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戰國縱橫:鬼穀子的局2

第6章 第六章試四子誠心,鬼穀子開山收徒

童子、玉蟬兒連扯帶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四人弄進蘇秦、張儀搭下的草舍裡,安頓他們躺下。玉蟬兒熬了薑湯、麵糊,童子餵他們喝了。 這場秋雨由大變小,淅淅瀝瀝連下三日方才休止。蘇秦等喝過薑湯和麵糊,童子又尋一些草藥熬與他們喝了。四人半醒半夢之中連過數日,在雨水停歇之後,就又鮮活起來。 第五日上,四子走出草舍,吃過飯食。龐涓拉上孫賓,向童子借過工具,也如蘇秦、張儀一樣進山伐木、割草。蘇秦、張儀趕來幫忙,四人合力,不消數日,在山窩子裡搭起兩間新的草舍。 這日午後,新草舍落成。龐涓扯上蘇秦三人,走到數十步外的草地上,遠遠欣賞著,樂得合不攏嘴。 四人看有一時,龐涓轉向孫賓,樂呵呵道:“嗬,新蓋的就是不一樣,要模樣有模樣,要氣勢有氣勢!”

不待孫賓說話,張儀朝新房瞄幾眼,“嘿嘿”連笑兩聲,接過話茬儿:“嗯,兩間新房的確是有模有樣。要是東山牆不歪那麼一丁點兒,西房脊不高那麼一丁點兒,差不多就趕上兩間舊的了!” 龐涓哈哈笑道:“我說張仁兄,孰歪孰直,孰低孰高,可不是由你說了算的!”將頭轉向蘇秦,“蘇兄,你是行家,來句公道話!” 兩間新舍也是按照蘇秦的吩咐蓋起來的,叫他如何評判?蘇秦嘿嘿傻笑兩聲,靦腆地低下頭去。龐涓一眼瞥見童子遠遠走來,大聲叫道:“小師弟,走快點!” 童子依舊不急不慢地邁著步子。 龐涓耐了性子候到童子,指著遠處的兩幢草舍:“小師弟,你眼力真,好好瞧瞧這兩幢房子,哪一幢更標致一些?” 童子各瞟一眼,緩緩搖頭:“若說標致,差不離,不過,依童子之見,兩幢都得拆掉!”

四子皆是一怔,龐涓急問:“咦,小師弟,憑什麼要我們拆掉?” 童子呵呵笑道:“中看不中用唄!” 四子麵面相覷。 張儀不服,跨前問道:“為何中看不中用?” 童子指著兩幢房子:“你們看,朝向不適,方位不對,門戶不當,坡頂過緩,四間房子,沒有一處合適,如何中用?” 張儀、龐涓、孫賓皆將目光望向蘇秦。 蘇秦一急,結巴起來:“這——村——村里蓋——蓋新房,皆——皆是如此!” 童子笑道:“蘇公子,那是在你們村里,不是在這山溝溝裡。” 龐涓再看房子一眼,目光緩緩移向童子:“小師弟,照你這麼說,兩幢房子一無是處了?” “有無是處,過個冬夏就知道了!” 蘇秦沉思一會兒,吟道:“請師弟詳解!”

龐涓接道:“對,小師弟得說說清楚。先說朝向,為何不適?” 童子指著門前的山坡:“此處西邊開闊,草舍應坐東朝西,你們的房子偏是坐北朝南,出門一堵山。常言道,門前是山,心想不寬。” 蘇秦辯道:“房門朝南開,這是建房的規矩!” 童子笑道:“那是山外規矩,在山里沒用!” 龐涓一拍腦袋道:“對對對,小師弟,說得好!還有什麼?” 童子指著房基:“此地看起來平,卻是正對山溝,一旦下雨,雨水就會順溝而下,正好衝到此處,讓你們的房基一擋,流不出去,就會成汪。” 龐涓連聲說道:“對對對,前幾日下雨,門前這汪水昨日才幹!” “那還是場小雨。要是一場大雨,嘻嘻——” 四人面面相覷。 童子見他們完全愣了,指著門窗:“再說這門戶。門高戶大,夏天涼快,冬天卻是難熬。”又指指房坡,“山里下雨,要么是急雨,要么是淫雨,房坡這麼緩,雨水必會滲下。童子敢說,待到雨季,外面大下,房中小下,你們可在房中直接取水喝了。”

四人盡皆傻了,無不瞪大眼睛盯著這個僅十來歲的孩子。 龐涓咂舌道:“乖乖,一個小不點兒,咋能懂得這麼多!”掃一眼張儀,語調風涼地轉對孫賓,“孫兄,咱這房子山牆不直,房脊不平,還是拆掉重搭吧!” 張儀白他一眼:“要拆就拆,嘟噥什麼?” 童子又道:“依童子之見,你們大可不必拆了!” 張儀怔道:“這又為何?” 童子呵呵又是一笑:“反正你們在此住不了幾日,這樣子拆來搭去,豈不是自討苦吃?” 四人盡皆怔了。 龐涓緩過神來,直盯童子:“小師弟,此話從何說起?” “還有,”童子掃過四人一眼,“諸位士子不要動不動就師弟長師弟短的。師兄師弟,這可不是隨便就能稱呼的!” 四人越發楞了。 “小師弟,”龐涓急道,“請你把話說得明白點!先生既已答應收留我們,有我們在此,自然就是師兄,身為師兄,難道不能稱你一聲小師弟嗎?”

童子轉向龐涓,嘿嘿笑出兩聲,反問他道:“先生這麼說過嗎?”見四人均不作聲,接著又道,“哦,對了,四位士子,童子差點忘了,先生有請!”扭頭朝草堂方向率先走去。 望著童子的背影,龐涓愣怔一陣,看一眼張儀,小聲問道:“哎,張仁兄,小師弟此話,聽出意思沒?” 張儀沉思有頃,哈哈笑道:“小孩子說話,難免驚驚咋咋,看把龐兄嚇的!”轉對蘇秦、孫賓,“諸位仁兄,還不快走,難道要先生親自來請不成?” 蘇秦點頭吟道:“嗯,賢弟所言甚是,不能讓先生久等!” 近幾日因為乾活,大家穿的都是粗布便服。孫賓禮細,說道:“若去先生那兒,我們得換過衣服才是!” 幾人點頭稱是,趕回房中,各自尋出衣冠穿了,出門朝草堂走去。走沒幾步,龐涓突然放緩腳步,小聲說道:“各位仁兄,在下有句話說!”

三人停住步子,一齊望向龐涓。 龐涓壓低聲音:“今日之事,在下實在放心不下。在下有個主意,可防萬一。待會兒見到先生,我們幾人二話不說,倒頭就拜。先生必會發楞,我們趁他發楞,齊喊師父,無論他應也好,不應也好,跟著就行拜師禮,給他來個先斬後奏!” “行倒是行,”張儀應道,“這也未免太繁雜了。依在下之見,咱們進門先喊'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接著就行拜師禮,簡單明了!” 龐涓不耐煩了:“好好好,就依張兄所言!” 蘇秦想了想,吟道:“在下不曾拜過師,不知如何拜法?” “這個容易,”張儀接道,“小禮是一拜三叩,中禮是再拜六叩,大禮是三拜九叩!” “好!”龐涓旋即應道,“我們就來個三拜九叩,先將生米煮成熟飯,讓先生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三人想了想,各自點頭,抬腿走向草堂。 候在門外的童子見四人走來,進屋禀道:“蟬兒姐,四位士子到了!” 玉蟬兒走出來,揖道:“四位士子,先生有請!” 四人互望一眼,各自正了衣襟。按照事先商定,蘇秦打頭,張儀第二,孫賓、龐涓緊隨其後,隨玉蟬兒魚貫而入。 鬼穀子端坐堂中,童子不知何時已立於左側。玉蟬兒直走過去,站在鬼穀子右側。四子見了,自左至右橫成一排,一齊跪在地上,朗聲說道:“先生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四人說完,紛紛行起三拜九叩的大禮。四人四條心,拜得甚不齊整。孫賓禮節最細,每拜一次,都要起身鞠躬,然後再拜。其他三人均已拜畢,孫賓方才開始第三拜,而後是三叩。 鬼穀子起初一怔,繼而微微一笑,待孫賓拜完,緩緩說道:“你們可都拜完了?”

