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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四章突如其來的篡位者

三國配角演義 马伯庸 7689 2018-03-13
簡雍的身旁忽然多了一個人的身影,廣場上的人都認出來了,那是簡雍形影不離的親隨。簡雍一該往常的態度,恭敬地沖他行了個禮。那人簡單地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 “好大的膽子!什麼人也敢冒充漢室子嗣!”陳到喝道。 李嚴卻沒急著叫罵,他沉思片刻,把劉璋從車廂里拉出來:“您認識不認識這人?”劉璋睜開渾濁的雙眼,仔細地辨認了一下,枯老的手為之一顫:“竟然是他!”李嚴忙問道:“是誰?” 劉璋道:“劉昇之。” “那是誰?”李嚴越發糊塗了。 劉璋笑道:“看來益州有許多事情,你也不知道啊……這個劉昇之,還真是劉玄德的嫡長子呢。” “怎……怎麼說?”穩重如李嚴也有點傻了。 劉璋道:“這是劉玄德剛剛入益州發生的事情了——當時簡雍被派去出使漢中,結果他在漢中看到了一個孩子,自稱自己的父親叫玄德。簡雍詢問了孩子的養父劉括,得知這孩子是劉括在中原買來的,一起帶入漢中避難。簡雍詳細詢問了這孩子以前的遭遇,和劉備失散的長子劉昇之完全契合,就禀明張魯,把他帶回益州。我當時恰好在張魯身邊有個細作,所以對這事知道得還算詳細。”

“居然還有這樣的事?為何後來我們一點都不知道?”李嚴問。 “正方,你怎麼糊塗了?劉禪是太子,這時候冒出一個比他年紀還大且是嫡出的大哥,你讓劉玄德怎麼辦?”劉璋的話裡帶著點幸災樂禍。 李嚴拍拍腦袋,劉璋提醒的是。子嗣的承繼,關係到朝廷的穩定。倘若突然冒出一個變數,許多人都會受到影響,如何站隊,如何應對,可著實要亂上一陣,搞不好還會讓百官分裂——這是劉備所不願見到的,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這個“劉昇之”雪藏起來。大家不知道他的存在,自然也就不會生出什麼心思了。 “劉昇之是他去漢中找回來的,看來憲和是處心積慮、蓄謀已久啊。”李嚴感慨道。這次還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故意露出破綻誘出吳泉和劉璋,想不到簡雍假意配合他們,暗地裡卻有了這樣的謀劃。當他們以為勝券在握,簡雍卻輕輕摘走了果實。

這個突如其來的篡位者,可著實是誰都沒想到。 簡雍這時在城頭開口道:“我在漢中苦心孤詣為陛下尋回長子,陛下不知感激,反而斥責我多事。那個時候我就明白了,在你們眼中,我只是個老朽的東方朔罷了!但我不是!絕不是!”說到這裡,他的眼中開始升起一種癲狂式的狂熱:“我現在帶著升之去永安宮,在陛下靈前宣布繼位。諸位可以在甕城裡慢慢想想,願意效忠真正天子的人,可以活著離開白帝城。” 說完簡雍和劉昇之從牆頭消失了,只有弓箭手一絲不苟地保持著射姿。 白帝城的高級官員們,居然被這麼一個簡單的設計困在甕城動彈不得。如今的白帝城,是簡雍一個人自由穿行的天下。 “餵,正方,你想想辦法啊。”陳到焦慮地催促道。

李嚴卻是好整以暇,坦然坐在地上。陳到再三催促,他才不慌不忙道:“簡雍要去永安宮,你猜他會遇到誰?” “諸葛丞相?” “是啊,那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李嚴反問。 陳到聽到這個名字,略微安心了點。封鎖白帝城、故意製造沉默假象,正是這位丞相的授意。在那個人面前,無論變數是什麼,應該也不會出什麼亂子吧。 “諸葛丞相也真是的,故意搞出這樣的假象,騙了敵人不說,連太子也嚇得不輕,還派人來打聽。害得我不得不假裝擒住他們,省得吳泉起疑心。哎,那個楊洪還挺能幹的,幾乎就接觸到真相了……咦?” 陳到正想著,突然發現異狀。原本被衛兵按在地上的楊洪,居然消失了。 “人呢?”陳到問。 “剛剛跑了。”衛兵一臉沮喪地說。剛才城牆上弓箭手一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簡雍吸引住了,沒留神手底下的俘虜。

