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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回李旦疑慮持兩端公主決然建數策

唐玄宗·壹·亂世爭雄 赵扬 18668 2018-03-13
王琚所言不錯,如此一番明爭暗鬥下來,李隆基雖搶占先機保全了自己,又保住了劉幽求和張暐的性命,畢竟丟失了劉幽求和張暐這兩員干將,由於他打草驚蛇,其所失更多。 然而事情過後,雙方卻出奇的平靜。不覺日子又過去了二十多日。時辰進入了九月,初秋的風兒拂過,一些老的樹葉漸漸泛黃,並飄落而下。落入水面上的黃葉兒隨波而逝,漸漸從各個溝渠匯入曲江池,如此就在洄水處集成好大一片。 王師虔畢竟不辱使命,果然在宮內探知到確切消息。太平公主聞訊,即起身入宮面見李旦。 李旦對此事件不以為意,還日日在宮內從事他那些感興趣之事。看到妹妹前來,心裡也甚喜歡,說道:“你來得正好。我這幾日就尋思著到驪山一遊,既可賞秋葉,又可浴溫泉。唉,可惜少了上官婉兒這個人兒,若她還在就能主持詩會,則又多了一層韻味。”

李旦提起上官婉兒,又勾起太平公主的心事,其憤憤地說道:“你不提婉兒便罷,我一想起婉兒,就覺得愧對她。四哥,當時韋氏專權,若不是婉兒建言我入宮一同擬制,何來你輔政之說?我聽說婉兒那日晚上拿出遺制示意三郎,並言說我知悉內情,可三郎決然不聽,還是一刀將她砍了。四哥呀,你知三郎現在視我為眼中釘,許是那時就開始了。” 李旦笑道:“你就愛危言聳聽。外人皆知婉兒是韋氏的人兒,那晚亂象紛飛,三郎又如何辨得真?” 太平公主搖搖頭,嘆道:“我不管說什麼,你終歸不聽,只怕心裡還在怪我離間你們父子之情。我今日來只說一件事兒,看看三郎到底是何種人!” 李旦微笑不語,靜聽下文。 “那日三郎找你首告劉幽求之事,你至今還以為三郎仁孝為懷吧?哼,我當時就覺得蹊蹺,他為何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待張暐醉酒吐真言後搶先來說?現在看來,他當時已知張暐洩露了他們的密謀,因搶先來說,以圖保全自己!”

“你那時好像說過如此猜測,只是張暐醉臥酣睡,他又如何進入宮禁找尋三郎?” “然張暐偏偏夜半醒來憶起此事,他又偏偏能入宮禁喚起三郎。” “妹子如此說,不是猜測吧?” “四哥,我若告訴你,那晚五更時分,一人到肅章門叫起值夜太監,這名值守太監又入內尋來大太監高力士,然後此人隨高力士入宮見了三郎,你定會以為我還是猜測吧?” “難道此人果真是張暐?” “不錯,他就是張暐。至於那名值守太監以及武德殿掌燈宮女的名字,我可以告訴你,你可一一勘驗。” 李旦聞言,不禁驚愕萬分。如此來看,三郎再謀宮變看來是真的了! 太平公主又道:“四哥,我早就說過,三郎此人靠不住。其面似忠厚,內裡實在奸詐,我起初反對他當太子,實緣於此。他早就想大權獨攬,威運天下了,此次未遂宮變的禍首正是他!四哥,你以為他僅僅想將我圈禁就了事了嗎?錯了,他此次宮變劍向所指,其實還是你呀。”

李旦沒有吭聲,心中此時也認可了妹妹之言。兒子現在當了皇帝,畢竟名不副實,真正大權還掌握在自己手中,看來他有些不耐煩了。李旦思量至此,長嘆一聲道:“妹子,我當初退位時果然退下來就好了。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三郎當了皇帝,我這個太上皇猶總大政,畢竟有些不順呀。我想呀,乾脆把我手中之權全部交給三郎,如此就沒麻煩了。” 太平公主冷笑一聲,說道:“你將手中之權全部交出去,你我就成了待宰羔羊!以太宗皇帝之賢,高祖皇帝當了太上皇之後又是何等境遇呢?宮內的尚宮,不過為我李家奴婢,然其入了高祖皇帝所居宮內,頓時趾高氣揚,甚至皇子也要瞧她的臉色。三郎如何能比太宗皇帝?他若大權獨攬,你想過我們今後的日子嗎?”

太平公主說的是貞觀年間的一段掌故。玄武門之變後,李淵作為太上皇居住在大安宮,太宗皇帝每日晨夕皆派宮內的尚宮入大安宮問太上皇的起居之事,彰顯太宗皇帝的孝道。李淵的第十八個兒子李元名是年十歲,其身邊的保姆告誡李元名若見到尚宮時要行拜禮,理由是尚宮有品秩在身。李元名雖年幼,倒是明白自己的身份,忿然道:“她們不過為我二哥家的奴婢,我為何要拜她們?”李世民聞之,一面讚揚李元名“真吾弟也”,一面感嘆世態炎涼:自己的一個侍婢,到了父親宮中竟然如此自高身份! 太平公主又道:“四哥,我之所以反對三郎當太子,更不用說他當皇帝,緣於此子心機深沉,無法制約。其兄弟之中獨此子異類,少了一些忠恕之心。我以為,大郎冒死不願為儲,還有其他三人嘛。換了其他任何一人,都比三郎忠厚得多。”

太平公主說的這些話無疑觸動了李旦,李隆基此前不吭一聲就發動宮變,結果誅滅韋氏讓李旦登上了皇位,此為順應大勢之事,你不打招呼也就罷了。現在又想搞宮變,且劍向所指為自己的父親和姑姑,這種事無疑使淡泊的李旦也憋出了憤怒。 李旦起身在殿內走動了一圈,然後返身說道:“妹子,你讓我好好想想。” 聰穎的太平公主當然明白哥哥此時的心意,她明白點到為止的道理,遂不再說此話題,轉而說道:“也罷,四哥就好好想想吧。對了,劉幽求被逐為流人,他空出來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置吧?” “嗯,前日三郎曾說過讓郭元振繼任左僕射,你認為如何?” “郭元振長於軍事,未曾署理過政務,我以為不宜動。” “如此,你定有人薦我了?”

