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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三章新帝人選

三國配角演義 马伯庸 8152 2018-03-13
天子駕崩? 這個消息一下子讓府前所有人都變成石像。 那個縱橫中原多年,終於偏安一隅稱帝的梟雄,就這麼死了?聽到這個消息的人,一下子都難以接受。楊洪和馬承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異樣的情緒。如果天子就這麼死了,那他們兩個人的處境可就很微妙了。 簡雍上前一步,嘴唇顫動了一下,勉強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何時之事?” 陳到道:“就在剛才,李中都護在宮中傳來的消息,陛下病篤不治,召你等帶兩位公子從速入朝。”簡雍愣了愣,回頭讓親隨趕緊入府去叫兩位王子出來,自己則放聲大哭起來。 在一旁的楊洪卻突然瞇起眼睛,嘴角流露出一絲冷笑。 李嚴入白帝城時,只是個犍為太守輔漢將軍,後來加了一個尚書令的頭銜,那是天子為了平衡益州勢力而作出的安撫。而這時候李嚴居然升到了中都護,這其中的味道,可就不一般了。

中都護是什麼官?那是能統領內外軍事的要職。天子臨死前給李嚴這個職位,意味著把最重要的軍權交給了他,讓李嚴一躍成為朝廷舉足輕重的託孤重臣。 這種安排,置諸葛丞相於何地? 而且剛才陳到也說了,是李嚴從永安宮傳出天子駕崩的消息,那麼諸葛丞相在哪裡?按照順位,有諸葛丞相在,怎麼輪得著李嚴來宣布這等重大的消息? 有問題,這絕對有問題! 親隨帶著兩位王子匆匆從府邸裡鑽出來,兩個孩子臉色都是煞白。簡雍收起眼淚,和他們一起登上一輛事先準備好的馬車,朝著永安宮風馳電掣而去。陳到送走了簡雍,重新把冰冷的視線挪到楊洪與馬承身上。 楊洪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率先從懷裡掏出太子府的印信:“我等奉陛下之命,進宮恭領遺訓。”

從法理來說,劉備一死,太子劉禪自然就變成皇帝。楊洪不稱太子殿下,改稱陛下,是一個試探手段。如果陳到承認,那說明劉禪地位不會有變化,餘下事情好說。如果陳到對這個稱呼反應消極,那就…… 果然,陳到對這句話恍若未聞,一指楊、馬二人:“茲事體大,不可輕言,兩位還是先待在衙署吧,待得諸事底定,再議不遲。”他非但沒對“陛下”做正面回應,連“恭領遺訓”都不肯答應,只說“再議”。這說明了什麼? 幾名膀大腰圓的士兵不懷好意地圍了過來。馬承猶豫了一下,大喊一聲,抽出佩刀擋在楊洪身前,讓他快走。楊洪拍了拍馬承的肩膀,二話不說,轉身就跑。幾名衛兵見狀連忙撲過來,馬承佩刀一卷,整個人把街道封鎖得嚴嚴實實。關西馬家雖然凋零,一身軍中的搏殺功夫還在,加上白帝城街道狹窄,馬承這一擋,那些士兵一時間居然無法突破。

陳到對太子的態度昭然若揭,馬承正像他在城門前對楊洪做出的承諾一樣,一改平時的謹小慎微,果斷地選擇了站在太子這邊,一條路走到黑——而此時此刻,效忠太子最好的辦法,就是保護楊洪,讓他逃出白帝城,把消息傳遞給太子。 楊洪撒腿在白帝城的小巷裡飛跑起來。他從小出身寒門,生在山地,踏入仕途以後又一直忙於民生,體格鍛煉得十分健壯,速度絲毫不遜於軍中健兒。只要他能搶在陳到通知守軍關城之前跑出去,獲得白眊兵的保護,就有機會把消息遞到成都,讓太子早作反應。 他一邊在跑,一邊在腦子裡飛快地轉動起來。 劉備身邊的臣子分為三派:中原原從派系,荊州派系和益州派系。其中益州新降,不被信任,中原派係人才凋零,只有諸葛亮為首的荊州一係日漸興盛——這勢必會引發其他兩個派系的不滿。

