嗅著花香,正信步遊走,隱隱聽到有人說話。玉蟬兒趕忙住腳,打眼望去,遠遠看到溪邊巨石上有兩個人形。 也是出於好奇,玉蟬兒近前幾步,隱於一棵樹後。 不一會兒,說話聲再次傳來,玉蟬兒仔細一聽,竟是張儀。 蘇秦兩手抱頭,悶坐在石頭上。張儀跳下巨石,在細碎的鵝卵石灘上圍著那塊巨石不停地兜著圈子。 張儀兜了一會兒,停住腳步,長嘆一聲:“唉,蘇兄,你叫我如何說呢?你叫我說什麼呢?你我相識、相知,也不是三日五日了,你的心裡是如何想的,在下怎能不知?你心裡有悟,方才為何不說?” 蘇秦依舊是兩手抱頭,一聲不響。 張儀又兜一會兒圈子,住腳責道:“蘇兄,不是吹的,就依你的感悟,隨便說上幾句,保准賽過龐涓那廝!瞧他那樣子,算是什麼東西?他的感悟,狗屁不是!先生早已說過,用兵之道在息爭,用兵之術在戰勝,他卻充耳不聞,竟在先生面前大談方術,不談大道,這不是找啐嗎?先生真是好脾氣,若是我張儀,定要痛痛快快地損他一頓!” 蘇秦仍舊一言不發。 話及龐涓,張儀越說越上勁了:“哼,就他那點見識,竟然也使足勁兒表現!你知那廝為何急於表現嗎?他是在討好師姐!哼,一個街頭小混混,真還以為自己是個人物呢?瞧他那副德性,早晚見到師姐,一雙賊眼滴溜溜亂轉,嘴巴就跟抹過蜜似的。師姐是誰?是冰清玉潔的大周公主!他是誰?是癩蛤蟆一隻!可天下就有這等怪事,癩蛤蟆偏就想吃天鵝肉,什麼玩意兒?蘇兄,你評評看,孫賓身邊,地方那麼大,他卻偏不去坐,硬要擠到我跟師姐中間,那隻臭腳丫子差一點壓在師姐的玉腿上,氣得在下——”打住話頭,恨恨地在鵝卵石灘上重又兜起圈子來。 玉蟬兒聽到話題扯在自己身上,臉上頓覺一熱,又見張儀如此計較,差點沒有笑出聲來。 張儀兜一會兒,抬頭見蘇秦依舊垂著腦袋,似是急了,走上石頭,將他的頭猛地扳起:“我說蘇兄,你抬起頭來好不?從前的那個你哪兒去了?記得那夜我們一道眺望星空嗎?你選的是一顆不亮的星,你說,有一天,你的這顆星會亮起來的!你聽聽,這是何等氣勢!可眼下,瞧瞧你自己,總是勾著頭,總是躲到一邊。如果是這樣,你的這顆星,只怕這輩子甭想亮起來!我告訴你,蘇兄,從明兒起,你走路要——”一手扳頭,一手頂住後背,“抬頭,挺胸,就像這樣!看到龐涓、孫賓,就像看到兩根木頭一樣!你聽見了嗎?” 蘇秦此刻卻恰如一段木頭一樣。 張儀似也洩了氣,放開蘇秦的頭,跺腳說道:“悶吧,悶吧,悶成死豬吧你!”跳下巨石,揚長而去。 好一陣兒,蘇秦終於抬起頭來,呆呆地望著張儀漸去漸遠的背影,望有一時,重新將頭垂下,悶頭坐在石頭上。 不遠處的樹影中,玉蟬兒在那兒又站一會兒,一雙大眼忽閃幾下,轉身離去。 翌日,太陽又從東方升起。四人絡繹來到藏書洞,開始了新一天的選讀。 不知怎麼的,這一日玉蟬兒竟是沒來,開柴扉的是童子。 看到玉蟬兒不在,四人心頭一陣寬鬆,至少不必再去趕那要命的一炷香辰光了。尤其是龐涓與張儀,一下子沒有師姐的約束,狂放的本性也就完全放開。 走進洞中,四人如往常一樣,直奔自己早已看中的書。龐涓找到《六韜》,張儀昨晚受到肯定,將莊子的另一卷書抱進懷中,孫賓找到一冊《禮》,拿在手裡。蘇秦在一大堆竹簡跟前停住腳步,默思許久,找了條繩子,將其全部捆紮起來,正要扛上肩去,眼睛一亮,趕忙放下,走到一邊,依舊拿起那本這些日子來他幾乎天天要看的《道德五千言》,一下子遲疑起來,似乎在權衡該選哪一本。 龐涓拿著書走過來,見他一下子佔住這麼多書,驚道:“蘇兄,你選了什麼好書?” 蘇秦側身擋住,口中囁嚅道:“沒——沒選什麼!” 龐涓見蘇秦躲躲閃閃,越發好奇,硬擠過去,強行扳過竹簡,細細一看,呵呵笑道:“我說蘇兄,我道是什麼寶書,又是《道德五千言》!咦,這堆竹簡不是《詩》嗎?不瞞蘇兄,這些東西是在下十歲之前就已熟記於心的!” 蘇秦大窘,面色漲紅,埋下頭去。 張儀聽得真切,緩緩走過來,挑戰似的望著龐涓:“在下方才好像聽到有人在這裡顯擺,在下耳背,沒聽清楚,有人在十歲之前將什麼東西熟記於心了?” 龐涓斜他一眼,哈哈笑道:“有人沒聽清楚,在下再說一遍。在下兩歲識字,四歲知禮,六歲通《詩》,八歲誦讀《道德》,十二歲讀書破萬卷!” 張儀冷冷一笑:“在下還以為有人出生之前就會讀書呢,原來技止此耳!在下一歲識字,三歲知禮,六歲通樂,九歲讀書破萬卷,十二歲時,在下已粗通六——” 張儀的“藝”字尚未落下,舌頭卻是僵在那兒。 龐涓感覺有異,扭頭一看,玉蟬兒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口,臉上一熱,趕忙背過身去。 玉蟬兒冷冷說道:“張士子,說下去呀,你粗通六什麼來著?” 張儀面色大窘,支吾道:“師——師姐,我——我——” 玉蟬兒的目光逼視張儀,鼻孔裡哼出一聲:“張士子一向伶牙俐齒,今兒怎麼結巴了呢?是不是'粗通六藝'呀?'