“他打算幹嗎?”陳到大為疑惑。 楊洪在房屋之間瘋狂地奔跑著,跑到胸口幾乎爆炸也不敢停。甕城裡一浪一浪的真相撲擊過來,讓他艱於呼吸。劉禪只讓他帶耳朵和眼睛過來,但他發現根本不夠用! 劉璋的事也就罷了,楊洪已經有了猜測;可劉昇之的異軍突起,卻讓他徹底陷入驚慌。 簡雍居然隱藏得這麼深,還握著這麼一枚籌碼。 劉昇之的身份,應該是被劉備承認過的,應該留下文書或信物為證,說不定就被簡雍握在手裡。如今天子已死,諸將被困甕城,若真被簡雍得逞,劉禪乃至他楊洪可就徹底完蛋了。有劉昇之在,劉禪可算不上是嫡長子了。 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楊洪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諸葛丞相。楊洪希望自己能比簡雍快一些,好讓諸葛丞相早一刻知道,著手應對。既然李嚴迎劉璋是個圈套,那麼諸葛丞相被軟禁一定也是圈套的一部分。

他一口氣跑到永安宮城前,看到陳到的衛兵們仍舊一絲不苟地巡邏著,對甕城之事渾然不覺。簡雍有進入的資格,他楊洪可沒有。楊洪眼看著簡雍和劉昇之大搖大擺進了宮城,心急如焚。 楊洪忽然看到一隊巡邏兵,帶頭的那人的臉似曾相識,稍微回憶了一下,發現正是帶他和馬承進城的那個衛兵。楊洪病急亂投醫,顧不得不多想,從巷道裡一下子跳到那人面前。 那衛兵先是嚇了一跳,一隊人全都下意識地抬起槍尖。等到衛兵看清楊洪的臉,不禁大怒:“原來是你,你在這裡做什麼!衝撞宿衛,宮城遊走,這可是大罪!” 楊洪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聽著,現在主公有危險,我要馬上進宮。” “天子剛剛駕崩,能有什麼危險?”衛兵不耐煩地喝道。 “我以益州治中從事的身份,命令你馬上讓我進去!”

衛兵也火了:“您官職是比我大,但我是宿衛,職責是保衛宮城。哪怕你是丞相,也得按規矩辦。” “我就是要去裡面見諸葛丞相。” “不行,沒有諸葛丞相、李都護或陳將軍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入。”衛兵堅持道。 “讓他進去。”一個稚嫩的童聲突然響起。 楊洪回頭一看,卻看到魯王劉永站在他身後,不禁一愣。魯王劉永的神色一掃孩子氣,帶著深深的憂慮,但表情比起站在簡雍身旁時更加生動。 “殿下,您怎麼會在這裡?” “簡將軍本來是帶我們來宮中見父王,可走到一半,他把我們安置在另外一處屋子裡,吩咐我們不要亂動,就出去了。弟弟餓了,附近又沒僕人,所以我出來找些吃的。”劉永說得很流利。 楊洪大概明白這是為什麼。簡雍既然帶著劉昇之要在劉備靈柩前做大事,自然不希望節外生枝。這兩位王子雖然是庶子,終究也是兩個變數,所以簡雍沒帶他們進宮,而是留在了外頭。

