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卑鄙的聖人:曹操Ⅷ

第9章 慈父孝子

卑鄙的聖人:曹操Ⅷ 王晓磊 4301 2018-03-13
亡者已矣,活著的還在各費心機,就在周瑜含恨而終之際,韓遂正召集一場秘密會晤。得知曹操意欲討伐張魯,關中乃至涼州各部蠢蠢欲動,交權臣服還是放手一搏,這個節骨眼上大家必須保持一致,因此韓遂才把大家召集起來商量對策。不過現在是敏感時刻,各部首領都不便走動,程銀、侯選、梁興、馬玩之流皆是委派心腹代為與會,只有楊秋親自來了;至於馬超,因為其父在朝,根本就被排除在外。 大帳內的氣氛格外沉悶,雖然韓遂備了好酒好肉,但沒人吃得下,也沒人主動發一言。無論如何,地盤是大家千辛萬苦打出來的,雖然他們時常內鬥,時常廝殺,但畢竟算是同一股勢力。若要交權歸曹,半輩子的拼殺化為烏有;若要抗爭到底,曹操勢力太強,除非大家齊心協力下必死決心,或許能斗上一斗。可誰拍得了這個板?

大家不說話看著韓遂,可韓遂也不明確表態。他縱橫捭闔幾十年精明得很,明白在座之人是什麼想法——所有人都不甘心交權,但又沒膽量自己出來鬥,都希望他來挑頭。可這個頭不好當,雖說一致對曹,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眼,倘若打起仗來各顧自己,勢必功敗垂成。天塌了砸大個的,到時候這幫人往曹操眼前一跪就算投降了,自己這挑頭會是什麼下場? 這與其說是一場會晤,還不說是試探。韓遂在試探大家的誠意,大家也在試探韓遂的決心。沉默良久楊秋先開了口:“大家別愣著,咱邊吃邊談,莫要辜負老將軍一番款待。這事也不要看得太重,畢竟還只是傳言,丞相也沒定下出兵的具體時日。今天咱就是隨便聊聊,大家回去後跟各自的將軍商量一下,明確了主意再來跟老將軍詳談。幹坐著管什麼用呢?”

楊秋勢力雖小,但畢竟比這些人高著一層,大家也不好駁了面子,這才紛紛舉酒:“是是是……敬老將軍。” 韓遂頗為欣賞地瞄了楊秋一眼,心裡熱乎乎的——莫看勢力小,可人家敢來親自赴會,比那幫縮頭縮尾的強,原先還有些看不起他,現在看來這才是個硬骨頭。真是日久見人心。 酒一下肚,自然而然就有人說話了:“依我看,咱們都是瞎操心,老曹討的是張魯,未必會把咱如何。八字還沒一撇呢,慌個什麼?” 話音剛落就有人反駁:“你太想得開了,真有這麼簡單?倘若老曹兵過潼關,下一道命令,叫各家將領不帶兵馬到他軍中報導,那時咱去不去?” “沒錯。”有人附和道,“即便丞相真討張魯,到時候克定漢中,回過手來就該收拾咱們了,這叫假、假什麼來著……”這幫涼州粗人大多肚子裡沒墨水。

韓遂身邊一個中年將領說道:“假道滅虢。”此人名叫成公英(成公,複姓),涼州金城人士,曾讀過一些書。韓遂本身也是讀書人出身,世事無常才走上割據之路,因此他對成公英高看一眼。 “成公兄,您有何高見?”楊秋倒是不顧身份,捧起酒壇親自給成公英滿了碗酒。 “不敢。勞您屈尊了。” “咳,都是自家兄弟,哪有這麼多規矩?”楊秋大大咧咧落座,邊啃羊腿邊道,“我們都是一幫大老粗,就想听聽您的高見。” 成公英聽他這麼恭維自己,一股豪氣上湧,索性打開話匣子把話挑明了:“諸位恕我直言,你們各自的將軍到底是何想法?要說打,咱就豁出命來幹。要說不打,趁早乖乖投降曹操。如今打又不敢打,降又不願降,生生擠對我們老將軍出頭。若是打輸了,你們一個個都能投降,我們怎麼辦?況且我們老將軍的兒子還在許都呢,這是豁出兩代人命的事,哪兒這麼簡單?我把話撂這兒——願意幹的,叫你們將軍來歃血為盟,一個也別想跑;不敢干的就他媽滾蛋,別兩面三刀跟著起哄!”