粗通'一詞也太謙讓了吧,應該是精通才是!” 張儀漲紅了臉,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 玉蟬兒將臉轉向孫賓:“聽說孫士子是天下名將孫武子之後,六歲知書達理,十二歲精通六藝,二十四歲被封為帝丘守尉,率領衛國三軍以弱抗強,以微弱之勢固守帝丘二十餘日,令五萬魏卒望而卻步,可孫公子卻說自己並不知兵,這才痛下決心,歷盡艱辛前來鬼谷。孫公子,蟬兒說得對否?” 孫賓深揖一禮:“師姐所言甚是。孫賓從血中得知,孫賓並不知兵!” 玉蟬兒從孫賓手中拿過一冊書:“張士子,龐士子,你們請看,孫士子選的是《禮》,只怕是二位娘胎裡就已熟記於心的了!” 藏書洞裡鴉雀無聲。龐涓、張儀羞得滿臉通紅,低頭不語,蘇秦更是惴惴不安。 玉蟬兒略頓一下,將目光轉向龐涓:“龐士子,你怎麼背臉去了?方才蟬兒聽到,龐士子是六歲通《詩》,八歲誦讀《道德》,十二歲讀書破萬卷。龐士子既已讀書破萬卷,蟬兒請問,'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此語出自何典?” 龐涓哪裡還敢說出一字? “龐士子,怎麼不說話呢?龐士子既然不肯說,蟬兒這就告訴你,此語典出於先聖的《道德五千言》,也就是蘇士子手中這冊!蘇士子,你且說說,這冊五千言,你讀多少遍了?” 蘇秦依舊低垂了頭:“我——我——” “好吧,蘇士子既不肯說,蟬兒一併代勞。就蟬兒親眼所見,一個月來,蘇士子每日必選此書。依蘇士子才智,此書內容早已爛熟於心。對一部書爛熟於心仍在不懈誦讀之人,蟬兒真正佩服!” 玉蟬兒的話音剛落,身後傳出一個沉沉的聲音:“說得好哇!” 眾人一愣,見鬼穀子站在門外,趕忙揖禮:“弟子見過先生!” 玉蟬兒見是先生,趕忙讓到一側。 鬼穀子走到洞口,朝玉蟬兒微微一笑,重複讚道:“蟬兒,說得好哇!”轉對四人,“你們回去,好好想想蟬兒的話。山不在高,在仙;水不在深,在龍;讀書不在多,在精,在領悟。先聖老聃之五千言,老朽一生不知讀過千遍萬遍,迄今仍未完全徹悟。認識幾個字,讀過幾本書,有什麼好誇耀的?自見者不明,自伐者無功,人生在世,豈可自作聰明?” 四人再度揖禮:“弟子謹記先生教訓!” “去吧!” 四人各拿書本走出。 蘇秦走有幾步,回望玉蟬兒,見玉蟬兒也在目送他。兩人對視,玉蟬兒的目光中充滿期望與鼓勵。蘇秦朝她深鞠一躬,快步離去。 玉蟬兒轉過身來,見鬼穀子正在笑瞇瞇地望著她,臉色一紅,緩緩說道:“先生,蟬兒只想幫幫蘇士子,去其心障!” “蟬兒,你幫的並不是蘇秦一人哪!” 玉蟬兒驚異地望著鬼穀子:“我——” “其實,你也在幫龐涓和張儀。這兩個人,心障不在蘇秦之下!” 玉蟬兒驚異道:“他們也有心障?” 鬼穀子臉色凝重:“目中無人,自吹自擂,不求甚解,好高騖遠,爭風吃醋,自作聰明,凡此種種,不為心障,更為何物?” 玉蟬兒頓有領悟:“先生是說,蘇秦的心障在於自卑,龐、張二人的心障在於自負。” “常言道,人無完人。此話是說,凡人皆有心障,或表現為此,或表現為彼。修道之本,就在於去除心障。去除心障,在於自覺,自覺之至,在於覺他。自覺不易,覺他也就更難了。蟬兒,你能幫助他們,既是在自覺,又是在覺他,這就是修道之路啊!” 玉蟬兒細細思量,終於道:“先生——” 蘇秦最終拿出來的仍然是《道德五千言》。然而,今日他顯得神清氣爽,走路時挺著胸,昂著頭,健步如飛,徑直來到溪邊,坐在那塊他日日必坐的大石頭上。 是的,他們是人,他蘇秦也是人。他們非富即貴,但那都是過去的事,在這鬼谷裡,他們是一樣的,都是從頭開始。 是的,先生說得好,山不在高,在仙。讀書不在多,在感悟。他之所以日日要讀這本書,就是因為書中有些東西他無法悟出。他原來以為自己很笨,可先生說,即使他自己也未徹悟。先生都沒有徹悟的道理,他蘇秦—— 蘇秦笑了。 蘇秦的臉上第一次浮出了自信的表情。其實,這冊竹簡,他確如玉蟬兒所說,早就爛熟於心了,根本不用借出。但他每次都要拿它出來,不是因為沒有記住,而是因為,沒有此冊在側,他就會覺得少些什麼。 此刻,蘇秦面對溪水,將竹簡攤在石頭上,眼睛卻不去看它,而是飽吸一口氣,面對青山,朗聲誦讀:“道可道,非恆道。名可名,非恆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蘇秦一口氣讀下去,突然間大是驚奇:口吃沒了! 蘇秦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誦讀:“道可道,非恆道。名可名,非恆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依舊順順暢暢,無一絲兒打卡。 蘇秦急步走到溪邊,看到溪水中漂下來一根羽毛,信口說道:“山上有樹,樹上有鳥,鳥長羽毛。