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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回阿瞞晉位新皇帝張暐飲酒透機密

唐玄宗·壹·亂世爭雄 赵扬 17718 2018-03-13
太平公主弄巧成拙,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心中一腔怒氣無法發洩,向蕭至忠等人怒吼道:“這個嚴善思到底是何方妖人?他第一次向皇兄進言,結果弄了個太子監國;這一次更好,皇兄竟然連皇帝都不想做了!” 蕭至忠臉上尷尬之極,嚴善思本來由姚崇向李旦推薦,還是由他出面找嚴善思說項,並花去公主的不少錢財,嚴善思方才心歸太平公主。不料此事兒結果,卻是如此啼笑皆非。 其實太平公主的這一招委實厲害,其機關算盡,將招數設計得天衣無縫,且為致命一擊。她錯就錯在自己想得過於復雜,沒有想到李旦如此簡單:當皇帝實在沒有意思,且上天警示,那就趕快離位吧。 以太平公主的脾性,她是絕對不甘心讓李隆基如此輕易登上皇位的。這小子若當上皇帝,今後還有自己的好日子過嗎?而其登上皇位,還是自己推波助瀾而成,太平公主想到此節,心中的窩囊勁兒一下子泛出胸外,別提多煩悶了。

太平公主出門登輦,意欲入宮勸阻哥哥。 李隆基這一段時間謹慎恭順,又大義凜然斥退姚崇和宋璟,果然收到了效果。若非李旦對李隆基相當滿意,他也不會輕言傳位。李隆基看到嚴善思的計策收到反效果,一方面暗自慶幸自己在父皇面前扮演的孝子角色取得成功,另一方面覺得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就取得皇位實屬僥倖,心裡雖萬分狂喜,仍舊保持恭順之態。 李隆基明白,他在此時的一舉一動很多人都在註視著,所以其回東宮後,立刻讓右庶子李景伯擬出辭讓奏書,然後再入宮內求見父皇,要把麵子活兒做足做夠。 李隆基入殿後以頭搶地,裝出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竭力要求父皇收回成命,繼續當皇帝。 李旦很不高興,覺得今日當著眾人之面,已然將所有話都說清楚了,李隆基現在依然來鬧,無非使自己的心裡添堵,遂斥道:“你有完沒完?莫非想讓我在此位上熬死了,你方才滿意?”

聽到父皇說出如此狠話,李隆基抬起頭來,說道:“兒臣心裡確實想到,如今監國未久,歷練的時日太短,深恐無能挑起如此重擔。還望父皇憐恤,再給兒臣一些歷練的時日。” 李旦決然道:“不行,這個皇帝我一天也不當了。我意已決,你不可再求。”他停頓一下,看到李隆基依然趴在地上,語聲變得和緩起來,又說道,“你起來吧,坐下說話。” 李隆基依言立起,卻沒有坐下,往前兩步立在李旦的面前。 李旦道:“當皇帝有什麼難的?我此前雖當過幾天皇帝,什麼事兒也沒管過,這一次你和你姑姑把我推上皇帝位,如此就成為皇帝,我實無特別之處可言。三郎,你應該知道我的性子不適合當皇帝,我生性淡泊,不愛多事兒,皇帝卻是一個萬事上心的差使。你來當皇帝,肯定比我合適。”

李隆基躬身道:“父皇的心意,兒臣明白。然兒臣畢竟稚嫩,近來朝野間往往流言四起,顯是一些人對兒臣不服。兒臣之所以不願接承皇位,即為此慮。” “唉,你說此話確實稚嫩無比。我本為一個散淡的藩王,一旦成為皇帝,立刻威權無比,天下皆服。你以為人心服與不服在乎己身嗎?錯了!他們最重的就是你所在的位置。別看現在有許多人反對,你一旦成了皇帝,他們定然轉為擁護。我知道,人往往在接位與否之時最為難熬,若上位後頓顯太平。” 李旦將李隆基的奏書揚了一下,說道:“我讓尚書省將你的奏書明示百官,以示你的敦誠之意。我知道,這些活兒若不做,天下人又會說三道四。不過你今後在我面前,不可再行推辭。” 李旦既然說到這個份兒上,李隆基便已明白父皇將諸事看得很清楚,自己若再推辭,明顯有些虛偽。他也不能像大哥當初推太子之位那樣絕食明志,因為李旦說過,若繼續讓他當皇帝就是不安好心,要把他往死路上逼。若李隆基苦苦求父親當皇帝,無疑就是違了仁孝之道。

李旦看到李隆基不再推讓,臉上就有了笑意,說道:“如此甚好。我讓司天台瞧過了日子,你可八月初一登基。年號也要改一改,可名為'先天'。”李旦登基後,在冊封太子時頭頂有祥雲籠罩,因改元為“景雲”,是時為景云三年七月。 太平公主恰在此時入殿,看到他們父子二人相對甚歡,遂問道:“皇兄為何如此歡洽?想是你決然離開皇位,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以致煥發了精神。” 李旦將李隆基的奏書向公主示意了一下,說道:“是呀。三郎剛才入殿又是上書請求,又是哭訴衷腸,惹得我心煩不已。經我一番說話,終於把他勸轉過來,心裡嘛,當然有些輕鬆。” 太平公主走在路上逐漸平靜下來,她從哥哥的這次表現想其真實心思,大致摸准了哥哥的心思脈絡。她忽然明白,像哥哥上次說過要退位的話,自己一腔心思認為是三郎在那裡搗鬼,估計還是自己想差了主意。看來哥哥確實不願當皇帝,他偏愛安靜地彈琴譜律,再鼓搗些令常人不耐煩的訓詁之學,可以從中得到無窮的樂趣。想到這裡,太平公主決定入宮後要隨機應變,不可一味勸阻哥哥,因為她這樣做未必能收到好效果。這一次讓嚴善思拿天象說事,實在是百密一疏,獨獨沒有考慮到哥哥的性子,以致局勢急轉直下,現在要亡羊補牢,猶為未晚。

