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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二章白帝城困局

三國配角演義 马伯庸 7821 2018-03-13
從成都到白帝城並非一條坦途。楊洪與馬承先取道江州,然後坐船沿江水順流而下,到了瞿塘峽又棄舟登岸。一路辛苦自不必說,他們終於在十天之後抵達了永安縣。 永安本名魚复,天子敗退到此之後,不再後退,將其改名為永安,寄寓不言而喻。它的縣治所叫做白帝城,相傳是新莽之時公孫述所築。當時公孫述聽說這裡有一口白鶴井,常有龍氣繚繞。他自以為這是化龍登基之兆,遂自稱白帝,建起一座城池,名之曰白帝城。 楊洪一路上把這些掌故說給馬承聽,還順便給這個西北漢子簡要分析了一下形勝之說。永安緊扼瞿塘峽口,為長江鎖鑰,地勢極為險峻。而白帝城就設在江北伸入江心的長灘之上,背倚峽壁,獨據江中,三面臨水。只要天子選擇在白帝城據守,吳軍便無法溯江逆流進入蜀中——這就是為什麼劉備敗退到此便不能再退了,再退就等於把蜀地的門戶交予他人之手,國亡在即。

劉備伐吳本是一意孤行,如今大敗虧輸,他無顏回歸成都。天子在白帝城守國門,一是形勢所迫,二來也未嘗不是愧疚贖罪之舉。 “老子有云,治大國若烹小鮮,誠哉斯言。”楊洪說到這裡,不由得發出感慨。 “這是說治國容易還是難?” 馬承讀書不多,在馬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楊洪笑道:“馬君侯長在北地,不知這烹魚是個精細活,剖臟去鱗,火候調料,稍有疏失這魚就煮爛了。治國也是如此,不急不躁,張弛有度,不可隨興肆意,讓百姓無所適從。《毛詩》裡說:烹魚煩則碎,治民煩則散,知烹魚則知治民,就是這個道理。” 馬承“哦”了一聲,隨即沉默下去。這個話題再說下去,難免要涉及到對天子的評價,他謹守父親臨終前的囑託,莫談國事。

楊洪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強求,把注意力放在前面的路上。這裡已經接近永安縣境,距離他們的終點不遠了。 前方的窄路忽然出現一處哨卡,一架木製拒馬將道路牢牢鎖住,幾名士兵手持環首刀站在旁邊。楊洪注意到,這些守兵的褐皮頭盔上都盤著一圈白眊(mao),頗為醒目,遠遠就能望見。 白眊是用白犛牛毛編成的辮帶,這種東西只有青羌才出產。楊洪的印象裡,益州軍中只有天子近衛才有這樣的裝飾——可天子近衛難道不該是守在永安宮前麼?怎麼跑到邊境來守哨卡了? 楊洪心中帶著疑惑,驅馬上前。一名白眊兵舉手攔住了他,面無表情地說:“如身攜文書,請拿出來放在這裡,我們自會轉交城中。你們即刻迴轉,不得停留。” 楊洪明白為何白帝城陷入沉默了,這個哨卡就像是一個篩子,把信使攔回去,只篩出文書送進城去。

這時馬承掏出象徵著自己爵位的銀烏符節:“我是斄鄉侯馬承,這位是益州治中從事楊洪,我們要去覲見陛下,通報軍情。” 白眊兵聽到這兩個頭銜,眉毛只是略微抖動一下,卻沒有什麼敬畏的神色。他們都是天子侍衛,見慣了大人物,這兩個身份唬不住他們:“我們接到的命令是,任何人不得進入永安縣境內。” “即使有緊急軍情也不行?”馬承不滿地反問道。 “我們可以轉達。” “如果是秘情呢?你確定你有資格與聞?”楊洪瞇起眼睛,語帶威脅。 白眊兵道:“你們可以準備公函密封、膠泥鎖牘,我們會直接送進宮裡去,不會有洩露的危險。” “如果那樣可以的話,我們就不必親自來了。”楊洪邁前一步,雙眼咄咄逼人,“一名侯爺和一位從事親自趕過來,你該知道這件事有多重要。”