夏日暖暖,谷風習習。羽毛掉落,隨風而去。飄入溪水,溪水流啊流,羽毛漂啊漂,溪水繞著高山流,羽毛隨著溪水漂!” 蘇秦陡然停住,又過一時,再對溪水道:“水流清清,水下有石,石是鵝卵石,水中有小魚,魚兒游得快,岸上草青青……” 蘇秦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在這兒隨便說去,要快即快,要慢即慢,竟然是隨心所欲,想就什麼,就能說出什麼了。 蘇秦驚喜萬分,跪在地上,衝溪水泣道:“天哪,我蘇秦不口吃了!我蘇秦不口吃了!” 突然,蘇秦猛地站起,一個轉身,飛也似的朝林中跑去,一直跑到一棵大樹下面。張儀要學有巢氏,總是喜歡待在樹上,這棵大樹是張儀平素讀書之處。蘇秦在樹下連叫幾聲,竟無一點動靜。 蘇秦抬頭朝樹上望去,竟是枝繁葉茂,看不真切。蘇秦自語道:“賢弟哪兒去了?莫不是睡去了,我且上去看看!” 蘇秦爬到樹上,見張儀果然躺在一根大枝丫上,整個面孔被攤開的竹簡蓋了個嚴實。 蘇秦推推張儀,叫道:“賢弟!” 張儀一動不動。 蘇秦心頭一震,伸手正欲移開蓋在他臉上的竹簡,張儀陡然道:“別動!” 蘇秦叫道:“賢弟,你這是怎麼了?” “不怎麼?” 蘇秦驚異地問:“那——賢弟為何蓋住臉呢?” “臉?”張儀兩手摀牢竹簡,“哪兒還有臉?在下的臉今兒全丟光了!在下這是無臉見人哪!” 突然,張儀似乎發現什麼,忽地爬起,兩手捉住蘇秦的胳膊,兩隻大眼呆望著他,似乎他是一個怪物。 蘇秦急道:“賢弟,你——你要怎的?” 張儀長吸一口氣,驚異地說:“咦,乍一聽,你不結巴了!” 蘇秦長吁一口氣,朗聲笑道:“是啊,在下不結巴了!在下此來就是告知賢弟,在下不結巴了!” 張儀似乎仍不相信:“你是怎麼不結巴的?” 蘇秦搖頭道:“在下也是不知。好像是突然之間,在下就不結巴了,真的,在下不結巴了,哈哈哈哈,我蘇秦從今往後,再也不結巴了!” 張儀興奮地說道:“好哇,蘇兄你不結巴了,好哇,好哇,不結巴好哇!哈哈哈哈——在下祝賀你了!” “雲開日出,我蘇秦終於見到青天了!” 張儀的臉色卻又陡然陰沉下來,長嘆一聲:“唉——” 蘇秦問道:“賢弟為何嘆氣?” 張儀又嘆幾聲:“蘇兄見到青天,在下卻是遇上暴風驟雨了!蟬兒——蟬兒她——完了,在下算是完了!蟬兒她——唉,你說蘇兄,在下怎會鬼迷心竅,跟龐涓那廝較上勁了呢?” 不待蘇秦說話,張儀咬牙切齒道:“都是那個王八羔子害的!要不是在鬼谷,在下非要狠狠地揍他一頓不可!” 蘇秦扑哧一笑:“我說賢弟,真要和龐涓打架,你們誰揍誰可就不一定嘍!” 張儀冷笑一聲:“蘇兄,我們誰揍誰,你看著就是!” 將近中午,玉蟬兒燒好午飯,拿手指理理頭髮,款款走到草堂外面。看到草地上有隻蝴蝶在翩翩起舞,玉蟬兒童心泛起,追它而去。追有一時,蝴蝶飛到蘇秦四人的草舍旁邊,落在一朵山花上。 玉蟬兒正要跟去,忽地嗅到一股怪味,自語道:“什麼怪味兒,臭死了!” 玉蟬兒扭身查找怪味的來源,驚異地發現,原來怪味是從四人的房間裡散發出來的。玉蟬兒走進邊上的一間,是蘇秦的,裡面亂七八糟,鞋子、衣服不知多久沒有洗過,全都堆在角落裡。 玉蟬兒驚道:“天哪,這樣的屋子,怎能住人呢?” 玉蟬兒捏著鼻子將蘇秦的一堆髒衣服抱到外面,打開窗子,在裡面收拾起來。收拾完蘇秦的屋子,玉蟬兒又走進另外三人的房間,逐個收拾一遍,將他們的衣服裝進兩隻大籃子,一手一隻提著,直朝小溪走去。 沒過多久,蘇秦手捧竹簡,一邊看書,一邊走回房間。 蘇秦推開房門,見房中乾淨整潔,以為走錯房間了,趕忙退出。走到外面仔細再看,相信沒有弄錯,這才又走進去。 蘇秦在屋中愣有一時,搔頭自問:“咦,我的衣服呢?” 蘇秦正在四下里尋找,孫賓、張儀、龐涓也從外面回來。 孫賓問道:“蘇兄,你丟什麼東西了?” “衣服!衣服不知哪兒去了?還有,你們看,這像是我的房間嗎?” 幾人一看,紛紛稱奇。 張儀驚咋道:“嘖嘖嘖,不定有仙女下凡,幫你料理呢!” 蘇秦笑道:“你們回去瞧瞧,是不是也有仙女?” 幾人分頭跑回自己房間,不一會兒,也都撓著頭皮走出。 張儀問道:“奇怪,是誰幹的呢?” 孫賓猛地一拍腦門:“會不會是師姐——” 蘇秦也回過神來,附和道:“對,是師姐!定是她拿到河邊洗去了!” 張儀陡然一怔,繼而大驚失色:“師姐?糟糕——” 蘇秦急問:“怎麼了,賢弟?” 張儀囁嚅道:“在下——那個——那個——在下——” 龐涓眼珠兒一轉,朗聲笑道:“哈哈哈,昨兒晚上,仁兄怕是駿馬奔騰了吧!” 張儀被龐涓一語說中,臉色漲紅,狠狠瞪他一眼,飛也似的朝河邊奔去。 “我們的髒衣服,怎能讓師姐洗呢?”孫賓說完,與二人一道,動身跟在後面。 張儀飛步趕到河邊,果見玉蟬兒光著腳丫,挽著褲腿,在河水里浣洗他們的衣服。大部分已經洗好,另有一些泡在水里。 