太平公主接過李旦的話頭,臉上滿面春風,笑道:“我在府中聽到此事,起先也覺得驚愕,繼而又覺得如此甚好。既然天象示意,四哥退位又可享受到安靜,三郎年輕有志,大可勵精圖治一番。” 李旦樂道:“原來妹子也贊同呀,如此事兒就好辦了。我原來還想,妹子說不定不會贊成此議呢。” 太平公主嗔道:“此為你們父子之間的事兒,我畢竟為外人,敢說些什麼呢?” 李旦道:“你什麼時候又成了外人了?” 李隆基看到姑姑那言笑晏晏的臉龐,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姑姑素常喜怒不形於色,心口未必一致。遙想自己當初起事後的清晨,姑姑見到自己後也是一臉春風,對自己贊不絕口,然其對自己的芥蒂恰恰是從此而生。她對自己當太子就極力反對,那麼自己即位為皇帝,她心裡會舒服嗎?想到這裡,李隆基躬身道:“姑姑來得正好,侄兒剛才求父皇,遭到父皇的一頓訓斥,甚至說侄兒若不聽父皇言語,就非仁孝之人。”

太平公主笑道:“對呀,你不聽尊長之言,當非仁孝之人,這有什麼好說的?” “還望姑姑多勸父皇,讓他收回成命最好。” 李旦聞言,心中又有些惱,斥道:“剛才說得好好的,你怎麼又來了?” 太平公主見狀,急忙止之曰:“三郎,你不可再說。這樣吧,你先出宮,待我與四哥說上幾句話兒。” 李隆基躬身告退。 太平公主轉向李旦道:“四哥,三郎如此推讓,可能慮於其歷練甚少,你就不能緩上一段時日嗎?” 李旦嘆道:“唉,你難道不知道三哥當初的事兒嗎?那時候天象示意,我還拉上你一起去勸諫他,讓他早立賢子以避位,奈何他不聽呀,結果呢?他果然暴崩殿中。” 太平公主笑道:“看來四哥堅決傳位,還是有些懼死的味道。”

李旦反問道:“誰不懼死呀,你又能免俗嗎?” 太平公主收斂起笑容,正經說道:“看來四哥這一次堅決傳位,已經無可更改了嗎?” “不錯!”李旦很乾脆地答道。 “然剛才三郎所言,你也要考慮一下。如今天下未穩,三郎歷練又少,若驟然換位,天下會不會又起波瀾呢?” “我對三郎說過,人非生來就能當皇帝。我當皇帝,此前可曾歷練過嗎?” 太平公主搖搖頭,說道:“不然。我此前說過,三郎上次誅韋成功,其所恃什麼?其背後無非有你和我站在那裡,天下方能雲集響應,所以順勢而成,你成為皇帝就在情理之中。現在三郎若為皇帝,就如無根無基的浮萍一般,你不能撒手不管啊!” “那按妹子的意思,我該如何來管呢?”

太平公主緩了一下,然後緩緩說道:“我想呀,三郎可以搬出東宮,進位為新皇帝,然你不可撒手不管,可以逐漸交託權柄,方為穩妥。你還要總領國家大政,由三郎辦些庶務即可。”這就是她剛才在路上想好的招數,既然傳位之事無法更改,那麼你李隆基就當個名義上的皇帝吧,大事兒還要由太上皇親手把持,如此一來,公主還可以如以前那樣到哥哥面前鼓舌,由此影響朝政之事。 李旦仰頭想了一下,覺得妹妹的這個提議很好。若這麼來辦,既順應天意,自己可以避禍免死,又穩妥地繼續控制國家權柄,遂點頭讚許道:“妹子的主意很好。剛才三郎在這裡也說過自己歷練太少,深恐遇事兒處置不當。唉,所謂當局者迷,你若不來,怎麼有這個好主意?” 太平公主甚喜,覺得如此一來,你李隆基無非多了一個皇帝的名號,其他皆照舊,因笑道:“我又敢出什麼主意了?四哥,此事千萬不能讓言官知道,否則他們定會說我惑亂朝政,我就成為你們李家的罪人了。”

其實李旦非常明白妹妹的心意,他雖了解不詳,也知妹妹和三郎一直在明爭暗鬥,他作為哥哥和父親,又是很平和的性子,無法偏袒任何一方,只好用其折中之術來換取兩方的平衡。像姚宋一案,他本來認可了姚宋的言語,並下發了製書,因為妹妹的哭鬧,他不得已將姚宋貶官;再如“斜封官”一事,李旦多讀聖賢之書,深明應罷“斜封官”,不料此事遭到李隆基和太平公主的勸阻,他於是只好緩之。 按說太平公主設計天象之術時,其揣測到人皆不願意主動棄權也對,李旦懼死圖靜是為首要,此事若一解決,他當然還會戀棧權位。現在妹妹提出此議,他也樂得順水推舟接受。為示大度,李旦決定再為兒子擴大一些權限,說道:“你為李家女兒,當然為李家之人。這樣吧,今後三品以上官員除授及大刑還要奏知於我,其他的就由三郎來處理吧。”