四人面面相覷一陣,一齊轉向蘇秦。 蘇秦緩緩吟道:“回禀先生,拜——拜完了!” “既已拜完了,你們還有何事?”鬼穀子問道。 蘇秦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還視三人一眼,訥訥說道:“沒——沒有事了!” “既然無事,你們可以下山了!” 四人皆是震驚。 張儀急道:“先生,是您召我們來的!” “不錯,”鬼穀子點頭道,“是老朽召你們來的。老朽召你們來,就是告訴你們一句話:該下山了!” 龐涓自是不依,抬頭辯道:“先生,那日在雨地裡時,我們分明聽到玉蟬兒姑娘說,先生您要我們起來。也就是說,先生您已允准收留我們,為何仍要趕我們下山?” 鬼穀子微微一笑,轉向玉蟬兒:“蟬兒,你是如何對他們說的?”

“回禀先生,”玉蟬兒輕啟朱唇,“蟬兒說的是,'先生讓你們起來!'” “聽見了嗎?”鬼穀子轉對四人,“老朽只說讓你們起來,幾時答應收你們為徒了?你們四人沒日沒夜地跪在老朽門口,擋住老朽出路。老朽要你們起來,不過是想出去走走,要你們讓路而已!” 鬼穀子反口不認,四人盡皆呆了。 蘇秦再次頓首,緩緩叩道:“先生,我——我們四——四人已——已無處可去,求——求先生收——收容!” 蘇秦此話一出,走投無路的龐涓真就動了感情,叩首於地,失聲泣道:“先生,弟子求您了,弟子真的走投無路了,望先生垂憐,收下弟子吧!” 孫賓、張儀亦各叩頭。 鬼穀子掃過四人一眼,斂起一直掛著的笑容:“你們聽好,哭也罷,跪也罷,這些都是徒勞。實意告訴你們,老朽這兒,不收名利之徒,不收爭強好勇之士,你們還是提早下山,另投名師去吧!”

聽到鬼穀子講出此話,孫賓心頭怦然一動,抬頭問道:“晚輩請問,先生欲收何徒?” 鬼穀子看他一眼,緩緩說道:“老朽這兒,唯留修道煉仙之人!” 孫賓長出一口氣,伏首叩道:“晚輩不才,願從先生修道煉仙,乞請先生收留!” 孫賓此言一出,眾皆驚異,齊將目光凝聚過來。 鬼穀子微微一笑:“孫賓,你不是要學兵法戰陣的嗎?” 孫賓朗聲應道:“仲尼有云,'朝聞道,夕死可矣。'晚輩若能跟從先生感悟天地大道,實為此生大幸,再學兵法何為?” 鬼穀子轉向龐涓:“龐士子,孫賓欲從老朽感悟大道,你是何考慮?” 龐涓眼珠子連轉幾轉,叩道:“晚輩與孫兄情同手足,孫兄心意,也即晚輩心意!” 不待鬼穀子問過來,張儀亦叩首道:“先生,晚輩也願修道煉仙,乞請先生容留!” 鬼穀子微微一笑,將頭扭向蘇秦:“蘇士子,三位公子皆欲在此修道煉仙,你為何一言不發?” 蘇秦結巴道:“先生,晚——晚輩——” “想必是放不下那榮華富貴、卿相之位了?”鬼穀子依舊面帶微笑。 蘇秦面色大窘,叩拜於地,只不作聲。 鬼穀子斂起笑容,掃四人一眼,長嘆一聲:“唉!” 張儀用肘彎急碰蘇秦,小聲叫道:“蘇兄,你——” 蘇秦仍然將頭埋在地上。 張儀急了,大聲說道:“先生,晚輩素知蘇兄,其實蘇兄早有修道之心,只是——只是不願說出而已!” 鬼穀子看著蘇秦,輕聲問道:“蘇士子,是這樣嗎?” 張儀用肘彎狠狠頂他一下,蘇秦無奈,只好喃喃說道:“回——回先生的話,是——是這樣!” 鬼穀子再掃四人一眼,大聲問道:“這麼說來,你們四人皆願留在山中,伴老朽感悟大道了!” 四人一齊叩道:“我等願從先生,感悟大道!” 鬼穀子陡然爆出一聲長笑。 四子正自不知所措,鬼穀子收住笑聲,緩緩說道:“真也好,假也好,你們有此表示,老朽也是快慰!只是,修道尚需道器,你四人並非道器,莫說生有他心,縱使真心潛修,也未必成器。老朽奉勸諸位,還是提早下山為好,莫要在此耽擱時光,誤去各自前程!” 都已求到這一地步,鬼穀子仍是不肯,四人再也無招了。孫賓忽又記起錦囊所言,再次叩首於地。龐涓、張儀見了,靈機陡動,也都叩下。蘇秦也跟從去,四人再無言語,一如前番雨中一樣,各自抱頭,俯首撅臀,叩伏於地。 見他們又來這一招,童子著急了,小聲道:“先生,以童子之見,不妨留下他們,讓他們試一試修道的滋味。若是能修,就留下他們。若是不能,那時再讓他們下山,諒他們也無話說!” 經童子這麼一提,四人趕忙叩首,齊聲應道:“先生,我們願意!” 鬼穀子轉向玉蟬兒:“蟬兒,童子欲留他們試試,他們也願一試,你意下如何?” 四人盡皆抬起頭來,四道期盼的目光紛紛射向玉蟬兒。 玉蟬兒面色緋紅,嗔道:“先生要留即留,不留即趕他們下山,蟬兒唯聽先生的!” “好吧,”鬼穀子轉對四人,“就依童子所言,老朽容留你們再住三個月。三個月之內,若是你們能夠證實自己是個道器,老朽自會收你們為徒。若是不能,休怪老朽無情!” 四人無不籲出一口長氣,伏地叩道:“謝先生收留!” 不待鬼穀子說話,張儀發問:“晚輩請問先生,我們如何方能證實自己是否道器?” 鬼穀子手指童子:“自明日開始,你們可聽童子吩咐!”轉對童子,“童子,就依你所修,好好管帶幾位士子。他們四人能否成器,為師就看你小子了!” 童子走前一步,叩道:“童子謹遵先生吩咐!” 鬼穀子緩緩起身,玉蟬兒跨前一步,挽上他的胳膊,走入洞去。 四人跪在地上,目送鬼穀子、玉蟬兒完全消失在洞裡,方才起身。 蘇秦朝童子深揖一禮:“謝童子成全!” 童子還一揖道:“蘇士子不必客氣!” 龐涓走過來,在童子的頭上輕拍一下,嘻嘻笑道:“小童子,今日得虧你了,走,龐大哥陪你林子裡去,為你捉上兩隻小鳥兒玩玩!” 童子後退一步,白他一眼,正色說道:“龐士子,你不可再叫童子!” “咦,”龐涓嘻嘻一笑,“不叫你童子,那——我該如何稱你?” 童子不再睬他,掃視四人一眼:“方才諸位可都聽清了,先生要童子好好管帶你們。從今日始,三個月之內,你們須叫童子師兄!師兄我呢,也盡師兄所能,帶你們勤奮修煉,助你們成器。如果你們自甘墮落,不願成器,師兄可就幫不上了!” 童子一本正經,像是一個小大人似的。四人聽了,皆是一怔。張儀瞪著一雙驚愕的大眼,繞童子轉起圈子來。張儀連轉數圈,收住步子,對童子點點頭,揖道:“好,張儀服了。請問師兄,三個月之後呢?” 童子微微一笑:“三個月之內,你們聽我的。三個月之後,如果你們能夠留在谷中,我們就一道聽從先生的。