“對呀,我覺得竇懷貞來任左僕射最合適,另外盧藏用也頗有乾才,可讓其為吏部尚書兼知同中書門下三品,不知四哥以為如何?” 李旦沉吟道:“這二人確實有乾才,然名聲就差了些。” “只要這些人能替四哥忠心辦事,且能有政績,名聲差一些又有何礙?那個劉幽求名聲如何?政事處置得一塌糊塗,不是一樣列身宰輔嗎?再說了,三郎如此處心積慮謀奪你權,我們要多找一些忠心之人看著他。”太平公主此時,早將自己與哥哥看成了一體。 李旦不再猶豫,決定按妹妹說的辦。 如此一來,政事堂的七名宰輔人員為:蕭至忠、崔湜、郭元振、魏知古、岑羲、竇懷貞和盧藏用,除了郭元振和魏知古屬相王府屬外,其他五人皆為太平公主所薦。時人稱之曰:“宰相七人,五出其門。”

太平公主如此安置宰臣,是為其對付李隆基的第一策,至於順勢安插京官及外任之官,那也不在話下。 高力士發現了宮中的端倪,這日悄悄向李隆基禀告道:“陛下,宮內的那個掌燈宮女元氏形蹟有些可疑。” “你有何發現?” “此人系陛下入武德殿之後從太極殿過來,小人悄悄打聽了,此人系尚宮劉氏的嫡信之人。” “你此前說過,那個尚宮劉氏自則天皇后時就與姑姑交往甚密。如此來說,這個元氏系姑姑安插在這裡的眼線?” “應該是這樣。小人此前對元氏就有些警惕,前些日子宮內安排人員出宮辦事,本來與元氏沒有什麼干係,她堅執要去,小人就留上了心。元氏出宮後,小人派人尾隨跟踪,就見她入東市後閃入一茶舖之內,與茶舖中等待的一人密談良久。”

“那人是誰?” “跟踪之人還算靈動,待他們散開一直跟隨那人行走。就見那人一徑入了太平公主府,聽門子喚那人為'王典籤'。” “嗯,此人正是公主府典籤王師虔。如此說來,元氏果真是姑姑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李隆基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這個元氏急著出宮與王師虔相會,王師虔有什麼急事兒問她呢?” “小人不知。陛下,元氏確係公主的眼線,其留在陛下身邊終歸是禍胎。陛下,小人想些法兒將其調走如何?或者將其除掉,對外說她暴病而死,如此最乾淨。” 李隆基搖頭不許,說道:“不可。將其殺掉或調走,姑姑定會派其他人再來,如此更加隱秘。把她留下吧,你要尋人監視她的一舉一動,不許露出痕跡。她形跡已露,對我們有利。”

高力士躬身答應,並說道:“今後陛下與人說話時,小人盡力不許元氏近前,讓她盡量少接觸陛下。” “嗯,就這麼辦吧。那個尚宮劉氏倒是不可不防,其在宮內日久,人脈定有不少,她又久與姑姑交往甚密,則此人為姑姑宮中眼線之首。高力士,你須想個法子,將此人驅出宮禁最好。” “本來皇后主內,若驅除此婢,皇后吩咐一聲即可。然太極殿那裡由太上皇居住,若動那邊的宮人須皇太后發話才行。”高力士有些為難,如今李旦與李隆基父子二人皆住在宮內,宮前宮後儼然兩樣天地。 李隆基想了一下,然後斷然道:“這些尚宮經歷數朝,已然老矣,該把她們放出宮外了。你立刻向皇后禀報,就說我的意思,四十歲以上宮人須全部出宮,她們歸家亦可,若無家可歸安置在掖庭宮內。這件事兒須由皇后找皇太后商議,我想皇太后應該不會攔阻。”

高力士大喜道:“如此吐故納新,小人定向皇后建言,爭取選些踏實忠謹之人充任宮官。” 李隆基見高力士非常明白此舉的用意,遂微笑不語。 且說唐高宗後期及則天皇后統治後期,唐朝的邊關形勢逐漸吃緊。吐蕃不斷侵擾,唐軍與之交戰數場皆敗;唐朝抽調北方邊防之軍增援西方,使漠北的東突厥降眾感到壓力頓失,於是叛亂復國;東北方契丹和奚族也起兵反叛。 唐中宗李顯雖乏善可陳,然在邊疆之事上頗有建樹。他採納了“疇承訓兵,屯田積粟,謹設烽燧,精飾戈矛,來則懲而御之,去則備而守之”的防御之策,任用郭元振為安西都護以備西突厥,並抵禦吐蕃兵;使張仁願為朔方道大總管,以防東突厥。這二人皆為一代名將,到任後採取各種措施,逐漸使邊疆形勢穩固下來。雙方勢力的此消彼長,使突厥和吐蕃又想起和親之術來,因此入京找李顯請娶公主,於是,金城公主遠嫁吐蕃。 近來的西部和北部的邊疆形勢相對穩定,然東北部的契丹族和奚族已經聯手,他們盤踞在遼河地域,伺機向幽州進犯。終於有一天,契丹與奚的二万精騎竄入幽州。幽州大都督孫佺率兵與其戰於冷陘,可憐唐兵全軍覆沒,孫佺也被生擒。 消息傳入長安,郭元振緊急調兵前往幽州馳援。至於幽州都督的人選,郭元振想起宋璟的能耐,求得李旦的同意,授任宋璟為幽州大都督。 宋璟到了幽州,看到鬆弛的邊防與缺少馬軍的隊伍,心中大為感慨。遙想太宗皇帝時期張萬歲傾力養馬,終於使唐朝的馬政傲視天下,所以才有了後來的李靖率領一万精騎覆滅東突厥的壯舉。現在由於馬政的衰落,使東突厥沉渣再起,契丹和奚這樣的小部落也能狂掃遼河流域,並敢進犯幽州。宋璟明白,這些年京城上層動盪不已,畢竟侵蝕了這個龐大帝國的肌體,已經變得有些衰弱了。 宋璟判斷形勢,覺得以手頭的兵力無法與對方的馬騎對攻,遂下令整固城池,採用固守之法與敵相抗。至於他們劫掠城外的人口與財帛,也只好聽之任之了。 李旦得聞幽州兵亂,他近月餘的思考終於有了結果。先天元年十一月,李旦下誥曰,鑑於近期邊關有事,皇帝須於明年二月前巡邊。誥命中還為李隆基選擇了隨行巡邊人員,以幽州都督宋璟為左軍大總管,并州長史薛訥為中軍大總管,兵部尚書郭元振為右軍大總管。 李旦是時每五日一上朝,他這日在朝會上宣讀這道誥命之後說道:“天下承平已久,唯邊關有些微瀾。相信皇帝巡邊之後,邊關就會安靜許多。” 太平公主揭露李隆基此次惡人先告狀,令李旦大為震驚。他第一次感到了威脅,原來這個不聲不響的三郎竟然得隴望蜀,開始打起了老子的主意。 按說李旦常常自詡為淡泊的胸懷,既然看到李隆基前來伸手要權,就該全身而退稱其心意便是。然李隆基此舉觸及了李旦心中的最柔弱處:老子早有三讓天下的美名,再讓一次又何妨?這天下終歸到底還是你的,你謹慎端莊處事,我自然會順順噹噹將天下交給你,何必要動手來搶? 李隆基觸及了父親的尊嚴! 李旦又往深裡想,若三郎果然奪得了天下,其對自己也就罷了,然對待自己的妹妹決計不會仁慈,以其不饒上官婉兒的決斷勁兒,弄不好會將妹妹一家全部斬殺亦未可知。