“我記得您叫楊洪吧?”劉永道,“我雖然不認識您,但我相信您。您的眼神和簡將軍不太一樣。”他轉向衛兵:“放他進去。” “可是……” “放他進去。我有話讓他帶到父王的靈前。”劉永固執地重複著。衛兵可以不管楊洪,但兩位王子的話卻不能不聽。尤其是劉永拿孝道一壓,他更是壓力陡增。 “殿下,我們有我們的規矩……” “我記得剛才有人說什麼'天子剛剛駕崩,能有什麼危險?'我是個小孩子,記性不太好,不知這是不是這麼說的。”劉永道。 衛兵一下子僵住了,剛才他脫口而出,根本沒多考慮,想不到被這小孩子抓住了把柄。這話若是傳出去,一個大不敬的罪名是免不了的,說不定還得殺頭。衛兵猶豫了一下,雙肩下垂,只得妥協。按照規矩,他還是搜了一遍楊洪的身體,確認沒有任何利器,才打開宮門,放他進去。

“楊從事,您覺得我該入宮嗎?”在楊洪轉身要走之前,劉永忽然問。 楊洪道:“以臣之見,還是暫時不要的好。”他現在不清楚宮城內會發生什麼,劉永還是個孩子,保險起見還是先不要去比較好。 “嗯,明白了,替我向家人問好。”劉永道,眼神閃閃,沒有堅持。他自始至終都很淡定,穩重得不像是個小孩子。白帝城的這一場亂子,似乎讓他束縛已久的睿智全都綻放出來了。 楊洪顧不得問他家人指的都是誰,拱手一拜,然後撒腿就往宮城裡跑。 永安宮城並不大,楊洪沿著石道一直向南,繞過兩座小殿,便來到了高大巍峨的永安宮前。這座宮殿分為兩層,四角的垂脊很短,重簷不是高挑而是垂低,這讓整座宮殿看起來十分壓抑,透著森森的不祥氣息。它的形制,很好地反映了劉備困守在白帝城的心境。

快接近永安宮時,楊洪放緩腳步,調勻呼吸,抬眼望去。此時映入眼前的一幕,讓他很多年後都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在丹陛之下,簡雍躺倒在地,雙目圓睜望著天空,已然氣絕身亡,而劉昇之則倒在一根柱子旁,殷紅的血跡塗滿了半根柱礎。馬承半跪在地上,單手執刀,站在兩具屍體之間喘息不已。他看到楊洪跑過來,沒有說話,只是無力地嚅動了一下嘴唇,臉色有些煞白。 楊洪注意到,站在永安宮殿門前俯瞰這一切的,是一名男子。這男子白衣長髯,身材修長,如同一塊璞玉被琢成了人形一般。 “季休。”諸葛亮溫和地打了個招呼。 楊洪越過諸葛亮的肩膀,看到殿內停放著一副棺梓,天子正躺在裡面,緊閉著雙目,雙手握著一把寶劍,兩支大白蠟燭立在兩側,如同忠心耿耿的衛士一般。