張儀急叫:“師姐,我的衣服呢?” 玉蟬兒見是張儀,嫣然一笑:“張士子,快來幫忙!” 張儀幾步跨入河裡,將泡在水中的一堆衣服一陣亂翻,一邊尋找,一邊問道:“我的衣服哪兒去了?” 玉蟬兒指指岸邊碎石上一堆洗好的衣服:“你在裡面找找看!” 張儀抬頭望去,一眼瞥見自己的內衣,見它已被洗好,因沒有擰,正在朝下面滴水。張儀一時愣了,站在那兒不知所措。 玉蟬兒笑道:“張士子,發什麼愣?叫你幫忙呢!” 張儀知她必定什麼都看到了,勾頭不敢說話。 玉蟬兒提高聲音:“張士子,叫你幫下忙,聽見沒?” 張儀似乎剛醒過來:“哦,幫忙?幫——幫什麼?” “擰水呀!把那堆衣服擰乾,晾到草地上去。這些是力氣活!” “擰擰擰!我這就擰!”張儀拿過衣服,正欲擰水,孫賓三個也已趕到岸邊。 孫賓看一眼石頭上的一堆衣服,撓頭道:“師姐,你看這,我們的衣服,怎能讓您洗呢?” 玉蟬兒笑道:“你們大男人真是,一個賽似一個,屋子裡亂七八糟,又臭又髒,衣服也是,似乎幾個月沒洗似的!倘若以此治理國家,黎民百姓還能有個活頭?” 龐涓看看張儀,別有用心地對玉蟬兒笑道:“師姐,您說我們的衣服臟得一個賽似一個,終歸有個比較吧。師姐評評看,這堆衣服裡,哪一件最髒?” 張儀臉色紫紅,怒目射向龐涓:“姓龐的,你——你小子——” 龐涓哪肯罷休:“師姐,瞧張仁兄衣冠楚楚的樣子,他的衣服難道也有這麼臟?” 張儀將拳頭握得咯咯直響,咬牙切齒道:“姓龐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龐涓陰笑一聲:“張仁兄,不要激動,不要激動嘛,在下這不過是逗個樂子嘛!” 玉蟬兒奇怪地望著二人:“龐涓,你們在打什麼啞謎?要是沒事的話,幫我把衣服漂淨,將水擰乾,晾到那邊的繩子上。天氣熱了,你們的衣服最好要一日一洗,不能一脫下來就扔到地上!” 龐涓笑道:“好好好,師姐,你坐下來歇一會兒,這點小活兒,龐涓一個人包了!” 玉蟬兒扑哧一笑:“這還像個男人的樣兒。累死我了,真得歇一會兒。” 玉蟬兒正要上岸,猛然發現鬼穀子、童子遠遠站在四人身後,輕聲叫道:“先生!” 眾人扭頭,見是鬼穀子,俯身叩道:“弟子叩見先生!” 鬼穀子沒有理睬,只是陰沉著臉站在那兒。 童子咳嗽一聲,冷冷問道:“四位師弟,這些可是你們的衣服?” 四人垂頭不語,尤其是龐涓和張儀,大氣兒也不敢出。方才那些吵嚷,無疑全讓先生和童子聽到了。 童子提高聲音:“師兄問你們話呢?” 蘇秦抬頭道:“回師兄的話,是我們的衣服!” “房子髒了,可掃;衣服髒了,可洗;內中要是髒了,任誰也沒辦法!你們幾個拿上衣服,都跟我來!”童子說完,頭前走去。 四人各自抱了衣服,跟在後面,五個人排成一長溜儿,走向遠處的草坪。 看到他們走遠,鬼穀子輕嘆一聲,走到石邊坐下,對玉蟬兒道:“蟬兒,來,坐到老朽身邊。” 玉蟬兒坐過來,恭恭敬敬並膝坐下:“先生!” 鬼穀子問道:“蟬兒!你看,溪里流著的是什麼?” “是水。” “可知水否?” “先聖曰,'上善若水'。” “不錯。”鬼穀子點頭道,“蟬兒可知上善為何若水嗎?” “水利萬物,而不與萬物爭。” “非也。水利萬物,也與萬物爭。” 玉蟬兒驚異地問:“先生,水也有爭?” “是的。”鬼穀子手指大山,“你看這山,堅強如是,高峻如是,巍巍然不可一世。再看這水,淙淙而來,潺潺而去。可你再看,它竟然將這大山劈開一條裂隙,將磐石磨成卵石。先聖曰,'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如果水與萬物不爭,如何能攻克堅強呢?” “如此說來,天下萬物,無不爭!” “無不爭,亦無爭。” 玉蟬兒越發不解:“既無不爭,怎又無爭呢?” “這就是道之理啊。” “請先生詳解!” “萬物互為依存,相生相剋。相生即不爭,相剋即爭。這就是道。道藏於萬事萬物之中,無見,亦無不見。” “先生是說,水中有道。” “你看,水與道多麼相近!道以善為行,道善萬物。水以利為行,水利萬物。道以弱制強,無不化;水以柔克剛,無不勝。” “水中之道,可是先聖所說的'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先聖所言,表面上看是水之七德,往實上說,指的卻是人之七品,你可細細領悟。” “謝先生指點!” “要說謝呀,老朽真該謝你蟬兒才是。” 玉蟬兒驚訝地問:“謝我?” “現在看來,若是沒有蟬兒,只怕這幾塊璞玉,難以成器呢。” “先生言重了。蟬兒一個女孩兒家,縱想幫助先生琢磨他們,只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蟬兒有所不知,璞玉為至剛之物,就如這山,蟬兒你呢,則如這條小溪。” 