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戰國縱橫:鬼穀子的局3

第6章 第六章龐涓喜結連理,孫臏改名出山

大將軍府中,龐涓正與副將張猛商議崤關及西河一線防務,門外一陣喧嘩,不一時,門人來報:“報,門外有鄉民求見!” “鄉民?”龐涓心頭一怔,急與張猛走至大門,果有十幾個鄉民跪拜於地。看到二人,為首老者連拜三拜,涕泣道:“大將軍,求您開恩哪,求您了!”說完又是一串響頭。眾鄉民無不叩首。 龐涓不明就裡,看一眼張猛,見他也在發楞,遂走上前去,扶起老者:“老丈請起。我是龐涓,您有何求,盡說就是!” 老者又要跪拜,被龐涓一把拉住。老者一邊抹淚,一邊備細述說一遍。原來,老者年逾花甲,膝下唯有兩子,長子應徵,次子耕種。去年秋天,次子患怪病離世,膝下唯余長子,名喚青牛。三日之前,青牛偷食軍糧,犯下死罪,定於今日午時斬首,範梢特別通知老人趕去收屍。老人聞訊,急與眾鄉鄰趕至範將軍處求情,範梢卻說法不容情,青牛犯下軍法,依律當斬。老人正自求告無門,有軍卒要他向大將軍求情,說是只要大將軍開恩,青牛死罪或可得免。老人一聽,隨即跌跌撞撞地與眾鄉民趕來,為子求情。

龐涓問道:“軍營裡一日三餐皆有供應,你兒子為何還要偷食軍糧?” 老者急道:“大將軍有所不知,青牛力大貪食,一人可抵三人飯量,一餐能食牛肉十斤,饅頭二十隻,尋常飯食填不飽肚子。” 龐涓抬頭一看,午時將至,不及再問,急叫門人備馬,與張猛兩騎朝城北範將軍的營地疾馳而去。離營地尚有二里許,二人就已聽到三通號鼓,急抽戰馬,如飛般馳往刑場,遠遠看到青牛兩手反綁,埋頭跪在行刑台上,劊子手紮好架勢候於一側,大刀已經掄起。範梢端坐檯上,一臉嚴肅,屬下三千將士列隊觀刑。 眼看大刀就要落下,已經馳至兩箭地之外的張猛大叫:“刀下留人!” 眾將士皆吃一驚。劊子手揚刀望向范將軍。範梢正自驚愕,龐涓、張猛已經馳到,翻身下馬,快步走上刑台。範梢瞧見,起身拜道:“末將參見大將軍!”

龐涓卻不理他,徑直走到青牛身邊,對劊子手喝道:“鬆綁!” 劊子手鬆綁,龐涓拉起青牛,將他上下打量一遍,見他面如赤銅,身長八尺,體壯如牛,心頭大喜,拍拍他的肩頭問道:“你就是青牛?” 青牛本以為必死無疑,萬未料到還有生機,因而竟是毫無反應,只將兩眼懵懂地呆視龐涓,好像是在夢中一樣。 張猛喝道:“青牛,大將軍救你性命,還不謝恩?” 青牛打個驚愣,終於反應過來,跪下叩道:“青牛叩謝大將軍救命之恩!” 龐涓轉向范梢:“範將軍,青牛有飯量,你可知道?” “末……末將知……知道。” “既然知道,為何不為他增加飯食?” 範梢急道:“回……回大……大將軍,末將增……增加來著,給他吃雙……雙份。”

“青牛要吃三份,雙份如何能夠?” “原……原是三……三份,可……近時李……李將軍克……剋扣軍……軍餉,每日僅……僅供八……八兩二錢,誰……誰都吃……吃不飽,末……末將這……這才減……減他份……份額。” 龐涓的臉色陰沉下來,目光緩緩轉向張猛:“傳李通!” 不一會兒,負責三軍糧草的李通急馳而來,納頭拜道:“末將參見大將軍!” 龐涓臉上現出殺氣,冷冷問道:“李通,你可知罪?” 李通回道:“回禀大將軍,末將不知!” 龐涓從鼻孔裡哼出一聲:“你死到臨頭,還說不知!本將問你,為何私扣軍餉?” “回禀大將軍,末將沒有私扣軍餉。今年大旱,河東夏糧顆粒未收,國庫儲糧全被司徒大人調用賑災,軍中儲糧僅餘萬石,後面雖說收繳齊、趙庫糧萬石,卻又供養齊、趙活口一萬八千。末將苦思無策,只好減少供量,否則,兩個月之後,三軍將士將無粟下鍋。”

龐涓心頭一凜,眉頭緊鎖,沉吟有頃,再次問道:“此等大事,為何不報?” “末將早已具表上報,大將軍如若不信,可問張將軍。” “確有此事。”張猛點頭道,“末將也曾多次向司徒大人談及此事,司徒大人親領末將去國庫驗看。近年陛下用兵頻繁,役民過重,國庫確無餘糧。近日末將見大將軍一心忙於大事,就未及時匯報此事。” 龐涓白他一眼,厲聲責道:“真是糊塗!什麼是大事?三軍無糧,這才是大事!”略頓一下,轉對李通,“李將軍,此事不能怪你,是本將錯了!從今日始,你可恢復正常供養。陛下賞賜本將黃金五百,全部予你,速向列國購買軍糧,暫緩燃眉之急。至於數月後的糧餉,自有本將籌劃。” 龐涓一語講完,在場將士,包括張猛在內,無不跪倒,五體投地叩拜涕泣。

龐涓眉頭一橫,大聲吼道:“全給我起來!男子漢大丈夫,哭個什麼!把這點力氣攢起來,練出本事,用到沙場上去!” 眾軍士一愣,繼而忽地站起,齊聲吼道:“謹遵大將軍命令!” 龐涓掃眾人一眼,點點頭,大聲說道:“好樣的!”轉向青牛,“青牛,你既然能吃,也必然能幹。能否向本將展示一下手段?” 青牛答應一聲,眼睛一轉,走到監斬台前,兩手扳牢台角,大喝一聲:“起!”能容納二十餘人、重達千鈞的龐大監斬台竟然整個被他掀翻於地。 龐涓脫口讚道:“好一個虎賁之士!”轉對張猛,“張將軍,似這等猛士,軍中可有?” 張猛應道:“據末將所知,各營均有。” “好!你將他們從速集中起來,組成一旅,編入中軍,飯食特別供應!”