李旦的內心是柔弱的,他目睹了自己一家陷身權力圈內迭遭身死的慘狀,自己現在不過中年年齡,然父母已逝,哥哥皆亡,僅剩下這個嫡親的妹妹,他說什麼也不允許三郎加一指頭在妹妹身上。 那一時刻,李旦覺得妹妹說得對,這個三郎心機深沉、手段絕狠,絕非敦厚之輩,其心間於是油然生出廢黜之心! 然廢了三郎皇帝之位,誰來繼之呢?大郎以死明志,他是堅決不會幹的,至於其他三兄弟,似乎又無為君的能耐。再說了,三郎有大功在身,天下皆知,現在無緣無由將之廢黜,實在說不通。畢竟,那次未遂宮變已然塵埃落定,劉幽求和張暐已被貶為流人,拿妹妹搜出的證據來定三郎之罪,這實在說不出口。 若三郎被廢,其兄弟任何一人來繼其位,三郎都勢必要離開京城,這也不是李旦願意看到的結果。 怎麼辦呢?李旦於是犯了躊躇,且為此事絞盡腦汁想了月餘。 人的性格決定其今後的命運。如李顯與李旦降生在此皇室,皆陰差陽錯當了皇帝,這兄弟二人皆缺乏其母那樣殺伐決斷的能耐,若能優哉游哉以藩王之身富貴終生,且絕足不問政事,實為其性格首選。然他們又偏偏當了皇帝,李顯庸陋無能使其大權旁落,成為一個昏君的代表;而李旦有識有才無決斷能耐,凡事顧慮太多,就犯了猶豫不決的毛病。 這種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是不願意直面矛盾,寧願繞著矛盾走。幽州的戰事讓李旦想到一個主意,古時常有御駕親征的例子,現在邊關有事,三郎可以去巡邊一圈嘛。他將巡邊的日期規定在來年二月,若三郎巡邊開始,那麼自東向西巡視一遍,至少需要一年的時間。李旦如此一來,就可以把解決此矛盾的時間推到一年之後。 若三郎出外巡邊,朝中的大小事自然由自己掌控,妹妹自然會大為高興。 然而事兒又來了,朝中自宰臣到低品官員,多為妹妹所安插。若三郎一走,眼前的平衡局面就會打破,自己又不想事必躬親,那麼朝中之事就須聽妹妹的,如此一來,自己豈非又大權旁落? 正是基於這個想法,李旦宣布讓李隆基巡邊的誥命,如此一來,妹妹肯定不會三番五次到自己面前大說三郎的不是了。誥命又規定了來年二月前出行,如此就可押後一些日子,讓自己從容再想處置之道。 李旦非常讚賞自己的這個高明之舉,他微笑著向李隆基說道:“朕事先未與你溝通此事,三郎,邊關之事為國家大事,你為皇帝,需要歷練一番。” 每遇李旦臨朝時,李隆基以臣下的身份與眾大臣侍立在一起。當他聽到黃門官宣讀讓自己巡邊的誥命時,其心中頓時震驚萬分,明白父皇對自己有想法了。事情很明白,自己出外巡邊,那麼皇帝的職責就化為烏有,自己僅有皇帝之名行巡邊之事。其間父皇再有一道誥命,許是自己在巡邊途中就沒有了皇帝的身份。這就是李隆基與李旦的根本區別,每遇一事,他皆能正確判斷事情背後的真實含義,進而再擬出應對之策。他此時直視父皇的眼神,發現其中閃爍有飄忽之光,遂更加印證了自己的判斷,出班奏道:“父皇深謀遠慮,兒子深以為然。此次幽州兵敗,兒臣以為邊關之事早該整飭一番。父皇讓兒臣巡邊,既有此意,又可讓兒臣歷練一番,實在恰為其時。” 李旦道:“朕讓郭卿助你,就為此意。你退朝後與郭卿商議商議,來年二月前要離京啟程。” 李隆基躬身答應。 郭元振對李旦此舉不以為然,他明白契丹與奚所以敢攻幽州,緣於朝廷這些年把主要精力用在對付突厥與吐蕃的侵擾上,東北部的防衛力量相對較弱,以致被他們鑽了空子。 其實歸根到底,這些部落敢於前來襲擾的原因,還在於朝廷這些年內亂不已、吏治敗壞,以至於武備力量受到影響。貞觀與永徽年間,以契丹族為例,其看到唐朝強盛,遂主動來附,其首領還被賜姓為李。他們看到唐朝此時的勢力漸弱,遂想趁亂撈一把。 郭元振想到這裡,遂出班奏道:“陛下,臣掌兵部調度不力,致有幽州之敗,此臣之罪。臣以為,幽州那裡現由宋璟主持,其憑城堅守,再逐漸整兵,不出半年,契丹與奚不敢再來侵擾。臣想再揮兵北指,收復遼河流域,則他們不敢再動彈,如此可永絕後患。” 李旦問道:“郭卿的意思,想慢慢積蓄力量,則可不戰而勝?” “陛下聖明。臣其實以為,這些活兒皆為臣之職責,若讓陛下分心,又讓陛下巡邊勞頓,臣實在心中不安。臣以為,若假以時日,陛下在京遙制,臣到邊關傳達陛下聖意,則邊關可安。” 李旦聽明白了郭元振的意思,他繞來繞去,其實不願李隆基出京巡邊,因為是自己的聖意,他又不敢明著反對,方才有了這等言語。他略微沉默了一下,然後面向蕭至忠問道:“蕭公,你以為呢?” 蕭至忠聽完了李旦的誥命,心中早已欣喜萬端。他知道,李旦這樣做,顯然有了廢黜李隆基的心思,看來公主這一段忙於宮中往返,還是卓有成效的。李旦現在既然問話,自己當然應該旗幟鮮明地表達觀點,遂出班奏道:“陛下,臣竊以為,皇帝御駕巡邊,其實有著極大的威懾作用,勝過數万雄兵,臣不敢苟同郭尚書的主張,別人已然來搶殺掠奪,我們若好整以暇耽擱時日,別人定會笑我們一味軟弱。” 李隆基發現蕭至忠近來有很大的變化。此人以前深諳官場之道,尤其朝會時的言語圓滑無比,其心中就是決意反對某事,言語間也絕不咄咄逼人。今日他當堂反對郭元振,明顯迥異以往,看來他秉承姑姑的意志,今後再也不遮遮掩掩了。 李隆基憶起高力士此前的話,高力士在太極殿內也安插了自己的眼線,他得來的消息說太平公主數番入宮,其與李旦談話的主體就是李隆基。眼線還提到,太平公主數度提起張暐五更入宮之事。如此看來,父親這次決意讓自己巡邊,應該與此事大有乾系。 李旦又轉向郭元振道:“就這樣吧,你佐三郎好好計議一下行程路線。朕讓你們來年二月前啟程,時辰很寬裕,你們可細細籌定。” 李旦此話很明白,李隆基巡邊一事不容更改,那是沒有商量餘地的。 李隆基感到了事態緊急,若自己果然出外巡邊一年半載,京城中的什麼事兒都可能發生,自己的皇帝之位許是晝夜之間就會化為烏有。 朝中僅有一個郭元振能幫自己說話,然用處不大。自己已經當堂表態樂意巡邊,若再到父親那裡表明自己其實不願出京,恐怕會更添父親的反感。怎麼辦呢?李隆基當時就打定主意,目前能挽回父親心意的唯有大哥李成器一人。 李隆基現在當了皇帝,固然有名無實,然諸種排場儀衛,那是一點都不少的。