玉蟬兒嗔道:“原來先生收留蟬兒,是來幫您琢磨玉器的。” “非也。”鬼穀子搖頭道,“你看這條小溪,它從大山腹地流出,一路上披荊斬棘,逢山開山,遇石劈石,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住它,也沒有什麼使它流連忘返。它有困境,但它在困境中學到的是智慧。它有迷戀,但它永遠不會迷失自己。你看,它從不蠻衝蠻幹,從不停滯不前,而是日復一日地向前流去,流啊,流啊,直到流出高山,流入大海。” 玉蟬兒望著小溪,心中一片空明:“蟬兒懂了,這條小溪所走的,其實就是修道之路!” “是的,蟬兒,只有在到達大海的那一天,它才會猛然發現,它的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 轉眼又是兩個月,時令已入仲夏,天氣熱起來。蘇秦四人依舊是天天借書、選書、還書。 這日晨起,又是選書時間。藏書洞雖說仍歸玉蟬兒兼管,但已成為名義上的,因為在藉書還書時間上,她已很少監看,全憑四人的自覺。 孫賓將昨日所看之書放回書架,又在書架上翻找一陣,拿起一本,轉身走出。龐涓見孫賓走遠,趕忙過來,拿起孫賓所還之書,細細看過,然後揣上自己選中的,走出門去。 看到這一幕,張儀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當下有了主意,在書架上左翻右找,終於在一個塵封的角落裡抖出一卷竹簡,抖去塵土,粗粗一翻,喜道:“嗯,就是它了!” 張儀拿了這冊竹簡,徑直走到孫賓常愛讀書的斷崖下面。孫賓正在埋頭攻讀,張儀走到跟前,竟是沒有聽到腳步聲。 張儀朗聲道:“孫兄好興致也!” 孫賓抬頭一看,趕忙起身揖禮:“在下見過張兄!” 張儀還過禮,在孫賓身邊蹲下。 孫賓找話說道:“張兄必是讀得累了,出來走走?” 張儀笑道:“在下生就讀書的賤命,讀上十日十夜也不會累。在下此來,是專程尋孫兄您的。” 孫賓驚道:“尋我?” “在下在一個旮旯裡找到一冊好書,粗翻一下,是寫先聖的,感覺特好。在下知道孫兄最是崇拜先聖,特來薦與你看。”張儀說著,拿出一冊竹簡,遞與孫賓。 孫賓一看,竟是《老子鄰氏傳》,喜道:“此書甚好,在下謝過張兄了!” 張儀笑道:“不過,在下尚有一請,也望孫兄答應。” “只要孫賓做得到,張兄但說無妨。” “龐涓那廝屢與在下過不去,孫兄閱讀此書時,萬不可使龐涓知曉。這樣的好書,他不配看!” 孫賓沉思有頃:“這——在下如何方能瞞過他呢?” 張儀想了一下:“孫兄可擇僻靜處,細細閱讀。晚飯之前,在下自來尋孫兄取書,你看如何?” “這倒不難,日落之前,你可到東山雄雞嶺半腰上的那棵巨松下尋我。” “就這麼定了!” 龐涓正在樹下閱讀,突然聽到說話聲。龐涓一看,是張儀與蘇秦打前面走過。 張儀邊走邊問:“蘇兄,你見到孫賓了嗎?” 蘇秦應道:“方才在下見他拿了兩冊書,往東山去了。怎麼,你要找他?” “是的,在下有點小事兒,這想尋他。你啥時候見到他的?” “就是剛才。他提著兩冊書,好像很重,但走得甚快,在下本想打個招呼,剛要說話,他竟沒影兒了。” “倒是奇了,他平時都是在那塊斷崖下面讀書的,今兒怎就換地方呢?” 兩人說著話,漸漸遠去。 龐涓猛然打一激靈,自語道:“晨時明明見他只拿一冊書,怎麼會是兩冊呢?再說,他為何要換地方?難道是在防我?莫不是他得到寶書,不肯示人?不行,得去弄個明白!” 龐涓放下手中竹簡,朝東山趕去。 果然!在雄雞嶺半山腰的一棵巨松下面,孫賓捧著一冊竹簡,讀得聚精會神。另外一冊被他放在地上。龐涓移近幾步,本想看個究竟,可又擔心走得太近讓他發現。 龐涓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嗯,我且大大方方地走過去,看他藏也不藏。如果藏了,定是有鬼。如果不藏,就是我多心了!” 龐涓想定,退後數十步,打著口哨重又沿山道走上來,一副遊山玩水的樣子。 遠遠聽到龐涓的口哨聲,孫賓猛吃一驚。想到張儀的囑託,孫賓忙將《老子鄰氏傳》收拾起來,藏於樹叢裡,拿起地上的竹簡,裝模作樣地閱讀。 龐涓走到樹下,裝作吃驚的樣子:“孫兄,你怎麼會在這兒?” 孫賓支吾道:“哦,我——是啊,一個地方讀得倦了,就想換個地方。這兒僻靜,看書倒是不錯。看賢弟的樣兒,今兒有閒心哩。” “讀得倦了,想到山上走走,不想竟是遇到孫兄。看孫兄著迷的樣子,定是讀到什麼寶書了?” 孫賓將書遞與龐涓:“是《六韜》,師弟早就讀過的。” 龐涓接過來一看,果是《六韜》,心下暗道:“明明是兩冊書,突然就成一冊了。孫賓吶孫賓,我還以為你實誠呢,原來是真人不露相!好好好,算龐某看走眼了!” 龐涓將書還與孫賓,哈哈笑道:“孫兄慢讀,在下不打擾了!” “賢弟慢走!” 龐涓哼著曲兒,朝山上走去。 