楊洪的態度讓白毦兵有些遲疑,但他們到底是天子近衛,不會那麼輕易鬆口。白眊兵把隊長叫過來,兩人低聲商議了一陣,白眊兵行了個軍禮,轉身跑步離開,隊長代替他走過來,拱手道:“兩位稍等,我已派人去請示上頭了。” 馬承有些不滿,但對方禮數周全,又挑不出什麼錯,只得悻悻下馬。楊洪倒沒什麼架子,跟隊長嘻嘻哈哈地聊著天,很快就混熟了。話題很快就轉到猇(xiao)亭、夷陵之敗,隊長搖頭嘆息說當初兵敗之後,吳兵一路猛追,蜀兵跑了個漫山遍野,根本組織不起抵抗。 “那時候,亂得一塌糊塗。天子全靠我們幾百名白眊兵持矛抵抗,這才在白帝城穩住陣腳。那些吳兵以為咱們都嚇破了膽,根本不加防備,就這麼沿著江邊道沖過來。卻不防我們一矛一個,扎了個透!屍體直接扔江里飄下去,順流直下,嘿嘿,把吳人都嚇得不敢前進。”

隊長說到這裡,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他的話裡不乏吹牛的成分,但楊洪卻沒點破,反而順著恭維幾句,把隊長捧得大為高興。看到時機差不多,楊洪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你們既然是近衛,怎麼給派到邊境來呢?而且這還是不靠吳一端的防線,而是靠益州一側。” 隊長抓了抓頭,表示這是上頭的命令,自己也不清楚。如今所有的白眊兵都被打散,佈置在永安縣四周,說是為了防止賊人進入。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把堂堂近衛白眊兵撒出去布防,這是殺雞用牛刀。而且若是宮中有事,沒個半天時間他們都無法聚合。 “拳頭捏不到一起,這支天子親衛算是廢了,到底是誰安排的,實在是有點居心叵測。”楊洪心想,連忙又問如今在永安城中擔任宿衛的是誰。隊長說是陳到將軍,如今白帝城里里外外的防衛工作,都是他來負責。

楊洪聽到這個名字,疑惑更為濃厚了。陳到是劉備的親隨,從豫州那會兒就一直忠心耿耿地跟隨,由他負責宿衛倒也沒什麼問題。可楊洪總覺得味道有些不對,這不是什麼基於事實的判斷,而是一種直覺。 “就是說,信使不許進城的命令,是由陳到將軍下達的嘍?” “是的,我們被分散調配到此,也是陳到將軍簽發的。” “奇怪……他到底想做什麼……”楊洪正在疑惑,忽然看到剛才那白眊兵跑回來了。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隊長趕緊給他遞了一碗水,他一飲而盡,這才喘息著對楊、馬二人道:“上頭有指示,你們兩位允許入城覲見,不過……” “不過什麼?” “進城以後,不允許離開。” 楊洪和馬承對視一眼,表情都有些凝固。這就等於把他們兩個當成是活的案牘公文,只許送進去,不許送出來。

“這個命令是陳到將軍下的?”楊洪問。 “是……”白眊兵被他的眼神盯得有點害怕。 楊洪眼神一凜,沒再逼問。隊長吩咐把拒馬搬開,讓出一條道路,放他們進去。 楊洪和馬承重新上馬,慢慢朝前走去。永安縣境內的民居與附近的樹木已經被拆除砍伐一空,這是為了避免被攻城的吳軍所利用,老百姓不是逃走就是被逼入城。所以他們放眼望去,沿途處處斷垣殘壁,竟無一絲生活氣息,也沒一個人影,安靜異常。 他們沿著江邊徐行數里,終於看到遠處白帝城的輪廓。此時正值清晨,江面上升起一片慘白色的蒼茫霧氣,好似一隻無形大手正在把整個城池用裹屍布包起來準備下葬。 就在兩人即將走入城邊之時,楊洪忽然對馬承道:“馬兄,在進城之前我想與你談談。”