他未當太子與皇帝之前,大可獨乘馬兒馳奔哥哥府中,現在若想出宮,定然動靜不小。所以他若想與大哥敘話,唯有在宮中最合適。 如此到了第三日,李隆基密囑高力士,讓他在朝會散後悄悄攔下李成器,然後帶入側殿的一個靜室內敘話。 李成器入室後,高力士屏退其他宮人,自己立在門外,不許他人靠前。 李成器那日聽聞父親讓李隆基巡邊的誥命之後,心中也是震驚無比。他當堂沒有說話,朝會散後求見父親,如此兩人有了一番對話。 李成器直接說道:“父皇,三弟剛剛當了皇帝,眼前千頭萬緒,正是應該梳理的時候。這個時候讓他去巡邊,且需一年半載的,時辰太長,兒臣以為現在出京有些不妥。” 李旦無法對兒子說知自己心中的隱秘所在,因嘆道:“我已退位,早就不想讓小事纏身。然邊關也需震懾,如此兩者相較,三郎還是到邊關走一趟最好。” 李隆基與太平公主這一段時間纏鬥不已,李成器不願多事,自然不知其內裡詳細,然對他們爭鬥之事也有耳聞,遂問道:“父皇,讓三弟去巡邊,不會是姑姑的主意吧?” 李旦搖頭否定。 李成器欣然道:“如此就好。剛才朝會後郭元振悄悄找到我,說父皇此舉其實是有了廢黜三弟之意,還說這多半是姑姑的意思。父皇,三弟先為太子,再為皇帝,兒子們皆心悅輔之,父皇千萬不可有廢黜之心啊。” 李旦對李成器還是相當看重的,李成器孝悌為先,極合李旦心意,李旦還是能聽其言語的,他聞言道:“這個郭元振怎麼如此多事?又怎麼與你姑姑扯在一起?我知道,這個皇帝你死活不當,其他數子中唯有三郎最合適,我怎麼會有廢黜之意?” 李旦說出此話,讓李成器大為心安。 李成器入室後先把這番話告訴了李隆基,李隆基聽完長嘆一聲,然後道:“大哥,只怕父皇沒有全明心事啊!” “此話怎麼講?” “郭元振說得不錯,只怕父皇果真有了廢黜之意,且此事與姑姑大有乾系。我今天請大哥前來,就想把其中的事兒向大哥說個明白。” “好呀,願聞其詳。對了,三弟,我知姑姑待你最親,緣何現在就生分了呢?我僅風聞姑姑與你不和,其中詳細不甚明了。”李隆基當了皇帝之後,眾兄弟本來要改稱呼,李隆基堅執不從,說若在朝堂之上也就罷了,私下時見面稱呼依舊。 “嗯,今天我就從頭說與大哥。那時韋氏當權,姑姑讓我設法聯絡軍中人士,以圖保全自己,我依計而行。後來事發緊急,崔日用告密說韋氏馬上要動手,我未及禀報姑姑和父皇就起事,事情果然成功。然姑姑從此惱我,多次在父皇那裡說我的不是。” “這就是姑姑的不是了。當初局勢極端險惡,多一人預知,就多了一層危險,我認為你做得對。” “多謝大哥替愚弟著想。從此開始,姑姑就百般刁難我。大哥堅辭儲位,父皇有意讓我領之,姑姑先是在父皇那裡阻撓,繼而散佈流言,說我非嫡長子不當立。” “這個過程我知道。當時我就十分納悶,姑姑為何對你如此排斥?” “至於後來我能夠監國及繼位,這其中也有姑姑的功勞。我後來查驗清楚了,那個司天台的嚴善思收了姑姑的許多財物,於是依姑姑之計亂言天象。他說'五日內有急兵入宮',實在是暗指我圖謀不軌,意欲領兵入宮逼位,姑姑這樣說,無非想藉父皇之手廢我太子之位;後來又說'太子宜移東宮,合作天子',分明說我要么當皇位,要么被廢除。姑姑千算萬算,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父皇是一個淡泊散淡的人,結果為自己幫了倒忙。” 李成器對此事略知一二,遂點頭不語,李隆基接著說道:“至於這一次巡邊之事,應該與劉幽求之案有關。” 李成器問道:“劉幽求與張暐已為流人,則此案已結,怎麼又把此案翻出來了?” 李隆基嘆道:“姑姑三番五次入宮對父皇講,劉幽求與張暐不過是一個替罪羊,主謀人是我。我想姑姑到父皇面前定會添油加醋,定說我為主謀,圈禁她非為最終目的,還要意圖加害父皇。” 李成器聞言嘆道:“唉,誰讓你處嫌疑之地呢?劉幽求與張暐皆是你擢拔而來,張暐又為宮門郎,確實能與你扯上乾係啊!如此說,父皇果然信了姑姑言語,如此就有了巡邊之說?” “此為我的猜測,應該是這樣。大哥,這個皇帝還是由你來做吧,我如今心力交瘁,實在無法可施,還望大哥成全我。”李隆基說完,眼中不覺流出眼淚。 李成器手撫李隆基之肩,勸道:“三弟,不要傷心。我早就想清楚了,這個皇帝嘛,只有你來做。我和父皇,皆為一樣的淡泊心情,那是不適合當皇帝的。” 李隆基依舊抽泣道:“大哥不可這樣說,我當皇帝合適?可是呀,我從當太子直到今天,日日煎熬無比,如同在火爐上烤著的感覺。” 李成器點頭贊同,他深明弟弟這一段的日子,正所謂如臨深淵,戰戰兢兢是也。看到李隆基如此傷心,其心間油然升起憐憫之感,勸道:“三弟,請止淚。有多大的事兒,不過巡邊而已嘛。再說了,巡邊與否,不過父皇的一句話。我們兄弟共同去請,父皇或許能罷此意。” 李隆基今日請大哥入室敘話,其實要的就是這句話。他抹了一把眼淚,說道:“大哥如此說,小弟心懷感激。其實父皇說得對,我們久處京中,確實需要歷練軍中之事,到邊關踏勘更有益處。然若是姑姑的主意,那麼現在去巡邊就不合時宜。” 李成器嘆道:“唉,姑姑怎麼能夠這樣呢?她得父皇關愛,其位尊崇,食邑又厚,為何偏愛朝中之事呢?我知道,外面風言風語,說你雖為皇帝,然無法奪姑姑之勢。姑姑這樣,其心何在呢?” 李隆基森然道:“大哥,她想依則天皇后故事,逐步掌控朝政!她之所以處心積慮想廢掉我,就是以為我不會遂其意志,成為其為所欲為的障礙!大哥,知道前一段'斜封官'鬧事嗎?” “當然知道,廢除'斜封官'因之又被擱置下來。” “父皇即位之後,鑑於時政混亂,頗想勵精圖治一番。那姚崇與宋璟皆為治世能才,他們革除弊政,使綱紀修舉,一時之間有了貞觀之風。然如此好的局面,頃刻因'斜封官'鬧事被廢。大哥,你知道那三名出頭鬧事之人現在官居何位嗎?” 李成器搖頭不知。 李隆基憤憤地說道:“他們已官至四品!姑姑之所以願意父皇繼續掌控大權,就是想自己辦事方便。這三人皆是由姑姑找父皇說項,然後授之的。” “如此說,'斜封官'的幕後主使為姑姑?然我也記得,你當初也勸父皇不可廢之呀。” “哼,那些替'斜封官'辦事的人大多灰飛煙滅,僅剩下姑姑一人而已。我當初勸父皇不可廢之,緣於覺得姚崇他們辦事太急,可徐徐圖之,卻不是永遠不廢。” “哦,原來如此。”