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戰國縱橫:鬼穀子的局4

第6章 第六章道破天機,蘇秦論時局一鳴驚人

自從得到終南山寒泉子的指點後,惠文公如同站在泰山頂上看天下,眼界大開,目光不再局限於家門口的魏、趙、韓三國,而是放得更遠,聚焦於遠在山東、緊鄰大海的齊國和隔著重山疊水的楚國。為此,惠文公幾乎投放了黑雕台的半數黑雕,將他們廣泛撒播於齊、楚的各個城邑,組成一個龐大的間諜網絡,密切關注起這兩個國家的一舉一動。惠文公特別授意,黑雕的眼睛不能只盯宮室,也要觀察朝臣和人民,但有風吹草動,就有密摺急呈過來。 坐鎮指揮這個巨大網絡的是公子華。公子華在每日收到密報後,去粗存精,去偽存真,遇有緊要的,立即呈送惠文公,若不緊要,就打總兒陳述。 這日晨起,天剛放亮,公子華就大步匆匆地趕至宮中。因無早朝,內臣一見他來,就知道發生大事了,急引他入御書房。

不一會兒,惠文公洗漱已畢,亦趕過來。公子華從袖中摸出一道密摺,雙手呈予惠文公。 惠文公打開,是陳軫的密摺:“……越人糧草將絕,已成困獸。楚人圍而不殲,老貓戲鼠……” “好一個老貓戲鼠!”惠文公猛拍几案,不無興奮道,“陳愛卿的文字,越寫越出彩了!” “說實在話,”公子華呵呵一樂,“當初陳軫來投,君上用他,臣弟好一陣子都沒想通。現在看來,君上真是用對人了。”從袖中又摸出一道密摺,“君上請看,這是上卿貼身侍衛特別寫給臣弟的密摺,奏報說,上卿感念君恩,一心一意為君上謀劃,並無一絲兒外心。” 惠文公掃一眼那道密摺,微微一笑:“你只講對一半,另一半是,他也是在為自己謀劃。”目光轉向陳軫的奏摺,“……眼下楚王重用張儀,昭陽也對張儀佩服有加,言聽計從,逐張儀之事,不宜速圖……嗯,”連連點頭,“張儀是個大才,可惜投錯地方了!”轉對公子華,“你可加派人手,盯住張儀,另外曉諭陳軫,將他逐走也就是了,不可傷他性命!”

“臣弟明白,君上這是留住青山呢!” 惠文公笑道:“明白就好,辦去吧!”轉對內臣,“召公孫衍、樗里疾、司馬錯、甘茂覲見!” “老奴領旨!” 二人退出後,惠文公思忖有頃,趨至列國版圖前,久久凝視楚、越的地盤。 放眼望去,楚國竟像一張巨毯,牢牢地扣在版圖上。天下之大,盡在楚地。相形之下,韓、魏、趙、齊,無非是彈丸之地。即使燕、秦加起來,也不過是它的五分之一。寒泉子將楚視為天下三強之首,當真是獨具慧眼。楚地本已如此遼闊,若再滅越—— 惠文公不敢再想下去,眉頭擰成兩個疙瘩,連內臣進來禀報幾位重臣叩見的聲音都沒有聽見。內臣候有一時,又禀一聲,惠文公這才回過神來:“宣!” 公孫衍、樗里疾、司馬錯、甘茂四人魚貫而入。

君臣禮畢,惠文公也將他們領到版圖前面,指圖緩緩說道:“諸位愛卿,你們都看到了,幾個月來,關外列國連走幾步棋子。先是越人陳兵瑯琊,蓄勢伐齊,齊人嚴陣以待,再是楚人伐宋,魏人不去救宋,卻遠征項城;楚人棄宋回救,魏、楚對壘。就在齊人舉國備戰之時,越人竟又陡然掉頭,棄齊襲楚,反被楚困,當真是好棋連連啊!” 四位重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版圖。這些情勢四人早已熟知,只不知惠文公突然召見他們並重提此事有何深意,因而一面審圖,一面揣測上意。 “諸位愛卿,”惠文公從版圖上移過目光,掃向眾臣,“關外列國連出奇招,招招出人意料,讓天下目不暇接,瞠目結舌。寡人琢磨許久,越琢磨越覺得其中玄妙,只是妙在何處,寡人尚未完全明白。今兒請諸位過來,是想藉一借你們的腦袋。大家隨便說,有什麼談什麼!”

諸臣面面相覷,誰也不願首先發話。 惠文公扑哧一笑:“怎麼,都成啞巴了!就跟平日一樣,暢所欲言嘛!” 仍是沉默。 “好哇,你們都不說,寡人只有點將了!”惠文公說著,將目光落在公孫衍身上,“公孫愛卿,你是怎麼想的?” 公孫衍抱拳道:“微臣以為,關外列國此番紛爭,源起於泗上之爭。” “嗯,不錯,”惠文公點頭讚道,“你就說說泗上是如何爭的?” “回禀君上,”公孫衍望向版圖,指著泗上一片小國,“泗上諸國位於齊、魏、楚、越、韓、趙幾個大國之間,國小地肥,人口眾多,阡陌交通十分便利,歷來就是魚米之鄉,山東諸國俱想據為己有。六年前,魏王出兵伐衛,非衛公不敬,實欲趁機滅衛。齊、韓、趙出兵救衛,名為義舉,實為各有貪念,誰也不願讓魏獨吞這口肥肉——”

不待公孫衍說完,司馬錯急急問道:“泗水遠在魯、宋,與衛國並無關聯,大良造為何言及衛國?” “國尉有所不知,”公孫衍笑道,“在下說的是泗上,不是泗水。今說泗上,指的是這一片的十餘國,並非魯、宋、滕、薛等幾個小國!” “呵呵呵,”司馬錯亦笑一聲,“是下官無知了!” 公孫衍接著道:“泗上諸國,國小力微,卻能保國至今,皆因大國互不相讓,結果是誰也無法獨吞。泗上諸國,宋國地盤最大,宋公偃偏又是個刺頭,看準了這點,因而誰也不靠,一心只過自己的日子。楚人打來有齊人,齊人打來有魏人,魏人打來有楚人,十幾年來竟也是有驚無險。至於傳聞宋公射天鞭日,都是大國為伐他而尋出的藉口。宋公此番稱王,必是受魏王挾持,由宋人惠施居中撮合的。魏王因稱王之事惹出一身麻煩,此策無非是想攪亂天下,混淆視聽。”

惠文公連連點頭:“公孫愛卿,說下去!” “楚人數年前伐宋,因齊人援助而功敗垂成。此番越人伐齊,齊自顧不暇,楚人以為是天賜良機,再度伐宋,不料魏人再次援救。楚定料到魏會出兵,因而有所準備,萬想不到的是越人竟又趁火打劫……” 看到公孫衍這樣一味敘述下去,沒有講在點子上,惠文公不禁眉頭微皺,打斷他道:“公孫愛卿,這些寡人都看到了。寡人想問的是,這幾步棋的背後有何玄機?如果說是妙棋,妙在何處?” “妙在魏人救宋。” “嗯,”惠文公點頭道,“魏人救宋,不去宋國,卻奔項城,當算一步妙棋。”掃一眼諸臣,“諸位愛卿,你們可知此棋是何人所下?” 司馬錯急道:“必是龐涓!” “不不不,”惠文公連連搖頭,“從棋風上看,此棋絕非龐涓所下!”