“末將得令!” 龐涓用五百賞金進一步收買了軍心不說,又意外獲得靈感,為三軍整編了一支虎賁之師。這支部隊一旦建成,再有戰事,折旗奪帥,何在話下? 返回途中,龐涓越想越是得意,由不得快馬加鞭,一陣疾馳,不一會兒就已馳至大將軍府前。馬蹄剛慢下來,門外牆角處忽有一人衝出,擋於街中,攔住馬頭。龐涓陡吃一驚,正欲問話,早有一個門人箭步衝出,將那人一把扭住。 龐涓下馬,將韁繩交給聞聲而出的另一門人,緩緩走上前去。 扭人的門人臉色煞白,急急說道:“啟禀大將軍,這個乞丐午時上門乞食,小人打發他了。不料此人吃飽喝足,仍不肯走,說是求見大將軍。小人知他胡鬧,當即將他趕走。誰知此人不識好歹,不知何時又溜回來,悄悄躲在這個角落,讓大將軍受驚了。”

龐涓呵呵笑道:“不過一個乞丐,看把你嚇的?放開他吧。” 門人鬆開。龐涓細審那人,見他年約二十,眉清目秀,襤褸褐衣難掩一身英武之氣,兩隻大眼炯炯有神,心頭暗喜,點頭問道:“小伙子,你是何人?為何守於此處攔阻本將?” 小伙子問道:“大將軍可叫龐涓?” 龐涓應道:“正是。” “草民龐蔥,奉家父之命,特來投奔大將軍。” 龐涓心頭一動:“哦,你的家父是誰?” “龐青。” 龐涓心中一陣狂喜,面上卻聲色未動:“龐青?他是做什麼的?” “箍桶。” 龐涓急問:“他……人呢?” 龐蔥低下頭去,有頃,泣道:“家父已經仙去了。” 龐涓驚道:“你是說……叔父他……辭世了?” 龐蔥一邊哽咽,一邊微微點頭。

龐涓略怔一下,緩緩說道:“走,府裡去,慢慢講來。” 龐蔥跟龐涓走進府中,在庭堂裡坐下,將龐青一家如何以箍桶為生,如何於十八年前離開大樑,如何在宿胥口住有兩年,母親因何而死,他們又如何搬往趙都邯鄲等陳年舊事細述一遍。不久前,龐青病重,彌留之際向他提起他還有一個伯父,名喚龐衡,早年失散。就在此時,奉陽君兵敗朝歌,邯鄲城中到處都在風傳魏國大將軍龐涓的故事,其中有人提到龐將軍的父親名喚龐衡。龐蔥聽得仔細,回去說給龐青,龐青疑心是他侄兒,叫龐蔥詳細打探,得知龐衡是大周縫人,斷定龐衡是親兄,龐涓是親侄,即掙紮起身,欲回大樑見侄兒一面,了卻多年心願。父子起程之後,行不及一日,龐青竟是受不住車馬顛簸,嚥氣於途中。龐蔥痛不欲生,賣掉隨身所有將龐青葬過,一路乞食,趕往大樑。

聽龐蔥講完故事,龐涓確認龐蔥就是堂弟,頓時悲喜交集,抱住龐蔥痛哭失聲。哭有一陣,龐涓吩咐僕從為龐蔥換過衣衫,擺酒接風。酒宴之中,龐涓由不得也將這些年來的經歷細述一遍,尤其提到仇敵陳軫如何於四年前害死龐衡,自己又如何受他追殺及如何趕赴大樑和宿胥口尋親之事,龐蔥聽完,免不得又流一番眼淚。 待到酒宴撤過,龐涓問道:“蔥弟,你有什麼願望,盡可告知為兄。” 龐蔥應道:“在這世上,蔥弟唯有兄長一個親人,能與兄長朝夕廝守,就是蔥弟的最大心願了。” 龐涓點頭,沉思有頃,使人將眾門人、僕從全叫進來,大聲宣道:“自今日始,本府大小諸事,皆決於龐蔥,你等務須小心伺候,謹聽吩咐!” 眾僕從拜過龐蔥,喏喏領命而去。

龐蔥的意外投奔使龐涓興奮不已。 這日晚上,龐涓躺在榻上,輾轉反側,久久未能入眠。回顧下山之後的整個進程,幸運之神幾乎處處惠顧,一切就如夢境一般,順暢得連他自己也不相信全是實的。前後不過十個月,他步步走險棋,步步得僥倖,從遭人通緝的落難士子搖身變為威震列國的大將軍,並以三萬疲敗之師,五日兩勝,連敗兩支入侵強敵,斬首近五萬,俘獲近兩萬,此等戰績,縱使孫武、吳起用兵,也未見記載。更重要的是,他在魏國已得軍心,成為軍魂。吳起吸疽卻未跪亡,他不僅跪亡吸疽,這又快馬救冤,破私財購餉,三軍如何能不對他五體投地? 三軍既得,外事搞定。堂弟意外投奔,家事也算定了。外有三軍,家有嫡親,龐涓可謂是志得意滿,出山之後的第一局大棋至此圓滿走完。 第一局棋既已完胜,照理該弈下一局。是的,下面一局應該開局了。 可……對手是誰?該定何勢?第一枚子又該落於何處? 想到此處,龐涓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起,盤腿閉目,拿出在鬼谷時跟著童子在林子裡修來的功力,收攏心志,陷入冥思。 東方破曉,龐涓終於睜開眼睛,臉上現出一絲微笑。 逢澤位於大樑東南,距南城門不足百里。澤邊有一土山,名喚龍山,高約十數丈,方約十數里,遠看像是一個巨大的土丘。昔日陳軫鼓譟的鳳鳴龍山,說的就是這兒。 龍山旁依大澤,林木蔥鬱,景色秀美,又有鳳鳴傳聞(迄今為止,魏惠王對此仍然深信不疑),因而在移都大樑之後,很快成為王室聖地,建有別宮,設有祭祠,駐有衛士守護。 在別宮深處靠近大澤的地方有一處院落,高牆厚門,密不透風。門外反掛兩把銅鎖,周圍五十步之內不見人跡。 黑漆大門的重鎖裡面是一處四合式庭院,院內擺設雖說簡陋,卻也是應有盡有。 這是奉魏王欽命特設的一處冷宮,專門關押犯有死罪或罪孽深重的王室成員。無論是誰,一旦被打入這裡,無異於被判處終身監禁,想要出去,比登天還難。 此處有吃有喝,有睡有坐,唯一沒有的是生氣。庭院裡荒草蔓延,樹影婆娑,看不到任何活物。蓬頭垢面的前大將軍公子卬此時面幾而坐,兩隻無神的大眼痴痴地盯視几案上的紫色陶壺。 靜寂,死一樣的靜寂。即使不遠處澤水擊打土岸的澎湃聲也被一圈又高又厚的磚牆阻擋,傳到耳邊時微弱得他幾乎無法聽到。 公子卬本是性情中人,可以赴湯蹈火,可以沖鋒陷陣,可以不吃不喝,卻不可以忍受寂寞。而這樣的靜寂他竟然忍受兩月有餘,此時真的已至極限,忍無可忍了。 又坐一時,公子卬猛然雙目圓睜,忽地站起,一把抓過石几上的紫壺,啪的一聲摔向厚厚的磚牆,然後,幾個大步跨到門口,兩手死死地拍打大門,聲嘶力竭地叫道:“來人吶!快來人吶!” 四周一點聲音也沒有。 公子卬朝大門上猛踹幾腳,仍然沒有人來。公子卬眼珠一轉,看到窗台上靠著一根木棒,飛跑過去拿在手中,用力朝大門砸去。 “咚——咚——”的聲音震耳欲聾。 公子卬砸了不知多少下,仍然不見一個人影。他徹底絕望了,將木棒扔在地上,倚門癱坐下來,口中咒道:“這幫狗娘養的,本公子有朝一日出去,看不揍死你們!” 公子卬倚門不知過有多久,方才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步挪回廳堂,望著堂中簡陋的擺設痴痴地發呆。 