“談什麼?”馬承有些意外。 “老君侯生前在益州,其實日子過得很不如意吧?”楊洪平靜地問道。 馬承不明白楊洪為什麼突然提到自己父親馬超,而且還用如此不客氣的語氣。他略帶不滿地回答:“我父親深荷天子大恩,君臣相知,如魚得水。”楊洪自嘲地笑了笑:“既然馬兄這麼不坦承,就當我沒說,咱們進城吧。” 他這麼一說,馬承反而疑惑起來。他連忙拽住楊洪衣袖,歉然道:“季休,你別這樣。我父親他……他確實是鬱鬱而終——大仇未報,人之常情啊。” 馬超全族幾乎都死在了曹操和張魯手裡,投奔益州以後一直矢志北上報仇,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聽到馬承這麼說,楊洪只是笑了笑,反問道:“彭羕之事,莫非老君侯全不放在心上?”

馬承聞言,肩膀一顫。彭羕是益州的一位狂士,前幾年專程去拜訪馬超,勸誘他造反,結果被馬超反手告發,下獄誅死。這件事處理得很乾淨,馬超的地位絲毫沒受影響,可現在看馬承的反應,卻沒那麼簡單。 “彭羕死後,父親日夜籲嘆,身體垮得很厲害。我曾問他,彭羕之事已跟朝廷說清楚了,為何還如此憂慮。父親什麼也沒說,只是叮囑我以後要慎言慎行。”馬承答道。 楊洪明白馬承的言外之意,也明白馬超到底在憂慮些什麼。彭羕雖死,可大家不免都有疑問——為何彭羕不去找別人,偏偏要找你馬超呢?要知道,馬超原來可是關西梟雄,若不是孤身入蜀,本該是與劉備平起平坐的諸侯。劉備對馬超雖厚加封賞,提防之心卻從不曾消退。此事一發,猜疑更重。馬超在益州全無根基,本就是仰人鼻息,彭羕事件以後,他行事更是如履薄冰。馬超的去世,恐怕與他抑鬱之心大有關係。