李成器確實繼承父風,對外事不感興趣,也不願多想。 “大哥,我今日重提'斜封官'之事,是想告訴你,姑姑私心太重,若有人有事擋其利益之路,她皆會除之,不會顧及國家大義所在。我聽說,姑姑多次到父皇面前鼓舌,說姚崇等一幫相王府屬不戀舊主,反而在我這名新太子麵前殷勤,緣於他們想圖後路。大哥,姑姑這樣說不是存心挑唆我與父皇的父子之情嗎?你知道,我與姚崇他們素無來往,我們也有共同之處,就是想遙追太宗皇帝高宗皇帝之英烈,把國家的事情辦好,不能讓國家再亂下去。結果你也看到了,厘改弊政之事中途而廢,一幫無德之人竊據朝中重位,姚崇與宋璟一幫人被趕出京城,這就是姑姑的本事!” 這番話對李成器有相當震撼之力。李旦一生皆在小心避禍,則天皇后主政之時,李旦父子被圈禁的時候為多。在漫長的日子裡,讀書習字以及音律之事成為他們父子打發時日的主要內容,使他們父子在這些方面有了較深的造詣,又養成了淡泊從容的性子(當然龍生九種,李隆基雖有從容淡定的性子,其心思又與兄弟們迥異)。李旦偏愛訓詁之學,其理解儒家經典自然比常人要高,由此成為兒子們的良師。李成器兄弟如此潛移默化,漸漸秉持孔夫子修身齊家平天下的人生理想,心中就多了正義之感。 李隆基今日第一次向哥哥敘說了自己對姑姑的認識,使李成器對李隆基更生同情之心,其中還有那麼一份高尚的使命感。李成器閉目思索了一會兒,然後重重說道:“三弟,你的心思我知道了。這樣吧,父皇那裡你就不要多說話,就由我和二弟代為陳情。你說得不錯,若任姑姑如此肆意妄為,對我家不好,也對父皇不利。這巡邊之事,現在確實不宜。” 李成器回府又思索了二日,認真琢磨找父親陳情的切入點,甚至對一言一詞都進行了敷演,如此好整以暇,覺得勝算頗大。 李旦明白兒子的來意,說道:“大郎,我知道你終究會再來說三郎巡邊的事兒。知道嗎?我已然等你數日了。” 李成器禀道:“兒子這些日子一直在想,父皇讓三弟去巡邊到底何意?兒子想了這幾日,終於想明白了。父皇想歷練三弟,所以先讓監國再為皇帝,如今再讓三弟巡邊,此亦為歷練之意,父皇立意深遠,兒子們斷不能及。”李成器上來先把李旦恭維一番,看來人皆愛聽好言,雖父子之間仍不能免俗。李成器如此說,實在想為此後的談話營造一個好氣氛。 李旦嘆道:“你為長子,能體會為父的這番苦心,我心甚慰。大郎,我兩番為皇帝,人言為帝風光無限,我卻以為高處不勝寒。常人可以嬉笑怒罵無所顧忌,而皇帝卻不能這樣,須有容納萬物的胸懷,有時候還要承受極大的委屈。三郎與你相比,鋒芒稍健,如此更需歷練。”看來李成器的話引起了李旦的共鳴。 李成器此時卻將話鋒一轉,說道:“兒子又想,讓三弟歷練固然必要,然三弟剛剛繼位不久,要歷練非僅為邊關之事,其在京中面臨的事兒更多。兒子以為,或者過個年兒半載再讓三弟巡邊,如此時機最為適宜。” 李旦聽明白了兒子話裡的意思,他今日來先捧上自己一句,然後還是認為巡邊不宜。李旦臉有不悅之色,說道:“你那日來說此話,我已然回答過了,怎麼還要舊話重提?” 李成器突然伏地叩首,說道:“兒子非是願提舊話,只是又想明白其中的事兒,就想來向父皇禀報。若其中觸忤了父皇,還望父皇恕罪。” “起來說話。你說吧,就是有過頭的地方,我不怪罪你。” 李成器依言起身,躬身禀道:“父皇,若三郎巡邊,那麼朝中的大小事兒皆由父皇署理?” 李旦雅不願接手這些繁亂之事,遂嘆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屆時三郎巡邊,你們兄弟就要多做一些活兒了。” “兒子聽說,如今朝中重臣除了一個郭元振之外,其他人皆由姑姑安插。這些人參加過朝會之後,首要之事就是入姑姑府中問安,然後再回各衙署辦公。” 李旦有些驚奇,說道:“是嗎?還有這等事兒?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父皇若是不信,明日可派人到姑姑府前蹲守,這些人屆時是否前來,一看便知。父皇,兒子其實想說,如今姑姑在父皇面前所請大多被準,朝中又有一幫嫡信之人為重臣。若三弟出外巡邊,其實父皇不用兒子們,可藉姑姑之力處置好朝中之事。” 李成器此話,明顯是用激將法了。 李旦當然明白兒子的意思,說道:“唉,你們都是用如此眼光來看待你們的姑姑嗎?我和她畢竟為親兄妹,你們怎麼把她看成外人一般?” “姑姑當然是外人!天下是我李家的天下,姑姑若論私情當為至親,然她染指我李家天下,那就不該了。”李成器這句話雖話音不高,然擲地有聲。 李成器接著道:“兒子說句不孝之話,其實自則天皇后之後,多為女主天下,此為禍亂之淵藪。三弟誅滅韋氏之後,正是正本清源的時候,然姑姑又來橫加插手,若長此以往,國將不國,父皇難道沒有覺察嗎?” 李旦聞言不喜,斥道:“你怎麼也學會了這些無稽之談?這些話是三郎教你的嗎?你不要說了!則天皇后是你的祖母,你出此不遜之言,即為不孝。”李旦非常納悶,此子平時甚為謙和,從不說過火之言,今日大反常態,令人奇怪。 李成器沒有懼怕之色,說道:“父皇息怒。兒子今日想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事後任從父皇責罰。則天皇后是兒子的嫡親祖母,然她的不當之處難道後人不能評說嗎?則天皇后為執權柄,不惜羅織宗室罪名大加屠戮,兒子的三個伯父,兩個莫名其妙被廢身死,還有一個被貶外地,就是父皇那時,整日里也在惴惴不安。則天皇后為何不顧親情這樣做?兒子現在想來,都是權力惹的禍。兒子那時伴在父皇身邊,心中的滋味也實在難受。” 李旦聽到此處心中一軟,頓時想起那些被圈禁的日子。李成器為長子伴在身邊,深明父親的心情,時常談談說說以寬慰父親之心,令李旦倍感溫暖。李旦想到此節,心中溫情再生,喃喃說道:“嗯,你那時很好。” 李成器又使出柔情的招數,看來效果甚佳,李旦的臉色變得緩和起來。其實李旦與李成器皆為同路之人,他們皆重情重義,頗為感性。如此之人作為家庭角色最為適宜,然在冷酷的官場裡極不適應。 李成器時刻觀察著父親的神色,知道繼續說下去不妨:“想起那日來俊臣帶著刑具入宮的場面,兒子至今猶心有餘悸。