眼前的情況很明顯了,諸葛丞相不知為何被軟禁隔絕起來,如今控制整個白帝城的是李嚴、陳到、簡雍三個人。前一個是益州人士,後兩個是劉備的原從僚屬。他們三個人除了籍貫出身,還有一個共同點,在新朝都是鬱鬱不得志。 如今一人掌兵權,一人掌宿衛,一人控制著兩位王子,只要天子一死,他們就能架空諸葛丞相強行篡改遺詔改嗣。說不定如今在永安宮裡,一份墨汁淋漓的詔書已經草草寫就…… 想到這裡,楊洪突然停下腳步,抑住肺部火辣辣的喘息。不對,太子劉禪在益州盡人皆知,雖無高望,卻也無失德之處,僅憑天子一份曖昧不清的遺詔就廢長立幼,勢必會引發強烈反彈。就算諸葛丞相被架空,荊州派也絕不會坐以待斃,勢必會擁立劉禪為帝。屆時永安一帝益州一帝,最好的結果也是益州四裂。

李嚴、陳到、簡雍何德何能,他們哪裡來的信心控制局面? 這時候,吳泉那趾高氣揚的身影突然浮現在楊洪腦海中。 倘若幕後真正的黑手是孫權,這一切都可以得到解釋了。李嚴等人先擁立一帝,引陸遜以為奧援,打開白帝城放吳兵入蜀,許以割地。只是這等開門揖盜的手段,難保那些貪得無厭的吳人會得寸進尺。 楊洪想到這裡,突然轉了個彎,不再向著城門,而是朝著白帝城的深處奔去。 劉禪讓他只帶著眼睛和耳朵來,但楊洪知道,如果這事裡還有吳人插手,就算把消息送出去也無濟於事。他現在不能只靠眼睛和耳朵,必須要更加主動才行。 現在陳到肯定加派了不少人手到城門去圍堵,楊洪反其道而行之,重新跳回到城中來,追兵一定想不到。楊洪簡單整理了一下思路,決定去找那個吳國的使者吳泉。

如果陳到他們真的跟吳人勾結的話,那麼吳泉的住所他們一定不會去搜查,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至於吳泉住在白帝城哪裡,這根本不是問題。那個好招搖的吳使唯恐別人不知道他進城議和,把帶來的“孫”字白邊淺黃色遣使的牙旗高高豎起,在一片低矮的迷宮巷道中顯得格外醒目。 楊洪把長袍脫下來卷好藏到一處石下,然後拿出自己在蜀漢崇山峻嶺裡攀岩的功夫,像壁虎一樣攀到房屋頂端,慢慢朝著那牙旗挪動而去。 白帝城是個要塞城市,為了禦敵,城內的房屋很少有坡頂覆瓦,大部分都是平頂,一來方便守軍據高防禦,二來防止瓦片四濺傷人。宿衛士兵在下面巷道裡氣勢洶洶地來回奔走,楊洪在上頭悄無聲息地爬動,很快就接近了吳泉的住所。 此時這個小院很是喧鬧,顯然吳使也收到劉備駕崩的消息了。楊洪偷偷探起頭,看到為數不多的幾名吳人來回忙碌著,準備弔唁用的各類事物。吳泉站在院中叉著腰指揮他們做事,他的情緒很興奮,興奮到脖子都變紅了。

“你們手腳利落點,今晚可不要給我丟人。餵,小心點,別把箱子裡的玉琮弄碎了,砍你十次腦袋都賠不起!”吳泉喝道。 楊洪聽在耳朵裡,為之一愣。玉琮?那是重大祭祀時才用的禮器,從來都是朝廷自己準備,從來沒有用外人的道理。吳泉連這玩意兒都替新皇帝拿來了,未免也太越俎代庖了吧?而且聽他的口氣,似乎今晚這件大事就會發生。 除了新帝登基,楊洪想不出更重大的事情。 魯、梁二王中的一個將會在李嚴、陳到和簡雍的擁立下登基,然後吳軍進入白帝城,開始向成都進發。這是最壞的一種情況,看來最遲到今晚,白帝城的迷霧就會塵埃落定,現出它的本來面目。 希望霧後面的真相,不要像我想的那樣,楊洪暗自心想。 他把身體盡量平伸,巧妙地嵌在吳泉頭頂屋頂與鄰屋的夾縫裡。今日江風很大,那一面孫字牙旗被吹得呼呼作響,伸展的旗面正好把夾縫擋住。陳到的人除非爬上房頂,公然把吳使的旗幟撥開,否則肯定無法發現他的藏身之處。