公孫衍怔道:“君上何以知之?” “若是龐涓,魏軍必赴宋國,先斷睢水,將楚人困在睢水以北,再與其決戰。” “君上聖明!”公孫衍沉思有頃,不無嘆服,“不是龐涓,又會是誰呢?” “是龐涓的師兄孫臏!”惠文公斷言,“此人入魏之後,先讓魏民大量返流,壞我大事,這又來個攻其必救,玩弄昭陽於股掌之上,使楚人疲於奔命,損兵折將又失地。今日看來,此人之才,不知要高出龐涓多少!” 眾臣紛紛點頭。 “不過,就這幾步妙棋來說,”惠文公望著諸臣,話鋒一轉,“魏人救宋雖然甚妙,卻不為最妙。諸位愛卿,你們可知最妙的又是何招?” 見眾臣面面相覷,惠文公一字一頓:“越人襲楚!” 眾人更是驚異。 “越人襲楚?”樗里疾打個驚愣,恍然悟道,“是的,越人襲楚,的確是妙棋。越人不知齊人,卻知楚人。楚人所短,正是越人所長。楚遍地水澤,卻無舟師,越人舟師天下無敵,正可在楚橫行。楚人西困於巴、蜀,西北困於秦,東北正與魏國大戰,後腹最空,越人溯江而上,直入其腹,真是恰逢其時,用其所長,當真是最妙的一招!”

“上大夫所言甚是!”司馬錯甚是嘆服,“越人至楚,如入無人之境,數月之內,就已攻至雲夢澤,直逼郢都。若不是屈武的西北大軍及時回救,當年吳禍必已重演了。” 惠文公不予理睬,直將目光轉向公孫衍:“公孫愛卿,你也這麼看?” “回禀君上,”公孫衍沉思有頃,“越人襲楚是否妙棋,微臣眼下尚看不出。不過,微臣甚是奇怪,越人長驅直入,楚人未加設防不說,似是一觸即潰,未見任何抗拒。唯在越人強渡漢水時,楚人方才拼死相爭,雙方互演攻防,互見傷亡。除此之外,越、楚之間並無惡戰。依微臣觀之,楚人腹地再空,斷不至於似此般不堪一擊。” 惠文公連連點頭,表情興奮:“愛卿所言在理,說下去!” “微臣以為,這種情勢唯有兩種可能,一是楚人猶記當年吳禍,從內中懼怕越人,因而望風而逃;二是楚人另有圖謀。”

“有何圖謀?”惠文公傾身問道。 公孫衍遲疑一下:“微臣尚未思考透徹。微臣以為,楚人極有可能在與越人斡旋,以和代戰,或在等待時機,與齊謀越,夾擊越人!” 眼看公孫衍就要說到點上了,忽又游離開去,惠文公甚感失望,略頓一下,掃視眾臣:“寡人方才說,越人襲楚是步妙棋,但它妙在何處,你們這還沒有說呢?” 眾臣又是面面相覷。 “妙啊!”惠文公顧自陶醉其中,“妙啊,此棋當真是妙不可言!” “敢問君上,”樗里疾問道,“此招妙在何處?” “你們若能猜出此子為何人所下,就知妙在何處了。” “君上,”甘茂恍然悟道,“微臣猜出了,此棋必是魏人所下,旨在轉移視線。” 惠文公連連搖頭。 司馬錯一拍几案:“君上,末將知道了,此棋必是齊人所下!越王伐齊,旨在報復昔日勾踐之仇。齊人懼怕越人舟師,這才生出此計,嫁禍於人!”

惠文公再次搖頭,將目光緩緩轉向公孫衍:“公孫愛卿難道也看不出嗎?” 公孫衍沉思有頃:“總不會是楚人所下吧?” 惠文公微微點頭。 “楚人?”眾臣皆驚,“這不可能!” 惠文公微微一笑:“可能不可能,你們這就回去,好好琢磨,何時琢磨透了,再來禀報寡人。” 眾臣互望一眼,叩道:“微臣告退!” 諸人退出後,惠文公又在御書房中呆坐一會兒,輕嘆一聲,叫道:“來人。” 內臣急至:“臣在!” “怡情殿!” 終南山的山坳裡,那眼寒泉仍在“汩汩汩”地朝外湧水。因天氣轉冷,泉中湧出的已不是寒水,而是暖水。泉眼下面的水潭里,水汽蒸騰。水潭旁邊是耳房,林仙姑正與幾個年輕師弟、師妹房中靜坐。 耳房後面是寒泉子的草堂。 寒泉子端坐堂中,竹遠跪叩道:“弟子修長叩見先生。” 寒泉子微微頷首:“修長,坐吧!” 竹遠謝過,改跪為坐,將列國情勢約略講述一遍,末了說道:“近兩年來,天下局勢有此大變,皆因龐涓、孫臏、張儀三人。弟子探知,此三人均師從雲夢山的鬼穀子師伯。” 寒泉子閉目有頃,點頭道:“師兄若動悲憫之心,天下或可有救了!” “先生,”竹遠不無疑惑地望著寒泉子,“鬼穀子師伯之前為何不管天下?” “唉,”寒泉子輕嘆一聲,“說來話長。先師關尹子追隨師祖老聃進終南山之後,苦尋師祖未果,只好在此結草為廬,參悟道境。然而,先師參悟一生,終未得道。仙去那日,先師深以為憾,招來你鬼穀子師伯和為師,諄諄叮囑,'人生之至,莫過於得道,為師苦修數十載,雖有所悟,卻未能得之。常語云,功到自成,果熟蒂落。為師功力未到,果未熟,蒂已落,與道失之交臂。天地綿長,人生苦短。你二人時日尚多,當日日參悟,不可稍懈。俟有所成,方不負為師一片苦心矣。別不贅述,你二人好自為之,為師去也!'言訖,就在我們師兄弟的眼皮底下,先師閉目凝神,身形越縮越小,於瞬間化作一團氣霧,飄然散去,看得我二人瞠目結舌,好半日方才意識到先師已化氣而去,這才悲從中來,葬先師衣冠於後山之上,也就是你們每年祭拜之處。” 先生講完祖師化氣的往事,竹遠聽得驚心動魄,好半日方才回過神來,若有所悟:“弟子明白了,鬼穀子師伯必是謹遵師囑,一心用在參悟大道上,沒有心思過問天下。” “你說的是,”寒泉子接著他的話頭,繼續講述,“你師伯的修為遠勝為師,因而更能悟出先祖所憾。先師去後,你師伯與為師共同守護衣冠塚,守滿三年,你師伯突然告別為師,說是雲遊天下,自此一去不返。後來,為師從仙友列子口中得知,你師伯遠去雲夢山中,在石洞裡苦修,已有大悟。先師說的是,天地綿長,人生苦短,你師伯深感時日苦短,數十年來,一意孤修,從不授徒。前些年列子又來,說是你師伯身邊多一童子,為師已知你師伯仍未得道,這是在擇徒接力。至於你師伯忽然過問世間疾苦,又收授世俗弟子,實出為師意料,想是你師伯受到什麼觸動,這才發心問苦救世。” “師伯問世,果是不同凡俗,”竹遠不無嘆服地說,“就弟子眼下所知,師伯的幾個弟子一個更比一個強,出山僅只幾年,天下列國已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了。” 寒泉子沒有應答,閉目思慮有頃,抬頭問道:“你方才提到龐涓、孫臏和張儀,這才三人,照說當是五人才是!” 竹遠驚道:“先生如何判知他們是五人?” “道生一,一生陰陽,陰陽生五行,五行相剋相成,化生天下。