“丞相,發生了什麼……”楊洪覺得自己的力氣徹底耗盡了,兩條腿連邁上台階的力氣都沒有。 “如你所見。天子駕崩,簡雍將軍悲痛過度,殉死棺前;其僕欲行不軌,馬君侯為保護天子靈柩,出手擊殺。” 諸葛亮輕輕一句話,將整起事件定了性。楊洪看向馬承,後者勉強露出一絲苦笑,說他被陳將軍抓走以後,是諸葛丞相派人把他領出來,帶入宮中。 楊洪一聽這話,立刻明白怎麼回事了。簡雍是中原派系碩果僅存的幾個人之一,劉昇之是主公的子嗣,他們兩個都是諸葛丞相沒辦法下殺手的。諸葛亮把馬承叫進宮裡,就是為了借他之手用粗暴的方式破解這個難題。 斬殺老臣和皇室嫡子,這兩件事都是犯了大忌諱的。即使這麼做有充分的理由,但為了避免物議,做事的人以後也絕不可能獲得什麼高位,仕途被徹底堵死。馬承確實履行了他的諾言,為了太子一條路走到了黑。 而諸葛丞相能承諾他的,估計就是馬氏一族在益州的平安吧。楊洪記得馬承在軍中還有個叔叔叫馬岱,馬承這麼做,等於是用自己的前程,換取馬岱未來在軍中的地位。 為了家族存續,馬承真可算得上是苦心孤詣了。 這時候,諸葛丞相又輕輕嘆道:“憲和真是太傻了。雖然天子去世,新君即位仍需這些老臣輔弼,他怎麼連這點耐心都沒有,就這麼走了呢……” 楊洪抬起頭,不知從哪裡湧現出一股力量,促使他開口問道:“丞相,劉璋和簡雍,這一切您都是在掌握中嗎?” 丞相搖搖頭:“不,我不知道。”楊洪看著丞相,後者的眼神清澈透亮,沒有一絲作偽的神色。 “那白帝城的封鎖和那則流言……”楊洪欲言又止。 “益州新附,陛下駕崩,不知背地裡有多少不安分的人在籌謀打算。不把這些傢伙引出來,以後陛下怎麼能安心。把木棍上的荊棘拔光,才能握在手中。”諸葛丞相淡淡道。 楊洪豁然開朗。白帝城異乎尋常的舉動,以及那則石破天驚的流言,全都是諸葛丞相和李嚴、陳到等人故意做出來的,好讓那些懷有異心之人覺得有機可乘,一個一個跳出來。黃元、劉璋、劉昇之,劉禪新君繼位的隱患,就這麼被一枚枚拔除掉。 這到底是諸葛丞相的計策呢,還是天子臨終前的遺命? 楊洪沒敢再問,他慢慢地走到劉昇之的屍身前,蹲下身去看。那張臉如果仔細端詳,還真的與劉備有幾分相似。這個不幸的傢伙大半輩子都顛沛流離,好不容易回到父親身邊,卻落得這樣一個結局。 可這又能怪誰?如果他安心隱居,以劉禪的性格不會對他做出什麼決絕的事情來,可他偏偏聽信簡雍的話,來爭這虛無縹緲的皇帝之位,可也算得上是咎由自取。 “季休,記住,從來沒有什麼劉昇之。”諸葛丞相的聲音從身後輕輕傳來。 楊洪站起身來,吐了一口氣。他把馬承從地上攙起來,拍了拍肩膀。馬承鬆開手裡的刀,眼神複雜,其中有驚恐、有狠戾、有失意,還有一絲欣慰。 “以後的史官會怎麼記錄這一段呢……”楊洪問道。 “不設史官就是。”諸葛丞相毫不在意地說。 最後這句話楊洪並沒有聽見,他抬起頭來,看到白帝城上空的江霧慢慢散去,顯露出一片璀璨的星空。 夏四月癸巳,先主殂於永安宮,時年六十三。臨終時,呼魯王與語:“吾亡之後,汝兄弟父事丞相,令卿與丞相共事而已。”詔敕後主曰:“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五月,梓宮自永安還成都,諡曰昭烈皇帝。後主襲位於成都,時年十七。尊皇后曰皇太后。大赦,改元。秋,八月,先主葬惠陵。 建興元年,諸葛亮封武鄉侯,開府治事;李嚴為中都護,統內外軍事,留鎮永安。後李嚴移鎮漢中,陳到繼為永安都督、征西將軍,封亭侯,麾下所督,皆先帝帳下白眊,西方上兵也。 馬超卒於章武二年,時年四十七。臨沒上疏曰:“臣門宗二百餘口,為孟德所誅略盡,惟有從弟岱,當為微宗血食之繼,深托陛下,餘無復言。”追諡超曰威侯,子馬承嗣。其族弟馬岱位至平北將軍,進爵陳倉侯。超女配梁劉理。而馬承則從此再不見於任何史書,徹底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裡。 