現在事兒已然清楚了,那時武承嗣為爭父皇的皇嗣之位,所以指使來俊臣入宮來羅織罪名,若不是樂工安金藏剖腹明志,使則天皇后生出了惻隱之心,我們一家的前途實在未卜。” 李旦頷首,說道:“是啊,安金藏真義士也,天降此人來佑我家。”李旦當了皇帝之後,對安金藏大加褒獎,並擢其為右武衛中郎將。及李隆基即位之後,又專門下制褒美,並奏請為右驍衛將軍,還令史官錄其事蹟。安金藏以樂工之身,重義忘身,不惜以死替李旦辯冤,由此博來了一世美名和富貴。由此來看,凡事以功利之心考慮,往往難得大利且所失甚多,如安金藏這樣沒有功利之心,而所得甚多,是為人世間的大道至理。 李成器接著道:“後來則天皇后沒有讓武氏承繼大統,將天下復歸李唐,說來還是緣於狄公的一席話,此事天下皆知,兒子不再复述。” 則天皇后革唐命自立為大周皇帝,馬上面臨著皇位是傳子還是傳侄的問題。武承嗣與武三思當然想當太子,數次派人對女皇說:“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為嗣者。”他們認為,女皇姓武,那麼繼任者也應該姓武,這是比較過硬的理由。 女皇也一直在猶豫不決,是時,狄仁傑被召為內史,即為宰相職。女皇對狄仁傑甚是尊重,甚至呼其為“國老”。她在立儲之事有疑慮,當然要詢問狄仁傑。狄仁傑沒有講大道理,僅從情感上來打動女皇,告誡她說:“姑侄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侄,則未聞為天子而祔姑於廟者也。” 狄仁傑說的話非常平實,若侄子當了皇帝,人家今後供奉的是自己的祖先,有自己父母的牌位,注定不會有姑母的牌位,所以女皇也就不要為她人做嫁衣裳了。如此平實的話反而最有力量,女皇最終決定將天下復歸李唐。 李旦嘆道:“是啊,將天下復歸李唐就在母后的一念之間,狄公此言可謂立了大功。”後來李顯當了皇帝,此時狄仁傑已逝,李顯感謝其複立之功,將其追封為司空;及李旦即位,又將狄仁傑追封為梁國公,讓狄仁傑在地下享盡了哀榮。 李成器話鋒一轉,問道:“兒子想問父皇,兄妹與父子皆為人間至親,然在國家大統承繼上孰親?” 李旦道:“你又在胡說了。你姑姑一直忠心幫我忙,根本沒有承繼大統的心思。” “對呀,姑姑若沒有承繼大統的心思,就不該在朝中培植嫡信之人,就不該三番五次詆毀三弟。她位望既尊,其食邑過萬戶已逾常制,好好在府當一名富公主即可,為何還要如此不安分呢?” 李旦此時覺得兒子說的話雖有些刺耳,然也有理,遂默然不應。 李成器看來事先準備妥了言語,拼著李旦責罰,也要把話說完:“父皇,三弟雖性格異於我等兄弟,然他孝順父皇,親愛兄弟,前有大功,今後治理國家也有辦法,我等兄弟萬不能及。乞父皇親之愛之,萬不可有廢黜之心。”他言罷流淚不止,复伏地叩首不已。 李旦閉目搖頭,頹然說道:“罷了,你退出去吧,讓我好好想一想。”李成器的話又讓他犯了難,一邊是嫡親的妹妹,一邊是幾個朝夕相處的兒子,確實讓他難以取捨。 李成器覺得話已說盡,遂臉掛眼淚退出殿外。 終李成器一生,如此犀利的談話唯此一次,其打動了李旦的心弦,極大地挽救了李隆基的頹勢。太平公主運籌帷幄,根本想不到不起眼的李成器在關鍵時刻竟然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太平公主確實對李成器不以為然,她力圖拿掉李隆基,想的就是讓李成器繼位,這樣就可以把他們父子玩弄於股掌之間,以圖自己的大事。其實太平公主這樣想大錯特錯,人之智識雖有短長之分,然常人只要不是白痴,終歸有自己的利益和思慮,不會任人擺佈。假若李成器處於李隆基的位置,他斷不會淪為姑姑的附庸。 李成器的一番話,徹底打消了李旦對李隆基的憎惡之心,情感的重心又漸漸傾向於李隆基。 李隆基這日帶著郭元振入太極殿,禀告出行人員及諸事已備好,募兵業已開始,意欲十一月上旬出京,他們第一站意欲直奔幽州。 李旦聽完沉默良久,然後淡淡說道:“我讓你們明年二月前出行,馬上就近年關了,你們急什麼?待過完年再說吧。” 李隆基聞言心中竊喜,父親不急著催自己出京,自己也就樂得糊塗了。 李旦如此猶豫,不覺秋去冬來,很快就到了年關。太平公主見李隆基即將出京巡邊,欣喜自己終於大功告成,也沒有什麼後續新動作。朝中雙方息兵相處平安,於是有了相對平靜的數月日子。 中國人最重過年,過年之時,朝廷照例放假,並在元日舉行大典,以慶賀新年。民間立竿懸幡、張燈結彩,人們皆身著新衣,見面後共賀新年,然後飲酒推盞,極盡快樂。 太平公主眼見李隆基被自己打敗,心裡也就有了一些寬容,過年之時見到李隆基不再冷面相對,變得言笑晏晏起來,努力展示自己作為長輩的慈愛之情。然而到了正月下旬之後,她看到哥哥依舊沒有讓李隆基出京的意思,自己到哥哥面前數次打探,皆被哥哥笑語岔開話頭,使她終究不能得知李隆基巡邊的日期。 太平公主由此變得有些著急,漸漸對哥哥有了怨懟之情。 群臣這日參加完李隆基主持的早朝後逐漸散去,崔湜與蕭至忠等十餘人照例入公主府問安。太平公主今日心情很不好,與眾人說了幾句話即令他們退去,單留下蕭至忠說話。 室中僅剩下太平公主和蕭至忠相對,太平公主道:“蕭公,我總想皇兄的行為有些蹊蹺,他令三郎出外巡邊,然數月來無聲無息,馬上就進入二月了,已經到了他規定的最後時限。他還是按兵不動,到底意欲何為呢?” “是呀,屬下過年之時就想著這個事兒,然終無頭緒。按說太上皇誥命已發,募兵業已結束,則聖上巡邊為必行之事。太上皇又不催著聖上,看來其中還是大有文章。” “蕭公,你說皇兄會不會不讓三郎巡邊了呢?” “下官以為,有這個可能。” 太平公主起身繞室,看來其心情更壞。蕭至忠當然明白公主的心思在何處,不敢說話,唯注目公主的動靜。 太平公主停下腳步,決然道:“不行!我還是要找皇兄說這個事兒。唉,皇兄猶豫不決,真是讓人著急。” 蕭至忠道:“公主,太上皇之所以猶豫不決,估計有人在其耳邊說了要緊的話兒。下官一直在想,公主不喜聖上,然聖上步步為營,至今毫髮未傷,今後宜變換一些法兒。” 太平公主頷首道:“蕭公所言有理。我這些天一直在想,此前對付三郎的法兒失於簡單,動靜頗大,而收效甚微。