這算是把韓遂的苦衷徹底道破了,又靜了半天,成宜派來的心腹說了話:“您說得對,是不該難為老將軍。可我們也有難處,韓老將軍德高望重,兵強馬壯,確實不假,我們也承認。但誰不知道涼州是兩家共同做主,別忘了馬家手裡還有兩萬兵呢,馬兒是何態度還不知道呢!”馬兒是這幫人對馬超的戲稱,“若是曹操大軍一到,我們衝鋒陷陣,他在後面把老巢一端,全完蛋!老將軍惹得起他,我們可惹不起他。” 這確實是個問題,韓、馬兩家都有人質握在朝廷,但韓遂在京的是兒子,馬家卻是馬騰及其二子皆在朝中,馬超能不能下狠心?這事還不能直接找馬超商量,萬一他不干,連這邊消息都洩了。人家一封信傳到許都,這邊還沒動手就先把謀反罪坐實了。而且馬、韓兩家也有心結,昔日西京朝廷以韓遂為鎮西將軍,馬騰為征西將軍,二人結為異姓兄弟,繼而失和,部曲相侵,韓遂甚至殺了馬騰的前妻;後因司隸校尉鍾繇、涼州刺史韋端解勸方才作罷,現在兩家雖大面上和睦,私下里也較著勁。

成公英沒詞了,其他人也沒話了,韓遂面無表情呆坐在帥案後,楊秋一碗接一碗地喝著酒,這場會晤再次陷入尷尬。恰在這時,忽聽外面一陣亂,緊跟著帳簾一挑,有兩人廝打著闖進帳來。一個是手執大戟的守門兵;另一人三十出頭,面如冠玉,身量高大虎背熊腰,頭戴亮銀盔,身披亮銀甲,外罩白色戰袍,手中擎一口佩劍——來者正是馬超! 就在帳中諸人驚詫的一瞬間,馬超劍下已紅光迸現,將那大戟士刺死在地。最靠近帳口的位子坐著韓營部將蔣石,見此情景立刻起身要與馬超搏鬥,可劍還沒拔出來,胸口已重重挨了一腳,被馬超踢得一溜跟頭,杯盤碗盞摔了一地。 眾人還要再上,馬超把血淋淋的佩劍一舉,大吼道:“都別動!我有話要說,攔我者死!”

在場之人都有兵刃在身,但誰也沒馬超手快,若要拔劍站起來,恐怕命早沒了,連蔣石都趴在地上不敢動。帳外也熱鬧了,韓營士卒正與馬超帶來的十幾個親兵對峙,誰也不敢先動手,里外都僵持著。 馬超冷森森環顧眾人,最後把眼光鎖定在韓遂身上:“韓將軍好興致,與大家飲酒作樂,為何不請我吃一碗?” 韓遂擠出一絲微笑,沒有答話,只是朝帳外揮揮手——那些包圍的兵立時撤了,將那具死屍移走,馬超的部隊也列隊站好。 馬超手持利刃步步靠近,二目炯炯逼視著韓遂。眾將見此情形驚得汗流浹背,韓遂卻穩如泰山道:“放心吧,他不敢殺老夫。就這點兒人馬闖我的大營,即便殺了我,他能活著出去嗎?再者諸位都在,殺我一人事小,若是得罪涼州諸部,他還想不想再混了?”

韓遂所言不虛,馬超確實不敢動韓遂,今日之事倘有半分差錯,他立刻會變成眾矢之的,步張猛的後塵。他凝視韓遂,緩緩將佩劍還鞘,點頭道:“沒錯,我不能殺您。方才眾將不服不忿,那不妨來殺我。” 這次輪到韓遂無言以對了。 馬超笑道:“我父在朝位列九卿,殺我如同造反!我是不敢傷害您,不過老將軍您也不敢害我吧?” “何必拿刀動槍,既然來了,不妨一起喝酒。”韓遂說著話把一隻空碗放在案邊,楊秋很識相地幫忙滿上酒。 馬超也不客氣,大搖大擺緊挨著韓遂在帥案邊坐了,笑道:“今日馬、韓同在,諸位有何話講?” 大家都鬆了口氣,但不知馬超此來是敵是友,誰都不敢多言,只是紛紛滿酒:“我等敬馬將軍……” “少來這套虛的!”馬超把帥案一拍,碟碗蹦起老高,“我父連發三封書信,言說曹操已命鍾繇籌備糧草輜重,尚書令荀彧屢諫不從,不知何日就要發兵。此來徵張魯是假,奪咱們兵權地盤是真,諸位皆已危若累卵,還有心思在這兒虛虛假假繞圈子?”