楊洪於建興元年賜爵關內侯,復為蜀郡太守、忠節將軍,後為越騎校尉,領郡如故。六年卒於官上。 至於簡雍,則記錄湮滅,不知所終。到了陳壽撰寫《三國志》的時候,翻遍了蜀漢的文書,都找不到關於他的任何結局。陳壽沒辦法,只得潦草地記錄了他前半生的些許事蹟,聊勝於無。 在官方記錄裡,劉備一共有四個兒子:義子劉(寇)封,長子劉禪,以及劉禪的兩個弟弟劉永、劉理。劉封是認養的寇家子弟,劉禪是甘皇后生的,劉永、劉理的生母則不明。 在《蜀書·劉禪傳》下,裴松之附了一條引自《魏略》的八卦: 簡單來說,這條記錄是說劉禪在小沛被劉備遺棄,然後逃到了漢中被人當成奴隸給賣了。一直到了建安十六年,他才被一個叫劉括的人收為義子,娶妻生子。後來劉備得了益州以後,麾下有一個姓簡的將軍來漢中拜訪張魯,碰到劉禪,發現他還記得自己父親字玄德。詳細查問之下,簡將軍連忙仔細確定他就是劉備失散多年的兒子。張魯連忙給送回益州,劉備立為太子。 裴松之這個人挺有意思的。他給《三國志》做注,加入了大量亂七八糟的史料,然後再一一批駁證明是假的,不知道他到底是圖個什麼……總之,裴松之引完這段故事以後,自己又在後面批駁考據,說劉禪生於荊州,不可能在徐州被遺棄,時間對不上,可見《魏略》這段記錄是胡說。 那麼,這個流落漢中的“劉禪”有沒有可能確是其人,只是名字寫錯了?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要先搞清楚一個事實:劉備除了禪、永、理之外,還有沒有親生兒子。 答案是:有。 《先主傳》裡記載“布虜先主妻、子,先主轉軍海西”。這是在建安元年發生的事情,可見那時候劉備已經有了妻子、兒子,而且這個“子”肯定不是劉禪。 很快劉備和呂布講和,呂布把他老婆孩子又送還回來。但這兩位梟雄不久便第二次翻臉,高順“复虜先主妻、子送布”。一直等到曹操出手打敗呂布,才把劉備妻、子交還給他。等到了建安五年,劉備偷偷離開許都襲擊徐州,斬殺了守將車冑。曹操從官渡回軍,把劉備打跑,“盡收其眾,虜先主妻子,並禽關羽以歸”。 裡把這一段演繹成關羽降漢不降曹,千里走單騎把兩位嫂嫂送回劉備身邊。而在史書裡,卻沒有關於曹操把劉備“妻、子”送還的記錄。關羽在向張遼坦白自己歸還劉備的決心時,慷慨激昂,真情流露,卻半句不提兩位嫂嫂的事情,這是很奇怪的事。關羽離開曹操是高舉著大義名分的,護嫂歸兄是一個辭行的絕佳藉口,他為何不利用呢? 在《甘皇后傳》裡,提到過“先主甘皇后,沛人也。先主臨豫州,住小沛,納以為妾。先主數喪嫡室,常攝內事”。也就是說,劉禪的生母甘夫人本來是劉備的妾,其上有正妻。一直到劉備“數喪嫡室”,她才升到正妻的位子。 再聯想關羽在曹營隻字不提兄嫂的境況,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劉備的這位正妻,很可能被曹操抓走不久就去世了。想想看,一個柔弱女子,先後被丈夫遺棄三回,被亂兵擒住三次,這麼折騰之下,驚懼而死也不是不可能。 曹操擒的是妻、子,妻死了,那麼子在哪裡? 《魏略》裡的那條記載寫得很清楚,說“劉禪”是曹公襲擊徐州時被劉備遺棄的。這個被錯寫成“劉禪”的人,應該就是這一次“虜先主妻、子”中的那位“子”。換句話說,這位“劉禪”,才是劉備嫡妻所生的嫡子,若論起繼承順位來,比劉禪要高出很多——只要他還活著。 這位劉備嫡長子的母親在曹營亡故,而他則趁亂脫離了曹操的掌握,跑去了局勢相對平靜安全的漢中。在渡過艱苦的十幾年平民生活後,終於回歸父親懷抱。 那個撿回劉禪大哥的傢伙,《魏略》裡記載說是一個劉備麾下姓簡的將軍。劉備部屬裡姓簡而又有將軍頭銜的,只有一個昭德將軍簡雍。 簡雍是劉備的老鄉,從劉備起事就跟著混,一直混到劉備去世,論起資歷來很少有人能比得過他。