師兄若是問世,必收五人,使五人互有磨礪,相剋相生,相輔相成。” “先生神算。”竹遠愈加嘆服,“據弟子探訪,除童子之外,師伯果然另收五人,至於餘下二人是誰,是否出山,出山之後又在何處,眼下不得而知。” 寒泉子閉目凝神,進入神遊,許久,睜眼道:“其中一人,就要來到咸陽了。” “來到咸陽?”竹遠眼睛大睜。 “是的。”寒泉子微微點頭,“你可探訪此人。秦公若得此人相助,大業或可成就。” “弟子謹遵師囑。” 惠文公在貼身內臣的陪伴下緩步走向先君孝公的寢宮——怡情殿。自孝公走後,這個宮殿就由孝公的貼身老內臣看管,除惠文公外,平素少有人來。 兩人尚未走到,遠遠竟見孝公的老內臣跪在外面。惠文公甚是納悶,近前正欲問他,老內臣叩道:“老奴叩見君上!” 惠文公急前一步,親手將他攙起:“老人家為何跪在這兒?” “老奴在恭候君上。” “恭候寡人?”惠文公大吃一驚,“你如何知曉寡人要來?” “回禀君上,”老內臣禀道,“凌晨時分,老奴在朦朦朧朧中看到先君,先君要老奴守在門外,說是君上要來。老奴不敢違命,一直守在這兒,君上果然來了。” “你從早上一直守到這陣兒?” “正是。” 惠文公大是驚奇,將老內臣攙進宮中,面對正堂上的孝公靈位跪下,拜過幾拜,讓眾人退下,只留下老內臣。 “老人家,”惠文公望著老內臣,“先君還對你說過什麼?” “先君還說,'你對駟兒說,寡人交待之事,莫要忘了!'” “還有什麼?”惠文公急問。 老內臣搖頭。 惠文公思忖有頃,吩咐老內臣:“請老人家守在門外,寡人只想靜一會兒。” 老內臣起身退出,走至門口,將宮門反手掩上,守在門口。 惠文公對靈位再拜三拜,起身走至孝公的榻前,閉上雙眼,兩手撫床,似乎孝公仍在床上。跪有一時,惠文公起身走至密室,打開密室之門,從中拿出石匣,擺於几案上,輕輕打開,兩眼怔怔地望著石匣上的幾行文字:“週數八百,赤盡黑出;帝臨天下,四海咸服。老聃。” 與此同時,惠文公的耳邊響起孝公的聲音:“週數八百,是說周室當有八百年氣運。赤盡黑出,是說周室氣運當盡,大秦當興……商為木德,國色為青;週為火德,國色為赤;秦為水德,國色為黑。上天造物,使五行相剋,克木者必火,克火者必水,是以商為周代,周也終將為秦所代。此所謂'赤盡黑出'。週數八百,今已七百有餘。也就是說,不出百年,周室氣數當盡。天下列國,能夠取代周室的唯我大秦。此非我願,實乃天意啊……駟兒,如此王業,寡人已是無能為力,只能指靠你了。列祖列宗,也只能指靠你了……” 惠文公面對石匣,亦是三拜,自語道:“君父所囑,兒臣不敢有一日忘卻。天命所託,兒臣不敢有一日相違,只是——”潸然淚出,“兒臣……兒臣雖然有心,卻是德微力弱,孤掌難鳴,懇請先君,懇請列祖列宗在天之靈,護佑兒臣得遇大賢之才,兒臣必鞠躬盡瘁,以應天命。” 言訖,惠文公朝石匣再拜幾拜,將石匣合起,重新放回密室,鎖好密室房門,走至廳中幾前坐下,輕聲叫道:“來人!” 老內臣、內臣雙雙走進:“臣在!” 惠文公將目光轉向內臣:“請竹先生御書房覲見!” 內臣禀道:“竹先生不在咸陽。” “哦?”惠文公一怔,“你怎麼知道他不在咸陽?” “昨日臣有小事求教先生,賈先生說,竹先生暫時不在,要臣過兩日再來,臣是以知道竹先生不在咸陽。” 惠文公沉思有頃:“傳旨,竹先生何時回來,就讓他何時覲見!” “臣領旨!” 三日之後,竹遠從終南山回來,早有宮人候在這裡,宣旨請他入宮。竹遠洗漱一畢,換過衣冠,隨宮人進宮,被內臣引入御書房中,叩道:“修長叩見君上!” “先生不必拘禮!”惠文公扶他坐於客位席前,自己也於主席坐下,拱手道,“這幾日嬴駟心中煩悶,特請先生過來聊聊。” 竹遠拱手還禮道:“君上可為何事煩悶?” “唉,”惠文公輕嘆一聲,“不瞞先生,君父有商君,方成大業。嬴駟不才,甚想仿效君父,有所成就,然環視左右,竟無一人堪比商君之才。朝無大賢,真叫嬴駟孤掌難鳴啊!” 竹遠兩眼凝視惠文公,面呈微笑:“大良造難道不是大才嗎?” “公孫愛卿是個人才,”惠文公回以一笑,“卻不是大才。嬴駟原以為公孫愛卿可代商君,不想幾年下來,甚失寡人所望!” 竹遠點頭道:“時過境遷,才人輩出,群英薈萃,時下莫說是大良造,即使商君再世,怕也落伍了。” “先生所言甚是,”惠文公附和道,“如果沒有龐涓、孫臏,公孫愛卿之才,或可震撼列國。”略頓一下,“請問先生,士子街上可有新人?” “君上招賢令一出,列國士子紛至沓來,僅只幾年,咸陽士子街已是名滿天下,堪比齊國稷下。據草民所知,街頭所有客棧均已住滿,每日仍有新人趕至,客房供不應求。” 惠文公樂不可支,抱拳謝道:“這都得力於先生的運籌,嬴駟謝過了!” 竹遠還一禮道:“君上思賢如渴,用賢得當,這是自然之果。” “請問先生,近日可有堪用之才?” “小用或可,不堪大用。” “不瞞先生,”惠文公和盤托出真意,“列國情勢萬變,人才紛出,嬴駟有點急了。此番請來先生,是求先生睜大慧眼,速為寡人物色一個堪用大才。” “修長鼎力而為。” “聽說先生近日回寒泉去了,可有此事?” “修長剛從山中歸來,立時覲見君上來了。” “哦!”惠文公面呈喜色,“先生此去,想必見到寒泉前輩了?” “家師託修長問候君上。” “前輩可有點撥贏駟之處?” “家師讓修長轉呈君上,”竹遠抱拳道,“家師近日夜觀天象,紫氣東來,當有大賢赴秦,或可為君上驅用。” “太好了!”惠文公兩眼放光,起身朝終南山方向長揖至地,“寒泉前輩,贏駟這廂有禮了!” 自出小秦村後,蘇秦一路西行,不消數日,就已趕到咸陽。 蘇秦一路所見,無論民風、民俗,皆與山東諸國不同,雖說尚未達到齊人管仲治下的路不拾遺,但人民殷實、夜不閉戶卻是實情。蘇秦早知秦法苛刻,因而在路過武成時,特地買來數卷《秦法》,一路讀至咸陽,再結合所見所聞,對秦國大有了解,自信此番赴秦,是走對棋了。 蘇秦的軺車緩緩駛進咸陽城門時,天色已近黃昏。入門不久,蘇秦望到一個正在路邊收拾小攤位的老者,吆住車子,跳下打一揖道:“請問老丈,士子街如何走法?” 老者還過一禮:“官人可一直向前,走過三箭地,向左拐,再向右拐,看到一條大馬路,走下去就是宮城。士子街就在宮城左側。” 蘇秦謝過老者,驅車離去。 