楊洪就在這裡蜷縮了數個時辰,靜等著黑夜降臨。可惜吳泉沒再多說什麼,而是返回到屋子裡,不知在做些什麼。 到了太陽即將落山之時,吳泉終於再度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他換了一身正式的赤色官服,頭頂平梁,看起來一副要去覲見天子的模樣。吳泉躊躇滿志地環顧四周,邁步正要朝外走去,忽然背心一涼。他回頭一看,看到楊洪站在他的背後,一身塵土,手裡握著一把匕首,刀尖正頂在他的脊樑上。 “你是誰?”吳泉略帶驚慌地問道。 “楊洪。”楊洪簡單地回答,旋即把刀一逼,讓吳泉身子挺直,“你是要去永安宮弔唁?” 問到這裡,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吳泉穿的是赤色官府,無論如何也不像是要去弔唁的意思。於是他換了個問題:“今晚白帝城要有大事,到底是什麼?”

吳泉聽到這個問題,輕蔑地笑了:“原來你就是那個潛逃的治中從事啊,成都是真著急了。”看來陳到也派人來向他通報這件事了。 “不錯,快說!今晚白帝城的大事到底是什麼?”楊洪追問。 “這似乎與你無關吧?” “也與你無關。”楊洪沉著臉道,一個東吳使者在白帝城說這種話,實在是欺人太甚。 吳泉略抬起頭來,望著城頭的霧氣,忽然笑了:“也是,跟我也沒什麼關係,反正是益州的內鬥罷了。我只是個使者,既然漢中王已薨,我與新君主繼續和談便是。” “哼,反正哪裡都少不了你們吳人。”楊洪道,他注意到吳泉說的是“漢中王”不是“天子”,是“薨”不是駕崩,故意把用詞降格,說明東吳拒絕承認益州朝廷的正統地位。這從一個側面說明,吳國對接下來益州朝廷的變動很有信心,已經開始對蜀中的新統治者指手畫腳了。