太平公主果然亡羊補牢,算是挽救了此前一塌糊塗的頹勢,由此心中竊喜。 八月初一,李隆基的登基典禮如期舉行。一應繁文縟節,這裡也不一一細表。 李旦從此被尊為太上皇,自稱為朕,命曰誥,每五日一受朝於太極殿;李隆基自稱予,命曰制、敕,每日受朝於武德殿。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決於太上皇,其余政事由皇帝處理。 年號改元為先天元年,並大赦天下。 李隆基從此成為皇帝,實權雖集於父親之手,然其名義上大有好處。其正妃王氏一躍成為皇后,兒子們也成為親王。像趙敏也成為麗妃,其兒子嗣謙今年不過六歲年齡,也被封為邳王。 所謂新皇須有新氣象,朝中百官自然也要調整一回。可惜李隆基雖為皇帝,三品以上的官員除授依舊由父親當家,太平公主應該鼓舌不少,最後朝中百官的除授明顯不利於李隆基。 崔湜檢校中書令;劉幽求為左僕射、同中書門下三品;魏知古為侍中。這三人執掌三省,按例皆為宰相職。 其他四位宰相職人員為:竇懷貞為右僕射兼御史大夫、平章軍國重事;郭元振以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蕭至忠為特進同中書門下三品;岑羲以吏部尚書、平章軍國重事。 七位宰相中,四人皆為太平公主的忠實黨羽,魏知古貌似中立,傾向公主的成分還是多一些,李隆基的人無疑居於絕對劣勢。 其他朝中官員中,太平公主的黨羽佔其大半,太平公主經此一役,在朝中絕對占據了主動。 從安排朝中官員這件事兒上,可以看出李旦絕對是一個聰明之人。他明確得出妹妹與三郎一直在暗中對峙的結論,他也就從一開始平衡雙方利益轉化製衡,這樣使得他們雙方勢均力敵,誰也奈何不了對方,結果都要到李旦面前爭取支持,李旦由此可以游刃有餘坐享權柄。他將權力安排得很巧妙:三郎為皇帝,當然位高權重,那麼就需要把妹妹的人授以重位,如此兩者就可以製衡了。 且說劉幽求現在政事堂議事,愈髮變得無足輕重。李隆基雖當了皇帝,畢竟有名無實,所以其他同僚沒有把劉幽求這個皇帝的親信瞧在眼中。政事堂每每議事的時候,例由崔湜主持,無論從資歷還是出身門第,以及文名才氣,劉幽求無法與之相比,加之崔湜少了蕭至忠的城府,往往話語犀利直指,數次讓劉幽求當場下不來台。一旁的蕭至忠雖話語不多,太平公主的黨羽隱隱將之奉為首領,他間或慢悠悠地說上劉幽求一句,可謂綿里藏針,噎得劉幽求半天也緩不過勁兒來。 尚書省為國策的執行部門,其所轄六部政務駁雜。劉幽求以小吏之身一下子晉升高位,沒有豐厚的從政經驗,難免顧此失彼,一時錯謬甚多。蕭至忠冷眼旁觀,指使御史台的親信接連上疏,指責劉幽求的錯誤。李隆基見到上疏,也不能置之不理,就在朝堂上當眾申斥劉幽求數回。 李隆基和劉幽求明白,這是公主的黨羽設下的套兒,既可使他們心裡添堵,又能遍造輿論,為下面的大動作鋪墊。事兒很明白,郭元振極得李旦信任,所執掌的兵部又是其熟悉的事務,令蕭至忠他們一時找不到好藉口。如此一來,劉幽求就成為他們攻擊的焦點。 劉幽求很鬱悶。自己處置政務確實沒有很好的積澱經驗,與蕭至忠這幫老官僚相比,自己確實相當稚嫩,實在找不到反擊的好辦法。 他曾經數次找到李隆基,敘說自己的處境和苦悶。李隆基此時初登皇位,一邊有姑姑瞪大雙眼在那裡盯著,身後還有實為皇帝的父親在宮中坐著,他也不敢輕舉妄動。李隆基勸劉幽求多學理政經驗,以勤補拙,如此而已。 劉幽求於是更加鬱悶。 人一旦陷入某種困境時,往往用自己最拿手的利器來解困。劉幽求所恃的利器為何呢?他先勸桓彥範誅殺武三思未成,此後成為李隆基的主要謀士誅韋成功,則其所長為“謀”。 這日晚間,劉幽求將張暐召入府中飲酒。 張暐現為宮門郎,負責宮門的守衛。此職務雖非軍中之職,然宮中守衛之事皆須其從中調度,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張暐畢竟與劉幽求是老熟人了,其入府後並無拘束,入席後即自斟自飲,很快有了微醺之意。他乜斜著眼睛向劉幽求道:“劉兄,好久未如此暢快了。殿下自從成為太子,現在又為皇帝,能見上一面都很不容易。遙想那時在其府中飲酒找樂,何等暢快,這樣的時候估計再也不會有了。” 劉幽求笑道:“人境遇不同,其處置之道也會不同。他那時為郡王,當然可以呼朋喚友,現在成了國君要面對天下之事,哪兒有閒暇時候?” 張暐搖搖頭道:“唉,國君?你我心裡皆如明鏡似的,他這個國君實在名不副實。哼,天無二日,民無二主,現在再加上一個太平公主,天下豈不是有了三個主人了?” 人皆有私,這幫跟隨李隆基起事的功臣,現在官至重位,猶不滿足,日日盼望李隆基成為真正的皇帝。 劉幽求嘆道:“你說得不錯,誰料想會有如此局面?唉,其實他自己不說話,我想也難受得緊。只不過外號為阿瞞,這份鎮定功夫比你我要強多了。” “是啊,我曾與麻嗣宗一起聊過,殿下成為太子之後,鋒芒盡斂,日常聽不到他的聲音;現在當了皇帝,愈發畏畏縮縮,好像變成另外一個人兒。劉兄,莫非位置越高,話語就要越少,心裡也要戰戰兢兢嗎?” “那是,位置越高,出語愈要謹慎。你與蕭至忠接觸多嗎?” “不多。這個老賊整日里笑模笑樣,顯得一團和氣,心里肯定都是壞水。” “對呀,這種人在官場裡廝混一生,可謂深諳官場之道。此人惜語如金,每說出一字一句,皆是深思熟慮而成。知道嗎?