突然,公子卬眼珠瞪起,歇斯底里地再次發作,將几案上的物甚一件件拿起,又一件件摔於地上。所有的東西摔完了,再從地上揀起來,重新摔下。然而,無論公子卬如何發作,四周仍然靜寂如死,這個世界似乎再也沒有人在意他的存在。 許是力氣用盡了,許是意識到這是徒勞,公子卬終於放慢了速度,漸漸停頓下來,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四周再次陷入死寂。 就在公子卬萬念俱灰之時,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咚咚……咚咚……” 腳步聲越來越近,公子卬的心跳也越來越快,身子不動,頭卻扭過來,兩眼直盯不遠處的黑漆大門。 在一陣“嘩嘩啦啦”的開鎖聲之後,大門“吱呀”一聲洞開,威風凜凜的龐涓邁步走進。一名軍尉和幾名軍卒手持武器跟在身後。 公子卬似乎是一下子傻了,愣在那裡,兩眼如痴如醉地盯牢龐涓身上的大將軍盔甲。兩個月前,這身盔甲真真切切地穿戴在他的身上。 龐涓一步一步走進院子,在廳堂的門檻外面停住腳步。 軍尉跨前一步,朗聲說道:“啟禀公子,大將軍看您來了!” 公子卬卻無任何反應,仍舊痴痴地盯視他身上的盔甲。 龐涓跨前一步,撲通一聲跪下,連拜三拜,朗聲說道:“末將龐涓叩見安國君!” 公子卬一個驚愣,似乎這才反應過來,一抬身爬起,連爬帶跪地翻過門坎,一把抓牢龐涓的衣襟,苦苦哀求:“龐大將軍,快……快放我出去,求你了!” 龐涓看他一眼,慢慢地站起,眼睛四下一轉,但見滿目落寞,一地狼藉,由不得感慨萬千,轉向軍尉大聲責道:“你——”再將目光掃向眾軍卒,“還有你們,就是這樣子侍奉安國君的?” 軍尉和眾軍卒似乎被嚇傻了,一齊跪下,面面相覷,欲辯又止。 龐涓的眼睛盯向軍尉,厲聲喝道:“愣個什麼?還不快喊人來,打掃庭院,將這一應物甚全都換成新的,再傳兩個奴婢過來,好好侍奉安國君!” 軍尉急道:“這……大將軍,陛下——” 龐涓擺一擺手,不耐煩地說:“你們照做就是!陛下那兒,本將自有交代!” 軍尉應一聲喏,急帶眾軍卒離去。 看到軍卒走遠,龐涓再次面朝公子卬跪下,泣淚道:“末將來遲,安國君受苦了!” 公子卬跪前一步,緊緊握牢龐涓之手,涕淚交流:“大將軍——” 這日下午,在王宮後花園的涼亭下面,魏惠王端坐於席,全神貫注於面前的棋局,有頃,目光從棋局上移開,緩緩轉向對面的龐涓,臉上現出一絲微笑:“龐愛卿,你可看清楚了,若是後悔,寡人許你悔棋一步,重新落子。” 龐涓應道:“微臣謝陛下恩賜。不過,微臣既已落子,斷無悔棋之說。” 魏惠王點頭笑道:“好,龐愛卿既肯捨棄,寡人也就不客氣了。”話音落下,舉起一子,緩緩落於棋盤,將龐涓的一條大龍徹底圍死。 看到再無扳回的希望,龐涓只好投子:“陛下落下此子,微臣只好認輸了。” “愛卿弈得好棋啊!”魏惠王笑道,“不瞞愛卿,寡人弈棋無數,唯贏愛卿一局,實屬不易!來來來,再開一局!” 龐涓叩道:“陛下,恕微臣無禮,微臣連輸三局,已是無心再戰了!” “嗯,”魏惠王點頭道,“寡人也觀你精神恍惚,不似往日。愛卿可有心事?” 龐涓再拜:“陛下聖明,微臣的確感念一事。” 魏惠王將棋局推到一邊:“愛卿有何感念,可否說與寡人?” 龐涓緩緩說道:“昨日清晨,微臣正欲出門,忽見院中落下雛鳥一隻。微臣玩心忽起,將其捉住,關入籠中。晚上回來,微臣想起雛鳥,便去觀看,卻見兩隻老鳥繞籠而飛,一鳥鳴聲淒慘,另一鳥吃力地將尖嘴伸進籠中,一點點地給雛鳥餵食。微臣動下惻隱之心,當即放走雛鳥。雛鳥出籠,小鳥一家三口歡叫蹦跳,繞房三圈,方才飛離,場面令人感動!” 魏惠王早已聞知龐涓前往龍山探望公子卬之事,聽聞此言,就知龐涓是在為他求情,長嘆一聲:“唉,龐愛卿,你不必說了。逆子之事,實屬罪有應得,寡人如此處治,已是從輕發落他了!” 龐涓仍舊跪在地上:“陛下,安國君之錯,多是受到奸賊陳軫蒙蔽。今無陳軫,安國君必會明辨是非,重新做人。” 這麼解釋再合情不過了。魏惠王想到自己也曾受那陳軫蠱惑,不由連連點頭:“嗯,愛卿所言不無道理。依愛卿之意,如何處置逆子方為合適?” 龐涓抱拳應道:“安國君武功高強,善於陣戰,亦能治軍,勇名遠播列國,是不可多得的率軍之才。微臣斗膽懇請陛下赦免安國君之罪,恢復安國君大將軍職爵,微臣願為安國君副將,與安國君一道治軍教戰,橫掃列國,輔佐陛下成就王業。” 魏惠王連連擺手:“這如何能成?” 龐涓再拜:“懇請陛下准允微臣所求!” “這樣吧,”魏惠王決然說道,“龐愛卿既有此求,寡人可以赦免這個逆子,至於職銜,就讓他出任中軍參將,跟著愛卿學習治軍,尋機會戴罪立功。” 其實,這也是龐涓早就預知的安置,但口中仍在堅持:“陛下!” 魏惠王斷然說道:“愛卿不必再言!讓他做參將,寡人也是看在愛卿的面子上!” 龐涓略頓一下,又是三拜:“微臣謝陛下厚愛!陛下萬安,微臣告退!” 望著龐涓漸去漸遠的身影,魏惠王將身子微微後仰,長出一口氣,不無感嘆地對毗人點頭說道:“此人既能想寡人之所想,又無貪心,真是一名純臣啊!” 毗人亦是讚嘆有加,點頭道:“是陛下慧眼識才!” 魏惠王笑道:“就你會說話!這樣吧,你走一趟,帶那逆子回來。寡人不想見他,你可叮囑他,讓他跟牢龐愛卿,好好習練治軍之術。” “老奴領旨。” 毗人手持魏惠王的金牌令箭趕赴龍山,為公子卬解除圈禁。在公子卬的再三要求下,毗人透露,為他求情的是大將軍龐涓,並說龐涓不但在陛下面前為他求情,且又自願將大將軍之位讓出,自己願為副將。 毗人的披露使公子卬心潮難平。這些日來,他一直記恨龐涓,以為是龐涓奪了他的主將之位,此番救他,也是別有用心,聽聞此話,方知是自己想多了。 回至府中,公子卬顧不上梳洗,也顧不上更衣,當即召來車駕,帶上厚禮,欲去大將軍府答謝。不料剛剛出門,卻見龐涓驅車趕來。 看到公子卬,龐涓急跳下車,跪地叩道:“微臣叩見公子!” 公子卬急迎上前,將龐涓一把扶起,朝他深深一揖,聲音哽咽:“大將軍大恩,魏卬終身銘記!” 龐涓還禮道:“公子說哪兒話!微臣聞知公子回府,即刻趕來為公子壓驚!” “魏卬回來,第一要事就是登門拜謝將軍,誰知剛一出門,將軍卻先一步到了,這……這叫魏卬如何是好?” 