不過,依師兄看來,”掃眾人一眼,略顯沮喪地搖頭,“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龐涓急問:“師兄何出此言?” “唉,”童子故意拉起長腔,長嘆一聲,“諸位有所不知,修道煉仙不是易事,幾位士子未必吃得了這個苦!觀你等品性,不消一個月,只怕就要嚷嚷著出山呢!” “嘿,嘿嘿嘿,嘿,”龐涓發出幾聲怪怪的冷笑,“小師兄,你休說大話,莫說修道有何難處,縱使殺頭,龐涓也熬得住!” “熬得住就好!”童子掃他一眼,“諸位士子先去歇了。明日雞鳴,你們可在門前候著!” 回到草舍,四人無不摩拳擦掌,不無興奮地議論修道之事。 雞鳴時分,童子果然來了。 四人迎上,蘇秦揖道:“蘇秦見過師兄!” 童子回過一揖,掃眾人一眼,朗聲吩咐:“時下入秋,正是山果成熟季節。先生欲嘗山鮮,吩咐四位士子摘些果子!” 龐涓呵呵一樂:“請問師兄,山中野果甚多,不知先生欲嘗何種山果?” “龐士子莫急,”童子白他一眼,“師兄正要交代這個哩。先生欲吃之果,自非凡品。諸位可沿這條小溪溯流而上,至小溪盡頭可見一谷,山谷盡頭可見一石壁,壁上有毛桃數棵,近幾日想必熟了,你們可去摘些來,先生愛吃!” “毛桃?”龐涓重複一句,抬頭問道,“請問小師兄,此桃是何模樣?” 童子從袋中摸出一桃,遞與龐涓:“就是此桃,你們可看清楚,莫要誤摘了!” 四人圍過來察看此桃,見果然非同一般,大小就如棗兒一般,青中泛黃,長了一身細毛。 見他們審看已畢,童子繼續說道:“為免你們莽撞,師兄這再提醒諸位一句,可記清了。此谷名喚野人谷,有野人出入,幾位士子須小心謹慎,免得讓他們抓去。再有,此谷有一群猴子,名喚獼猴,最是愛吃此桃!”交代完畢,扭身徑去。 四人看看天色,決定馬上就走。因有野人的事,龐涓、孫賓、張儀帶了寶劍,蘇秦也尋根木棒拿在手中,依童子所囑,沿門前山溪溯流而上。 四人走有幾個時辰,山越來越大,林越來越密,小溪曲來拐去,不見盡頭。將近午時,四人遠遠聽到水聲,走到近前,卻是一處絕壁。小溪從壁上飛流而下,形成飛瀑,瀑下匯成一個深潭。四人在潭邊尋了石頭坐下,一面琢磨如何上去,一面尋思弄些吃的。 張儀抬頭看看石壁,咂舌道:“嘖嘖嘖,這處絕壁起碼也得七八丈高,如何上去?” 龐涓哂笑道:“回去的路順溜得很,張仁兄若是灰心,這就拐回去不遲!” 張儀鼻子裡哼出一聲,忽地站起身子:“誰先上去,還說不准呢!”起身拉過蘇秦,“蘇兄,讓他們歇著,我們尋路去!” 二人沒有朝前,竟是回頭走去。龐涓看他們一眼,哈哈長笑數聲,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孫賓亦起身道:“賢弟,咱們跟上吧,都是兄弟,莫要走散了!” 龐涓呵呵笑道:“有那野桃子在,散不了。孫兄只管歇著,何時歇得足了,在下帶你攀上去就是!” 孫賓看看石壁,皺眉道:“攀上去?” “孫兄放心,在下保管孫兄走在那兩個人前面!” 孫賓只好再坐下來。二人歇一陣子,龐涓到瀑布下面抓住十幾條小魚,去了腸肚、苦腮,拿水邊洗過,遞與孫賓兩條,笑道:“孫兄,我們將就一點,來個茹毛飲血,做一次上古之人!” 話音落處,龐涓已把一條塞入口中。孫賓肚中飢餓,也就拿過一條小魚吃了。 吃完小魚,龐涓似也歇足了精神,起身走到一處葛藤前,抽劍斬斷兩根,接到一處,在一端綁上石頭,瞧準崖間一棵松樹,“嗖”地扔上去。石頭不偏不倚,繞在松樹枝上。龐涓放鬆葛藤,石頭自縋下來。龐涓接過,將石頭在葛藤上一繞,挽了個結,用力一拉,葛藤便纏在松樹上。龐涓將繩子一端拴在腰間,攀了葛藤,嗖嗖幾下,身子已在松樹上。他收起葛藤,如法炮製,將葛藤再次扔向崖頂一株松樹。沒過多久,龐涓就已攀至崖頂,將葛藤拋至飛瀑下面。孫賓接過,也如龐涓一樣拴在腰間,攀了葛藤,徑至崖頂。 從斬斷葛藤到攀上崖頂,二人前後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孫賓站在崖頂,望著崖下,不無佩服地對龐涓道:“賢弟真是好手段啊!” 龐涓聳聳肩道:“此等小事,何能難住在下?孫兄,走吧!” 孫賓大吃一驚:“賢弟,不等蘇秦他們了?” 龐涓哂笑道:“姓張那小子,猴精一般,說不准此時早已悄悄走到前面去了!” 孫賓連連搖頭:“斷然不會的。即使他們上來,也必在崖頂等候我們!” 龐涓想了一下,道:“有了!”抽出寶劍,拿劍尖在一塊石頭上刻道,“蘇兄、張兄,我們先行一步,探路去也!” 刻完,龐涓審看一眼,對孫賓笑道:“孫兄,這下如何?” 孫賓看出龐涓執意先走,只好依他,二人沿小溪一路走去。走至天色昏黑,二人越過十數道飛瀑,小溪仍舊未見盡頭,只好尋處地方熬過一夜,次日繼續前行。 行至中午,溪水陡然不見,橫在前面的淨是大小不等的卵石。二人大是驚異,詳細察看,原來溪水是從卵石下面行走,只聞水響,不見水踪。顯然,由此處開始,是暗河了。 龐涓若有所悟:“孫兄,看來此處當是小溪盡頭了。” 孫賓點頭道:“賢弟所言甚是。溪水從石下走了!” 龐涓抬眼望去,山更幽,谷更深,林更密,樹更大。龐涓觀望有頃,指著前面山谷:“孫兄,這裡並無他谷,看來,我們所在之谷該是野人谷了!” 孫賓再次點頭,尋塊石頭坐下:“賢弟,我們就候在此地吧,蘇兄他們不定這就趕上來了!” “不必等了,”龐涓回望一眼,不屑地應道,“不定他們看到險惡,早就返回去了。” “不會的。蘇兄、張兄絕非等閒之輩,我們再候一時!” “孫兄,”龐涓定要逞能,堅持說道,“我們先走一步,在野人谷盡頭的懸崖下面等候他們,這樣如何?” “這……”孫賓想了一下,“臨行之時,師兄曾說此谷喚作野人谷,有野人出沒,等蘇兄他們到了,人多膽壯,萬一遇到野人,也好有個應對!” 龐涓這也想到童子所囑,不敢再逞能,趕忙點頭:“嗯,就依孫兄吧。我們可於此處小睡一覺,那兩個蝸牛若是沒有知難而退,想必會在天黑前趕——” 話音尚未落下,遠處飛來張儀的叫聲:“前面說話的,可是龐仁兄?” 龐涓陡吃一驚,迎上一看,果是張儀、蘇秦二人,各自拄了木棒,氣喘吁籲。看到二人的狼狽樣,龐涓哈哈笑道:“二位仁兄,在下與孫兄在此恭候數個時辰了!” 