我現在政事堂不敢聽他說話,他每每對我說話,臉上笑容可掬,然話頭後面的意思你需要咂摸數遍方能悟出。唉,這確實為一種能耐,我與之相比,還要多加歷練。” “哈哈,聽說劉兄在政事堂沒少吃虧。這也難怪,我們私下曾多次議過,誰讓人家人多勢眾呢?” 劉幽求默然。 張暐又問道:“劉兄,我與麻嗣宗聊天時也感到奇怪。公主到底有何能耐?她在太上皇面前說話管用,而聖上卻不能呢?” 劉幽求搖搖頭,依然不語。他當然比張暐能知內幕詳細,然他知張暐向來為粗豪的脾性,若向他說知,萬一他無心說了出去,事情很為不美。 張暐見劉幽求不吭聲,又問道:“劉兄,你把我召來,不會僅僅讓我飲酒吧?” 劉幽求微微一笑道:“除了飲酒,我還想打聽一點事兒。” “嗯,你說吧,我知無不言。” “我問你,如今北門四軍還是我們自己人在實際控制嗎?” “當然。從名義上來說,原來禁軍由宋王兄弟們控制,說起來還是姚崇辦了好事。當時太子監國之後,姚崇向當時的皇帝進言,為防禍亂,不許諸王兄弟親典禁兵,因罷諸王兄弟兵權,禁軍例由皇帝親自指揮。然皇帝當時什麼事兒都不想管,太子當時監國,事兒就落在他的頭上。姚崇最巧妙的地方就在於,讓薛王兄弟為東宮左右衛率,這樣控制禁軍的實際還是他們兄弟。太子成為皇帝后,該指揮權就順勢而成了。” 劉幽求點頭道:“我知道。”張暐這一番亂七八糟的話讓一般人摸不著頭腦,劉幽求作為局中人當然明白其含義。李隆基事變之後,李旦接受太平公主的建議罷其兵權,讓李隆基的其他兄弟分掌禁兵之權。李隆基後來當了太子,又被命監國,姚崇和宋璟認為李隆基今後當皇帝是水到渠成之事,他們於是說通李旦罷諸王兄弟兵權,使此權歸於皇帝。然李旦不視事,遂建議李隆範和李隆業為東宮左右衛率,由此兄弟二人職掌禁軍。如此一來,李旦非常放心,這兄弟二人又是李隆基的下屬,也有指揮禁軍的名義。 張暐又道:“二王得了聖上的言語,由葛福順、陳玄禮、李仙鳧、麻嗣宗、王崇曄實掌北門禁軍之權,正所謂如鐵桶一般。” 劉幽求道:“我有一個想法。譬如讓你帶領數百人,先去拿下太平公主,再將其黨羽一網打盡。你行此事時,北門四軍及南衙軍會干涉嗎?” “嘿,南衙軍有幾個人毛?他們把把門也就罷了,能當什麼事兒?北門四軍由自己人控制,只會幫忙,不會添亂。劉兄,你這個想法當真嗎?” “只是一個想法而已,我叫你過來,正想商議此事。” 張暐一拍大腿,說道:“此議好哇!劉兄,你真是一個智計百出的好軍師。早該這樣了。我敢打包票,讓我帶領數百人辦這些事兒,如同探囊中取物,不過兩個時辰,事情就辦完了。我問你,陛下知道這個想法嗎?” “他尚不知道。你既然說可行,我這幾天就單獨進宮找他談一談。” “好哇,我等你的回話。早該這麼辦了,如此就少受一些鳥氣。” 奇謀秘計是為劉幽求的強項,其在無奈之間,心思就順勢偏向這裡。 李隆基這日在武德殿裡接受群臣早朝,又在那里處理日常文牘,一直忙乎到近午時分,方才起身出殿。 他意欲舒展一回,遂信步向後殿走去。高力士此時也隨他離開東宮,升任內僕丞,緊隨其身後以為侍候。他們行至趙妃所居殿前,就聞殿內傳出喧笑聲音,李隆基轉頭問高力士道:“趙妃殿中有何人在此,為何如此喧嘩?” 高力士道:“趙妃平時與人交往不多,崔令夫人與女兒善詩文,趙妃曾將她們召入談論曲詞數回,估計今日又將她們召來了。” 李隆基聽到崔湜的夫人入宮,眉頭微皺了一下,問道:“她們入宮,可是你替趙妃介紹的嗎?” “禀陛下,非是小人牽線,卻是趙妃之兄介紹而來。” “嗯,我們入內瞧瞧去。” 趙妃她們聞聽李隆基入殿,急忙起身跪迎。李隆基令她們平身,待他瞧見崔湜夫人和其女兒的面貌時,竟然有些呆了。 崔湜夫人生得唇紅齒白,膚色白皙,豐腴肉嫩,一張如鴨蛋似的粉臉上,因為飽讀詩文顯示出鎮定清新的氣質,再與柔媚溫婉的風情相映,周身煥發出奪人魂魄的定力。以李隆基的閱歷,其艷麗的面貌僅有安樂公主可相伯仲,而其淡定儒雅的氣質又優於安樂公主。再看其女兒,身材面貌實在酷似其母,只是略瘦一些,面貌稍嫌稚嫩,其身上又添加乃父的飄逸俊朗氣質,更顯迷人。 趙妃禀道:“陛下,妾今日覓得一曲詞,稍顯粗糙,因請崔氏母女入宮修飾。” 李隆基回過神來,點頭讚道:“哦,崔氏家學淵源,由她們來修飾,那是不會錯的。”其心中感嘆道,崔湜夫婦僅從形貌上而言,實在是人間至品,夫婦二人又談詩論文,確實為神仙美眷。然崔湜素愛趨炎附勢,不惜獻身得寵,這份下乘的品德與其才貌相映,實在讓人心生感慨。 那一霎時,李隆基的心中竟然產生綺麗奇想,他有了將崔氏母女兼收並蓄的念頭。要知李隆基曾以浮浪風流兒郎的名聲享譽京中,獵豔為其拿手之事。其謫居潞州猶不能閒著,歌女趙敏於是成了今日的趙妃。是時朝野之中對男女之事甚為寬容,李隆基以皇帝之尊若瞧中某個命婦,將之召入宮中成就好事,那也是尋常之事。 只是李隆基自潞州回京後,他的心思一直在忙於大事,沒有把女色掛在心上。何況,崔湜與姑姑打得火熱,李隆基說什麼也不敢將崔氏母女攬入懷中,以授姑姑之柄。所以,剛才的念頭僅是一閃而過,再也無影無踪。 崔氏夫人盈盈拜道:“陛下,賤妾雖薄識詩文,畢竟庸陋,皇妃修飾一說,賤妾實不敢當。” 