龐涓呵呵笑道:“公子與微臣,這是心往一處想了!” 公子卬也笑起來,伸手讓道:“大將軍,府裡請!” 龐涓轉身略一擺手,龐蔥與一僕人從車上抬下一隻箱子,走上前來。公子卬知是賀禮,對龐涓客套道:“照說是魏卬謝將軍才是,您這是——” 龐涓又是一笑,指著箱子道:“這點薄禮是微臣特為公子備下的,待會兒公子驗過,自會收下。” 公子卬的胃口被龐涓吊起,急不可待地攜龐涓之手步入客廳,龐蔥二人也抬了箱子跟在身後。 看到箱子已在廳中放好,龐涓上前親手打開,指著箱中道:“公子請看。” 公子卬急走過來,伸頭一看,箱中別無他物,只有一件帶血污的甲衣和一柄寶劍,散發出一股隱隱的臊臭味。 看到公子卬又是捏鼻又是皺眉,龐涓笑問:“公子可識此物?” 公子卬搖頭。 “公子難道連田忌的披掛也記不起了?” 公子卬驚道:“這是田忌的?” 龐涓哈哈大笑數聲,點頭道:“前次黃池大戰,田大將軍一不小心,竟然掉進公子愛將範梢布下的陷阱裡,滾出一身屎溺不說,還想拿這把破劍自殺。幸虧範將軍眼疾手快,打掉此劍,拿鐵鉤將他鉤出陷阱,好歹救了他一條小命。” 黃池大戰的故事,公子卬早就听說了,只是龐涓在講述此事時,轉彎抹角地將擒獲田忌的功勞記在他頭上,卻是讓他感到意外,甚至多少有些尷尬,點頭道:“好好好,您這兩件大禮,魏卬全收下了!”話鋒微轉,拱了拱手,“田忌這廝詭計多端,害魏卬不淺,謝大將軍替魏卬出了這口惡氣!” 龐涓急忙擺手,真誠說道:“此功屬於範將軍,範將軍又是公子親手栽培出來的,微臣何敢居功?” 公子卬從語氣裡聽出龐涓出自真心,並非故意搪塞,抑或奉迎拍馬,真正服了,當下吩咐僕從抬下禮箱,擺上銅製茶具,親手沏好香茶。正欲請龐涓品嚐,大門外面一陣車馬聲響,門人飛奔而來,高聲唱報:“瑞蓮公主駕到!” 聽到“瑞蓮公主”四字,龐涓怦然心動,正欲說話,公子卬已經起身,略顯抱歉地朝他微微笑道:“胞妹光臨,龐將軍稍候片刻,待魏卬迎接一下。” 公子卬剛剛步出廳門,一位美貌少女已是風一般捲進院子,二話不說,一頭扎入他的懷中,伏肩泣道:“二哥——” 公子卬將她輕輕抱住,不無激動地喃喃說道:“蓮妹——” 二人緊緊相擁。 過了一時,公子卬鬆開瑞蓮,扯著她的纖手走進客堂,指著已經起身的龐涓道:“蓮妹,來,二哥引荐一下,這位就是威震列國的大將軍龐涓。” 龐涓就勢叩拜於地:“微臣龐涓叩見公主!” 瑞蓮公主萬未料到這裡還有其他男人,頓時臉頰緋紅,欠身還禮:“大將軍免禮!” 龐涓再拜道:“微臣謝公主厚愛!” 龐涓再拜謝過,起身站在那兒,目不轉睛地凝視瑞蓮公主。瑞蓮公主久居深閨,除宮中太子和諸公子之外,很少接觸其他男人,抵擋不住龐涓火一樣的目光,兩頰緋紅,低頭不語,單薄的身子不無膽怯地稍稍靠向公子卬,嬌羞之態越發惹人憐愛。 龐涓心中一動,緩緩收住目光,揖禮道:“公子、公主,你們兄妹許久未見,慢慢敘談,微臣告辭。” 公子卬急道:“龐將軍,這……總該喝口茶吧。” “來日方長,公子不必客氣。”龐涓一個轉身,大步走出廳門。 公子卬送到院中,龐涓猛然回頭,再望瑞蓮公主一眼,見公主也在偷眼看他,朝她一笑,再次揖過,大踏步離去。 公子卬又送一程,在大門外面與龐涓作別,轉身回至廳中,對瑞蓮公主道:“你看這人,說走就走,怎就如此見外呢?” 瑞蓮公主臉色一紅,似是喃喃自語,又似是說給公子卬:“宮里風傳龐將軍神武,我還以為他是銅頭鐵身的漢子呢,誰想他看起來倒像一名書生。” 公子卬笑道:“蓮妹要是相中龐將軍,二哥為你保媒!” 瑞蓮公主臉色頓紅,跺腳嗔道:“二哥,人家好心望你,可你——” 公子卬趕忙哄道:“好好好,算二哥多嘴,行不?來,看二哥給你帶回來什麼寶貝了?”說著,叫僕從提上來一隻木桶。 瑞蓮朝桶中一看,驚喜地叫道:“鮮魚?” 公子卬得意地嘻嘻一笑:“是二哥看著漁人從大澤里釣上來的。蓮妹是隻貓,二哥還能不知道?”轉對僕從,“交給膳房,清蒸兩條,其餘的用火炙掉。” 瑞蓮急補一句:“清蒸時,薑蔥多放一點。” 自從見過瑞蓮公主,龐涓多出一樁心事。回到府中,龐涓謝絕任何訪客,閉目端坐半日,召龐蔥備上車馬,徑投相國府去。 惠施得報,迎出大門。 望到惠施,龐涓走前幾步,揖道:“晚生龐涓有擾先生了。” 自凱旋之後,龐涓這是第一次拜訪相府。龐涓見面即以晚生自居,尊稱他為先生,倒使惠施頗為驚訝,抱拳還禮道:“大將軍是稀客,惠施請還請不到呢,何談打擾!” 龐涓謝道:“那日在朝堂,若不是先生出言搭救,晚生幾成刀下之鬼,何有今日之榮?先生活命大恩,晚生無以為報,今日上門,但求先生受晚生一拜!” 龐涓說完,當場叩拜於地。 惠施急忙拉起:“大將軍,這可使不得!”攜住龐涓之手,“大將軍,府中請!” 龐涓讓道:“先生請!” 兩人攜手入府,在廳中分賓主坐下。龐涓環顧四周,極目之處,唯見恬淡雅緻,並無一絲兒珠光寶氣,頓生敬意。不一會兒,一位婢女沏好清茶,叩跪於地,舉案齊眉。 惠施端起一杯,遞給龐涓:“大將軍,請用茶。” 龐涓謝過,雙手接過,輕啜一口,品之,別是一番滋味,嘖嘖數聲,由衷讚道:“觀先生雅室,如至鬼穀草堂;品先生香茶,如品鬼谷先生清茗。” “大將軍言過了!惠施乃塵世粗俗之人,何敢望鬼谷先生項背?” “先生不必過謙。先生大名,晚生久聞。先生遠見卓識,晚生由衷敬服。別的不說,先生至魏之後,如春風化雨,於無聲處使國家大治。今日陛下遠小人,近賢臣,定新都,行新政,皆是先生之功。” 惠施呵呵幾聲笑過,輕輕搖頭:“大將軍這是越說越過了。若論本領,惠施何及大將軍吶。回頭思之,大將軍出山之後的這一局棋,當真是步步精妙啊!” “晚生不才,謝先生褒獎!” “聽說這幾日,大將軍就又落下一枚妙子。” 龐涓忖知惠施是在暗指他攀結公子卬之事,稍顯尷尬地笑了笑:“晚生拙劣,做什麼都瞞不過先生。” 惠施輕嘆一聲,微微點頭,表示理解:“唉,我看得出來,大將軍這也是無奈之舉。魏國不同於秦國,要想成就大業,若無根基,單憑本領,真也行不通。” 龐涓亦嘆一聲,緩緩說道:“自出鬼谷之後,能知晚生者,唯有先生了。”略頓一頓,起身至惠施前面,叩拜於地,“先生在上,請受晚生一拜!” 惠施此番非但沒有攔他,反倒微閉雙目,坦然受之:“要我做什麼,大將軍可以說了。” 龐涓拜過三拜,方才說道:“懇求先生為晚生玉成一樁好事!” 