張儀甚是佩服:“龐仁兄果然好手段,我們緊趕慢趕,總是遲到半步!張儀服了!” 四人說笑一陣,備足清水,見天色尚早,義無反顧地走入野人谷。 此地山高谷深,谷底唯見卵石堆堆,不見一滴流水。四人一路走去,直到天黑,仍未走到盡頭,也未遇到野人。看看天色將晚,他們尋些漿果吃了,在隱蔽處歇過一夜,次日又走半日,方見兩邊山勢陡然鎖住,前面再無山谷,唯有一條絕壁橫在面前。 好一處絕壁!四人抬頭望去,無不倒吸一口涼氣。整個絕壁巨大無比,高約百丈,直上直下,就如一堵上天砌就的城牆。再過細一看,此壁竟是一整塊巨石,只在六七十丈高的地方現出一道縫隙,縫中長出一棵碗口粗的松樹和幾株如荊棘般的植物。因離地面太高,他們看不真切,知其必是童子所說的野桃樹了。 四人目瞪口呆,好長時間過去了,誰也沒有說話。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蘇秦。對著絕壁看有一時,蘇秦慢慢地蹲下身子,吟道:“這麼高的地方,又不是只鷹,如何上得去?” 張儀附和道:“乖乖,山中這麼多果子,先生吃什麼不好,偏要吃那幾根藤上的!” 倒是龐涓機敏,眼中四下亂轉,看到絕壁上垂下些許爬藤,星星點點,或長或短,盪在絕壁上隨風飄動,心中一動,指它們道:“我們設法從別處攀到崖頂,再從上面吊根爬藤下來,或能摘到桃子!” 三人抬眼望去,見那稀稀疏疏的幾根青藤細得就如頭髮絲一般,無不搖頭嘆氣。 龐涓不服,走到附近四處尋覓。不一會兒,龐涓又驚又喜,大聲叫道:“三位仁兄,快看這兒!” 眾人急走過去,看到一株植物上掛滿了毛茸茸的桃子。龐涓從袖中摸出童子交與他的那顆野桃,兩相比照,竟是一模一樣。 張儀抬頭望去,更是驚喜:“快看,這種桃子處處皆是!” 三人再望上去,天哪,竟是一片野桃的世界,足有半畝大小,處處皆是桃藤,累累果實掛滿枝頭。 孫賓凝眉道:“師兄交代,先生要的是絕壁上的桃子,不是谷中的桃子,想必兩種桃子味道不同!” 龐涓摘下一顆桃子放進口中,剛咬一口,感覺又澀又酸,趕忙吐出,做個苦臉道:“嗯,孫兄所言甚是,這桃兒味道不對!” 三人見了,各摘一顆嚐過,無不吐出來。龐涓急了,將童子給的那枚咬開嚐過,亦吐出來,轉憂為喜:“諸位,諸位,就是這個味兒!” 三人分頭嚐過,再嘗樹上之桃,味兒竟無一絲兒區別。 “諸位仁兄,”龐涓看著周圍的地勢哈哈笑道,“你們看,此處偏靜,想必先生未曾來過,因而只知崖上有桃,不知此處也有桃。我們可將此桃摘回,就說是崖上之桃,想必先生吃不出來!” 孫賓思忖有頃,點頭道:“摘回去可以,但只能說是谷底之桃,不能說是崖上之桃!” “孫兄差矣,”龐涓連連搖頭,“先生有言在先,要的是崖上之桃,不曾說要谷底之桃。我們已經來到崖下,摘回的卻是谷底之桃,莫說別的,縱使童子,也會取笑我們!” “二位不要爭了,”張儀截住話頭,“我們各摘一些回去,誰也不許說是谷底之桃。先生若能識別出來,在下服了。若是識別不出,我們誰也不可說破,心中有數即可!” 見張儀、龐涓定要這樣,孫賓、蘇秦也無話說,各自尋了中眼的桃子摘下,拿袋子裝了,按原路回去。 返程路熟,加上連走數日,四人的腳力也上來了,不消兩日,就已回到鬼谷,各將一袋桃子呈與童子。 童子驗過,抬頭問道:“這些可是崖上之桃?” “當然,”龐涓大大咧咧地呵呵笑道,“師兄若是不信,嚐一口就是!” 童子也不說話,收過桃子,徑進草堂。 四人也是困了,回到草舍倒頭就睡。 翌日晨起,童子拿著四袋桃子走到四人草舍前面,將袋子“啪”地扔在地上,對四人道:“先生說了,這些桃子,你們留著自己吃吧!” 龐涓、張儀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問:“先生為何不吃?” 童子掃過他們一眼,冷冷說道:“四位士子請跟我來!” 四子心中打鼓,忐忑不安地跟著童子拐進一處山坳。童子指著前面一片樹叢:“你們過去看看,就知先生為何不吃了!” 四人急走過去,目瞪口呆,因為橫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更大的野桃林。龐涓摘下一顆嚐過,果然也是又澀又酸,與他們費盡辛苦摘回來的桃子毫無二致。 童子緩緩走過來。四人無話可說,各自低下頭去。 童子哂笑道:“知道先生為何不吃了嗎?” “小師兄,”龐涓眼珠兒一轉,做出悔過的樣子,“我們知錯了!請師兄轉呈先生,就說我們這就返回野人谷,定為先生摘下崖上的桃子!” 童子白他一眼,再逐個掃過眾人:“哼,崖上的桃子,就憑你們,此生怕是摘不回來了!” 四人眼前立即浮出陡峭、光滑的石壁,頷首嘆服。 張儀心中一動,抬頭問道:“請問師兄,先生是否早就知道我們摘不下來?” “當然!”童子脫口應道。 “先生既知,”張儀不服了,“為何定要我們去摘?這不是有意為難嗎?” “你們摘不下來,有人卻能!” 龐涓急問:“誰?” “猴子呀!”童子以長者的口吻教訓道,“智者善假於物。你們臨行之際,師兄已經告訴你們,此谷居住一種獼猴,甚是愛吃此桃。此桃成熟時節,獼猴往往會於凌晨時分結夥緣藤而下,跳到松樹上面,在那兒吃桃。獼猴愛鬧,往往是一邊吃桃,一邊摘桃打鬧。你們若是心平氣靜,善於觀察,必能覺察此事,屆時只需候在下面,不費吹灰之力,伸手接住那些猴子扔下的鮮桃,就可品嚐仙果了!” 童子這麼一講,四人完全心服了。 龐涓朗聲說道:“請師兄轉告先生,我們這就去取桃子!” “這就不必了。”童子白他一眼,“先生口味甚是特別,一年之中,崖上之桃唯有前兩日好吃,你們再去,已過時日了!” “那——”龐涓怔道,“先生總該吃點什麼吧?” “先生新採一品茶葉,需用猴望尖的甘泉水沖飲。先生說了,你們四人若有願心,可去各汲一桶甘泉之水,供先生沖茶!” 四人皆是振奮。 龐涓急問:“請問師兄,猴望尖在哪兒?” 童子指著不遠處一個高聳入雲的山尖:“就是那個山尖尖,你們可認准了,莫要跑錯地方。在山尖西側,離尖頂數丈處有一孤松,松旁有一山泉,先生要的就是那道泉里的水!” 