一邊的樹叢裡,張儀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嘿嘿一笑,急步下山,走到溪邊,對蘇秦笑道:“蘇兄,龐涓那廝果然去了!” 蘇秦大惑不解:“我說賢弟,你讓在下說這說那,又在此一驚一乍,究竟在搞什麼鬼?” 張儀在他耳邊細語一陣,蘇秦皺眉道:“如此說來,龐涓真是有心之人!” “豈止有心?還是黑心!”張儀恨道,“蘇兄,在下方才想了一個整治他的方子,蘇兄只要點頭,在下保證讓姓龐那廝記次教訓。” “賢弟要想整他,就去整他好了,為何定要在下點頭?” “因為這事兒得蘇兄出馬。” 蘇秦驚道:“我出馬?” “是的。”張儀改作嬉笑,“在下跟那廝是冤家,無論說出什麼,他必是不信。蘇兄就不同了,只要從你口中說出,這廝必聽。” 蘇秦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你要害人,卻拿在下當槍使,天下竟有這等事兒?” “蘇兄誤會在下了。”張儀眼珠兒一轉,一本正經道,“在下不是害他,是幫他!再說,這也是在幫孫兄。” “幫他?幫孫兄?” “蘇兄想想看,在這鬼谷裡,如果龐涓要防一人,會是誰呢?” 蘇秦笑道:“當然是你張儀。你們二人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呢。” “錯了!”張儀道,“蘇兄,看人不能只看表相。” “你是說,他要防的是孫兄?” “正是。”張儀侃侃說道,“你想想看,在鬼谷裡,師姐修的是醫道,又是女兒身,與龐涓不是同道中人,可以忽略不計。你我所學是口舌之術,與那廝風馬牛不相及。唯有孫賓與他志趣相投,且又師出同門,彼此知根知底。若是同事一主,就有主次之分;若是各事其主,就是對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說,龐涓那廝能不防一手嗎?” 蘇秦沉思片刻:“賢弟如此說來,倒也在理。” “孫兄是實誠之人,龐涓若有此心,孫兄必無提防,也必吃虧。我們若是聽憑龐涓此心膨脹下去,豈不是既害了龐涓,也害了孫兄?” 蘇秦細想一陣,抬頭道:“嗯,賢弟有何良策?” 張儀在蘇秦耳邊如此這般,耳語一番。 蘇秦笑道:“這——未免損了點兒。” “嘿嘿嘿,”張儀咧嘴樂道,“全當樂子唄!一天到晚悶在谷裡,還不把人憋死?” 孫賓的反常舉動使龐涓大惑不解。 這日午後,龐涓無心看書,悶了頭坐在樹下。依他的了解,孫賓不該是這個樣子。可前日之事,卻是他親眼所見。常言道,人心隔肚皮,孫賓少言寡語,縱有心事,也極少吐露。細想起來,對於孫賓,他還真的所知甚少。即使他出身名門之事,也是被陳軫審問出來的。看來,孫賓確是極有城府,日後他得多留一個心眼。 龐涓正自思慮,蘇秦提個竹籃走來,看到龐涓,遠遠叫道:“龐兄!” 龐涓回過神來,見是蘇秦,起身揖道:“在下見過蘇兄!”瞧一眼竹籃,“蘇兄這是——” “方才見到師姐,她說許久沒有吃到香菇了。昨兒落雨,今日必有鮮菇,在下想去採一些回來!” 聽到是玉蟬兒要吃香菇,龐涓說道:“哦,師姐總能與我想到一塊兒。昨日剛一落雨,在下就想今日去採鮮菇。誰想雜事一來,竟將這檔子事兒忘了。走,在下陪蘇兄一道採去!” 蘇秦笑道:“這敢情好,在下正在擔心採到毒菇呢。師姐愛吃樺樹上的菇,我們到樺樹林裡去採如何?” 二人說說笑笑地沿山道走向樺樹林。聊到高興處,蘇秦笑道:“嗨,昨晚有件奇事,在下越想越是納悶兒!” “哦,是何奇事?”龐涓大感興趣。 “昨晚在下許是著涼了,天將明時,肚疼難忍,只好跳下榻去,到林子裡出恭。出恭回來,正要開門進屋,突然聽到有人說話。” “有人說話?”龐涓驚道,“半夜三更的,何人說話?” “在下也覺奇怪,仔細一聽,竟是孫兄!” 聽到是孫賓,龐涓兩眼大睜:“是孫兄!他說什麼來著?” “也是在下好奇心起,側耳細聽。哈哈哈,原來孫兄在說夢話!” 龐涓連連點頭:“嗯,這個時辰,是有夢話。孫兄說什麼來著?” “初時聽不真切,後來聽到孫兄在喊,'李將軍,你帶三千人左行三百步,排成一字長蛇形;張將軍,你帶三千人右行三百步,亦排成一字長蛇形!'” “就這些?” “哪能呢?孫兄這個夢很長,又喊又叫的,一會兒調這個,一會兒撥那個,調來撥去,在下被他搞暈了。再說,那陣兒特困,在下哪有閒心聽夢話。只是眼下想起此事,覺得有趣,這才說與龐兄聽。唉,在這鬼谷裡,若論讀書上心,真還數到孫兄,連夢裡也是如此用功!” 龐涓停住步子,若有所思,半是自語道:“照蘇兄所說,孫兄怕是在擺什麼陣法。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莫不是孫兄讀到什麼陣法了?” “嗯,”蘇秦點頭道,“經龐兄這一說,在下倒也想起來了,孫兄提到什麼太公八陣!” 