吳泉無法回頭,看不到楊洪閃爍的眼神。他索性背起手來,把脊梁徹底亮給楊洪:“既然你這麼想知道,不妨跟著我去看看,馬上就能明白了。” 吳泉說的別有深意。面對他出乎意料的合作,楊洪有些不適應。但他身處絕境,沒有什麼選擇,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下來。楊洪不敢離開吳泉,沒有換衣服的餘裕,只得弄來一塊方巾纏在頭上,勉強能遮掩住臉部。 吳泉身旁的人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傢伙都很警惕,不過吳泉揮手讓他們少說話,邁步朝前走去。楊洪亦步亦趨,不敢少離。他們一出門,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陳到的宿衛士兵,他們自動把吳泉和他的手下圍起來,簇擁著朝前走去。 不過這並不是去永安宮的方向,反而是朝著城外走去。楊洪縱然心中一萬個疑惑,在衛兵環伺下也不敢聲張,只得閉上嘴打起精神,緊貼著吳泉朝外走去。 他們穿過狹小的街道,來到白帝城城門口。在這裡,城門外側環繞著一圈拱形甕城,即使敵人打破城門,也要面臨甕城之上弓弩手的威脅。吳泉和楊洪走到甕城與城門之間的小廣場中,這才停下腳步。楊洪注意到,白帝城的城門已經完全敞開。 這是個很值得尋味的細節。白帝城以東是吳軍咄咄逼人的兵鋒,按道理城門在吳人撤兵之前是絕不允許完全開啟的,這是個防禦的措施,也是個姿態,其像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 而現在城門打開,吳泉又作為吳使站在這裡,其意義不言自明。 “果然是要引吳軍入城嗎?”楊洪心想。他轉動脖頸,看到在廣場附近,早有了許多人等候在那裡,其中為首的是李嚴和陳到,還有簡雍。 此時太陽已落山,天空灰濛蒙的一片,氣氛緊張而壓抑。李嚴和陳到均騎在馬上,面色嚴峻。看到吳泉來了,李、陳、簡三人都施了一禮,不過看得出來,他們三個都有點心不在焉。其中要屬李嚴的神色最為複雜,一張方正的臉上似乎湧動著什麼情緒。 楊洪望著這個黑臉膛的男子,百感交集。李嚴於他算是有知遇之恩,當他還是一個普通小吏時,李嚴別具慧眼,把他提到功曹的位子,晉身入中層官吏,這對於一個寒門出身的人來說,是一個極為難得的機會。可惜後來因為徙郡治舍的事,楊洪與李嚴發生矛盾,憤而掛印辭官。但李嚴不計前嫌,仍推薦他去做蜀部從事,這才有了接觸諸葛亮的機會。 他十分了解李嚴,知道這個人一向自命不凡,自信能在劉備的益州朝廷中做出一番大事業,若不是諸葛亮從中壓制,李嚴的頭銜早已不是輔漢將軍這麼寒酸了。所以當楊洪看到李嚴參與到這次陰謀中來時,雖然感慨萬分,卻也不怎麼意外。 為了製衡諸葛丞相,您竟然願意向吳人低頭嗎?楊洪感慨地想。 這時吳泉道:“兩位王子呢?” “他們在宮中。”李嚴簡單地回答道。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似乎之前說過太多的話。 吳泉道:“很好,我想他也已經在路上了,快到了。”他說得沒頭沒腦,楊洪完全聽不懂。李嚴卻一抱拳:“萬事俱備,只待明公。” “希望這一次,吳蜀兩家能像從前一樣親密無間。”吳泉呵呵一笑。 楊洪的眉頭陡然皺了起來。他原來一直以為,吳人的打算是扶植一個小孩子稱帝,然後派兵去平定蜀地。可他們幾個主謀如今不急著輔佐其中一人即位,反而把兩位王子扔在永安宮內,自己跑來甕城,不知在打算什麼。聽李嚴的口氣,似乎明公另有其人,而且還不在城中,而是在城外還沒來。 想到這裡,他焦慮地掃視了一圈,想努力撥開這些迷霧,吳泉的赤袍一下子映入他的眼簾。 赤袍?對啊,怎麼會是赤袍呢? 漢家以孝治天下。如果魯、梁二王中的一位以劉備繼任者身份登基,一定會對先皇風光大祭,以明孝道,否則會惹來全天下的物議。而在大祭期間,就算是場面上,吳國使者也必須要換上喪服以示哀悼。 只有一種可能,吳使才會在這個時候公然穿赤袍而非喪服——他們期待著的登基之人,與劉備並無親緣關係。甚至可以說,非但沒關係,而且還要廢除劉備的正朔,以表示兩人之間沒有繼承關係,自然更不可能盡孝了。 並非劉備一系的親緣,卻有自信在益州登基,這樣的人,會是誰呢? 一個名字跳入楊洪的腦海裡,他還沒來得及消化,遠處的官道上傳來一陣車輪碾壓碎石的聲音。一輛馬車由遠及近,在場所有的人都緊張起來。