半個時辰之後,四人各自背了盛水的木桶離開鬼谷,望著猴望尖尋路而去。 那個山尖看著不遠,走起來卻是費時。四人沿谷底一條小徑繞來轉去,直走大半日,方才到達山腳。 四人抬頭望去,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猴望尖就如一樁孤柱拔地而起,聳入雲際。眼前除去懸岩峭壁之外,竟無一處可攀。 張儀咂咂舌頭:“乖乖,莫說是人,縱使猴子,怕也難攀上去!” 龐涓哂道:“廢話,要不然,怎能叫它猴望尖呢?” 張儀未去睬他,兩眼只是眨也不眨地盯在靠近山頂上的那株孤鬆上。四人站在西南側,剛好望了個真切。由於距離太遠,孤鬆就如附在山壁上,小得他們似乎可伸出雙手,將它一把攬起。 龐涓看看石壁,長嘆一聲:“唉,什麼泉水沖茶?先生分明是在故意刁難!” 張儀瞥他一眼,慢悠悠說道:“誰要不敢上去,原程返回就是,莫要在此丟人現眼!” 龐涓冷笑一聲:“哼,誰在丟人現眼,現在說了不算!”扯一把孫賓,“孫兄,探路去!” 孫賓被龐涓扯上胳膊,見無法得脫,只好回望張儀、蘇秦一眼,抱歉地說:“兩位仁兄,我們先行一步,若是尋到路徑,就喊你們。” 張儀呵呵笑道:“不用了,孫兄。我們誰先找到路徑,這還吃不准呢。” 孫賓、龐涓繞山腳一直轉到北側,竟是找不到任何可行之路。二人正沮喪,龐涓眼睛一亮,看到前面不遠處,一個採藥人正在忙活。二人急追幾步,見過禮,向他打探上山之路。採藥人指著前面一條不起眼的山溝道:“沿著那條山溝,即可攀至山頂。” 龐涓旋即問道:“可有其他路途?” 採藥人搖頭道:“此山並無他路,即使此路,也只有我們採藥人知道。你們問到在下,算是問對人了。” 二人謝過,沿山溝攀緣而上。兩個時辰後,二人終於攀至峰巔。 站在峰巔之上,孫賓、龐涓極目遠眺,景色果然壯美。孫賓、龐涓顧不上欣賞美景,趕忙定了方位,走向西側一棵松樹旁,尋找童子所說的那棵孤松。他們走到松樹邊,拉住松枝,朝下望去。 這一望,二人無不吃驚。此處懸崖萬丈,下面唯有深淵,並無任何孤松。 龐涓急了,環顧四周,走至西南側一處突起的巨石邊,選了角度朝北望去,這才看到那棵孤松竟然就在孫賓腳下。原來那兒是處山窩,松樹深嵌於崖壁上面,站在崖頂,自是看它不到。 龐涓返身走到孫賓那兒,伏石傾聽,果然聽到崖下傳來汩汩水聲,興奮地說:“是泉水!孫兄,你在這兒候著,我下去汲水!” 龐涓說著,打開他在上山時砍下的兩段葛藤,挽出死結,接在一處,一端拴在身邊松樹的樹幹上,另一端系在腰上,兩手攀了葛藤,一點點地沿崖壁出溜下去。 不一會兒,龐涓就已落到松樹上,站穩腳跟,解下腰間葛藤,朝上叫道:“孫兄,就是這道泉了,你拉葛藤上去,放水桶下來!” 孫賓拉上葛藤,系上水桶,穩穩地放下。龐涓接滿一桶,大聲叫道:“孫兄,接滿了,快提!” 孫賓提上,放下另一隻水桶,再提上來,再把葛藤放下。沒過多久,龐涓攀著葛藤,在孫賓的幫助下爬上山頂。 龐涓擦把汗水,從懷中掏出兩塊羊皮蒙在桶口,將葛條斬下一段,撕作兩半,將羊皮牢牢縛在桶沿上。 龐涓做這一切時有條不紊,看得孫賓不無嘆服,由衷讚道:“賢弟真是有心之人,連這等細處,也都想到了!” 龐涓呵呵一笑:“這等小事,不值一提呢!”沿山巔兜一圈,朝下四望一陣,轉頭笑了,“孫兄,那兩位仁兄不知轉悠到哪兒去了,連個影子也未見到呢!” 孫賓應道:“方才採藥人說,除去此路,猴望尖無處可攀。我們喊上一喊,讓他們也沿此溝上來。” “孫兄不可,”龐涓搖頭道,“他姓張的不是能耐大嗎,何不讓他慢慢尋去?”目光落在兩根葛藤上,眼珠兒一轉,急走過去,將兩根葛藤盤起來,徑直走到崖邊,用力甩出。 孫賓急叫:“龐兄——” 聽到葛藤翻滾而下的聲音,龐涓拍拍兩手,朝崖下啐出一口:“哼,姓張的,我讓你爭!就算你小子有能耐上來,沒有此藤,看你如何取水?” 半山腰中,蘇秦、張儀終於尋到一處可以攀援的地方,沿絕壁一點點攀爬。不料山勢越攀越陡,莫說是大樹,攀到後來,竟是連可以藉力的灌木也越來越少了。蘇秦、張儀手足並用,眼珠子四轉,到處尋找可以落腳插手之處。 張儀看看日頭:“蘇兄,已到後半晌了,只怕攀不到山頂,天就黑下來!” 蘇秦抬頭望去,激動地叫道:“看,就是那棵松樹!” 張儀也望上去,果然看到那棵孤松。松樹大多了,如一張大傘懸在頭頂數十丈處。兩人信心陡增,繼續攀去。然而,僅攀數丈,他們就被一塊絕壁擋住去路。 絕壁高約數丈,莫說樹木,連一根小草也未長出。 張儀環顧左右,竟無一處可以落腳,嘆道:“唉,蘇兄,我們這是走到絕處了!” 蘇秦左看右看,眉頭皺成一個疙瘩。 二人正惶惑,忽聽頭頂“啪”地一響,一物從天而降,在他們頭頂的石崖上略彈一彈,掠過近旁一棵松樹的樹梢,竟自滾下山去。 張儀看得清楚,急道:“是藤條!想是龐涓那廝已到山頂了!” 蘇秦點頭。 張儀急了,眼珠四下里亂轉,猛地指著左側的石壁:“蘇兄,快看!” 蘇秦望去,竟見一道細細的水流正沿石壁涓涓而下。因為流得太緩,竟連一絲兒水聲也未發出。張儀挪過去,掬一口喝過,咂咂嘴道:“甘泉哪,蘇兄!來,你也嚐一口!” 蘇秦也掬一口,喜道:“此水甚甜,是甘泉!” 張儀眉頭一動,從背上取下木桶,放到泉水處。 蘇秦陡然明白張儀之意,搖頭道:“這——這如何能成?” “有何不成?”張儀指著泉水道,“蘇兄你看,眼下我們就在松樹的正下方,此水必是從那道甘泉里直接淌下來的。山是一座山,石是一塊石,泉是一道泉,無非是上下差了這麼一點,先生縱然是個神仙,想他也未必辨得出來。” “可這兒畢竟不是山頂。前面桃子之事已讓先生失望,賢弟萬不可造次!” “蘇兄不必呆板,先生欲喝甘泉水,我們這裡汲的正是甘泉水。再說,我們這不是也被逼上絕路了嗎?前無去路,退回去也是遲了。若是兩手空空地回去,別的不說,單是龐涓那廝,還不得由著他取笑?” 蘇秦仍舊搖頭。 張儀急道:“蘇兄不必固執,此番不比前番,先生必然識不出來。” “賢弟為何如此肯定?” “絕壁上的野桃,先生不嘗即知是假的,因那絕壁無人能上,而我們偏又摘回四大袋子,即使猴子,也不可能扔下那麼多。依先生智慧,還能斷不出來?此番卻是不同,龐涓那廝已在山頂,說明人可攀到山頂。