李隆基聞其聲音若鶯啼鸝囀,心裡又是一陣微動,遂笑道:“你不可太謙,趙妃唱詞猶可,至於這作詞嘛,就有些欠缺。予閒暇時候,可為之修飾,如今百忙之中,就無暇顧及了。” 崔氏美目顧盼,說道:“如今坊間猶唱陛下所製之詞曲,其詞綺麗工整,其曲頓挫有致,賤妾唯心慕之。” 李隆基正要作答,這時一名太監入內禀道:“陛下,劉僕射欲入宮求見。” 李隆基道:“讓他入武德殿等著。”他又轉向趙妃、崔氏道,“你們悄聲商討即可,不得喧嘩擾人。” 趙妃等人齊聲答應,然後跪送李隆基出殿。 李隆基出殿後對高力士道:“你告訴趙妃,今後不許再召崔氏入宮。”他此時隱隱覺得,崔氏若今後頻繁出入宮禁,是一件不妥當的事兒。 高力士答應了一聲。 李隆基將劉幽求領入側殿裡說話,他知道太平公主的耳目甚多,遂令宮內的太監宮女不得近前,另讓高力士立在門外看守。 劉幽求沒有廢話,說話直奔主題,將與張暐所議說了一遍。 李隆基聽完後沉思片刻,然後問道:“這個主意由誰首倡?” “由臣首倡,召來張暐,主要想問詢一些細節。” “嗯,這不失為一個辦法。我此前也想過數回,然目標為姑姑,此事就要萬分審慎。你想過沒有?姑姑與韋氏相比,兩者的差別很大。韋氏倒行逆施,人神共怨,姑姑卻大不相同。姑姑擁有廣大黨羽不說,就是在民眾眼裡,也沒有多少惡感。她前段時間遷居蒲州,人們甚至予以同情。再說了,父皇對姑姑也是親愛有加,為此我又犯了躊躇。” “陛下的意思,眼下時機未到?” 李隆基嘆道:“不錯,你說的這個法兒,非到萬不得已之時方可施行。” “然如今太平公主咄咄逼人,她的那幫黨羽也漸成氣候。譬如臣在朝中位至左僕射,甚至沒有說話的機會。長此以往,那如何可以?臣實在替陛下憂心不已。” 李隆基笑道:“劉兄,有時候謹守本分低調行事也不失為一種辦法。姑姑步步緊逼,我被動應之,結果父皇先令我監國,繼而進皇帝位,不是一樣能達到效果嗎?” 劉幽求搖搖頭,心想吉人天相,李隆基的所得實屬僥倖。太平公主的兩次凌厲進攻,本來志在必得,不料遇上李旦這樣一個特殊的人兒,事情結果也就在走向反面。劉幽求想到這裡不以為然,說道:“被動應之?陛下,僥倖的事兒不會常有,諸事還須謀之。臣以為,太平公主現在的目標在於想法把臣排擠出朝中,她此後既能控制朝中重臣,又善得太上皇言語,如此就把陛下徹底架空,甚至會想出廢黜陛下的陰謀。陛下,若不主動出招迎之,禍日恐怕不遠。” 李隆基何嘗不明白眼前的局勢?他不過心中有數,不願明說罷了。他現在愈發明白,姑姑之所以能在朝中長袖善舞,歸根到底,還在於父親以太上皇的名義掌控大權,姑姑於是有恃無恐,自己不過一個兒皇帝罷了。他心中明白,要想去姑姑之勢,必須劍指父親! 然他現在委實不能,他需要等待時機。 李隆基沉吟片刻,然後緩緩說道:“劉兄,你今日說的這件事兒,眼下時機未到,不可行之。然此為最後致命一擊,也不可廢之。你可隱秘籌謀,將細節做得更細。” 劉幽求點頭答應。 李隆基又囑咐道:“你今後不可再與張暐議此等事兒,你還不知道此人的脾性嗎?其口無遮攔,就愛圖個痛快。那次起事之時,我一直等到動手之前方告知其詳細,正為此慮。” 劉幽求道:“他畢竟為宮門郎,有著得天獨厚的方便。” 李隆基斷然道:“他可以與事,然不可預事,你明白嗎?” 劉幽求沒有把李隆基的話謹記在心,其出宮時恰好遇到張暐。張暐看到劉幽求獨身入宮,料定是禀報他們一起商議的事兒,遂把劉幽求拉到角落悄悄問詢。劉幽求沒有多說,僅說了一句:“聖上說此事可以從長計議。”張暐見李隆基沒有拒絕此議,心中大喜,認為自己又可建奇功一件,如此就潛伏著極大的禍胎。 劉幽求走後,王琚恰好進入宮來,其與劉幽求行了個照面,遂相互寒暄一番。李隆基當了皇帝,也想在朝中培植自己的親信,遂在李旦面前大說王琚的好話。王琚進入東宮不過一月,李隆基就在自己的權限內擢王琚為太子舍人,兼諫議大夫,從而以九品官員之身一躍成為正六品官員。李旦此時掌控著三品以上官員的授任,基於平衡的考慮也答應了李隆基所請,於是王琚被授為中書侍郎,此為正三品官員。 王琚得遇李隆基,數月之間從庶民之身一躍升為三品大員,可謂殊遇尤重。兩人數月之間,說話也愈益隨便起來,李隆基專門交給王琚一個牌子,其入宮之時舉牌即入,免去了入宮時的許多麻煩。 王琚入殿後與李隆基敘話一回,然後說道:“臣剛才看到劉僕射匆匆出宮,他所來何事?” 李隆基不願告訴其實話,淡淡說道:“沒有什麼要緊事兒,無非對其他宰臣擠兌他訴一些怨氣罷了。” 王琚嘆道:“是啊,劉僕射的日子現在很難過,他幾可成為政事堂受屈的主兒。崔湜在我們面前,每每提起劉僕射,除了不屑一顧,甚至還會辱罵數句。他應該知道劉僕射系陛下的人兒,又知臣系陛下擢拔而來。他如此無顧忌,當然以為太平公主遠較陛下勢大。” 李隆基頓時默然。 太平公主眼看朝中事兒漸順,心裡輕鬆無比,遂囑崔湜率領其兄弟在“未艾居”中相聚。事罷之後,公主就將其他人趕走,獨留下崔湜侍寢,其赤身枕在崔湜的臂膀之上,很快就沉沉睡去。 崔湜卻無法入睡,身子又不敢亂動彈,只好眼瞅著屋頂來打發時辰,如此時辰過得非常之慢。