這一請求顯然出乎惠施的意料之外。怔有一時,惠施微微睜開眼睛,望著龐涓,點頭道:“嗯,大將軍事業有成,是該立家了。這是人生美事,本相願意效勞。請問大將軍看上的是哪家女子?” 龐涓一字一頓:“瑞蓮公主!” 惠施打個驚愣,圓睜兩眼,將龐涓凝視良久,重又緩緩閉上:“我聽到了。” 龐涓再拜:“晚生謝先生成全!” 初秋時節,微風徐來,吹動一池荷葉。 荷花池邊的涼亭下,魏惠王躺在一張搖椅上,雙眼閉合。毗人守在一邊,也在打盹。兩個宮女侍奉於一側,一個輕輕晃動搖椅,另一個手拿蒲扇,一為搧風,二為驅趕可能騷擾的飛蟲。 迷迷糊糊中,魏惠王乍然看到龐涓向他走來。 魏惠王趕忙欠身,笑道:“龐愛卿,來來來,坐寡人身邊。” 龐涓卻一句話不說,陰鬱著臉徑直走到跟前,兩膝跪地,兩眼泣淚:“微臣叩見陛下!” 魏惠王驚道:“龐愛卿,你……你為何流淚?” 龐涓再拜後泣道:“陛下,微臣是……是來向陛下辭……辭行的。” 魏惠王大急,一把扯住龐涓衣角,聲音都變了:“辭行?愛卿欲至何處?” “秦國。” 魏惠王驚道:“這……這如何能成?龐愛卿,寡人待你不薄,愛卿為何心存二志呢?” 龐涓應道:“陛下,請聽微臣一言。常言道,鳳凰棲高枝,蛟龍歸大淵。陛下雖待微臣不薄,可魏國已如強弩之末,難成大事。秦國如日中天,將來必成王業。秦公多次使人求聘微臣,陛下所賜,秦公不僅一樣不缺,且又承諾微臣封疆分土。微臣以為,封疆倒在其次,成就王業,卻是微臣此生所願。” 魏惠王急道:“寡人也想成就王業,愛卿不能走,寡人也想成就王業哪!” 龐涓幾番搖頭:“陛下想高了。王業上秉天命,下合地理,中承民意,非陛下所能成就。”再拜三拜,緩緩起身,“這些日來陛下對微臣多有恩寵,微臣只有來世再報了。”言訖,拔腿即走。 魏惠王大急,死死扯住龐涓衣袍,大叫道:“龐愛卿,你不能走哇!龐愛卿——” 龐涓忽地拔出寶劍,割斷衣袍,兩腿一縱,竟是騰空而起,飄然西去。眼見龐涓越飄越遠,魏惠王急出一身冷汗,拔腿狂追,邊追邊喊:“龐愛卿,龐愛卿,龐愛卿——” 魏惠王緊追不捨,不防腳底一滑,一跤跌地。魏惠王掙扎欲起,卻是怎麼也爬不起來。魏惠王無望地看著漸成黑點的龐涓,聲嘶力竭地大叫:“龐愛卿——” 魏惠王正自絕望,忽聽有人叫他:“陛下,陛下——” 魏惠王睜開眼睛,忽見眼前並無龐涓,只有毗人與兩個宮女跪拜於地,模樣甚是惶急。魏惠王打個驚愣,忽地起身,朝四周巡看一遍,這才緩緩呼出一口長氣。 毗人小聲道:“陛下,你方才一直呼叫龐愛卿,龐愛卿怎麼了?” 魏惠王重又躺下來,拿衣袖擦拭一把額上的汗珠,再次閉上眼睛:“沒什麼,寡人方才夢到他了。” 宮女起身,再次輕輕搖動躺椅。 魏惠王躺了一時,不敢再睡,抬頭問道:“後晌可有大事?” 毗人應道:“陛下原說去東湖蕩舟,臣已安排好了。” 魏惠王搖頭道:“不蕩舟了。擺駕相國府。” “老奴領旨。” 一個時辰之後,魏惠王擺駕出宮,一行人馬前呼後擁,浩浩蕩盪,徑至相國府門前。早有使臣報信,惠施迎出府門叩拜,被魏惠王一把扯起,攜手步入客廳。 進得廳來,二人見過君臣之禮,各自入席。魏惠王輕啜幾口清茶,由不得將午後之夢從頭至尾細述一遍,末了嘆道:“唉,惠愛卿,你說這……寡人怎會做此噩夢呢?龐愛卿也是,說走就走,竟是一點也不顧念君臣情分。寡人拉他衣袍,他還割袍斷義。” 惠施正襟危坐,微閉兩眼,靜靜地傾聽。魏惠王一口氣講完,見他仍然一言不發,急道:“惠愛卿,你倒說話呀!寡人嘗聽人說,夢是先兆,你說這……有朝一日,龐愛卿會不會真的學那公孫鞅和公孫衍,辭別寡人,投奔秦人呢?” 惠施微微一笑,輕輕搖頭。 魏惠王長出一口氣,仍有點放心不下,眼望惠施:“龐愛卿之才,可追吳起。先君文侯自得吳起,雄霸天下數十年。寡人好不容易得到龐愛卿,無論如何,斷不能讓他生出二心。惠愛卿,你抽空常去望望龐愛卿,探探他的口風。無論龐愛卿有何要求,你都要奏報寡人。” 惠施睜開眼睛,望著惠王道:“陛下真想留住龐涓,使他不生二心嗎?” 魏惠王急道:“這能有假?沒有惠愛卿,寡人食不甘味;沒有龐愛卿,寡人睡不安穩吶!” “既然如此,微臣有一策,可留龐涓之心。” 魏惠王喜道:“哦,愛卿快說,是何良策?” “招他為婿。” 魏惠王一愣,似是沒有反應過來。 “陛下若以公主賜婚,龐涓就是陛下的貴婿,躍身國戚。秦公縱使金玉滿堂,想必他也不會動心。” 魏惠王總算明白過來,沉思有頃,重重點頭:“愛卿此策,倒是絕妙。只是,按照慣例,公主當嫁君侯,龐涓雖說有才,出身卻賤,這——” 惠施笑道:“周室禮樂早已崩潰,陛下不必因循守之。再說,縱使守制,於陛下也不是難事。自古及今,聖明君王無不獎功罰罪。依龐涓之功,若在武王之世,當可封疆。陛下何不——” 惠施說到這裡,打住話頭。魏惠王已是豁然開朗,脫口說道:“嗯,愛卿所言甚是。公孫鞅建下尺寸之功,秦公還要封以商地。龐愛卿有大功於國,寡人何吝之有?惠愛卿,你看這樣如何,寡人明日即頒詔令,晉封龐涓為武安君,食邑黃池,賜婚公主,擇日成親。” “陛下聖斷。” 魏惠王低頭思慮有頃,越想越覺順暢,不禁咧嘴笑道:“嗯,上朝一家人,上陣父子兵。寡人有此愛婿在側,何憂天下刀兵?” 惠施聽到此話,眉頭微皺,正欲勸諫,猛見惠王沉住面孔,若有所思地朝他直望過來:“惠愛卿——” 惠施抬頭:“微臣在。” “這樁好事,不過是寡人一廂情願,不知龐愛卿可有此意?” 惠施笑道:“此等美事,龐涓身為人臣,焉有不從之理?” 惠王卻是連連搖頭:“話不能這麼說。尋常姻親,不算大事,龐愛卿卻是不同。萬一龐愛卿另有所愛,寡人豈不是強人所難了嗎?” “陛下既有此意,微臣願意保媒。” “好好好,”魏惠王連說三個好字,“此事托予愛卿了。”略頓一頓,“只是——” “陛下還有何慮?” “寡人身邊,及笄公主共有兩位,一是瑞梅,夫人所生,年方二八;二是瑞蓮,側室所生,年方十五,依愛卿之見,寡人賜婚何人,方為合宜?” “陛下可賜婚瑞蓮公主。” 魏惠王略顯驚訝:“兩位公主皆是寡人心肝,愛卿為何嫁幼不嫁長?” “回禀陛下,公主有蓮,龐涓有水。蓮得水而生,水因蓮而貴。涓蓮婚配,相得益彰,當是天作之合。” 魏惠王聽得心喜,連連點頭:“嗯,此事可以定下,煩勞愛卿張羅。” “微臣領旨。” 