能到山頂,自可汲到泉水。既然泉水可以汲到,先生就須親口品嚐才能辨出真假。同一道水,上下就差這麼一點,先生真能品嚐出來,張儀我就——真正服了!” 蘇秦聽他說得有理,思忖有頃,真也沒有其他辦法,只好點頭允了。兩人汲滿兩桶,各自背上,小心翼翼地按原路返回。走至谷底,天色已近黃昏。二人正在急步趕路,張儀忽地頓住步子。 蘇秦怔道:“賢弟,天就要黑了,得快點趕路才是。” “不不不,”張儀呵呵笑道,“我們得等一等那個姓龐的!” 蘇秦怔了下,無法相信此話竟從張儀口中說出,不無詫異地望著他。 “是這樣,”張儀解釋道,“我們得封住那廝的臭嘴,免得他回去聒噪。” 不消一時,二人果然望到龐涓、孫賓大步流星地沿谷底小路急走過來。張儀迎上幾步,朗聲叫道:“孫兄,龐兄,總算候到你們了!” 龐涓驚道:“候到我們?” “是啊。這麼晚尚未見到兩位,蘇兄擔心你們有個三長兩短的,定要在此守候,不然的話,這陣兒我們怕是早到鬼谷了。” 孫賓忙朝蘇秦、張儀打一揖道:“謝兩位仁兄了。” 龐涓急不可待地走到蘇秦、張儀跟前,朝他們的水桶各看一眼,吃一驚道:“你——你們汲到水了?” “當然汲到了!”張儀呵呵笑道,“怎麼,你們折騰這麼久,難道還沒汲到?” 龐涓大睜兩眼,不可置信地問:“你們所汲,可是甘泉之水?” “廢話!”張儀白他一眼,“不是甘泉之水,要它做啥?怎麼,你們汲的不是甘泉之水?” 龐涓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撓著頭皮道:“怪了,你們沒有走到山頂,如何汲到的?” “呵呵呵,”張儀連笑數下,“龐兄說到這個,倒是奇巧哩。在下和蘇兄望著那棵孤松,攀呀爬呀。眼看就要攀到松樹下面,卻被一塊絕壁擋住去路。我們四顧無路,正感絕望,忽見一條藤條從天而降。想是我們的誠意感動上蒼了,那藤條'啪'的一聲,竟然掛在絕壁上,一端牢牢地卡入石縫,另一端不偏不倚,剛好吊在我們頭頂。我二人一看,真是喜從天降哪,二話不說,攀了藤條,三幾下就上去了。你說巧吧,龐仁兄?” 龐涓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苦笑一聲:“嘿,是巧了!” 回到鬼谷時已是人定。 童子聽到聲響,迎出來,讓他們將水放入草堂,到草地上吃飯。 依舊是玉蟬兒燒的粟米糊。四人各喝數碗,下溪沖去身上汗臭,回到榻上倒頭就睡。許是太累了,四人一覺睡去,醒來時已是日出東山,童子早已候在門外。 蘇秦第一個走出草舍,見到童子,趕忙揖禮:“師兄早!” 童子還過一禮,對蘇秦道:“蘇士子,待他們起來,都到草堂裡去,師兄有話說!”言訖,轉身徑去草堂。 蘇秦急急拐進張儀房中,見他也已起床,遂將童子之言說了,不安地吟道:“不會是水的事吧?” 張儀也是心中打鼓,沉思有頃,問道:“你沒露什麼話吧?” 蘇秦搖頭。 “沒露就好。我們一口咬定是甘泉之水,看師父有何話說?” 蘇秦、張儀叫上孫賓、龐涓,四人整過衣冠,下溪洗過臉,畢恭畢敬地走進草堂。童子盤腿端坐於鬼穀子的席位,面前依次擺放四桶泉水。玉蟬兒坐在草堂一側,手捧竹簡,正在聚精會神地閱讀。 看到四隻水桶,四人已知端底。龐涓打回來的是真泉水,底氣甚足,竟自走上前去,揖道:“龐涓見過師兄。” 童子掃他一眼,咳嗽一聲:“四位師弟聽好,師兄我代先生問話!” 龐涓一怔,見蘇秦、張儀、孫賓俱已跪下參拜,也忙跪下。四人行過參拜先生的大禮,童子學了鬼穀子的語氣:“起來吧!” 四人謝過,起身候於一側。 童子指著僅有五成滿的兩隻水桶道:“這兩桶是何人所汲?” 張儀、蘇秦心頭俱是一震。張儀擔心蘇秦實話實說,搶先答道:“回師兄的話,是在下和蘇兄汲回來的!” 童子冷冷責道:“我代先生問話,何來師兄?” 張儀趕忙改口:“是是是,回先生的話,是弟子張儀和蘇秦汲回來的。” 童子再問:“你二人所汲,可是甘泉之水?” 張儀毫不遲疑,一口咬定:“回禀先生,我二人所汲,正是甘泉之水!” 童子將頭轉向蘇秦:“蘇士子,你說呢?” 蘇秦略略遲疑一下,抬眼望一眼張儀,見他直使眼色,只好囁嚅道:“是甘泉之水,先生——” 童子學了鬼穀子的樣子,輕嘆一聲,緩緩說道:“你二人一口咬定是甘泉之水,可老朽喝起來,分明就是山腰里的瀑水。是老朽口感不對呢,還是你們所言不實?” 先生連半山腰里的瀑水都能品嚐出來,蘇秦、張儀大驚失色,相視一眼,叩拜於地。 蘇秦聲音發顫,先認錯道:“先生,蘇秦知錯!蘇秦所汲,正是山腰瀑水!” 童子掃一眼張儀:“張士子,蘇秦所汲是山腰瀑水,你的呢?” 張儀連拜三拜:“張儀知錯了!懇請先生再予我二人一次機會,今日必為先生打回甘泉之水!” “唉,”童子又嘆一聲,擺手道,“此水雖為飛瀑,卻也源出於山頂甘泉。念你二人並非成心欺瞞,又能知錯,也就是了。你們四人聽著!” 孫賓、龐涓趕忙也跪下來。 童子學了鬼穀子的聲音:“修道重在修心,不在機巧。你們四人若要留在山中,就須真心向道,認真體悟,莫存半點機心!你們汲回來的水,就是你們的機心,請你們拿回去吧,一日喝一碗,細細品味!” 龐涓看到他和孫賓的兩隻水桶上,連蒙著的羊皮也未拆除,頗覺冤枉,出口辯道:“先生,孫賓和我可是真心汲水,未存半點機心,先生為何不喝呢?” 童子看他一眼,緩緩說道:“龐涓,你既說出來,老朽這就告訴你。你二人所汲,雖說直接來自甘泉,桶沿上卻是蒙了羊皮,沾了羶味,喝起來遠不如那山腰里的瀑水!” 龐涓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童子見他們俱是傻了,扑哧一笑:“好了,好了,先生的話問完了,你們起來吧!” 四人面面相覷,各自再拜謝過,方才起身。 童子望了一眼仍在一邊讀書的玉蟬兒,輕聲問道:“蟬兒姐,下面該說什麼?” 玉蟬兒白他一眼:“沒有話說,不說就是。” 童子趕忙點頭,轉對四人:“四位師弟,先生問過了,師兄我也沒有再多的話,你們各人提上各人的水桶,先回草捨去。待會兒聽師兄吩咐!” 四人各自提了水桶,悶頭回到草舍。 