崔湜如此熬到子夜時分,就聞門外有一陣響動,繼而有人輕叩木框,輕聲喚道:“公主,蕭大人有急事來訪。” 崔湜明白蕭至忠深夜來訪,定有非常事兒,遂輕搖臂彎處的公主頭顱。太平公主睡得很沉,崔湜搖了好一陣方才將其喚醒。她瞇著眼睛,斥道:“睡得好好的,發什麼癔症?” “公主,蕭至忠有急事求見。” 太平公主一激靈,明白有大事發生,遂翻身起來,喚道:“趕快掌燈,侍候穿衣。” 此時正是八月的天氣,夜來雖秋意漸浸,但並不太涼。太平公主起身後僅披上一件黃五暈羅銀泥衫子,套上一件黃羅銀泥裙即步入前廳,然後令人帶蕭至忠進來。 太平公主睡眼惺忪,問道:“蕭公此來,定有非常之事,你說吧。” 蕭至忠道:“下官之所以深夜擅闖此處,確實十萬火急。侍御史鄧光賓今晚與張暐共飲,席間探知一件十分要害之事。下官聞知後,先入公主府,再來這裡,由此耽誤了時辰。” “你所說的張暐,就是那個跟隨三郎的潞州富商吧?他現在好像任宮門郎?” “公主所言不錯,就是他。此人席間飲得甚多,說話漸至無遮攔。他先對聖上如今遭遇抱屈,說聖上仍舊受太上皇節制,不過還是一個太子罷了。” “嗯,酒後說真話,他如此說,當是三郎的真實心思。” “他如此說話也就罷了,最要緊是後面的一句話。” “他如何說?” “他口吐狂言,說道:'別看公主及其黨羽如今橫行天下,我已與聖上商議好,我隨時帶領數百人就可將公主及其黨羽圈禁起來,瞧他們還能蹦躂幾天?'” “此話當真?” “此話千真萬確,想是鄧光賓平素鋒芒盡斂,與人謙和,張暐將其倚為可說之人。” 太平公主靜默片刻,然後獰笑道:“哼,三郎果然動了殺機了!” 蕭至忠急問道:“公主,聖上有如此想法,我們該如何應對?” “如何應對?他們有此想法,又不動手,說明心有所忌。他們忌諱什麼呢?”太平公主凝眉思考。 蕭至忠不敢吭聲,靜觀公主的下一步言語。 太平公主緩緩踱了數步,心中豁然開朗,其扭頭面對蕭至忠,臉上已然露出迷人的微笑:“嗯,我想明白了。蕭公,三郎所忌在皇兄身上。他若揮刀指向我,就是和皇兄過不去。如此投鼠忌器,方為其遲疑猶豫的緣故。” 蕭至忠道:“公主所言不錯。公主與太上皇一體,為天下人所望。若聖上出兵起事,就是犯了眾怒,其也難以長久。” “這小子非是一個消閒的主兒,其一日不除,就不會消停。他想起事好哇,實在是自掘墳墓。蕭公,你回去吧,我天亮之後立刻入宮見皇兄,說什麼也要將他扳下來。” 太平公主此後無眠,其腦中快速思索,琢磨如何與皇兄說話。 張暐回府後躺倒便睡,到了四更時分方才被尿憋醒。他起身如廁,腦袋被清風一刮頓時清醒起來,他這時方才依稀憶起晚間與鄧光賓說過的一席話,並記起那句最要緊的話兒。他到了這時,也知道事態嚴重,全身不覺間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了一圈,覺得別無它法,只有及早告訴李隆基。如此黑夜之間,宮門緊閉,尋常人肯定沒有辦法,然張暐任宮門郎,自有他的辦法。 按照宮中規制,守衛兵士不論白日夜間不得踏入宮門內一步,否則殺無赦。為了溝通宮內外訊息,內侍局在數門內的耳房內派有太監值守,以利傳訊。 張暐到了肅章門,喚醒了正在酣睡的值守太監,令他速去把高力士找來。這名太監老大不願意。嘟嘟囔囔說天快明了,讓張暐等待一會兒。 如此惹得張暐火起,他拔出刀來將之擱在太監的脖項之上,罵道:“奶奶的,你不想活了?你若不去,老子先斬了你的首級。” 這名太監深知張暐的來歷,知道其與皇帝和高太監的關係非同尋常,急忙縮著脖子飛快入內。 高力士想是也在熟睡,然他知道張暐如此火燒眉毛尋找自己,定是有天大的事情發生,遂三腳並成兩步來到肅章門前。 張暐一見高力士,急忙將之拉到一邊,悄悄急聲道:“高公公,我有急事需面見聖上,你速帶我入宮。” 高力士面帶難色,說道:“張大人應該知道宮內的規矩,如此時辰若外人入內,那是殺頭之罪。再說了,聖上此刻正在熟睡,我們如何敢擾呢?” “此事重大,若到天亮再說就晚了。高公公,你速帶我入內,待我見了聖上,他自會寬囿我們。” 高力士略微沉默片刻,然後決然道:“也罷,張大人隨咱家走吧。” 李隆基被從睡夢中叫醒,待他聽了張暐說了飲酒的過程,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張暐此時還心存僥倖,最後說道:“天幸鄧光賓與我比較友善,他又非公主之人,許是他聽過之後什麼事兒都不會發生。” 李隆基冷冷說了一句:“你又怎麼知道沒有事兒發生?” 張暐張嘴欲言,李隆基打斷了他的話頭,說道:“你還不錯,能在第一時間告知我。你回去吧,順便告訴劉幽求一聲,不管今後有多委屈,多餘的話一句都不許說。” 張暐知道自己闖了禍,遂低頭答應,然後躬身告退。 李隆基此時已然拿定了主意,寧信其有,不信其無,他要第一時間面見父皇。在這一點上,李隆基就比太平公主佔盡了優勢,從武德殿到太極殿的距離非常近,何況他現在就決定立即到太極殿門前等候,若姑姑果然來告狀,那也是以後的事兒了。 