接下來的半月裡,魏惠王連頒兩道詔令,龐涓如同做夢一般,先是封疆晉爵,龐府改換門庭,成為魏國第一個異姓君侯,後是陛下賜婚瑞蓮公主,相國保媒。 龐涓大婚之日,莫說是大樑,整個魏國也都震動了。各邑守令、諸府官員、世族大戶、豪強大賈等,無不收到一張由龐涓親自簽具的絲緞請柬,紛紛具禮致賀。武安君府前鑼鼓喧天,車馬如流,更有看熱鬧的,送禮的,幫忙的,維護秩序的,硬是將遠近幾條大街堵個嚴嚴實實。 淳于髡辭別陳軫,渡河至宿胥口,在那兒遊玩幾日,偏巧遇到衛國一個相識,受邀又至帝丘小住月餘,這才重返魏境,駕馭軺車自大樑東門入城。 進得城來,淳于髡行至宮前街,越走越是艱難,最後竟然動彈不得。淳于髡只好跳下軺車,攔住身邊一個老人:“請問老哥,前面發生何事?” 老人將淳于髡上下打量一番,連連搖頭:“唉,連這等大事你也不知,看來客官必是外地來的!告訴你吧,今日武安君大喜,整個大樑連地皮都動了,好個鬧猛喲!客官要想看熱鬧,這就趕去。客官若要趕路,還是趁早掉頭,繞道走吧!” 淳于髡吃一大驚:“武安君?魏國不是只有安國君嗎?” 老人哈哈笑道:“那是老黃曆嘍!陛下早些時日頒下詔命,晉封大將軍為武安君,今又賜婚,武安君府,雙喜臨門哪!” 淳于髡愣怔半晌,方才問道:“再問老哥,可知武安君所娶新婦是哪家女子?” “哪家女子?”老人盯他一眼,連嘆幾聲,“哪家女子能有這般洪福?” 淳于髡笑道:“難道他娶了天仙不成?” 老人也笑出來:“不是天仙,也差不多。”湊近一步,“不瞞你說,武安君所娶新婦,不是別個,就是當今陛下的千金公主!”連嘖幾聲,“嘖嘖嘖,老漢我七十有三,也算是年逾古稀,這種排場,真還是第一次遇上!” 淳于髡點點頭,衝老人抱拳道:“謝老哥嘍!” 別過老人,淳于髡心頭思忖:武安君既有好事,在下當去討杯酒喝。這樣一想,就又朝前走去。走有幾步,眼見擠不過去,淳于髡只好將軺車趕至街邊一家客棧,讓小二安排一間房舍,略一思索,脫下游士衣冠,從隨身箱包中取出一套叫花子衣裳穿上,亮出油光可鑑的大腦殼子,空了兩手來到大街上。 淳于髡隨人流走至武安君府前,看到新人早被迎進府中,看熱鬧的人流開始消散,各路賀客紛至沓來,無不在府前停車卸馬,手持請柬,箱抬賀禮,熙熙攘攘,嘻嘻哈哈,相跟著走進府門。 淳于髡觀望有頃,跟在兩個賀客身後徑走過去。府門兩側各站幾個負責禮儀的門人,但有客來,就將腰身彎成九十度,笑臉迎送,同時驗看請柬和禮單,大聲唱報:“馬空大人賀金二十,白璧一雙;黃池令夜明珠一顆;御史大人珍珠一串,瑪瑙手鐲一對;太史大人青玉獨角獸一隻;鄴城令賀金五十……” 府門後面擺著兩張黑漆几案,後面各坐一位主簿,一邊聽著門人的唱報,一邊在竹簡上輪流書寫。因賀喜者太多,他們的兩手幾乎是一刻不停,連額角上的汗珠也顧不上揩去。 淳于髡大搖大擺地抬腳就要進去,卻被站在首位的門人攔住。 門人朝他小鞠一躬,客氣地笑道:“老丈留步。” 淳于髡圓睜兩眼,似是不解地瞪著他:“留步?留步如何吃到喜酒?” 門人又是一笑,從袖中摸出一枚銅幣,遞過來道:“前面有家客棧,老丈可將這枚銅幣拿去,若要吃酒,就到那兒吃去。” 淳于髡接過銅幣,反複驗看半日,冷笑一聲:“真是狗眼看人低。老朽要吃的是喜酒,你卻拿這個打發,當老朽是叫花子呀!”隨手一拋,將那枚銅幣扔在一丈開外的磚地上,“啪”地發出一聲脆響。 淳于髡在這裡一驚一乍,呵斥門人,頓時引來一群看客。前後趕到的幾位賀客紛紛頓住步子,觀望這場熱鬧。 因是大喜之日,門人雖遭辱罵,卻也不敢還口。眾門人見狀齊圍上來,睜大眼睛將淳于髡上下左右又是一番打量,確認他是趕來鬧事的乞丐,遂有門人陰起面孔,不冷不熱道:“老丈既是來吃喜酒的,可有請柬?” 淳于髡白他一眼:“老朽不遠千里趕來賀喜,何來請柬?” 那門人微微拱手:“武安君有令,無論何人,若無請柬,不得入內。老丈既無請柬,就請離開此地,免得鬧出尷尬。” “哈哈哈哈,”淳于髡仰天大笑數聲,“尷尬?老朽走南闖北,什麼怪事都曾遇到,唯獨不知何為尷尬,今日有幸,倒要見識見識!” 聽他言語託大,眾門人又都吃不准了,一時僵在那兒,不知如何收場。早有門人報知家宰龐蔥。龐蔥一路小跑過來,將淳于髡一番打量,見他氣沉心定,斷非一般人物,急趨一步,揖禮道:“晚生龐蔥見過先生。請問先生尊姓大名?” 淳于髡也將龐蔥上下一番打量,眉頭一挑:“小伙子,老朽是誰並不重要。武安君今日大喜,老朽本欲討杯酒喝,卻被這幫門人攔住,掃去雅興,卻是可惱!” 龐蔥賠上笑臉:“這些下人有眼無珠,先生高人雅量,權且饒恕他們這次。但有得罪之處,晚生向先生賠罪,望先生莫與這些下人一般見識。” “嗯,”淳于髡微微點頭,“你年紀輕輕,嘴巴倒是乖巧。看在你的面上,老朽暫不與這幫下人計較。至於喜酒,老朽這也無心喝了。不過,老朽有一句話,你可捎給武安君。” 龐蔥賠笑問道:“先生有何指教,晚生一定捎到。” “不不不,”淳于髡連連擺手道,“此話與老朽無關。不久前老朽在宿胥口遇到武安君的一個故人,是他托老朽捎的。” “一個故人?敢問先生,他是何人?” “陳軫。” “陳軫?”龐蔥心裡一揪,急問,“他說什麼?” 淳于髡晃晃光腦殼子:“此人說,'早晚若打噴嚏,便是陳軫惦念著你呢。'” 言訖,淳于髡一個轉身,搖晃著光頭,大踏步走去。龐蔥驚愣有頃,似乎想起什麼,急追幾步,大聲叫道:“先生留步!” 淳于髡頓住步子,轉過身來:“小伙子,你還有何事?” 龐蔥拱手道:“敢問先生如何稱呼?” 淳于髡微微一笑:“你可對武安君說,老朽是他朋友的朋友。”略頓一下,抬手指指光亮的禿頂,“你還可告訴他這個。” 是夜,長庚西掛,玉兔東昇,客人漸退,洞房花燭。喝得酩酊大醉的龐涓被白虎、龐蔥架著兩隻胳膊,搖搖晃晃地步入新房。 白虎扶龐涓席地而坐,揖道:“恩公晚安,白虎告退。” 白虎欲走,龐涓一把扯住白虎的衣袖:“白……白兄弟,別……別走。” “恩公有何吩咐?” 龐涓沉下面孔,噴著酒氣大聲呵斥:“什麼恩公?我龐涓在這世上只有兩個親人,一個是你,白虎兄弟,另一個……”手指龐蔥,“是你蔥弟。”略頓一頓,對白虎,“白虎兄弟,從今往後,你我之間沒有恩公,只有哥,只有弟。你是我的小弟,我是你的大哥,”轉向龐蔥,“還有你,你倆都是小弟,一個是堂弟,一個是義弟。堂弟、義弟,都是龐涓親弟,武安君府就是兩位小弟的家。