“所以你才如此沉默寡言?為免走老君侯的覆轍?”楊洪說得毫不委婉。 “是的……”馬承認輸般地鬆弛肩膀,嘆了口氣,算是承認了。他的謹慎,和他父親臨終前的心境有著直接關係。他是馬家唯一的骨血,想要在益州生存下去,只能盡量小心。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楊洪道,“從現在開始,你需要做一個抉擇。” “為什麼?” “你還記得那句天子託孤給諸葛丞相的流言嗎?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這跟我的抉擇有什麼關係?”馬承還是不明白。 楊洪朝白帝城的高大城牆看了一眼,表情有些異樣:“乍一聽,這句話是天子欲行禪讓之事,但其實上諸葛丞相不可能代劉而起,所以這句話真正的重點,是落在'如其不才'四字上,也就是說,天子對太子是有不滿的。” 馬承臉色登時僵住了。 “既然諸葛丞相不可能代漢,而天子又覺嗣子不才,那麼君可自取,取的是什麼?當然不會是取益州,所以這句話潛藏的意思,是讓諸葛丞相另外找一位子嗣來取代。” 馬承一下子想到了魯王和梁王。看來劉禪聽到這流言,很快就讀懂了其中隱藏的寓意,這才心急火燎地把他們派到白帝城來。 “可這只是流言,真偽莫辨。”馬承的嗓子有些髮乾。 “我原來也這麼覺得,可白帝城的奇怪狀況你也看到了,先是單向封城,然後天子親衛居然被分散佈置,宿衛卻換了陳到所部,種種跡象,莫名詭異。” “你是說陳到有問題?” 楊洪苦笑著搖搖頭:“這絕不是陳到一個人能做到的,他背後一定是得了什麼人的授意。你想想,是誰散佈出這種更易嗣子的流言?是誰在封鎖白帝城天子病情?又是誰把天子宿衛全都換掉?” “有人要矯詔篡位。”馬承差點大聲脫口而出,旋即意識到不妥,改為小聲。 “這就是為什麼在進城前我要與你談談。”楊洪的臉色變得嚴肅,“我們代表的是太子殿下,進城以後處境可能會非常艱難。你如果還保持著從前那種謹小慎微的曖昧作風,就只有死路一條。”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馬承囁嚅道,汗水從額頭細密地沁出來。 “就至於此!關乎帝位,誰都不會手軟。我們既然選擇了太子,就只能豪賭一把,一條路走到黑,毫不猶豫地擺明立場,容不得一點曖昧和猶豫。若是敗了,難免身死;若是勝了,從此一片坦途。你們馬氏便可擺脫危懼之局,可以挺起胸膛了。” 楊洪舉起手來,語氣嚴厲,眼神如同兩柄長戟,直直刺向馬承的內心。馬承怔怔地盯著楊洪一會兒,終於抱拳一拱:“聽憑季休做主,在下唯君馬首是瞻。” 楊洪鬆了一口氣,他即將面對一個異常艱難的局面,可不想唯一的同伴有所動搖。這個時候,需要的是決斷、執著、敏銳以及可以放心託付後背的戰友。 兩人剛談完,白帝城的城門忽然開始緩緩開啟,最後露出一個黑漆漆的城門樓,有如巨獸的口器。一名頭戴瓜鐵盔的衛兵走了出來,他的盔頂兩側垂下紅色的垂旄,看來是陳到的專屬部下。白眊兵說的果然不錯,他們連白帝城都沒資格進去了。 衛兵查驗了兩人的身份後,要他們下馬,牽著坐騎往城裡走去。白帝城本身是一座要塞式的城池,範圍並不大,常住居民也不多,城中街道狹窄曲折,兩側都是魚鱗式的倉庫與磚堡,層疊相倚,逼仄不堪。楊洪伸起脖子,發現只能勉強看清頭上的一線天空。馬承告訴楊洪,這是為了防止敵人在巷戰時展開兵力而設計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楊洪“哦”了一聲,眼神閃爍。 衛兵帶著兩人轉來轉去,最後給他們帶到一處衙署模樣的地方,讓他們進去。楊洪卻站在原地不動,說我們這次來是要覲見陛下的,軍情緊急,耽擱不得。 “陛下病重,不能視事。”衛兵面無表情地回答。 “那麼我們要見諸葛丞相。”楊洪堅持道。 “諸葛丞相正在永安宮議事,不允許外人進入。請兩位暫時在此安歇,隨時聽候召見。”衛兵的口氣很大,楊洪和馬承的身份對他來說毫無影響。 馬承面色一沉,正要發作,楊洪卻示意他少安毋躁,對衛兵道:“那麼李嚴將軍呢?” “同樣在宮中議事。” “宮中還有誰?” “此等大事,自然只得諸葛丞相和李將軍與聞。”衛兵回答。 “也就是說,他們暫時都無法見到嘍?” “沒錯,至於何時離宮,在下不知道。”