人至中年後,睡眠時間愈來愈短。李旦卸任皇帝之後,每五日在太極殿接受群臣早朝,從此免了日日早朝之苦。按說他可以夜夜攬著年輕佳麗歡度良宵,然他對於女色一節沒有太大興趣,大約他沉湎於道家方術,以至於對吐納修養之術更為堅持。這日天剛微明,李旦即披衣而起,其洗漱之餘,就听宮女說李隆基在門外等候。李旦不禁詫異道:“天剛微明,他就候在這裡,有什麼急事兒?” 李隆基入殿向李旦見禮後說道:“父皇,昨日劉幽求入宮與兒子說了一席話,兒子昨晚想了一夜,覺得事關重大,就想及早禀報父皇。” “劉幽求會有什麼事兒,他說了些什麼?” “劉幽求言道,姑姑在朝中培植個人勢力,如宰臣七人中,就有四人由姑姑推薦。他認為,姑姑如此做實屬圖謀不軌,要設法制止。” 李旦聞言有些不悅,說道:“這個劉幽求好好當他的左僕射,何必多管閒事?這些宰臣皆由我所定,與你姑姑有何干系?三郎,近來許多人到我面前說劉幽求的不是,說他不懂政務,錯謬甚多,只是一個慣會搞陰謀之人。嗯,他又出了什麼主意?” “父皇,這個劉幽求確實膽大妄為。他說已然與宮門郎張暐商議好,只要兒子點頭同意,他們就帶領數百人將姑姑等人捕之圈禁起來。” 李旦聞言頓時大怒,一拍几案大聲道:“反了!人言劉幽求慣會陰謀之事,看來不假。三郎,你又是如何回答他的?” “兒子也認為劉幽求膽大妄為,就重重斥責他一番,將其趕出宮外。兒子昨夜又想,劉幽求無事生非,僅責其一番實在太輕了,因請父皇恩准,應將此二人貶官以重懲。” 李旦聞言後點頭道:“三郎,你遇事能持大節而不徇小私,甚慰我心。你姑姑是我的胞妹,我們實為一家人,豈能容外人來挑撥離間?你很好。劉幽求、張暐有罪,畢竟未釀惡果,貶官即可。劉幽求可貶為下州刺史,張暐貶為一縣尉即可。” 李隆基躬身道:“兒子謹遵父皇之言,過一會兒的朝會上,兒子召崔湜擬出誥命,今日就將此事兒辦瞭如何?” 李旦頷首同意。 李隆基退出殿外,心中有種涼颼颼的感覺。張暐這個蠢人還算辦了一件明白事兒,若讓姑姑搶了先機,豈不是將自己也連累其中? 此後的早朝上,李隆基臉上嚴肅,厲聲說道:“劉幽求、張暐不務正事,潛行陰謀之事,予已禀得太上皇旨意,即日貶二人為外任。崔卿,中書省速代太上皇擬出誥命,貶劉幽求為襄州刺史,張暐為厲城縣尉。” 崔湜此時已知劉幽求的陰謀,但沒有想到處置結果竟然如此之輕,他心中有疑惑,因為公主已經說過要藉此事將李隆基也扳下來,於是躬身問道:“陛下,不知此二人的罪行為何?臣知詳細後,方能穩妥擬誥。” 那邊的蕭至忠也是疑慮重重,十分關注李隆基說出事兒的詳細。 劉幽求低頭不語。張暐出宮後即馳入其府,將事兒的過程說了一遍。劉幽求聽完面如死灰,嘆道:“唉,你實在不足以與謀大事。陛下諄諄告誡我,說你口無遮攔,我為何不聽呢?事已至此,只好聽之任之了。張暐,自今日始,不論你受多大的委屈,多餘的話兒一句都不可出口,你能答應我嗎?” 張暐知道自己闖了大禍,當然連連答應。 李隆基現在目視崔湜的神色,心想莫非崔湜已聞到了風聲?他當即答道:“太上皇洞悉此事,誥命中僅寫上'潛行陰謀'即可,屆時由太上皇增減字數,這裡不用多說。” 李隆基的話語充滿皇帝的威嚴,崔湜不敢再問。 太平公主無緣知道朝會發生的事兒,她怒氣沖衝進入太極殿,見到李旦就嚷道:“四哥,還是你一刀把我宰了更好,省得受那些小人之氣。” 李旦一頭霧水,不知妹妹為何一大早就有如此大的火氣。他心中認定,李隆基向他禀報的事兒,妹妹肯定絲毫不知,那麼她的火氣從何而來呢?他遂笑道:“妹子有話好好說,到底是誰惹你了?” 太平公主怒道:“是誰?難道還有別人嗎?我早就說過,你的好三郎居心不善,你卻說他宅心仁厚。現在三郎想要我的命了,四哥,你說怎麼辦?” “妹子定是聽到奸人傳言了。今日天剛微明,三郎就來告知劉幽求與張暐密謀之事,還求我將此二人貶官。你瞧,三郎處處護著你,甚至不許他的親信之人胡說八道,又如何會要你的命呢?” 太平公主警覺起來,問道:“三郎來過說起劉幽求的密謀之事了?” “是呀,他一早過來,說昨日劉幽求曾找過他。劉幽求已與張暐商議好,意欲圈禁你與蕭至忠等人。三郎聞言,將劉幽求申斥一頓,其想了一夜,又來求我將他們貶官。” “哼,原來是惡人先告狀。四哥,昨晚張暐與侍御史鄧光賓一起飲酒,其酒後吐真言,說他們已與三郎商議好,要將我等圈禁。三郎先來禀告你,大約他得知了風聲,急於撇清自己。” 李旦想了一下,說道:“若你所言確實,三郎可能也如此想。然而時辰有些不對呀,張暐酒後說話是昨晚的事兒,三郎在宮中如何能得知呢?妹子,是不是向你傳話之人有些杜撰呢?” 太平公主大急,說道:“四哥,都到瞭如此地步,你還把三郎當成一位仁義敦厚之人!現在就是把三郎撇開,那劉幽求與張暐密謀是真吧?這二人皆為三郎的貼心之人,他們有此密謀定與三郎通氣。” “對呀,他們確實找三郎通氣了,然三郎不許嘛。” 太平公主嘆道:“你呀,總是以寬恕之心對待別人。譬如這二人找過三郎商議,三郎也同意,不料張暐醉酒吐真言,由此洩露了他們的密謀。三郎會如何做呢?