龐蔥不說了,白虎兄弟何時若來,拔腿只管來。何時要走,抬腳儘管走,不必拘禮。大哥心裡有苦,先找你們訴。大哥若有好事,也與你們分享。” 白虎、龐蔥聞聽此言,趕忙跪下,泣道:“大哥——” 龐涓一手拉起一個:“看看看,都是爺們儿,哭個什麼?來來來,今日大哥人生得意,當與兩位兄弟分享。”轉對侍女,“拿酒來,我們兄弟三人再飲一壇。” 白虎看一眼龐蔥,揖道:“大哥,來日方長,這一壇美酒,且待明日再飲。今日是大哥良宵,花好月圓,我們做小弟的就不打擾了。” 龐蔥也道:“大哥,夜已深了,嫂夫人還在洞房候著呢!” 聽到嫂夫人,龐涓點頭道:“好,兩位小弟既有此說,此酒留待明日。” 兩人再次揖過,轉身退出。龐涓起身,歪歪斜斜地送出幾步,又被白虎、龐蔥扶回,強按他坐下,再次退出。就在此時,龐涓似是突然想起什麼,抬頭叫道:“蔥弟,聽說下午有人上門鬧事,可有此事?” 這個大好時辰,龐蔥哪里肯說實情,當下支吾道:“哦,沒……沒什麼,不過是個禿頂老頭。大哥晚安,小弟告辭。” 龐蔥轉身欲走,龐涓卻道:“慢!”撓頭思索一陣,轉向白虎,似是自語,又似是問他,“禿頂老頭?會是誰呢……” 白虎轉問龐蔥:“此人可是五十多歲,身材高大,方臉,高鼻樑?” 龐蔥點頭道:“正是。穿一身丐服,上門欲討喜酒喝。” 白虎轉向龐涓,笑道:“小弟認識此人,複姓淳于,單名髡,是聞名列國的滑稽遊士,多年前曾被聘為稷下先生,這種事情,也只有他幹得出來。” “呵呵呵,”龐涓笑道,“若是此人,大哥也曾聽人說起過。幾年前他替燕公求聘公主,在洛陽鬥敗奸賊陳軫呢!這是高人,待過幾日,白兄弟邀他來府,大哥請他吃酒。” 白虎答應下來,與龐蔥再次別過。龐涓也回內室。兩名侍女過來,為他脫去喜服,換上褻衣。許是酒精仍在作用,龐涓感到胸中一陣燥熱,吩咐侍女打開窗門。 秋夜清涼,僅穿一襲褻衣的龐涓被外面的冷風一吹,情不自禁地打個寒戰,繼而是一聲響亮的噴嚏。 已經走至數十步開外的龐蔥聽到這聲噴嚏,心中陡然一凜。 大婚之後的第三日,龐涓召來龐蔥,將大婚之日所收禮金細細盤點,共得一千二百金,其餘全是玉石珍寶。龐涓吩咐龐蔥,將所有珍寶盡數變賣,又得千金。龐涓留下二百金交予龐蔥,讓他照管日用,將餘金再次轉交李青,令他購買軍糧。 龐涓趁大婚之機廣發請柬,大收賀禮,早在朝野引起非議。然而,當大家得知所收賀禮盡皆用於軍餉時,朝野無不震動。這日散朝,魏惠王特別留住惠施,邀他來到後花園,在他最是喜愛的涼亭下相對而坐。 魏惠王樂得合不攏嘴,呵呵連笑數聲,不無感嘆道:“惠愛卿,聽聞龐愛卿將此番大婚的賀禮用於軍餉,寡人心裡這個樂啊,簡直沒個說的!不瞞愛卿,前番寡人賜他五百金,他用去購買糧餉,寡人心裡還在打鼓,以為他不過是做做樣子,收買人心。現在看來,龐愛卿是真心愛軍,寡人錯看他了。” 惠施點頭道:“武安君治軍有方,一心為國,確是大將之才。眼下國庫無存,民心不穩,軍餉一事更是關係重大,單靠武安君一人東拼西湊,不為遠謀。” 魏惠王收住笑,重重點頭:“嗯,愛卿所言甚是。寡人特別留你,為的也是此事。寡人問你,可有長遠之計?” “長遠之計在於農桑,但興農振桑,亦非一日可成。今年大災,民無所積,國無所儲,微臣以為,權宜之計是舉國節儉,詔令大戶人家仿效武安君,有款捐款,有糧捐糧,舉國一心,共度國難。” “愛卿此策甚好!”魏惠王點頭應道,“節儉之事,就從寡人做起。從明日開始,寡人每日減去一餐,每餐僅食一葷一素。王后及所有嬪妃,膳食比照寡人,月供減半。” 惠施起身叩道:“陛下身先,臣民必將起而效之,難關可度矣!” “唉,”魏惠王長嘆一聲,“回想過去那些時日,寡人如同做夢一般。自得愛卿,寡人也似心明眼亮,不再糊塗了。愛卿治國有術,卻不能治軍,寡人為此夜不成寐。真是天佑寡人,恰在此時,龐愛卿揭榜應聘,使寡人得償所願,盡攬天下能臣。寡人雖得龐愛卿,仍有擔心,惠愛卿此番保媒成功,寡人終於卸去心事,高枕無憂了。” 惠施正欲說話,毗人走過來,叩道:“啟禀陛下,遊士淳于髡宮外求見!” 魏惠王一怔,抬頭說道:“淳于髡?這個老滑稽不是在為燕公跑腿嗎?傳話給他,就說寡人正在議事,讓他改日覲見。” “老奴領旨!” 惠施伸手止住,抬眼望向惠王:“陛下,據微臣所知,淳于子已於去歲離開燕國,遊樂於邯鄲。此番到此,想必是受趙侯所託,為睦鄰而來。” 魏惠王臉色陡變,怒道:“哼,這個趙語,寡人一向對他不薄,他倒是好,看起來唯唯諾諾,關鍵時刻卻是狠毒。寡人襲衛,他結齊聯韓,與寡人做對;秦、齊來襲,他又趁火打劫,兵犯朝歌。仗打敗了,他又想著求和。天下的便宜事,都讓他算計盡了!” “陛下息怒,容微臣一言。” “愛卿請講。” “陛下,上述諸事怨不得趙侯。據微臣所知,趙國實權盡在奉陽君趙成手中,趙成與秦人關聯甚密,此番兵犯朝歌,必系奉陽君之意!微臣懇請陛下仔細斟酌。” 魏惠王沉思有頃,轉對毗人:“宣淳于髡書房覲見!” 惠施叩道:“微臣告退!” 送走惠施,魏惠王轉身行至不遠處的御書房,屁股剛落塌,轉念一想不妥,旋即起身,到銅鏡前面正了正衣襟和王冠,走出大門,站在門前的台階上,抬頭望向門前的花徑。沒過多久,望見毗人領著淳于髡穿過一片林子,徑直走來。 看到淳于髡的鮮亮光頭,魏惠王心裡一樂,呵呵笑著步下台階。淳于髡見惠王降階相迎,趕忙止住腳步,跪地叩道:“草民淳于髡叩見陛下!” 魏惠王急步上前,扶起他道:“淳于子請起!” 淳于髡拱手謝道:“草民賤軀,何勞陛下遠迎。” 魏惠王拱手還禮:“淳于子大名,寡人久聞。淳于子光臨,寡人聞報已遲,倉促之間,未及遠迎,還望淳于子海涵!淳于子,請!” “陛下先請!” 魏惠王二話不說,上前攜住淳于髡之手,二人並肩走上台階,步入書房,分賓主坐定。毗人沏茶後退出。 魏惠王讓道:“淳于子,請用茶。” “謝陛下香茗。”淳于髡端茶杯輕啜一口,抬頭驚道,“敢問陛下,此謂何茶?” 魏惠王亦啜一口,緩緩說道:“此茶產於王屋山斷腸崖,每年清明時節,由寡人親使玉女百名,啟朱唇含之,是謂玉女茶。” 淳于髡忙將鼻孔湊近茶杯,連嗅數下,嘖嘖嘆道:“如此香豔之茶,草民一氣牛飲,豈不是暴殄天物了。” 魏惠王呵呵一笑:“駿馬當配金鞍,名士當喝香茗。淳于子乃天下名士,非此茶不能般配吶!” “陛下羞殺草民了!” 