望著漸去漸遠的車馬,老者搖搖頭,輕嘆道:“唉,又是一個。富貴使人狂喲!” 按照老者的指點,蘇秦不費多少周折,果然來到士子街。 天色昏黑,寒風凜冽。大街兩旁淨是客棧,無不是燈紅酒綠,人影綽綽。蘇秦大喜,從最邊上一家開始,連問十餘家,均已住滿。 蘇秦倒吸一口涼氣。他早就听聞列國士子赴秦者甚眾,但多至這種程度,卻是令他震驚。稷下學宮雖有學子數千,但多是慕名前往求學的年輕人,真正學有所成的士子不過數百,而學有大成,堪稱稷下先生的不過十幾人而已。這條士子街卻是不同,凡赴秦者,無不是飽學之士,或至少身懷一技之長,遠行千里至此,都是謀業來的。 蘇秦又問十餘家,眼見走至大街盡頭,竟無一家容他。 蘇秦真正急了。天色已晚,若是尋不下住處,在這咸陽城裡,一無朋友,二無熟人,他這麼高車大馬,裘衣錦裳,若是混得露宿街頭,豈不成為天下笑柄? 蘇秦正自著急,前面又見一處門楣,抬頭一看,上面寫著“運來客棧”。門面甚是氣派,前後佔去二十餘丈街道,不用多問即知是一家大店。眼下正是晚膳時分,蘇秦驅車過去,看到店中人員眾多,已知也住滿了。 蘇秦輕嘆一聲,毋須再問,正欲前往下一家,小二迎出來,看他一眼,小聲問道:“官人可是來住店的?” “正是!”蘇秦連連點頭,揖道,“請問小二,貴店可有空房?” “客官赶巧了,”小二再次打量一番蘇秦的車馬和衣著,還禮道,“本店昨日剛剛騰出一套空房,還算齊整,不知官人願意住否?” 蘇秦喜出望外,連連點頭:“願意,願意!” 小二喊過一個小廝,將車馬牽至後院,領蘇秦徑入店中,對櫃檯後面的店家道:“空出的那套房子,這位官人願住!” 店家打量一眼蘇秦,點點頭,抱拳道:“官人願住,請隨我來!” 蘇秦還過一禮,隨他走至後院,繞過幾個彎,走至一進小院:“就這兒了!”推開房門,“客官請看,這是廳堂,可會見客人。這是書房,可讀書寫字。這是臥室,隔間有洗浴的地方,早晚有熱水供應。房內一切擺設,雖不算最好,但在咸陽城裡,也是數一數二的了。” 蘇秦打眼一看,果是奢華。想到自己出身寒微,前程未卜,卻住這麼大、這麼好的地方,心中微顫,隨口問道:“費用如何?” “客官是長住呢,還是短住?” 蘇秦遲疑一下:“這個卻是難說。” “嗯,”店家點頭應道,“這倒也是,凡到此處的士子,有住月兒四十的,有住年兒半載的,也有住三年五年的,真還沒個準兒。客官貴姓?” “免貴,在下姓蘇名秦,洛陽人氏。” “不瞞蘇子,一般來說,本店是按月結算。不足一月,算是滿月。這一進院子是本店裡最好的一套,包月四個足金,膳食另計。我觀客官是個大才,將來必定飛黃騰達,特別減去一金,算是交個朋友,今後也好有個仰仗。” 蘇秦打個驚愣,但想到一旦見用,這幾金也不算什麼,再說除此之外,真還無處可住,心裡一橫,打個揖道:“謝店家了。就這麼定下。” 店家還過一揖:“請客官預付五金。” 蘇秦從袋中摸出五金,遞予店家。店家驗過,見是大周足金,又在手中掂掂,衝外面叫道:“來人!” 剛好小二提著蘇秦的包裹走過來,應道:“小人在此!” “侍候官爺住下,看官爺有何需求,一併辦了。” 小二應聲喏,放下包裹,衝蘇秦揖道:“官爺,請!” 一切安頓好之後,蘇秦隨小二興致勃勃地走到前廳,尋個席位坐下。廳中約有二十幾人,不用再問,就知是列國士子。 然而,蘇秦剛一坐下,就感到氣氛有異。整個飯廳鴉雀無聲,多數士子的目光中流露出哀傷。這且不說,幾乎所有目光不無驚詫地射在蘇秦身上,好像他是一個怪物。 這個氣氛使蘇秦極不自在。蘇秦想了下,猛然意識到自己穿戴不對。外面寒冷,裘衣錦裳自是沒個說的。人都進屋了,他依然是這身穿戴,顯然不妥。還真別說,屋中暖和,剛進來時顯不出來,這陣子身上倒是熱乎起來,蘇秦感覺汗都出來了。 蘇秦尋到原因,起身進房,脫去身上裘衣,換了一套薄的穿上,又到鏡前看過,確信並無異樣,再度回到廳中。 然而,諸位士子並未因他換過裝束而改變態度,依舊跟方才一樣,滿臉哀傷、目光詫異地盯住他看。 蘇秦怔了。顯然,士子們的態度與他的裝飾無關。 蘇秦略想片刻,決定以動制靜,遂正襟危坐,大聲叫道:“小二,來兩個菜,一葷一素。再來一壺熱酒,加上薑蔥!” 小二應聲“好咧”,轉身而去。不一會兒,小二端來兩盤菜,一壺熱酒,兩隻酒爵,擺在几案上。蘇秦用酒洗過酒爵,提壺倒酒。 蘇秦做這一切時,動作非常緩慢,一舉手一投足,均顯出他所特有的定力。果然,沒過多久,一個三十來歲的士子踱過來,並膝坐在蘇秦對面,衝小二叫道:“也來兩個小菜,一壺熱酒!” 蘇秦沖他一笑,將几上另外一爵倒滿,抱拳道:“這位仁兄,若是看得起在下,與蘇秦同飲如何?” 那士子亦抱拳還禮:“恭敬不如從命。在下姓賈,名舍人,打衛國來的。請問蘇兄來自何地?” 蘇秦端起酒爵:“在下是周人,打洛陽來。賈兄,請!” 賈舍人端起酒爵,與蘇秦輕碰一下:“蘇兄,請!” 兩人同時仰脖,一飲而盡。 然而,周圍的氣氛沒有因此而稍有改變。坐在廳中的二十幾個士子仍像方才一樣,以哀傷而奇異的目光望著蘇秦,看得他心裡發毛。 蘇秦掃一眼眾士子,小聲問道:“請問賈兄,他們這是怎麼了?” “唉,”賈舍人輕嘆一聲,“蘇兄有所不知,這兒剛剛發生一件大事!” “哦?”蘇秦驚道,“是何大事?” “前日夜間,”賈舍人緩緩說道,“有位仁兄一時想不明白,尋無常去了,上吊走的,就吊在他住的那進院子裡,掛在院中那棵老槐樹上。昨兒大家為他送行,今兒都還沒有緩過神來呢。” “哦,原來如此!”蘇秦長出一口氣,“敢問賈兄,那位仁兄所為何事?” 賈舍人苦笑一聲:“沒為什麼,一時想不開而已。” 蘇秦忽然意識到什麼,倒抽一口涼氣:“這麼說,在下住的那進院子……原是他的?” “正是,”賈舍人點頭,“那位仁兄姓吳,名秦,來自宋國,住的就是蘇兄的院子。吳仁兄是去年冬日來的,住店那日,就跟今日一樣,也是個冷天,也是在黃昏,也是高車大馬,裘衣錦裳。據說吳兄自信胸中所學,將家中田產悉數變賣,一意赴秦,志在必得。”頓有一時,輕嘆一聲,“唉,一年過去了,吳仁兄一時想不開,拍拍屁股走了。看到蘇兄方才的樣子,簡直就跟吳兄初來那日一模一樣,大家因而呆了。”再次苦笑一聲,“蘇兄,世間總有許多巧合,是嗎?” 