龐涓走至自己房門前面,正要提桶進屋,見張儀也在門前放下水桶,一時心血來潮,將水桶放下,衝張儀連連搖頭,咂咂嘴道:“嘖嘖嘖,真是好手段呀,偷梁換柱之術,竟然用在先生頭上!不瞞仁兄,昨兒在下一宵未睡,一直在忖思仁兄的泉水。在下想不通,天上掉藤條,偏就卡在石縫裡,且不偏不倚,偏又懸在仁兄頭頂,難道天底下真有這等巧事?嘖嘖嘖,若不是先生功力高深,竟是辨出山腰之泉的水味兒,在下真就讓人蒙了!” 張儀哈哈大笑數聲,回敬道:“偷梁換柱不算手段,畫蛇添足,才見本事!” 龐涓一怔,掃一眼桶上的羊皮,臉上一紅,急走過去解開藤條,將羊皮撕下,走到一邊林裡,用力扔了。 張儀倚在門上,見他做完這一切,不慌不忙地走過去,將羊皮又撿回來,徑直走到龐涓的桶前,皮笑肉不笑道:“龐仁兄,方才先生怎麼說?先生說,這些水是我們的機心,要我們一日一碗,細細品味。你將羊皮扔掉,就等於將機心扔掉了。你扔掉機心,這水喝起來不就沒味了嗎?先生若是知曉龐仁兄喝的是沒味之水,這——” 龐涓又是一怔,嘴巴張了幾張,竟是無話可說。 張儀見龐涓閉嘴,越發來勁了,圍著龐涓的水桶連轉幾圈,點頭讚道:“嘖嘖嘖,仁兄這桶水不僅羶味兒足,且是滿滿噹噹,一滴兒不少哇,這要一日一碗,嘖嘖嘖,少說也能喝上半月!”看了看自己的半桶水,搖頭嘆道,“唉,可惜呀可惜,在下只有半桶水,頂多喝它十日八日,也就沒了。” 張儀的風涼話兒出口成章,又自成理,龐涓氣得直瞪兩眼,卻也拿他沒辦法,狠狠地掃他一眼,提了自己的水桶走進屋去,“砰”一聲將房門關得山響。 張儀衝著他的房門哈哈大笑數聲,正要提上自己的水桶進屋,見童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身邊。 張儀趕忙揖禮:“張儀見過師兄!” 童子白他一眼,竟是沒有回禮,劈頭問道:“張儀,這幾日下來,感覺如何?” 張儀滿不在乎,順口說道:“回師兄的話,不過是些筋骨之勞,皮肉之苦,張儀受得了!” 童子眉頭緊皺:“師兄不是問你這個。師兄問你,可有感悟?” 張儀賠上笑臉:“有有有,在下甚有感悟。” 童子正色道:“說吧。” 張儀斜睨童子一眼:“就是師兄方才說的,凡事不可再生機心。在下決心聽從師兄所言,每日喝水一碗,去除機心!” 童子掃他一眼,冷笑道:“若是這樣去除機心,恐怕你得守在猴望尖上,將那眼山泉喝乾。” 張儀怔了下,不無嘆服道:“師兄年紀雖小,卻什麼都懂,在下服了!請問師兄,今日先生還要吃喝什麼?在下這些日來已將腿腳練結實了,任它什麼山,只要師兄一聲吩咐,在下立即動身!” 童子冷冷地看他一眼:“你喊大家出來,師兄這就吩咐。” 張儀正要叫喊,屋中三人已是聽到童子聲音,各走出來,齊向童子揖禮。 童子回過禮,嘻嘻笑道:“幾位師弟,這幾日里滋味如何?” 龐涓見他一反往常,馬上換了臉,親熱地走上來,咧開嘴正要套近乎,童子卻後退一步。龐涓臉上一時掛不住,僵在那兒。 童子收了笑,盯住龐涓直呼其名:“龐師弟,師兄問你,這幾日滋味如何?” 龐涓見了台階,亦正色道:“回師兄的話,經這幾日修道,龐涓受益匪淺!” “龐師弟所受何益?” 龐涓想了一想,尋到詞兒:“龐涓原本不知何為修道,近些日來開始明白了,修道原是此等修法。” “是何修法?” “一不怕吃苦,二不得偷姦耍滑!” “哼,”童子冷笑一聲,“聽龐師弟此話,可知仍是懵懂,連修道之門尚未找到呢!” 龐涓驚道:“請問師兄,何為修道?” “本師兄此來,就是告訴諸位何為修道。諸位師弟,請隨我來。”童子說完,頭前走去。 四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跟在後面,沿谷中一條山道走去。 山道七拐八轉,通向一片林子。童子領他們徑至林中,在一棵大樹下盤腿坐了,吩咐四人:“就像師兄這樣坐好,從現在開始,一直坐到晚上人定時分!” 張儀尋了地方,率先盤腿坐下,口中說道:“這個容易。前時我們在草堂外面連跪三日,也都熬過來了!” 看到龐涓、蘇秦、孫賓也都盤腿坐了,童子這才說道:“連跪三日容易,如此坐著卻是難熬!”起身將四人的坐姿逐個糾正一遍,提高聲音,“你們可聽清楚了,要像釘子一樣扎在這兒,眼半睜半閉,腰不可打彎,頭不可低垂,口不許說話,全身絲紋兒不動,縱使泰山壓頂,也如平常。” 龐涓笑道:“師兄放心,即使利刃架在脖子上,龐涓也不擅動分毫。” 童子望著張儀三人道:“龐師弟說了,即使利刃加身,也不擅動分毫,你們三人能做到否?” 三人齊道:“師兄放心,保證紋絲兒不動!” 童子點點頭,語重心長道:“打坐跟汲水、摘桃大不一樣,紋絲兒不動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你們有此表示,師兄相信你們,師兄隻請你們記住一句,欺人容易,欺心卻難!” 四人各自端坐,微微閉眼,再無話說。是的,欺人容易,欺心卻難。在此打坐,動與不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也只能依靠各自的修為。 童子將四人的坐相驗看一番,正了正蘇秦的坐姿,點頭說道:“好,就照眼下這個樣子,忘掉一切。什麼忠孝愛恨,什麼恩怨情憂,什麼美酒佳餚,什麼功名富貴,什麼朋友仇敵,所有人世間的事,都須忘掉。什麼也不想,什麼也沒有,你們的心裡只有一片空靈,空得要像這個山谷一樣,要像這片天空一樣!總而言之,你們要忘掉自己是在打坐,只有忘掉,才能坐下去!” 四人面面相覷。 童子掃他們一眼:“萬一忘不掉,師兄告訴你們幾個秘訣,一是聽秋聲,二是聽心跳,三是聽呼吸,再笨一點,那就數數,傾聽樹上掉下來的葉子,掉一片,數一個!”說完,自去盤腿坐了。 果如童子所說,這一日極是難熬。前半晌四人憋下一股子氣,尚能堅持。待到後半晌,張儀感覺腰上癢癢的,甚是想撓,又強忍住。那癢竟是極惡之物,張儀越想越癢,越癢越想,竟是被它折磨得齜牙咧嘴,面目猙獰。張儀斜睨另外幾人,見他們仍是端坐於地,無奈只好強力咬牙忍了。 龐涓則是另一番景象。