那輛馬車慢慢駛入甕城,停在廣場當中,然後一隻枯槁的手掀動門簾,從車廂裡探出一個老人的頭來。 劉璋? 楊洪握著匕首的手為之一抖,吳泉敏銳地覺察到他的動搖,身體朝前一躲,大聲叫道有刺客。周圍幾名衛士飛快地把楊洪按在地上。楊洪對自己的安危毫無關心,他拼命仰起頭,要去看清老人的臉。 劉璋!沒錯,是劉璋。 劉璋,劉焉之子,他曾經是益州的統治者,只因為過於信任劉備,結果變生肘腋,被後者篡取了蜀中河山。劉備稱王以後,唯恐劉璋在益州仍有影響力,就把他趕到了南郡公安軟禁。等到呂蒙奇襲荊州殺死關羽,吳軍佔領南郡,把劉璋給接了回去,封為益州牧駐在秭歸。 要知道,劉璋在蜀中經營多年,門生故吏遍布天下。所以吳國一直把他好生供養起來,當做制衡劉備的一枚棋子。 劉備奪取蜀中不過數年,遠未到四方賓服的地步。如今天子新死,幼主未立,益州人心惶惶。這時候如果劉璋重新現身益州,一定會一呼百應,讓無數當地人士景從。 種種跡象表明,李嚴是這一次陰謀的主使者。當劉璋一現身的時候,種種疑問全都廓清了。 難怪原籍川中的李嚴會成為這次陰謀的主使者,擁立故主對他來說豈不是順理成章之事麼?難怪陳到會封鎖白帝城;難怪簡雍毫不關心二王的去留;難怪吳泉會穿上赤色朝服! 這一切的答案,就是劉璋。 楊洪——或者說劉禪——從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二王從來不是威脅,劉璋才是。 幾道憐憫的目光投向被按在地上的楊洪,他本來也是川籍人士,可以在劉璋手下混個從龍之臣。可惜押錯了注,以至於成為劉璋復國的第一個犧牲品。 吳泉惡狠狠地瞪了楊洪一眼,拿手一指尖聲喝道:“你這個混蛋,連我都敢挾持,現在知道厲害了?我告訴你,這益州的天氣,可是要變了!”他還想過去踏上一腳,卻被李嚴攔住了。 “殺俘不祥,還是先接下劉州牧再說吧。”李嚴淡淡道,吳泉這才收住手腳,狠狠瞪了楊洪一眼。 劉璋這時完全從馬車走下來了,他整個人老態龍鍾,臉上滿佈暗色斑點,渾身都散發著衰朽的氣息。失去權力的他,生命在飛速地流逝著,即使到了這時,也沒看出來這老人有多麼興奮。他抬起渾濁的雙眼,木然掃視四周。李嚴上前一步,親熱地說:“劉州牧,您到家了。” 劉璋彷彿沒聽到這句話,嘴唇嚅動,喃喃道:“劉玄德……他死了?” “是的,剛剛去世。”吳泉笑道,“我主一直給您保留著益州牧的頭銜,如今可算是實至名歸了。” 劉璋又問道:“怎麼死的?” 李嚴道:“病重。” 劉璋呵呵乾笑一聲,沒說什麼。吳泉又湊過來:“我家主公說了,若您想稱帝,東吳也一定鼎力支持。屆時東西各有一帝,聯手伐魏。”他一拍胸脯:“登基用的禮器在下都備好了,只要您願意,今天就能在這白帝城里當上皇帝。” 劉璋對吳泉的絮絮叨叨顯得很不耐煩,他開口道:“吳使節,你可聽過北郭先生遇狼的故事?” 吳泉一愣,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扯出這麼個無關的故事。 劉璋道:“北郭先生進山遇狼,手中只帶著一根大白長蠟燭。北郭先生百般無奈,手持蠟燭作勢要打。狼不知蠟燭是何物,以為是棍棒,怯怯不敢靠近。北郭先生見狀大喜,真的去拿蠟燭砸狼,結果一下砸斷了,狼立刻撲上去將他吃掉。” 吳泉道:“若這北郭先生一直持燭不打,孤狼疑懼,便不會葬身狼腹了。” 劉璋仰起頭來,悠悠道:“劉玄德是孤狼,你們東吳是北郭先生,而我,豈不就是那支蠟燭麼?”吳泉細細一琢磨,面色大變,顫聲道:“你,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劉璋露出一絲曖昧不明的笑容,看向吳泉:“燭棒之威,勝在不用。若我一直身在東吳,益州無論誰當權,必然深為忌憚。你們憑此折樽衝俎,無往不利;如今你們把我放了回來,就好比北郭砸燭一般,平白折了一枚好棋子……”說罷他搖搖頭,嘖嘖嗟嘆不已。 吳泉愣在了原地,半晌他才發狂似的喝道:“胡說!你這個老糊塗,怎麼長他們志氣,正方,你說說……”說到一半,他去看李嚴、陳到和簡雍,發現他們三個人的神情一改初時的諂媚,都投來憐憫的目光。一道陰寒的印痕從他心中裂開,逐漸延伸到全身,連腳趾頭都變得冰涼。 勸誘益州人廢掉劉嗣,迎回劉璋,這是吳泉一手操作的計謀。他自己對此非常得意,孫權的評價也很高,指示前線全力配合。吳泉苦心經營這麼久,就指望著靠這一個不世出的大功勞,躋身東吳高層,與周瑜、魯肅、呂蒙、陸遜等人齊名——可劉璋突如其來的一席話,把他從仙宮打入黃泉。 