賈舍人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特別說予蘇秦聽的。蘇秦心頭一震,迅即鎮定下來,微微一笑,舉爵道:“賈兄,世間不僅有巧合,也還有奇蹟呢!來,這一爵算是為那位一時想不開的仁兄餞行!” 賈舍人亦舉爵道:“蘇兄果是不同凡俗!好,為吳仁兄餞行!” 秦宮,御書房中,樗里疾急急走入,叩道:“微臣叩見君上!” 惠文公伸手讓道:“愛卿免禮,看座!” 樗里疾起身坐下,抬頭望著惠文公:“君上緊急召臣,有何吩咐?” 惠文公微微一笑:“士子街上可有傳聞?” “微臣正欲禀報君上,”樗里疾凝起眉頭,“前日子夜時分,有個從宋地來的士子上吊自殺了!” “哦?”惠文公斂起笑容,神色黯然,“說說此事!” “此人姓吳名秦,雖然滿腹經綸,但見解迂腐,不堪實用,是個典型的書蟲。莫說賈先生那裡,縱使初評,也未獲通過。” “既是這樣,那就安排他做個文案。此人不能做大事,抄抄寫寫總該行吧,好歹讓他有口飯吃才是!” “賈先生也是這麼說的。微臣安排他去學館抄書,誰知他僅去一日,再也不去了。後來聽說,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天生大才,不肯做這抄抄寫寫一類小事。” “唉,”惠文公輕嘆一聲,“讀書讀到這個地步,就是讀死了。後事辦沒?” “微臣已使人出錢厚葬。至於此人拖欠客棧的店錢,也由官費支了。” “如此甚好。秦地偏僻,士子肯來,即是有恩於秦,無論可用不可用,斷不可傷了他們的心志。” “君上寬仁之心,可感天地!” “寡人今召你來,”惠文公言歸正傳,“是另有一事。今日晨起,寡人偶做一夢,夢到鴻鵠從東飛來。寡人請人解析,說有高士赴秦。真有高士赴秦,當是我大秦之幸。樗裡愛卿,此事甚是重大,寡人托予你了!” “君上放心,微臣全力尋訪!” 出得“運來客棧”,賈舍人沿士子街走有一箭地,拐進一處高大而又典雅的客棧,跨進一進院子。 客廳中,竹遠席地而坐,雙目微閉。賈舍人走來,在對面的席位上並膝坐下,緩緩說道:“啟禀師兄,新來的這個人,名喚蘇秦,似乎不俗。” “哦,”竹遠眼皮未抬,“如何不俗?” “身穩,氣穩,心穩。近他身邊,可覺出一股凜然正氣。” 竹遠凝思有頃,抬頭望向賈舍人:“既如此說,當是此人了。” “不過——”賈舍人欲言又止。 “說吧!” “此人高車大馬,裘衣錦裳,卻又讓人生疑。若是大賢,行為不該如此俗氣。” 竹遠眉頭微皺,閉目有頃,再次抬頭:“這樣吧,你可再去會他。此人若是俗氣,也就罷了。若是不俗,可為他擺設一壇,有無本事,壇上自見分曉。”有頃,長嘆一聲,“唉,但願此人就是先生所說之人。若此,我們就可了卻一樁大事,回山繼續修持了。” 賈舍人點頭。 與賈舍人告別之後,蘇秦與小二結過賬,回到房中。許是太累了,蘇秦沒有洗漱,就在榻上躺下,早早睡了。 躺有一時,蘇秦輾轉反側,腦子裡一直想著賈舍人的話,根本無法入睡。折騰有頃,蘇秦乾脆起床,披上裘衣,走至客廳,在几案前並膝坐下。坐有一時,蘇秦無意識地抬頭望向窗外,陡然打個寒戰。蘇秦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拉開窗簾。 窗外,月光澄明。院中陰冷處還留有幾日前的那場殘雪。雪映月光,院中顯得分外明朗。院子正中稍偏一點,一棵光禿禿的老槐樹悄無聲息地挺立在寒風裡。一根足以承受一人重量的粗杈橫在腰上。毫無疑問,那位名叫吳奏的仁兄,必是掛在那根枝上走上不歸路的。 望著那根樹杈,蘇秦身上頓出一層雞皮疙瘩,眉頭擰起,在廳中不停踱步,耳邊響起賈舍人的聲音:“……看到蘇兄剛才的樣子,簡直跟吳兄初來時一模一樣,大家因而呆了……蘇兄,世間總有許多巧合,是嗎?” 蘇秦再次踱到窗前,望那槐樹凝思一陣,自語道:“賈兄說的是,此事當真巧了。他吳秦前腳剛走,我蘇秦後腳即到,就跟事先商量好似的;我連尋數十家客棧,偌大一條士子街,卻只能住進他曾經住過的房間,就像是命定似的;吳秦來時也是冬天,也是高車大馬,也是裘衣錦裳,也是變賣田產、孤注一擲,跟我就像是一個人似的;他叫吳秦,我叫蘇秦;'吳'與'無'諧音,'蘇'與'疏'諧音,一個是'無秦',一個是'疏秦',都有與'秦'無緣之意……” 想到此處,蘇秦心頭陡然一凜,自語道:“如此之多的巧合,難道是上天予我的警示?” 蘇秦慢慢冷靜下來,回至幾前,正襟端坐,微閉雙目,進入冥思。 翌日晨起,蘇秦已是氣沉心定。 聽到外面人聲漸多,蘇秦慢慢睜開眼睛,站起來,再次走到窗邊,望著外面的槐樹和那根吊死吳秦的枝杈,眉頭完全舒展,臉上現出剛毅和自信。 蘇秦洗漱完畢,有人敲門。 見是賈舍人,蘇秦揖道:“在下見過賈兄。” 賈舍人回一禮:“舍人不請自來,有擾蘇兄了。” “賈兄客氣了。”蘇秦笑道,“在下初來乍到,人地兩生,得遇賈兄,當是福氣,何談打擾二字?”伸手禮讓,“賈兄,請!” “蘇兄先請!” 二人並肩走進廳中,分賓主坐定。 賈舍人目視蘇秦,別有深意地說:“蘇兄,昨夜睡得可好?” 蘇秦微微一笑,算是應了。 “嗯,”賈舍人環顧四周,笑道,“吳仁兄在時,也是這般模樣,蘇兄何不稍加改變,也好驅驅晦氣。” “此處唯有正氣,在下不曾見到晦氣。”蘇秦又是一笑,手指外面的槐樹,“請問賈兄,取走吳仁兄性命的,可是那個枝杈?” 賈舍人順著他的手勢望去,果然看到那個粗枝。回視蘇秦,見他周身上下,非但尋不出任何沮喪,反倒洋溢出一股洋洋灑灑的浩然正氣,肅然起敬,抱拳說道:“蘇兄所言不錯,在下也感受到了一股正氣。吳仁兄若有蘇兄這般胸襟,斷不會有此結局。” 蘇秦亦抱一拳:“謝賈兄褒獎!敢問賈兄,來此幾時了?” 賈舍人長嘆一聲:“唉,算起來,竟是兩年有餘!” “哦?”蘇秦怔了,“觀賈兄談吐,當是有才之人,緣何未得重用?” 賈舍人苦笑一聲:“凡來此地之人,皆說自己有才,在下也是。在下懷才而來,誰想時運不濟,迄今未被君上見用。兩年下來,求仕之心,已是死了。” 蘇秦又是一怔:“天下如此之大,此處不被見用,賈兄何不投奔他處?” “哪兒還不是一樣?再說,”賈舍人嘿然一笑,“在下在此還有一點營生!” “哦?”