龐涓驚道:“太公八陣?你可聽清楚了?” “清清楚楚!” 龐涓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自語道:“太公八陣?這倒真是新鮮東西!” 樺樹林在雄雞嶺上,也就是孫賓躲起來讀書之處。走有半個時辰,二人來到雄雞嶺,蘇秦指著林子道:“龐兄,樺樹林到了!” 龐涓“嗯”了一聲,跟蘇秦走進林子,四處尋找蘑菇。正尋之間,蘇秦喊道:“龐兄,快來看,此為何物?” 龐涓忙跑過來,果見林中空地上有幅圖案。龐涓橫看豎看,卻也看不出名堂。 蘇秦呵呵笑道:“好像是個蟲子在爬。想是張儀這小子吃飽了撐的,來此林中裝神弄鬼。龐兄,甭管它了,我們採菇去。” 龐涓卻是一動不動,凝神望著圖案:“蘇兄,你先去採,在下看看是何玩意兒?” 蘇秦走後,龐涓自語道:“看來,這就是太公陣法了。前日孫賓神秘兮兮地躲到這片林中讀書,昨晚又說夢話,此圖必是太公陣法。想必是他搞不明白,畫在地上慢慢參悟的。哼,這個孫賓,在大樹下面偷讀,卻在林子裡畫圖,真夠鬼的!我且回去尋塊木板,拿好筆墨,將此圖描摹下來,細細參悟!” 然而,待龐涓尋到木板與筆墨趕至林中時,圖案卻不見了。龐涓一下子怔在那兒,半晌,似乎明白過來,嘆道:“孫賓吶孫賓,你倒真夠陰的!” 晚飯時,眾人各盛一碗,蹲在草坪上邊吃邊說笑。龐涓沒有胃口,端了一碗,走到一邊,將碗放下,閉目思索。 孫賓走過來,關切地問:“師弟,怎麼不吃呢?” “吃不下。” 孫賓急切地問:“莫不是病了?” 龐涓想了想,決定再試一試孫賓,抬頭問道:“孫兄,你可聽說太公陣法?” 孫賓想了許久,搖頭道:“在下只聽先生說起過太公兵法,不曾聽說太公陣法。賢弟怎麼問起這事兒來了?” 龐涓哈哈笑道:“既然孫兄不知,就當在下沒問就是!”端起飯碗,扭頭走去。 孫賓怔了下,衝著他的背影叫道:“師弟,你——你這是怎麼了?” 龐涓頭也不回。 這日晚間,萬籟俱靜。龐涓輾轉反側,一直挨到下半夜,悄悄起身,推開房門,走到外面,將耳朵貼近孫賓的窗口。 孫賓卻在呼呼大睡。 龐涓聽有許久,氣惱地說:“說呀,你個人精兒,怎麼不說夢話了呢?” 晨起選書,孫賓拿了一冊朝外走去。龐涓遠遠跟在後面,見孫賓徑直走向他往常讀書的斷崖,坐在一塊石頭上將書攤開。 龐涓恨道:“哼,這廝裝得真像!我倒要看看,你能撐到幾時?” 時至中午,又至下午,再至太陽落山,孫賓卻是一直坐在那兒,並無任何異常。 龐涓苦守一日,仍是一頭霧水,自言自語道:“怎麼回事呢?為何他的一絲馬腳也未露出?難道是他有所覺察了?一定是的。昨晚不該問他太公陣法之事!是我打草驚蛇了!” 次日,龐涓繼續跟踪孫賓,見他再次走到斷崖下面,便知得不到什麼。龐涓心頭一動,扭頭走向東山,繼續在雄雞嶺半腰上的林子裡搜尋。 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沒尋多久,他就在林中看到了另一幅圖案,不遠處,則是由石子、樹枝擺設出來的一個變化版。 龐涓喜道:“原來如此,差點誤了大事!” 龐涓抖擻精神,全神貫注地鑽研起兩個圖案,卻是越看越不明白,自語道:“怎麼回事呢?難道不是兵陣?對,絕對不是兵陣!可——可它又是什麼呢?太公八陣,難道這是其中的局部或局部的變化?待我再尋尋看!” 龐涓到林中又尋一時,卻一無所獲,只好回到兩個圖案前,琢磨來琢磨去,直到太陽落山,仍未參出要領。 龐涓陡地一拍腦門:“待我問過先生,不就一目了然了嗎?” 龐涓早有準備,拿出筆墨將兩個圖案描了個大樣,帶回谷中。 吃過晚飯,眾人在一起閒聊。張儀躺在自製的竹榻上,拿出他用雁翎製成的羽扇搧風。 龐涓看到,笑道:“張兄,你的扇子不錯,能看看否?” 張儀隨手遞給他。龐涓端詳一陣,笑道:“嗬,這些烏鴉毛真還不錯。” 張儀一把搶過扇子,嘻嘻笑道:“你這張烏鴉嘴,只能說出烏鴉毛。告訴你吧,在下這扇子上,是清一色的鳳羽!” 聽到是鳳羽,玉蟬兒笑著接道:“哦,是鳳羽呀,我也看看。” 玉蟬兒看了一會兒,笑道:“什麼鳳羽?是雁翎。” 眾人皆笑起來。 恰在此時,鬼穀子也搖著一把羽扇,緩緩走來。 眾人趕忙起身,揖道:“弟子見過先生!” 鬼穀子還過禮,笑著問道:“你們方才為何而笑?” 龐涓應道:“回禀先生,我們在笑張儀,他拿了雁翎來充鳳羽!” 鬼穀子笑道:“雁翎、鳳羽都是羽毛,在道來說,並無區別!” 張儀聽得此話,將扇子搖得嘩嘩直響,哈哈笑道:“先生的話,你們可都聽清楚了?” 鬼穀子接道:“在物來說,卻是天上地下!” 張儀失了聲,眾人卻是大笑起來。 笑有一時,龐涓問道:“先生,弟子有惑!” 鬼穀子望著他:“說吧!” “何為'太公八陣'?” 鬼穀子思索有頃:“老朽只聽說過'太公兵法',未曾聽說'太公八陣'!” 龐涓大是疑惑,回到房中拿出他在林中臨摹來的圖案:“先生可曾見過此圖?” 