衛兵警惕地封死了所有的可能性。 “很好,很好。”楊洪似笑非笑,“既然如此,那我們先拜訪一下別人也不妨事了。” 說完他就要往外邁,衛兵這才覺得有些不妙,連忙要伸手阻攔。楊洪眼睛一瞪,厲聲喝道:“滾開!陳將軍只說不允許我們離開白帝城,可沒說我等在城內也要被禁足!我等也是朝廷官員,又不曾作姦犯科,連這點自由都沒有了?” “吳兵未退,城內戒備,無關人等不得擅走。”衛兵有些狼狽地解釋道。 “你是說我和馬君侯有細作嫌疑嘍?你敢當著諸葛丞相、李將軍和陳將軍的面再說一遍嗎?” 衛兵被楊洪的氣勢壓倒,往後退了幾步。楊洪趁機邁出門去,馬承連忙也緊隨而出,擋在楊洪面前。衛兵結結巴巴地說道:“至少您得告訴我去哪裡。” 楊洪從懷裡掏出一封密封的信函,把上頭的印鑑晃了晃:“這是太子府發出的信函,是太子送給兩位兄弟的問候。所以我們要去魯王和梁王的居所,請你帶路吧。” 衛兵臉色奇差,他有心說魯、梁二王也在宮中,但剛才已經被楊洪把話堵死了,如今改口已經來不及。何況楊洪手裡握有劉禪的信,棠棣之華,太子關心自己兄弟,誰敢阻攔? “還請你帶路。”楊洪把劉禪的信幾乎要貼到衛兵臉上。衛兵沒有任何辦法,只得帶著他們朝著魯、梁二王的府邸而去。 馬承心中大為欽佩。楊洪這一手,可以說是別出心裁。他們在白帝城裡孤立無援,與其在逼仄狹窄的街道裡慢慢被敵人逼到死角,不如手持重錘破開房屋殺出一條路來。 白帝城內的黑手若要矯詔篡位,必然要依託於魯、梁二王之一,所以楊洪直接去二王府邸拜訪,正是直擊要害,攻敵所必救。如果能驚出幕後黑手,楊洪的任務就算是完成大半了。 “說不定他真的能把這個局破開。”馬承心想,原本快要熄滅的信心火苗變得旺盛了一些。 魯、梁二王的府邸在白帝城中靠近永安宮的一處三進宅子內,這是為了便於隨時進宮覲見父皇。此時府邸前站著甲士,戒備比平時要森嚴許多。衛兵送到門口,立刻告辭離去,估計是跟陳到匯報去了。 楊洪也不在乎,他有劉禪的信件在手,這些甲士都不敢阻攔。只是略作交涉,他們就順利地走進了宅院。不過他們被告知二王正在會客,要稍微等一下才行。楊洪問府內管事是什麼客人,管事說是吳國來的使者,叫鄭泉。楊洪一愣,又問作陪的是誰?管家說是昭德將軍簡雍。 天子與孫吳的和談一直在低調地進行著,這不算是什麼秘密。可為什麼鄭泉會來拜訪魯、梁二王?這於禮制不合。難道說,白帝城的策動者來自於孫吳?他們想趁天子駕崩之際扶一個有利於東吳的新君上位?這個念頭劃過楊洪的腦海。 他們等了大約半個時辰,吳泉才告辭離開。這位儒雅的使者走過楊洪和馬承身旁,眼神只是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旋即移開,神色倨傲地朝府邸大門走去——這可以理解,東吳剛剛擊敗了益州的十幾萬大軍,逼得天子困守白帝城不得不主動求和,使者實在沒必要太過謙恭。 緊跟在吳泉身後的,是簡雍和他的一名親隨。簡雍泰然自若地與吳泉聊著天,那名親隨卻時刻注意著周圍的動靜,渾身緊繃,彷彿整個府邸裡都殺機四伏。 簡雍走過來,注意到了楊、馬二人,沖他們做了個“等我回來再說”的手勢,然後跟著吳泉走了出去。 “怎麼會是他?”馬承問。 “還能是誰?”楊洪反問道。 簡雍是天子在微時就追隨左右的耆宿老臣,整個朝廷沒人比他資格更老。不過這個人除了生性滑稽以外,沒什麼特別的本事,所以天子登基以後他只得了個昭德將軍的名銜。他如今在白帝城的職責,應該是輔佐魯、梁二王,類於國相。不過二王無藩可就,所以他這個國相也是可有可無——位高權虛,倒是最適合安置簡雍這種老臣。 沒過一會兒,簡雍迴轉過來,親熱地跟兩個人打了個招呼:“季休、繼文,什麼風把你們兩個吹來啦?”跟他相比,無論楊洪還是馬承都是後輩,但簡雍一點架子也沒有。 兩人連忙起身,把來意說了一遍。簡雍笑了笑:“多事之秋,還勞煩你們跑來這裡一趟,真是辛苦了。”楊洪趁機道:“天子病守國門,我等人臣豈敢惜身。”簡雍指指府邸大門:“其實也不用那麼急著過來,東邊不是派人來了麼?我看很快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要議和了?”楊洪裝作不經意地隨口問道。 “還能做什麼?”簡雍回答,“今年都往返好幾輪使者了,兩邊都沒什麼打的心思,再加上北邊還有個新登基的愣頭青盯著,議和勢在必行。