蘇秦甚覺新奇,“敢問賈兄,是何營生?” 賈舍人笑道:“一點小生意,不值一提。”略頓一下,“不過,這樁生意或與蘇兄有關,不知蘇兄感興趣否?” 蘇秦亦笑一聲:“既與在下有關,在下自然感興趣!” 賈舍人拱手:“蘇兄既感興趣,可隨舍人前往一處地方。” 蘇秦亦拱手道:“恭敬不如從命了!賈兄請!” “蘇兄,請!” 二人出門,沿士子街走有一程,在一扇大門前面停下。 賈舍人指門道:“蘇兄,就這兒了。” 蘇秦抬頭,見門楣上寫著“英雄居”三個金字,讚道:“好名字!”轉對賈舍人,“賈兄的營生原在這兒。” 賈舍人伸手禮讓:“蘇兄請進!” 二人走進院門,見裡面空空蕩盪,並無一個“英雄”。蘇秦正自驚異,賈舍人引他走至一進院子,院門上寫著“論政壇”三字。 蘇秦望著三字:“賈兄,此為何意?” “蘇兄進去一看,一切就都清楚了。” 蘇秦微微一笑,邁腿跨入。 裡面是個大廳。廳甚大,可容數百人,正對門處是個講壇,正對講壇處是四個席位,席前各擺一案。再後鋪了多排席位,並無一張几案。看那樣子,似是看古戲用的。 看有一會兒,蘇秦若有所悟,點頭道:“這就是院門上的三個字了。去年在下在齊國稷下,見過這種擺設,但論的不是政,是天下學問。想必此壇是讓士子論政用的。” “正是。”賈舍人應道,“這就是聞名士子街的論政壇,天下士子皆可在此暢所欲言,談論天下政治。” “聽這語氣,此壇是賈兄開的?” “蘇兄高抬在下了。”賈舍人笑道,“你看在下這副模樣,像是能開壇的人嗎?” “真人不露相嘛。”蘇秦回以一笑,“此壇既非賈兄所開,方才為何卻說是自己的營生?” “說來話長,”賈舍人苦笑一聲,“秦公繼位之後,廣開言路,納士求賢,列國士子紛至沓來。然而,秦地褊狹,職爵有限,並非所有士子都得驅用。再說,赴秦士子中,更有許多濫竽充數之輩,一時也是良莠難辨。於是,一些久留此地、未受驅用的士子,因熟悉秦國政壇,就在士子中間四處遊走,專為那些新來的士子提供方便,久而久之,竟然形成生意。這家客棧本是接待士子用的,掌櫃看到這樁生意不錯,就停止接客,將店整個改過,設置此壇,做了壇主,果是生意紅火。在下不才,被壇主看上,特別聘為評判,順便招攬客人。” “怪道此人這麼熱情,原來如此!”蘇秦在心中嘀咕一句,眉頭一擰,抬頭問道:“敢問賈兄,你們這樁生意是如何做的?” 賈舍人指著前面的木壇:“蘇兄請看,那是講壇。新來之人皆可開壇。開壇之時,就站在那兒論述為政主張,答疑解惑。”指著壇下的四個席位,“這是評判席,無論是誰,一旦開壇,他的為政主張能否說中秦公心意,如果中意,他能得到多大的職爵,全由這幾人評判。不瞞蘇兄,設壇至今,他們的評判很少失準呢!” “哦?”蘇秦大是驚奇,“真有這麼神嗎?” “當然神了!”賈舍人笑道,“如若不然,誰肯花錢在此開壇?” 蘇秦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靈驗,你們這些評判為何不受重用?” 賈舍人苦笑一聲:“都像在下一樣,沒有富貴之相唄。不然那些算命占卦的為何總是替別人指點吉凶呢?” “嗯,說的也是。” 賈舍人指向後面的席位:“這些是觀眾席,一旦有人開壇,就有士子來聽,聽的人越多,爭論越熱烈,說明開壇人講的越有分量。即使不能在秦得用,眾士子也會將他的聲名遠播列國。” 蘇秦掃視一周,轉對賈舍人:“請問賈兄,壇主何在?” 賈舍人伸手指指正在遠處閉目端坐的竹遠:“就是那人,竹先生。” 蘇秦聚目望去,見那人仙風道骨,坐如磐石,定非尋常生意人,心中頓時明朗起來,斷定此壇必是秦公所設,竹先生,還有眼前這個賈舍人,也必是秦公心腹。賈舍人幾番試探,又引他至此,不過是想試探他的深淺。看來,欲見秦公,此壇是非過不可了。 想到這裡,蘇秦現出一笑,抱拳道:“再問賈兄,若開一壇,需金幾何?” “三金即可。” 蘇秦苦笑一下,隨口說道:“若是貧窮士子,手中沒有三金,就不能開壇嘍。” “沒錢也可開壇,但有一個前提,就是此人必須事先提出懇請,並由其中一個評判引見壇主,由壇主觀相。只要通過壇主觀相,就可為他開壇,但開壇費不是三金,而是六金。” 蘇秦大是驚異:“此又為何?” “若是此人最終見用,可用俸祿補交開壇費。若是不能見用,損失則歸掌櫃!” 蘇秦連連點頭:“嗯,這個倒也公允。” 賈舍人不無期望地看著蘇秦:“敢問蘇兄,願否在此開一壇呢?” 蘇秦早已想定,輕輕點頭,從袖中摸出三金,遞予賈舍人:“煩請賈兄禀報壇主,為在下開設一壇。” “謝蘇兄抬舉。”賈舍人雙手接過三金,鞠一大躬,“請蘇兄稍候片刻,在下這就禀報壇主去!” 賈舍人急步走至竹遠跟前,將三金置於几案,揖道:“禀報竹先生,洛陽士子蘇秦請求開壇!” 竹遠回過一禮,遠瞄蘇秦一眼:“請轉告蘇子,後晌申時開壇。” 賈舍人回到蘇秦跟前,揖道:“壇主吩咐,今日後晌,申時為蘇子開壇。時光不多了,蘇兄可暫先回去,稍稍準備一下。” 蘇秦微微一笑,揖道:“蘇秦告辭!” “蘇兄且慢!”賈舍人前趨一步攔道,“能否告知在下,蘇兄師從何人,所治何學,可有同門在列國治業,在下也好有所傳揚。” 蘇秦略一思忖,笑道:“沒有什麼好傳揚的,就說是洛陽人蘇秦,這就夠了。” “在下記住了。蘇兄慢走!” 這日後晌,未時剛至,士子街上就有人邊走邊敲鑼,大聲吆喝:“開壇嘍!論政壇申時開壇嘍!開壇人乃大周名士、洛陽人蘇秦。洛陽蘇子學問蓋世,有周天子親賜軺車。列位士子,請光臨捧場,一開眼界嘍!開壇嘍!論政壇申時開壇嘍——” 未時過去,申時將至時,鑼聲也分外響亮起來,眾多士子開始從不同的客棧裡走出,三三兩兩,議論紛紛,匯入“英雄居”,走進論政壇,各尋席位坐下。 一身士子打扮的公孫衍、樗里疾站在街頭,看著漸走漸近的敲鑼人。公孫衍是被樗里疾強拉過來的。樗里疾從秦宮裡出來之後,一心琢磨著秦公所說的大賢之才,這就打算到士子街上訪查,又恐自己眼拙,辨不出賢愚,這才特別扯上公孫衍,讓他也來過過眼。 “洛陽人蘇秦?”樗里疾聽有一時,轉頭望向公孫衍,“公孫兄可曾聽說過此人?” 公孫衍搖頭。 樗里疾看看日頭:“申時已到,反正也沒什麼事兒,我們何不看個熱鬧去。” 