原來這一切只是圈套,什麼白帝城陷入沉默,這不過是蜀人利用劉備之死玩的一個圈套罷了!他們故意擺出居心叵測的姿態,讓吳泉覺得有機可乘,藉機把劉璋誘回白帝城,徹底消弭這一個隱患,讓東吳再也沒什麼可利用的藉口。 吳泉回想起來,這才發現自己這個計劃,似乎正是在李嚴、簡雍這些人多次暗示之下才慢慢形成雛形的——看來自己是徹底被玩弄於股掌之中了…… “你是什麼時候看穿這一切的?”吳泉問劉璋。 劉璋望向李嚴:“就在你告訴我白帝城中有李嚴居中配合時——李正方這個人我太了解了,即使整個益州都重新倒向我,他也不會。與他商議迎我回蜀,不啻於與虎謀皮。” 李嚴抱拳道:“您還是如從前一樣,目光如炬。” “既然看穿了這一切,為什麼不早說!”吳泉氣急敗壞地對劉璋吼道。 劉璋負手仰望白帝城的夜空,長長嘆了一口氣:“若劉玄德能藉益州之勢奪下中原,恢復漢室江山,對我這漢室宗親來說也不是件壞事。我已經老了,早沒了爭雄之心,我唯一的心願,只是希望再回一次益州,再看一眼這片土地——若不是答應配合你的計劃,孫權又怎麼會放人呢?” 老人搖搖頭,似乎疲憊已極。李嚴走上前去,把劉璋攙扶起來,小心翼翼地送回到車裡。誰都看得出來,劉璋已是燈盡油枯,恐怕不久於人世,已經對任何人都產生不了威脅了。不管怎麼說,他已經完成了最後一個夙願,遙望到了益州河山。 這時陳到上前一步,鄙夷地看了渾身顫抖的吳泉一眼:“你居然真的以為我等會背叛主公,實在可笑!” 一口鮮血從吳泉嘴裡噴出來,他身子晃了晃,幾乎倒在地上。他心中憤懣與惱怒已經達到頂峰,即使是海上的風暴也不能與之相比。 “為了迷人耳目,你還處心積慮地把奪嫡的髒水往兩位王子身上潑。若不是我受命要配合你,真想放聲大笑。身為一個使臣,居然還幻想搞什麼立嗣之爭,真是真不知你怎麼讀的書,難道不知道只有嫡長子才有資格即位麼?” 吳泉的身份是東吳特使,就算他參與了這麼大的陰謀,陳到還是沒辦法殺他。因此陳到不介意多說兩句刺激的話,讓這位使者自己吐血而死。 陳到越說越尖刻,這個貌似忠厚穩重的人,嘲諷起人來比他的長槍更毒。吳泉在他一句句嘲弄下,差點癱坐在地,白皙的面皮幾乎漲成紫色。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陳將軍,你說的對,只有嫡長子才能繼承皇位。” 無論李嚴、陳到還是憤怒的吳泉與劉璋,動作都滯了一下。他們一起望去,發現說話的人,是一直沒有作聲的簡雍。他就站在甕城的陰影裡,任由這些人表演著。 “憲和,你這是怎麼了?”陳到與簡雍認識很久,立刻覺察到他的神色有些不對勁。 “我是說,只有嫡長子才能繼承皇位,這一點你說得一點錯都沒有。” 簡雍說完這一句,突然閃身,從甕城的城門溜了出去。然後一陣“嘩啦嘩啦”的鐵索響動,似乎有人從另外一側用鎖鏈將門拴住了。陳到一愣,大步流星跑過去一推,居然沒推開。他憤怒地拍了拍門,大喊道:“憲和,你到底在搞什麼?” 簡雍慢悠悠地登上甕城的城頭,跟他一起上來的還有二十多名弓手,他們各自挽弓持箭,把箭尖對準了甕城廣場中的這一堆人。只要簡雍一聲令下,這些人誰也活不了。 “憲和!你瘋了?”陳到勃然大怒。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們處心積慮耍吳泉時,沒想過我也在耍著你們吧?——也是,你們何曾正眼看過我、正視過我呢?”簡雍的聲音在城頭悠然傳來,帶著些許自嘲和些許復仇的快意。 “難道你真的要給二王爭嗣?”李嚴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望去。在他們的計劃裡,二王爭嗣只是一個誘惑吳泉的藉口,難道說簡雍入戲太深,真以為他輔佐的二王有機會登基繼位不成? “我再說一次,只有嫡長子才能繼承皇位,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簡雍面無表情地又重複了一次。 “難道你還想給主公變出一個長子來不成?”陳到譏笑道。劉備確實有個大兒子,不過那是義子劉封,而且早已死去。 “不用變,主公的長子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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