這是一片樺樹林,因是秋天,樺樹葉子開始飄零,一片葉子落在龐涓的脖頸上,且又剛好卡進後領口,微風吹來,葉片索索抖動,在他的後脖頸上又刮又蹭,惹得他心火上攻,幾次欲伸手拂它,見眾人各自端坐,也是強忍了。 一直坐到人定時分,童子睜開眼睛,輕聲說道:“諸位師弟,可以收功了!” 四人聽畢,正欲站起,卻是兩腿麻木,根本動不了。 童子笑道:“諸位可先躺在地上,兩腿伸直,過一會兒就好了!” 童子說完,朝後躺去。四人學了童子的樣子,朝後躺在地上,將兩腿伸直,不一會兒,氣血下行,兩腿一陣麻木,竟如針扎一般。 童子卻如無事人似的,緩緩站起,望著他們各自齜牙咧嘴的樣子,嘻嘻笑道:“滋味兒如何?” 龐涓兩手撫在腿上,強自忍著酸困:“回——回師兄的話,今兒在下——在下真的是一動未動哩!” 童子點頭讚道:“龐師弟果有心力,那片樹葉卡進師弟的脖頸裡,師弟竟是硬撐過去了!” 龐涓驚道:“這件事情,師兄如何知道?” 童子卻不理他,轉向張儀:“還有張師弟,你身上有地方發癢,是不是?你強忍住沒撓,也算有點定力!” 張儀驚得呆了,望著童子嘖嘖讚道:“連在下身上癢癢師兄也知道,張儀服了!” 童子搖頭嘆道:“唉,比起先生來,師兄可就差得遠了。若是先生在此,莫說你們身上癢癢,縱使心中所想,他也是一清二楚!” 聞聽此話,四人俱是驚愕,各自愣在那兒。 張儀驚道:“天哪,這不是傳說中的他心通之術嗎?” 童子掃他一眼:“什麼他心通?這是道境!多少人想跟先生修道,先生都不理睬。此番容留你們四人,且讓師兄我磨煉你們成器,這是破天荒的。你們若不好好習練,錯過這趟機緣,連後悔藥也沒的吃的!” 張儀一翻身爬起,朝童子揖一禮道:“師兄教訓得是!我等一定緊跟師兄,好好習練,爭取成器,為師兄爭氣!” “就你嘴滑!不是為師兄爭氣,是為你們自己爭氣!今日這一關,你們算是勉強過了,明日更有你們好受的!” 自此之後,童子帶領四人日日走進林中,換著花樣打坐,一日僅吃一頓飽飯。兩個多月下來,四人壯實的身子俱瘦一圈,遠望上去,竟也真有一點仙風道骨了。至於打坐的功夫,四人俱也磨煉出來,雖說做不到心靜如鏡,卻也能如石頭般端坐一日,紋絲不動,處亂不驚。 這日晨起,童子再領他們走進林中。四人一如往常,進林之後二話不說,走至平日自己打坐的地方,正襟危坐,各入冥思。 童子卻沒坐下,而是斜靠在樹幹上,眯縫兩眼掃他們一眼,緩緩說道:“諸位師弟!” 聽到聲音,四人各自睜眼,驚異地望著童子。 童子笑問:“你們習練打坐兩個多月了,感覺如何?” 冷不丁遭此一問,四人俱是怔了。 龐涓略想一想,張口說道:“回師兄的話,在下已能做到全身紋絲不動。” 童子點頭道:“這一點,師兄早就瞧出來了。不過,這也只是第一步。今日諸位若能繼續做到紋絲不動,師兄就恭賀你們!”從袋中摸出一隻小瓶。 四人打眼一看,瓶中之物,竟是蜂蜜。 童子將蜜漿徐徐倒在手中,然後分別抹在四人的腳脖、手腕、脖頸和耳後。 四人皆是一驚。時值深秋,正是螻蟻、蜜蜂等昆蟲覓食、收藏的最後季節,有了這些蜂蜜在此,後果可想而知。 張儀臉色變了,驚道:“師兄,這——螻蟻來了,還不將我等活活吞了!” 童子也朝自己身上抹了,端坐於地,將空瓶放在草地中央,微微笑道:“四位師弟放心,螻蟻只食蜂蜜,並不吃人!” “那——”龐涓接道,“若是大黃蜂來了,豈不慘了?” 童子又是一笑:“龐師弟,師兄記得有人說過,即使利刃加脖,也不會擅動分毫。一隻小小的野蜂,師弟難道怕了?” 龐涓脖子一硬:“何人怕了?在下不過說說而已!” “諸位師弟,”童子朗聲說道,“只要心平如鏡,紋絲不動,莫說是大黃蜂,縱使巨蟒來了,師兄也保證你們毫髮無傷!” 四人見童子也是一身蜂蜜,自無話說,各自坐定,靜候各類昆蟲光臨。 這日偏巧天氣暖和。清晨倒也無事,到太陽出來,陽光照進林子時,昆蟲們開始忙碌起來,先是幾隻螞蟻爬來,繼而是無數只螞蟻,兵分數路,有條不紊地一個接一個攀上他們的軀體。縱使他們已有心理準備,但那滋味,真如受刑一般。又過一時,果有野蜂飛來,飛來飛去的嗡嗡聲馬上又使他們忘掉了身上的螞蟻,全神貫注地應對這種體型更大的傢伙。 待太陽落山、昆蟲們紛紛撤退之時,他們終於籲出一口長氣。 這一日,好歹算是熬下來了! 童子第一個起身,朝四人嘻嘻笑道:“師兄恭賀你們,今日這一關,也算過了!” 龐涓忽一下爬起,將手伸進衣服裡,不一會兒,摸出一隻螞蟻,狠狠一捻,將其捻得粉碎,恨恨說道:“你娘的,真還想在此地安家哩!” “什麼安家呀?”張儀扑哧笑道,“只怕是龐兄身上曲裡拐彎的地方太多,這只螞蟻心眼卻直,走迷路了!” 眾人聽得直樂,龐涓亦笑道:“張仁兄這張利嘴,在下佩服!順便問一句,中午那隻大黃蜂飛來時,聽到它那飛來飛去的嗡嗡聲,仁兄心裡是咋個想的?” 張儀想也未想,應聲回道:“祈禱!” “祈禱?”龐涓倒是一愣,“講來聽聽,你是如何祈禱的?” “在下的祈禱是,'令人敬畏的大黃蜂啊,你若想落下,這就落到對面那人的身上吧,那傢伙肌肉壯健,皮膚厚實,你的這杆槍紮下去,定會有種成就感哪!'” 經張儀繪聲繪色地這麼一說,眾人笑得前仰後合,童子“咯咯咯”笑個不住,竟是笑得岔了氣,一邊笑,一邊按腰“哎喲”起來。龐涓一邊笑著,一邊急步上前,在他背上輕輕捶打幾下,見他感覺好些,這才攔腰抱在懷裡,輕輕一掄,託在肩上:“師兄大人,師弟今兒失禮了,一路背你回去!” 黃昏時分,鬼穀草堂裡,玉蟬兒手拿銀針,在一根絲瓜上一下接一下地刺著。鬼穀子走出洞來,站在一邊,看有一時,走到幾前坐下,點頭道:“蟬兒,來。” 玉蟬兒走過來。鬼穀子裸出左胳膊,放在几上,微微笑道:“照這兒扎。” 玉蟬兒萬未料到鬼穀子會拿自己讓她做試驗,握針的手微微顫動:“先生,我——” “從上往下,先扎雲門穴。” 玉蟬兒的手顫得越發厲害:“我——” 鬼穀子兩眼凝視她,鼓勵她道:“蟬兒,道造化萬物,最奇的是造化了生命。而生命中最奇的莫過於人,知人者又莫過於醫。你選擇由醫入道,可見你有慧心。由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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