公孫衍微微一笑:“既被樗裡兄拖來,在下只好聽憑擺佈了。” 公孫衍跟著樗里疾走進英雄居,見論政壇裡早已坐滿士子。昨晚蘇秦高車大馬從街上招搖而過,又偏巧住在剛剛吊死的吳秦房中,這本身就已構成噱頭,成為街頭傳議熱點。此番蘇秦開壇,士子們自然爭相一睹蘇秦真容,看他是何能耐。 眾士子七嘴八舌,廳中甚是嘈雜。樗里疾、公孫衍四處掃瞄一陣,樗里疾努努嘴,二人走至一處角落,席地坐下。不多一時,更多士子趕來,十幾排席位坐不下了,後來者只好站在後面,黑壓壓地圍成一個半圓。 望著這個場面,公孫衍不無感嘆:“在下初來秦時,也是在這英雄居里,”指向門外勉強露出的一個屋尖,“就是那幢房舍。時光流轉,轉眼已是數年,前年聽說竹掌櫃將客棧改為論政壇了,在下早想過來看看,可總有冗事纏身,今日總算可以一開眼界了。” “此壇甚有意思,”樗里疾笑道,“什麼樣的聲音你都能聽到,有時想笑,有時連笑都笑不出來。” “如此看來,樗裡兄是此處的常客了。” 樗里疾點點頭,指著從一側走出的竹遠道:“看,竹先生來了。眼下他不是掌櫃,是壇主了。” 由於不知竹遠的底細,公孫衍望著他笑道:“此人倒是會做生意,哪兒賺錢往哪兒鑽哪!” “此人不只會賺錢呢,”樗里疾亦笑一聲,“公孫兄不可小瞧,滿腹文章不說,他還寫得一手好字,天文地理無所不曉,城府極深,至少也可做個御史大夫。” “哦?”公孫衍大是震驚,“既然如此有才,讓他在此開這館子,豈不可惜?” “此為君上之意。”樗里疾壓低聲音,“幾年前在下就對君上言及此事,君上說,此人另有大用。在下求問如何大用,君上隨即吩咐在下,讓在此處開設一壇,請他來做壇主。在下只好遵旨,將這英雄居改為論壇,竹先生也就做了壇主。” “原來如此!”公孫衍恍然大悟,“此壇名為竹先生所開,實為上大夫操縱,而真正的壇主,卻是君上。” “這也是不得已之舉。”樗里疾嘿嘿笑了,“每日均有赴秦士子,其中良莠並濟,不設此壇,何以篩出堪用之才?” “嗯,”公孫衍不無嘆服,“君上謀事,總是高人一籌!” 樗里疾正欲應聲,忽聽一聲鑼響,抬頭道:“公孫兄,蘇子這要開壇了!” 話音剛落,又是一聲鑼響,整個廳中頓時鴉雀無聲。 壇主竹遠健步走上壇中,朗聲宣布:“諸位士子,申時已到,論政壇開壇!” 鑼聲第三次響過,竹遠伸手做邀請狀:“有請四位評判!” 偏門打開,四位評判依序出場,在第一排的評判席上坐下。賈舍人赫然列於其中。 又是一聲鑼響,竹遠再次伸手禮讓:“有請今日開壇人,洛陽名士蘇秦,登壇論政!” 偏門再開,一身名士裝飾的蘇秦在眾目睽睽之下,緩步登上論政壇,果然是風度翩翩,氣宇軒昂。 眾士子被他震懾了,或鼓掌或擊節,場面熱烈。 蘇秦面對眾士子,彎腰深揖一禮,用力咳嗽一聲,朗聲說道:“諸位仁兄,據秦所知,大家來自四面八方,身懷絕學,薈萃於此,目的只有一個——成就人生大業!” 蘇秦開口即觸眾士子的癢穴,全場報以更加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 “方今天下,”蘇秦掃視眾人一眼,接著說道,“綱常早亂,紛爭雀起,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逢此亂世,大凡有誌之士,人生大業唯有一個——使天下相安!” 台下有人大聲發問:“依蘇子之見,如何可使天下相安?” 蘇秦侃侃應道:“天下相安之道,可有兩途,一是諸侯相安,二是天下一統。” 有人再問:“如何可使諸侯相安?” “諸侯相安,重在遵綱守常。如今綱常全亂,諸侯相安之道,實際已成空談。” 有人大叫:“這麼說來,天下唯有一統了!” “正是!”蘇秦引入自己的議題,“自三皇五帝以來,天下大勢,分則亂,合則治!” 士子論政,眾人聽得多了,一般皆是如何治理國政,如何立本強國,如何行軍布陣,攻伐殺戮,鮮有人談論天下大勢,更無人言及天下一統之事,因而眾人一下子怔了,吃不准蘇秦為何以此開端。 賈舍人卻是大感興趣:“既然是分則亂,合則治,請問蘇子,昔日武王分封諸侯,天下卻走向大治,這又作何解釋?” 眾士子紛紛點頭,皆道:“是啊,武王分封而治天下,蘇子如何解釋?” “問得好!”蘇秦做出一個分與合的手勢,“天下分合,可有兩種,一是名分實合,二是名合實分。武王分封,當屬名分實合。西周初年,天下大勢是,週天子威服四方。周公制禮,諸侯皆受王命,禮樂有序,西周四百年因而大治。然而,平王東遷之後,情勢有所變化,周室式微,諸侯坐大,天下禮崩樂壞,天下大勢開始走向名合實分,終成今日不治亂局……” 角落裡,樗里疾輕碰一下公孫衍,小聲問道:“公孫兄,依你眼光,此人所論如何?” “多為大理,過於空泛。看他還有何說。” 樗里疾未及回話,果有士子大叫道:“都是陳詞濫調,一片空洞,蘇子能否講點新鮮的!” 另有士子呼應道:“是啊是啊,天下大勢我們聽得多了,蘇子所論並非高見!” “這位仁兄,”蘇秦將目光射向那位士子,“天下大勢既然聽得多了,在下請問,方今天下,從大勢上看,是趨合,還是趨分?” 那士子隨口應道:“這還用說,方今天下,大勢趨分,不是趨合!” 蘇秦連連搖頭:“自春秋以來,天下列國,由千而百,由百而十,仁兄卻說這是趨分,在下不知,仁兄此話從何說起?” 那士子一下子語塞,眾人更是面面相覷,又不約而同地盯向蘇秦。 “諸位仁兄,”蘇秦一字一頓,字字有力,“在下以為,五百年來,天下大勢只有一個趨向,就是趨合!” 眾人紛紛點頭。 坐在中間的一位士子開口發難:“在此論政,理應談論治秦之策,蘇子卻大談天下分合,豈不是南轅北轍,離題萬里?” 蘇秦看向那位士子:“這位仁兄,不識天下大勢,何談治秦之策?” 發話的士子怔了下,竟也無話可說。 有士子問道:“天下大勢既然趨合,請問蘇子,天下終將合於誰家?” “問得好!”蘇秦大手一揮,捏成拳頭,“這也正是在下今日所要論及的。諸位仁兄,天下大勢日益趨合,中原列國由眾而寡,演至今日,不過二十,可稱列國。這些列國中,諸位也都知了,能成大勢者不過七國,楚、齊、燕、秦,外加三晉!” 全場靜寂,不再有人發問。 樗里疾兩眼放光,斜視公孫衍,見他竟是聚精會神,兩眼如炬般盯視台上的蘇秦。 