不過這個人的才能有限,和糜竺、孫乾一起,只算是劉備的“談客”,連參謀都算不上。劉備把他們幾個當成老朋友優容養著,但不予重用,法正、龐統、諸葛亮等人後來居上,穩穩壓過這些老臣一頭。簡雍唯一立過的功勞,就是在成都圍城之時隻身進去,勸降了劉璋。 而劉備得了益州以後,給他的獎賞卻只是一個雜號將軍,比糜竺的安漢將軍低一等,與孫乾的秉忠將軍同級。具體的職責呢?在別人身兼數職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簡雍的職責卻是“優游風議”,意思是別人幹活你旁邊看著就行,完全是離休老幹部的待遇。 史書說簡雍這個人“簡傲跌宕,在先主坐席,猶箕踞傾倚,威儀不肅,自縱適;諸葛亮已下則獨擅一榻,項枕臥語,無所為屈”。可見這個人心中是有傲氣的,對自己的待遇很是不滿,所以無論是在劉備面前還是其他人面前,他都擺出一副高調放蕩的姿態,來消解自己心中的不平衡。 《三國志》裡說簡雍是個滑稽的人,還記下他的一個笑話。我覺得這不是他的本性,只是他對仕途失望的一種表現罷了。 “跌宕”兩個字,很精確地描繪出這個看似滑稽幽默、實則滿腔鬱悶的人的心理狀態。他時而倨傲,時而滑稽賣萌,心情起起落落,正是因為無處抒發之故。 理解了簡雍的這種處境,也就明白為何簡雍在漢中要認領劉禪大哥並送回漢中了。 作為一直追隨劉備左右的部屬,簡雍當年肯定見過劉禪的大哥。這次在漢中無意中發現他的下落,簡雍想來是欣喜若狂——為劉備找回失散多年的嫡長子,這該是多麼大的一份功勞呀。主公一定會因此而褒獎我吧? 可他的才能畢竟平庸,行事也欠缺考慮。 當劉備見到這位流落多年的兒子時,他會是什麼反應? 當已經被確定為繼承人的劉禪見到自己的大哥時,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沒人知道,但我們可以約略推測得出來,那絕不會是兄弟相認抱頭痛哭的感人情景。論起血統,他比劉禪更合法統;論起經歷,他比劉禪遭遇更豐富;論智力,比劉禪還低也不太容易……所以他真要動了爭奪嗣位的心思,劉禪還真拿他沒辦法,劉備處理起來也很棘手。 關係到皇位更迭,自古以來沒人會溫良恭儉讓。劉備、劉禪父子非但不會高興,反而只會覺得這個憑空出現的傢伙實在是多餘,簡雍實在是多事。何況劉禪身後已經形成了一個利益集團,他們在劉禪身上的投資很大,絕不會容許出現一個意外變數。 於是,這位劉禪大哥回歸益州以後,再也沒了半點消息,什麼記錄都沒有,徹底湮滅無聞。他遭遇了什麼,誰也不知道。而一心把他迎回益州的簡雍,結局也特別離奇——這麼一位耆宿老臣的結局,在史書里居然什麼也沒寫。 《簡雍傳》只有短短幾百字,分為三部分:一是簡要回顧他早年生平;二是描述他的古怪性格;三是寫了一則世說新語式的佚事,然後戛然而止。他什麼時候死、怎麼死的、是否有子嗣,完全沒有提及。 《三國志》對於傳主的生卒年都會盡量記下來,還要寫明子嗣繼統,再簡略,也會寫一個“卒”字。簡雍是劉備麾下的重要臣子,是有資格入史傳的人物,而且他一直活到蜀漢建國後,晚年生活穩定,局勢平靜,沒發生任何大的動盪。這樣一個人,為何連結局都沒記下來? 究竟是沒有結局,還是說他有一個結局但蜀漢官方諱莫如深不敢公開?從簡雍的傳記裡我們可以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傳記裡最後截止的時間,恰好是劉備得益州之後不久,在這之後就沒有記載了——而這恰好是他迎回劉禪大哥的時間。 再回想起陳壽評價諸葛亮“國不置史,註記無官”,這其中的奧妙,就是後人難以索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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