蕭公,你認為當用何法?” “下官以為,公主與聖上在太上皇面前可謂不分軒輊,掌控朝臣一節公主處於優勢,然掌控軍中力量一節,公主則處於完全的劣勢。” 太平公主道:“不錯,三郎以兵起家,明白其中的利害所在,所以竭力掌控兵權。” “是啊。姚崇與宋璟的眼光,實在比下官要犀利多了。我們直到今日方始明白,確實有些晚了。” “嗯?此話怎講?” “當初姚宋向太上皇建言三策,其前二策讓公主和宋王成器離開京城,後來這二策先後停行,然第三策還是施行了,岐王範和薛王業成為東宮左右衛率。下官當時沒有在意,現在愈發感覺姚宋二人的眼光果然深遠。”李隆基當了皇帝,兩名弟弟因避諱去掉“隆”字,稱之為李范和李業。 太平公主嘆道:“是了,此二賊處心積慮,竭力替三郎著想。他們先勸皇兄罷諸王兄弟兵權,使兵權歸皇帝;皇兄不願署理煩事,他們又策動太子監國,使此兵權順勢落入三郎囊中;四郎和五郎為東宮左右衛率,三郎讓此二人親典禁兵,則皇兄也最放心。唉,姚宋二人真是機關算盡。” “對呀,聖上現在所恃就是手中的禁兵之權。上次劉幽求和張暐策劃宮變,肯定就是聖上的主意。公主,若聖上今後再行此事,恐怕下官等人的項上之頭難保。” 太平公主冷笑道:“你保不住項上之頭?難道我就能保住了?瞧三郎當時斬殺婉兒的果斷勁兒,實在讓人不寒而栗!” 張暐的這一次醉酒亂言,實在讓李隆基處於一種危險的境地。這種舉動引起了李旦的警覺,使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兒子有武力逼位的威脅;至於太平公主一方,他們原來以為既仗李旦之勢,又有朝臣眾多的優勢,則李隆基就處於絕對的劣勢之中。太平公主有了這些底氣,可以到政事堂和李隆基面前吵鬧一通。有了這次未遂宮變,他們才發現所有的一切皆難擋武力的致命一擊,與武力相比,高調的吵嚷與群臣的力量就顯得過於蒼白。 由是太平公主說道:“蕭公,你說得不錯,我們今後該在軍中下些力氣了。如今京中軍中兵力無非北門四軍和南衙軍兩支,你有什麼主意?” “下官以為,南衙軍例由雍州府調派,我們可在此事上先有作為。雍州府現在由宋王成器為刺史,然不管什麼事兒,雍州府長史原來由崔日用兼任,崔日用被授外任後此職一直空缺。下官以為,竇懷貞此前在雍州任職甚久,可讓他兼任此職。或者公主能說動太上皇,乾脆讓竇懷貞兼任刺史最好。” “嗯,此事應該能成。” “竇懷貞若任雍州刺史,則可間接提調南衙軍。其稍下點力氣,在南衙軍中收羅數名中堅之人為知己,如此就可控制南衙軍。”南衙軍主要負責京城除了宮城以外城門的防衛,雍州府負責各門防衛的日常調度,所以能夠間接指揮南衙軍。當初李隆基起事之後,先以皇帝之命授崔日用為雍州府長史,其主要目的就是控制南衙軍。只是南衙軍與北門四軍相比,人數較少,裝備不精,戰鬥力較弱。 太平公主當然明白其中的差別,說道:“南衙軍用處不大,不過將之抓在手中,強似於無,我們還應該在北門四軍上多下工夫。蕭公,如今郭元振任兵部尚書,三郎幾個兄弟又親掌北門四軍,要想搬動他們,估計皇兄不會答應。” “不錯,這樣難有作為。下官這些天一直在想,當初聖上起事時能夠成功,他無非拉攏了葛福順與陳玄禮等數名萬騎中人,我們也可以依此法行之。” “嗯,你有合適人選嗎?” “有幾個。下官想一一知會他們,若火候差不多,我再將他們帶入公主府,由公主當面撫慰他們一番,這些人從此就會對公主死心塌地。” “好哇,你要抓緊辦此事。只要能把三郎拿下,我就能名副其實,成為真正的太平公主。” 蕭至忠眼珠一轉,說道:“公主,你就不能再往深裡想一想嗎?” “我還要想什麼?” “下官以為,當初公主不應該將相王單獨推上皇位,應該由相王與公主共治天下才是。” “共治?蕭公怎能如此異想天開?自古至今,哪有兄妹共治天下的道理?” “當然有了。當初高宗皇帝與則天皇后被尊為'二聖',其實就是共治天下。” “母后當然可以,我為李家女兒,若涉權柄,定會人言洶洶。”這句話其實為太平公主的心結所在,多少年來,她玩弄權術可謂樂此不疲,然確實沒有謀奪皇位的想法。 蕭至忠道:“下官以為,若聖上被廢,其幾個兄弟的脾性與太上皇差不多。如此一來,公主豈不是就有了機會?”蕭至忠不想把話說透,僅是點到為止。 太平公主沒有吭聲,在那裡默然良久,然後長嘆一聲道:“蕭公,這件事兒複雜得緊,還是不想為好。我這幾日先找皇兄,先把竇懷貞的事兒辦妥,聯絡北門四軍之事,你也要抓緊。你說得對,此前我偏愛在文官圈裡考慮,未曾想過軍中之事,這的確為我的失策。” 按照規制,吏部每年需對各級官吏考課一次,議其優劣,定其等級。考定之時,親王及中書省、門下省、京官三品以上、都督、刺史、觀察使等集於中書省,有員唱其等第,然後將結果上奏皇帝。 崔日用是時任兗州刺史,亦在考課之列,這一次考課為中下。李隆基那日午後閱讀官員考課的冊子,忽然看到崔日用的名字,遂派人將其喚入宮中。 崔日用入殿後納頭便拜,李隆基喚其平身,然後笑道:“你到兗州一年有餘,怎麼如此不堪,竟然得了一個中下的評語?唉,要罰祿一季了。”中下者的評定標準為“職事粗理,而善最不聞者”,崔日用去年的考課評語為中中,今年因為退了一等,所以要奪祿一季。 崔日用起身道:“陛下,以姚公和宋公之能,其評語也為中下,臣能列身其側,已然實屬幸運了。” 李隆基微微一笑,知道主持考課的吏部員外郎為姑姑的嫡信之人,他對姚崇、宋璟與崔日用自然沒有好感,沒有將他們評為下下,實屬格外開恩了。李隆基問道:“你在任上,果然如此懈怠嗎?” “微臣不敢。微臣為刺史,唯親政愛民,賞罰分明,不敢懈怠,如此不敢辜負聖恩。” “嗯,我知道。姚公你們昔為朝廷大員,只要心思恪勤,處置政務之時應該沒有偏差的。崔卿,這些年你連換數地為刺史、長史,等閒難見一面,諸方面還好嗎?”崔日用這些年換了許多地方,先後任婺州和荊州長史,揚州、汴州和兗州刺史。 崔日用眼圈一紅,躬身道:“謝陛下關心。微臣外任日久,諸事皆好,唯思念陛下。今日一見,心中百感交集。” 李隆基悠悠說道:“崔卿,別站著,坐下說話。唉,你與紹京兄雖為外任,畢竟為官身,然劉幽求與張暐現為流人,如今滯留在桂州,他們的境遇更令人堪憂啊。” 