蘇秦掃視眾人一眼,神采飛揚,侃侃而談:“縱觀七雄,燕國偏遠勢弱,難成大器;趙地貧瘠,難抗列國;韓、魏居中而四戰,難聚實力。未來天下,必是齊、楚、秦三強鼎足爭霸,中原逐鹿。誰能最終得鹿,天下就將合於誰家!” 眾士子皆被震撼,全場鴉雀無聲。 有頃,剛剛發話的那位士子再次出聲:“依蘇子之見,三國之中,最終得鹿的又會是誰呢?” “仁兄莫急,在下這就說到了。”蘇秦給他一個笑,接道,“三強之中,先說齊國。眾所周知,齊民富國強,政治清明,民化久遠,當有大為。然而,齊國負海而戰,缺少腹地;齊民富足,富必怯戰;齊興儒、墨之學,向以仁義治世,仁義可行於盛世,不可行於戰亂。齊國有此三弊,欲爭天下,難矣哉!” 這真是驚世鴻論,眾人聽得呆了,無不屏住呼吸,目光刷刷地射在蘇秦身上。 “再看楚國,”蘇秦大手一揮,“楚國方圓數千里,腹地遼闊,物產富饒,人民眾多,進可取中原列國,退可據江水自守,實為大有作為之地。然而,楚國政權昏昧,門閥互爭;楚風獨特,難與中原文化相融;楚地廣博,楚民卻是稀疏,難以形成合力。楚國有此三弊,欲爭天下,亦難矣哉!” 蘇秦言及此處,止住話頭,環視壇下。好半天,眾士子方才緩過精神,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有士子大聲發問:“照蘇子說來,未來天下,必歸於秦了。” 蘇秦微微一笑,避而不答。 另一士子道:“蘇子如此蔑視列國,也太過了點吧!” “是啊,是啊,”前面發話的士子接道,“自文侯以來,魏國稱霸六十年,魏王今得龐涓,更是所向無敵,若爭天下,自當首屈一指才是,蘇子卻視若不見,順口掠過,實難服人!” 眾人又是一番議論。蘇秦依舊微瞇雙目,笑而不答。 賈舍人重重咳嗽一聲,見全場肅靜,緩緩說道:“蘇子所論之天下大勢,令人耳目一新。依蘇子之見,未來天下必歸於秦。只是,以今日之秦,若與列國相抗,實難令人信服。蘇子今至秦地,想必已懷興秦之策!” 蘇秦目視賈舍人,微微點頭:“在下既然赴秦,自有興秦之策。” “蘇子可否言之?” “在下有上、中、下三策,可使秦國抵達上、中、下三境。” 有一策即可博取功名,何況是三策?全場寂然,即使壇主竹遠,也是全神貫注。 賈舍人道:“還請蘇子詳言!” “上策能使秦國居一而平列國,帝臨天下,可稱帝策;中策能使秦國威服天下,諸侯莫與爭鋒,可稱霸策;下策能使秦國偏安關中,人民安居樂業,可稱邦策。” 全場死一般的靜寂。如今天下仍然姓周,秦只是公國,談王業已是奢求,蘇秦卻越過王業,直趨帝業,對於這些士子來說,簡直就是匪夷所思。然而,細細一想,蘇秦這麼說也無可厚非。天下已入並王時代,若是再談王業,確實沒有新意。 好一陣兒,有士子問道:“請問蘇子,能否詳言帝策?” 蘇秦應道:“既是帝策,當言於帝。” 全場再靜。 在這當兒,蘇秦掃過眾人一眼,朗聲說道:“諸位仁兄,在下初來乍到,在此賣弄,難免貽笑於大方之家。在下所論,純屬個人管見。不妥之處,還望諸位指點。眼下在下寄身運來客棧,哪位仁兄願來切磋,在下必躬身相迎,共論興秦方略!” 言訖,蘇秦拱手揖禮。眾人尚未反應過來,蘇秦已健步走下論壇,閃入側門。 眾士子見蘇秦這就退場,頓時嘈嘈雜雜,亂嚷起來:“嗨,還沒聽明白呢,怎麼他就下去了?” “帝策不可說,霸策總可說吧!” “這不是故弄玄虛嗎?” …… 四位評判和壇主互望一眼,紛紛起身離席,走向旁邊的一間密室,房門閉合。 樗里疾轉向公孫衍,笑道:“公孫兄,蘇子是何材料,這陣兒總該看出來了吧?” “嗯,”公孫衍點頭道,“此人若不是誇誇其談之徒,就是曠世奇才!” “公孫兄何出此言?” “此人目力所及之處,莫說是這些尋常士子,縱使在下,也未曾透徹。” 公孫衍如此坦蕩,倒讓樗里疾心中暗服,點頭道:“既是如此,公孫兄為何又說他是誇誇其談之徒呢?” “看!”公孫衍嘴角一努,“壇主要宣判了!” 樗里疾抬頭望去,果見密室房門大開,眾評判魚貫而出,返回各自席位。台上一聲鑼響,蘇秦亦從偏門走上壇去,在旁候立。 壇主竹遠最後一個走出密室,場上氣氛猶如繃緊的弓弦。在死一樣的沉寂中,竹遠一步一步走上論壇。眾士子知道,他要宣布本次論政的最終判言了。每逢論政,此刻最為緊張,整個大廳的目光一齊射向竹遠。 竹遠掃視眾人,朗聲道:“諸位仁兄,經四位評判公議,蘇子所論,切中天下時勢。蘇子所論之上、中、下三策,意味深長。本壇預言,蘇子當為秦公重用,蘇子所言帝策,當為秦國未來國策!” 這是開壇以來最為令人震撼的判詞。一時之間,眾士子竟是怔了,待各自回過神來,無不起立,紛紛擁上來向蘇秦致賀。 蘇秦健步上壇,朝眾士子鞠躬答謝。 樗里疾拉上公孫衍徑出論政壇,走到大街上。沿街道走有一時,樗里疾頓住腳步,輕聲問道:“適才所判,公孫兄意下如何?” “還算切要。” “方才公孫兄言猶未盡,在下甚想傾聽下文。” “高談闊論之人,一如鴻鵠行空,雖能高瞻遠矚,未必切合實際。蘇子適才所論,均未觸及實務,因而,是否大才,在下眼下還不敢妄加評斷。” “呵呵呵,”樗里疾笑道,“公孫兄論事,果是實際。在下有一計,或可試其實才。” 樗里疾附耳低語,公孫衍連連點頭。 是日夜間,直到人定時分,蘇秦方才脫開眾士子辯論糾纏,回到自己房舍。 蘇秦剛剛並膝坐下,正欲休息,整理一下思緒,門外傳來腳步聲,然後是敲門聲,再後是小二的叫聲:“蘇子,有人尋你!” 蘇秦起身,打開院門,見是公孫衍、樗里疾站在門口。 樗里疾揖道:“在下木雨虧見過蘇子!” 蘇秦還禮道:“洛陽蘇秦見過木先生!” 樗里疾手指公孫衍:“這位是公孫先生!” 蘇秦朝他揖一禮:“蘇秦見過公孫先生!” 公孫衍還一禮道:“在下見過蘇子!今日有幸聽聞蘇子高論,在下不勝感懷,特約木兄登門相擾,望蘇子賜教!” “公孫兄客氣了!”蘇秦微微一笑,伸手禮讓,“兩位仁兄,裡面請!” 公孫衍讓道:“蘇子請!” 三人走進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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