喏,你們看,這次吳泉來白帝城,還特意給魯王和梁王捎來了孫夫人的禮物。” 原來是用的這個理由,楊洪心想。劉備曾經娶了孫權的妹妹,後來兩家交惡,孫夫人回歸江東。但名分上她也算是魯王、梁王的母親,吳泉用這個理由接近二王,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但這樣一想,事情越發蹊蹺了,白帝城對益州嚴密地封鎖了消息,對東吳卻沒限制,這白帝城到底是誰家的勢力? 問題的關鍵,始終在於天子和諸葛丞相。而這兩個人,恰恰都是楊洪現在無法見到的。白帝城永安宮如今都在陳到的宿衛控制之下,楊洪不知道這究竟是出自天子的授意,還是別的什麼人…… “簡將軍最近可曾覲見過天子?”楊洪決定主動一點,問了一個比較敏感的問題。 簡雍臉上浮現出一絲自嘲的笑意:“我的職責,就是看顧好二王,其他的事情都管不著。以後有機會朝廷應該給我專設個官位,叫做國相洗馬,哈哈哈哈。” 簡雍對自己這句玩笑話很滿意,笑得很開心,不過楊洪和馬承都沒什麼心情笑。簡雍這麼說,意味著他最近其實也見不到天子,只能安心在府邸伺候二王。 簡雍催促說趁二王如今還在正堂,咱們去拜見吧,然後吩咐隨從守住廳門,不要讓任何人進去。 魯王今年只有十一歲,梁王只有十歲,不過是兩個黃口稚子。楊洪把劉禪的信交給魯王,二王依禮拜謝,一絲不苟,看來被簡雍教得很不錯。劉禪的信裡沒什麼實質內容,無非是問候身體、勸誡勤學之類。兩位王子也回了幾句場面話,整個過程冗長無趣。 看著兩位王子略顯呆滯的神情,楊洪忍不住想拿劉禪做比較。若以皇帝而論,劉禪要比他們成熟得多;但若是要扶起一位傀儡,魯、梁二王的年紀倒真是正好。漢家歷代天子裡幼兒眾多,殤帝、安帝、順帝、衝帝、質帝乃至後來的少帝、獻帝,無不淪為木偶任人擺佈,這個詛咒,不會到了劉備這一代還在持續吧? 二王年紀尚幼,楊洪跟他們沒什麼好說的,反而簡雍是個突破口。這個人資歷老,對益州諸勢力都熟稔得很,地位不敏感,所以很多話可以放開來說。 告別二王以後,楊洪問簡雍最近有沒有什麼人也來拜會,簡雍想了想,回答道:“除了吳泉以外,李嚴將軍和陳到將軍都來見過,不過待的時間都不長。” “他們是為什麼來的?說過什麼事?” “都是普通拜會。二王都還只是孩子,跟他們能說什麼正經事?”簡雍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麼諸葛丞相呢?” “諸葛丞相只來過一次,後來再也沒來過。” “那麼天子召見過兩位王子沒有?” “年初還挺頻繁,不過最近倒沒再召見過。” 楊洪暗暗心算了一下,這與白帝城封鎖的時間是吻合的。不過當他再問簡雍其他問題,後者就答不出什麼了,畢竟他的視線只在二王府邸範圍內而已。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朝大門口走去。簡雍的親隨忽然匆匆迎面走過來,對簡雍道:“陳到將軍到了門口。” “陳到?他來做什麼?”簡雍眉頭一皺。 “沒說,不過他不肯進府,只說讓您出去。”親隨回答。 簡雍看了眼楊洪和馬承,笑道:“這傢伙難得擅離職守,走,出去看看新鮮去。” 三人走到門口,馬承突然“咦”了一聲,搶先擋在楊洪身前。楊洪抬眼去看,看到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站在前頭,一位將軍打扮的長臉大漢正冷冷看著自己,一身皮甲披掛,目光如刀。馬承是感應到了這股殺氣,這才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 好在陳到視線只在楊洪和馬承身上停留了數息,很快就轉向了簡雍。 “簡將軍。”陳到的聲音很低沉,表情很是奇怪。 簡雍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原本笑瞇瞇的臉色“唰”地陰沉下來。 “陛下駕崩了。”陳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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