魏惠王直奔主題:“聽聞淳于子學識淵博,智慧過人,這些年來游走列國,救急解難,美名播揚天下。此番淳于子不辭勞苦,奔波至魏,可是受人所託,解人所難來了?” 淳于髡緩緩應道:“草民兩條賤腿,一日不走路腳底就會發癢,是以草民要不斷遊走;草民這張笨嘴,一日不說話舌根就會發僵,是以草民要不停說話;至於有人傳揚草民救急解難,純屬溢美之詞,草民因要仗之混口飯吃,也就听憑他們說去。” 淳于子將這幾句說完,魏惠王哈哈大笑,連聲說道:“好好好,好說辭!早聞淳于子言辭幽默,是滑稽遊士,實非虛傳吶!” 淳于髡又啜一口茶,抬頭說道:“是草民口無遮攔,讓陛下見笑了。” “呵呵呵,”魏惠王笑道,“還是口無遮攔的好!寡人耳邊不缺唯唯諾諾,缺的就是先生這口無遮攔。淳于子,你還沒回寡人的話呢。此番使魏,可是受人所託,解人所難來了?” 淳于髡連連搖頭:“天下眼前並無戰事,各家宮廷鶯歌燕舞,何人有難?不過,草民來此,受人所託卻是真實。” “噢,淳于子受何人所託?” “趙侯。” “寡人早就料到了。”魏惠王不無得意地揚下手,“說吧,既然不為求情而來,趙語還有何事勞動淳于子?” “趙侯感激陛下大恩,特托草民向陛下致謝!” “致謝?”魏惠王怔了,“寡人敗他於朝歌,斬他甲士近萬,俘他數千,他不來復仇,倒還致謝?” “對對對,”淳于子連連點頭,“趙侯正為此事致謝。唉,陛下有所不知,當初奉陽君請旨出兵,趙侯本不願意。可奉陽君一意孤行,咆哮朝廷,趙侯無奈之下,這才准他。陛下大敗奉陽君於朝歌,差點擒他於馬下。奉陽君灰頭土臉,一路逃回邯鄲,連續數日不敢上朝,趙侯心中竊喜,又不敢表露,只好暗托草民向陛下致謝。” 魏惠王聽完此說,好一陣大笑:“好好好,是寡人錯看趙語了。淳于子何時回去,就請轉告趙侯,就說寡人說了,前面舊賬一筆勾銷,他那幾千殘兵敗將,也請淳于子一併捎回。” 淳于髡當即起身,行三拜大禮:“草民代這些被俘的趙人妻女,叩謝陛下體恤之德!” 魏惠王正正衣襟:“好吧,你這幾拜寡人收下。淳于子起來,寡人還有大事請教。” 淳于髡再拜後起身,重回幾前坐下,抱拳道:“陛下有何大事,盡可告知草民,草民知無不言。” 魏惠王抱拳還禮,正襟危坐,緩緩說道:“魏國地處中原,西有強秦,東有富齊,北有悍趙,南有蠻楚,更有韓、燕、中山、衛、宋環伺於側,處境尷尬。寡人自承大統以來,食不甘味,夜不安寢,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有所閃失,辱及列祖列宗。淳于子是大賢之才,定有良策興我大魏,寡人懇請淳于子賜教!” “賜教不敢。草民以為,陛下所慮,無非兩個字而已。” 魏惠王身子趨前:“兩個什麼字?” “人才!” 魏惠王微微點頭:“請淳于子詳解!” “自古迄今,得人才者,得天下。治國安邦,首在人才。昔日文候之時,文用翟璜、魏成子,武用吳起、樂羊,更拜卜子夏、段干木、田子方為國師,朝堂之上,名士濟濟,數年而有大治,獨霸天下數十載,列國無與爭鋒。” 淳于子這席話講得魏惠王連連點頭:“是是是,先生所言極是!不瞞先生,徐州相王之時,田因齊羞辱寡人國無賢才,後又引兵犯境,也是欺寡人朝中無人。不想寡人身邊也有二人,一是惠子,一是龐子,反倒令他田因齊引火燒身,自取其辱。先生遊歷列國,所見甚廣,不知寡人身邊這兩位愛卿,可算人才?” 淳于髡爆出一聲長笑。 “哦?”魏惠王頗是驚異,“淳于子何故大笑?” “草民非笑二人,是笑陛下!” 魏惠王心頭一沉,面上依舊掛著微笑,只將身子略向後仰:“寡人有何好笑之處?” “陛下久居深宮,不知外面變化。如此二子也算人才,天下豈不是人才氾濫了嗎?” 聽淳于髡如此蔑視他的兩位大賢,魏惠王立時斂起笑容,咳嗽一聲,語氣嚴厲許多:“聽聞淳于子是天下名士,寡人這才洗耳以聽。不想淳于子並無名士風範,滿口亂語,辱我朝中大賢,卻是可嘆!請問淳于子,天下學問過惠子者,可有幾人?” 淳于髡侃侃言道:“回陛下的話,據草民所知,天下士子賢過惠子者,比比皆是。惠子持名實之論揚名於外,但他在遊歷稷下時,竟被一個叫公孫龍的年輕後生駁了個啞口無言。在稷下學宮,學問如公孫龍者數以百計。縱觀天下,大賢之才並不在稷下,而在鄉野僻壤之中。宋有莊周,鄒有孟軻,齊有隨巢子,此三子,皆飽學之士,各有建樹,可稱天下大賢。名山大川之中更有隱士、高人不計其數。別的不說,單是終南山的寒泉子,雲夢山的鬼穀子,皆有扭轉乾坤之才,比惠施不知高出多少!” 聽淳于髡講出這些,魏惠王在心頭冷冷一笑,暗自忖道:“哼,天下之才,若論學問,勝過惠子者,自有許多。可這老滑稽有所不知的是,公孫龍之流,只會誇誇其談,孟軻、隨巢子學問雖大,志向卻遠,所論也過於空泛,於寡人並無實用。莊子瀟灑飄逸,好高騖遠,養生也許用得著,治國卻是無益。至於高人、隱士,無不以修仙煉道為畢生追求,縱有才識,也只想付諸山林,不肯予我。唯有眼前這個惠子,既能講學問,又能切中時弊,頗稱我心。也罷,此話且不點破,看這禿頭還有何語?”想到此處,抬頭再問,“天下善戰過龐子者,又有幾人?” 淳于髡再爆一聲長笑,身子前趨:“草民敢問陛下,龐涓師從何人?” “雲夢山鬼穀子!” “陛下可知鬼穀子身邊尚有多少學生?” 這倒是魏惠王未曾想過的,當即搖頭:“寡人不知。” “這就是了。”淳于髡笑道,“別的不說,單是修習兵學的亦非龐涓一人。據草民所知,龐涓師從鬼穀子僅只三年,所學不過皮毛而已。” 魏惠王倒吸一口涼氣:“聽淳于子之言,雲夢山中難道還有勝過龐愛卿的?” “這個自然。別的不說,天下兵聖孫武子的六世玄孫孫賓,此時就在山中,與那龐涓一道修習兵學。據草民所知,谷中諸人,唯有孫賓得到鬼穀子絕學,當為橫掃千軍之才。” 魏惠王朝淳于髡拱手揖道:“聞先生之言,魏罃眼界大開。魏罃孤陋寡聞,適才冒犯先生之處,望先生海涵!” 淳于髡還一揖道:“是草民妄言犯上,陛下不加責罰,草民已知足了。” “先生也是大賢,如蒙不棄,魏罃願拜先生為國師,早晚聆聽教誨!” “草民身賤,只愛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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