鬼穀子審視半晌,搖頭問道:“此圖何來?” “是在東山樺樹林裡看到的,弟子疑與'太公八陣'有關,請先生定奪。” 鬼穀子又審一時,再次搖頭:“此圖大是怪異,肯定不是兵陣!再說,據老朽所知,天下不曾有過'太公八陣'。” 龐涓愈發惑然:“這——” 張儀湊上來:“什麼寶貝,我來看看!” 鬼穀子將圖遞過來,張儀看過,嘻嘻笑道:“嗨,這不是只仰八叉子的王八嗎?還在孵蛋呢!” 玉蟬兒、孫賓、童子等聞聽此話,盡皆圍攏過來。 玉蟬兒審視有頃,點頭道:“嗯,還甭說,真是像呢。” 孫賓笑道:“嗯,是有點像,想是師弟拿來讓大夥兒開心的!” 張儀哈哈笑道:“我說龐兄,你一天到晚神秘兮兮的,在下還以為悟出什麼寶貝陣法了呢,原來弄出一隻孵蛋的王八!” 龐涓忙拿過去,仔細一看,果是一隻被顛倒過來、正在孵蛋的王八,頓時羞得面紅耳赤。直到此時,龐涓方才明白中了圈套,將眼睛射向張儀,咬牙吼道:“王八蛋,走著瞧!”轉向蘇秦,盯他一眼,“你——哼!”氣沖沖地甩手走開。 蘇秦怔了下,急追幾步:“龐兄!龐兄!你聽我解釋!” 龐涓卻是頭也沒回,徑朝小溪邊大步走去。眾人沖他說笑一陣,也各散去。 在回草堂的路上,玉蟬兒與鬼穀子並排,緩緩而行。 鬼穀子的腳步越來越慢,漸漸停下,輕聲問道:“蟬兒,你知龐涓為何生氣嗎?” “想是張儀捉弄他了。” 鬼穀子思忖有頃:“張儀為何捉弄他?” “自進谷之後,他們兩個就跟冤家似的。先生,這事兒重要嗎?” “是的,”鬼穀子點頭道,“蟬兒,這四人不可能一直待在山里修道。出山之後,他們如果做個尋常百姓,倒也無關緊要。如果出將入相,事兒可就大了,他們在谷中的任何言行,都不可等閒視之。” 玉蟬兒恍然悟道:“蟬兒明白了。聽說魏相白圭視察鴻溝大堤時,見蟻穴而封之,先生這也是在封蟻穴呢。” “是的,今日差之毫釐,明日失之千里!有些事,看小不小;另有些事,看大不大。” 玉蟬兒問道:“先生,如何方知它們是大是小呢?” “觀其理。人不同於動物之處,在其偽。偽即隱其真心。人心叵測,指的就是此偽。然而,無論他如何施偽,總會露出端倪。” “先生,如何方能看出這些端倪呢?” “一是觀其眼睛,二是察其言行。眼為心之窗,言為心之聲,行為心之從。” 玉蟬兒再問:“即使觀出其理,又如何評判其是害是利,是大是小呢?” “察其是否順應道之理。” “何為道之理?” “道之理即和諧,即順應,即萬物共生,即爭與不爭。萬事萬物,順道者昌,逆道者亡!” 玉蟬兒的眼睛撲閃幾下,現出靈光:“先生是要蟬兒弄明白龐涓生氣的原因,從中悟出道之理!” 鬼穀子微微一笑:“不只是悟出道之理,還要導引他們去順應道之理。” 玉蟬兒點點頭,抬眼問道:“先生,依你看來,龐涓為何如此生氣?” “這件事情,你可去問蘇秦!” “蘇秦?”玉蟬兒驚訝道,“不會吧。鬼谷之中,若論樸實、謙恭,莫過於蘇秦,他怎會去捉弄人呢?再說,蘇秦一向自視輕賤,不可能去開龐涓的玩笑!” 鬼穀子沒有回答,笑了笑,抬腿又朝草堂走去。 雄雞嶺雖然沒有十幾里外的猴望尖險峻高大,但在鬼谷周圍,卻是最高的山峰,因其遠看像只打鳴的雄雞,遂得此名。雄雞嶺東側、南側均為百丈懸崖,西側、北側卻是坡度平緩,林木茂盛。 玉蟬兒沿著山路一直走向山頂,邊走邊四下里搜尋,自語道:“張儀說是他一大早就朝這兒來了,人呢?” 話音剛落,忽聽懸崖那邊傳來說話聲。 玉蟬兒大奇,停住步子,側耳細聽,卻是兩人在對話,其中一人正是蘇秦: 蘇秦:草民蘇秦叩見上大夫! 上大夫:蘇秦?你祖居何方?師從何人? 蘇秦:小民祖居洛陽,師從鬼谷先生! 上大夫:鬼谷先生?本大夫未聽說過。觀你衣著,哪兒像個士子,分明是布衣之人! 蘇秦:是的,小民為布衣之士,師從鬼谷先生,飽讀詩書,胸有治國安邦之術。 上大夫:哈——治國安邦?哈哈哈哈—— 那人笑畢,聲音戛然而止。 “上大夫?”玉蟬兒大怔,“鬼谷裡怎會冒出個上大夫呢?”正自納悶,對話聲又傳過來: 蘇秦:洛陽名士蘇秦叩見相國! 相國:洛陽名士蘇秦?老朽未聽說過!你師從何人,豈敢妄稱名士? 蘇秦:蘇秦師從雲夢山鬼谷先生! 相國:哦,原來你是鬼谷先生的高徒,失敬,失敬!聽說鬼谷先生有高足四人,個個身懷絕藝,文能治國,武能安邦,可有此事? 蘇秦:正是。師弟孫賓,乃孫武子之後,與師弟龐涓同學兵法,二人均可統率千軍萬馬,戰必勝,攻必克。師弟張儀素有三寸不爛之舌美譽,其才—— 聲音再次戛然而止。 玉蟬兒陡然明白過來,快步上前,果見只有蘇秦一人,正自聚精會神地端坐於地,自問自答。許是過於專注,對急步上來的玉蟬兒毫無覺察。 玉蟬兒款款走到蘇秦跟前,扑哧笑道:“蘇士子,你演得真像,方才竟將蟬兒唬住了,真還以為鬼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