“此言有理!”楊秋腦筋一轉,也放開喉嚨,“咱來個痛快的吧,我就問馬將軍一句話,您幹不干?” “幹!”馬超脫口而出。 韓遂把碗中的酒喝了,低聲道:“將軍莫要衝動,別忘了令尊和令弟還在許都呢,您割捨得開?”這話是大家都想問的,誰都摸不清馬超所言真假,一時間所有的眼睛都望死死盯著他。 馬超卻道:“有人質在朝的何止我一家,各位的將軍不也有嗎?韓將軍的兒子不也在嗎?你們割捨得開,我又有何割捨不開?” 成公英道:“父子乃人間至親,將軍就不怕背負害父惡名?” 馬超冷笑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吳起殺妻求將,樂羊食子之羹,韓信受胯下之辱,光武忍弒兄之恨。我等身處亂世,多年拼殺才有方寸之地,豈可拱手付與他人?我馬氏創業不易,久經征戰,萬不能因一人而廢子孫之業。實不相瞞,我父已在書信中提到,倘若與曹操交惡,任我自為之,勿以其為念。我正是奉了我父之命才這麼幹的!”

“此言當真?”韓遂半信半疑。 馬超拱手道:“昔日官渡之戰,若非我等作壁上觀,曹賊焉能得勝?反取我等家眷為質,關東之人不可複信。今超願棄父,以將軍為父,將軍亦當棄子,以超為子……” 連棄父棄子的話都說出來了,韓遂懸著的心終於踏實下來。楊秋趁熱打鐵嚷道:“在座的聽見沒有?馬將軍已經表態了,你們怎麼樣?到底幹不干?” 眾人立刻響應:“當然幹,只要二位將軍挑頭,我們什麼都敢干!”“咱們都湊在一塊有十萬大軍,憑什麼不干?”“只要二位將軍發話,我們捨命陪君子!”大夥心裡有底了,剛才還默默無言,這會兒都豪橫起來。 韓遂點了點頭,抬手示意大家收聲:“既然如此,咱們……” “且慢!”韓遂話未說完,又有一人闖進帳來跪倒在地,“此事萬萬不可!”眾人閃目觀瞧,原來是韓遂麾下愛將閻行——此人武藝出眾頗有勇略,曾為韓遂出使曹操,被朝廷任為犍為太守。但犍為郡在益州,他不可能真去赴任,不過是領個虛銜。只因其父也在許都為質,此番會晤韓遂沒讓他參加,可他在外面偷聽動靜,見風頭不對還是忍不住闖了進來。

“你起來說話。”韓遂愛他勇武,因而並不惱怒。 “諾。”閻行起身道,“各位捫心自問,大漢朝廷何負于咱?咱們遭逢亂世失身為賊,現有此良機不失富貴而保子孫長遠,豈可棄萬安而行險徑哉?” 眾人無言以答,馬超嘲諷道:“巧言令色騙得了誰?什麼萬安什麼險徑,不過是你父在朝為人質,你捨不得,當我不知嗎?似你這等胸無大誌之徒成得了什麼氣候?乾脆去許都找你老爹,省得在我們跟前礙眼。” “呸!背父逆子,恬不知恥!”閻行罵了一句,又拱手向韓遂道,“末將跟隨主公十餘載,一片忠心天日可鑑,豈能因私而廢忠哉?主公三思!” 韓遂也很為難,從本心而論他還是願意賭這一場的,若不然也不會那麼熱衷於擴充實力,但閻行的話句句在理也不好答复,他回頭瞧了眼成公英。成公英一咬牙一狠心,點了點頭,韓遂明白這意思,答復道:“今諸將不謀而同,似有天數。我意已決,你不必再說了。” 閻行見他們都是一頭的,多說無益,長嘆一聲出帳而去。但他這幾句話也敲響了警鐘,眾人雖然還嚷著打,但底氣已不那麼足了。 馬超卻信心十足:“大家不用怕,咱們十萬人馬怕得誰來?光自保算得了什麼,大丈夫當謀深遠,咱們要打過洛陽進圖中原,與曹賊一爭天下!既然江東孫郎辦得到,咱們又有何辦不到?”他的志向已不僅僅在於割據一方了。 “對,馬將軍說得對!”楊秋始終跟著起哄。 韓遂卻看得很嚴峻:“這不是小仗,籌備糧草調動兵馬非朝夕可就。具體怎麼安排,賢侄有何想法?”似乎他覺得叫“將軍”不親近,已換稱“賢侄”了。 馬超痛痛快快把酒一干,順水推舟道:“叔父不必憂慮,我有一計可助成功。” “計將安出?” “真言不傳六耳。”馬超俯到韓遂耳畔,“我父子有兩家好友,乃是太原和藍田的……”他倆嘀嘀咕咕自顧自商量起來,旁人聽不見便吃吃喝喝。楊秋卻抱起酒壇,很適時地為二人滿上酒,並趁機把耳朵湊了過去……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