崔日用依言坐下,李隆基提起劉幽求,使他們二人心中不是滋味,一時相對無言。 如此沉默片刻,崔日用率先打破平靜,說道:“陛下,臣今日奉召入宮,實在大喜過望。臣近來心中有一番要緊話,正想說與陛下。” “好呀,這里左右無人,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高力士甚有眼色,見到崔日用入官,知道此人為李隆基昔日的干將,遂將所有人趕走,自己在外守門,偶爾入內為他們續茶。 崔日用道:“臣去歲十月間見到太上皇的誥命,欽命陛下出外巡邊。臣當時見之頓時大驚失色,竊以為太上皇的這道誥命實在大有深意。事情很明白,陛下繼位日短,不該此時外出巡邊,臣當時就想,莫非太上皇有了廢黜陛下之意嗎?” 李隆基嘆道:“是啊,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你現在應該知道了,這都是張暐口風不嚴,以致惹禍。” “嗯,臣知道。太上皇誥命頒布之後已然數月,眼見就要進入二月了,他不催陛下動身,難道現在改換心意了?” 李隆基搖搖頭,默然片刻,然後說道:“父皇至今沒有說過作廢此誥,則出行之事依然虛懸。崔卿,你身在千里之外,還能想到我的安危,難為你了。” “微臣決意跟隨陛下的那一天起,陛下的安危就關乎臣的命運。臣替陛下考慮,其實就是替自己著想。陛下,請恕臣下如此直言。” 崔日用如此說話,確實十分直接,讓李隆基覺得其言甚誠。李隆基知道,崔日用心思縝密,眼光深遠,他今日能提出此事,心中肯定有想法,因問道:“崔卿,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崔日用道:“臣看到太上皇誥命之後,馬上以為其中多為太平公主的功勞。張暐此次惹下禍端,使陛下後患無窮,太平公主許是利用這次機緣,勸說太上皇廢黜陛下。太上皇之所以頒有這道誥命,說明他猶豫兩端,此後未催陛下動身,看來其心思中憐惜陛下又佔了上風。” 李隆基心中不由得大為感嘆,此人遠在千里之外,猶能洞若觀火,識得事情的細微之處。看來自己與姑姑的矛盾,已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崔日用接著道:“臣以為,太平公主在朝中遍植親信,一直對陛下耿耿於懷,其心中已萌發異志。慶夫不死,魯難未已,太平公主實為當今的慶夫。陛下宜早作決斷,否則禍無寧日。” 李隆基嘆道:“我知道姑姑不喜歡我,我也知道姑姑常到父皇面前說我的不是,然她為我嫡親的姑姑,又甚得父皇的關愛,我怎能以下犯上呢?”李隆基說得不錯,太平公主雖玩弄權術,數對李隆基不利,然她畢竟為李旦的胞妹,做這些事兒雖有些過火,也不是十惡不赦之罪。李隆基若意慾不利於太平公主,外人定會說李隆基以下犯上,如此就招致了惡名。 崔日用當然明白李隆基的這種心思,因替李隆基尋找到了合適的理由:“陛下,臣以為庶人之孝,須承順長輩顏色;然天子之孝,則須安國家、定社稷。若令小人得志橫行朝中,則大業即亡,如此能為天子之孝嗎?” 李隆基嘆道:“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然父皇不說什麼,終究無法可施。崔卿,你智計百出,若想改變眼前這種局面,當用何策呢?” “陛下昔日為郡王、太子之時,凡事須先計謀再籌措人力,現在據大位不用如此麻煩,一下製書則定矣。” 李隆基覺得崔日用想得過於簡單,搖頭道:“崔卿,如今三品以上官員皆由太上皇主之。我若下製書,能有什麼用呢?再說了,父皇對姑姑甚為關愛,他能允許我對姑姑下手嗎?” 崔日用知道,李隆基之所以難對太平公主下手,一者礙於世人評說;再者就是李旦的態度了。他思念至此,不由得反問道:“陛下如此思慮頗多,難道太平公主也有如此顧慮嗎?陛下為公主的侄子,她不思國家大義,不顧至親之情,數番下辣手欲廢黜陛下。微臣相信,太平公主對陛下沒有任何憐憫之心,假以時日,她定會有新的圖謀,陛下能夠如此漠然被動任之嗎?” 李隆基搖搖頭,說道:“崔卿,你如此催促,就是陷我於不義境地。姑姑就是萬般不喜歡我,我終不能向姑姑示以不敬之意。你的話到此為止,不要再說了。” 崔日用急道:“陛下不可如此啊。若陛下不願驚動太上皇,臣再為陛下獻上一計。” 李隆基頷首示意其說下去。 “陛下若不願驚動太上皇,可先安北門四軍後再入各衙署討捕逆黨。如此不需驚動太上皇,則大事成矣。” 此計非常明白,就是讓李隆基策劃一次宮變。北門四軍現在由李隆基牢牢掌控,李隆基僅帶上數百人就能將太平公主的黨羽一網打盡。崔日用此計雖未明言,其最終目標還是太平公主與李旦:先圈禁太平公主,再逼李旦徹底交權,李隆基從此成了名副其實的皇帝。 崔日用此計也不新鮮,劉幽求上次的未遂宮變也是這種思路,李隆基當然明白其中的利害所在。其實李隆基內心中也多次盤算過如此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然礙於自己的名聲不能斷然下定決心。今日崔日用再提此計,無疑使李隆基的心智又加重了一層。 李隆基閉目凝思片刻,然後睜開眼睛說道:“崔卿,此事斷然不可!我若加刃姑姑,就是驚擾了父皇,就是陷我於不義境地。你今後不可再說這種話兒,我們今日的談話也不可洩露半分!張暐的教訓,你要深戒!” 崔日用平時口風甚嚴,絕非張暐那樣口無遮攔。李隆基雖知崔日用的禀性,猶諄諄叮囑。事情很明白,萬一今日的談話有一絲洩露出去,迎接李隆基的將是滅頂之災。 崔日用起立躬身道:“請陛下放心,微臣不敢浪言。只是臣明白即將離京,又難見陛下之面,臣只好在千里之外遙祝陛下平安。” 崔日用辭出,李隆基破天荒地隨同其一起出殿。就見外面的天空昏暗許多,天上彤云密布,令人感到空氣很壓抑。空中已然零星地飄下一些雪粒,眼見一場大雪又要驟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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