他當然會捨棄他們保全自己,你說宮內夜禁不通訊息,那張暐為宮門郎,他找三郎通此訊息,應該是不費吹灰之力之事。” 李旦依然不信,笑道:“妹子多慮了。你說過張暐醉酒,其回家後肯定倒頭酣睡,又如何能半夜爬起身來入宮通訊息?你不要再生氣了,我將這二人治罪,就是替你消氣了。” 太平公主實在想不到竟然是這種局面,她本想從此扳倒李隆基,不料想李隆基僅折了兩個爪牙而已,心裡實在不甘。哥哥先入為主,瞧眼前的光景,他根本不相信李隆基為主謀,自己若再堅持,弄不好會有反效果。她於是冷笑一聲,說道:“四哥,我今日先把話兒放在這裡,信不信由你。三郎如此處心積慮,你以為他的矛頭單指向我嗎?哼,他這一次明里想圈禁我等,其內裡還不是想討要你手中殘存的權力麼?四哥,你不可再糊塗了。” 太平公主回府後,蕭至忠、崔湜與竇懷貞等照例入府問安。太平公主得聞僅將劉幽求二人貶官而已,不禁罵道:“他如此輕描淡寫,分明是糊弄皇兄嘛。劉幽求與張暐密謀犯上,就為死罪。你們皆為朝中重臣,為何不據理力爭?” 崔湜躬身言道:“下官當時詢問事情緣由,被聖上攔住不許多問。我們因為不知事情詳細,也就無法再說話。” 蕭至忠道:“是呀,聖上說太上皇知悉事兒全過程,不用向我等宣示。” 太平公主怒道:“他如此行事,正是妄圖一手遮天。哼,我畢竟還沒死,豈能容了這小子?你們要各自上奏章,還要讓御史台的人上章彈劾,一定要把劉幽求二人的死罪坐實了。他拋出這兩個替罪羊,妄想不傷皮毛,天下哪有如此輕易之事?” 眾人躬身答應。 太平公主又道:“劉幽求動輒為三郎獻上一計,你們呢?莫非什麼事兒都需要我來親自吩咐嗎?” 眾人見公主火氣很大,遂默默躬身退出。 太平公主今日之所以有如此大的火氣,緣於哥哥不聽己言。她也感到十分窩囊,本來是一件十分把握之事,結果被李隆基佔了先機,以致出現現在的局面,她心裡實在不甘。 她派人喚來王師虔,吩咐道:“你速去宮內打探,查一查昨晚子時以後,是否有人入宮?” 王師虔領命而去。 太平公主的黨羽們競相上奏,他們從各個方面闡述劉幽求與張暐的大罪,認為非死罪不可。李旦看到這些奏書,遂下令先將他們二人囚在刑部大牢。 李隆基此時慌了手腳,他閱了數道奏書,感覺其背後有姑姑的影子。他知道,這幫人的目的很明確,即欲置劉幽求二人於死地,他是萬萬不能接受這種結果的。 其時王琚在側,他看到李隆基那略顯慌張的臉色,說道:“陛下,欲救劉幽求二人,現在維繫於太上皇一身了。” 李隆基當然明白,他正準備動身前往太極殿。 王琚又道:“臣以為劉幽求終無大礙,畢竟他有大功在身,太上皇心懷寬仁,應該會答應陛下所請。只是此事過後,陛下更須百般警惕。” 李隆基問道:“此話怎講?” “所謂打草驚蛇,張暐是也。臣觀此前太平公主行事,畢竟高調示人,沒有厲害之招。那麼此事過後,公主定會行隱秘之事,暗箭難防啊。” 李隆基事後相當後悔,埋怨劉幽求怎麼尋到張暐這樣一個口無遮攔之人謀事。然事已至此,只好亡羊補牢了。至於事過之後,姑姑如何出招,他現在尚無法顧及。 李隆基嘆道:“長遠之事,以後再想。現在當務之急,須將二人之命救下。這樣吧,你設法聯絡數人,也趕快上奏述說他們的大功。我再召來郭元振,讓他也在父皇面前說項。總而言之,說什麼也不能讓這二人將命丟了。” 李隆基現在朝中確實形單影只,手下無人可用。本來還有一個劉幽求,這一次又獲罪,他在重臣中僅有郭元振還能引為己援。由於太平公主勢大,像此次其黨羽群攻劉幽求,那些中立之人只有選擇沉默,如此更彰太平公主之勢。 王琚依言出殿佈置,李隆基正了正衣冠,然後坐上腰輿,前往太極殿去見父皇。 李旦此時正坐在几案前翻看奏章,看到李隆基入殿拜見,遂喚其平身,嘆道:“三郎,這一次劉幽求闖的禍不算小,你姑姑堅言問斬,群臣也上奏附和,這如何是好?” 李隆基眼中流出眼淚,再伏地叩首道:“父皇,兒子前來正為此事相求,乞父皇保下他們一條命來。” “起來說話。” 李隆基依令起身,猶淚流滿面道:“父皇,劉幽求與張暐確實罪不容赦,然這二人皆有大功。兒子以為,可將他們功過相抵,由此饒了他們的死罪。” “崔湜的奏章說過他們的功勞,然他又說功是功,過是過,不可混淆一體,須賞罰分明。” “父皇,這二人跟隨兒子日久,想是他們看到姑姑近來在朝中安插親信,勢力日益增大,心中替兒子不忿,由此想差了主意。再說了,他們將密謀告我,兒子又告訴父皇,若他們因此獲罪被殺,事過後天下之人定會說兒子不義。” “哼,我早就說過你,不似大郎那樣端正居家,就愛出外結交這些雞鳴狗盜之徒。譬如這劉幽求吧,正如你姑姑所言,沒有什麼為政能耐,官居左僕射錯謬甚多,就在搞陰謀上有本事。現在事兒出來了,你已為皇帝,當如何收場呢?” “父皇說得對,兒子確實交友不慎。兒子這些天一直在想,劉幽求確實想差了主意,不該以人劃線強分朋黨。譬如蕭至忠與崔湜等人,他們確實與姑姑來往甚密,然他們皆為父皇所授,只要他們忠心為朝廷辦事,兒子應當倚靠他們,實在不該歧視他們。” “對呀,你能這樣想,就不負我一番苦心。” “然話兒又說回來,劉幽求這二人畢竟與兒子相處日久,他們不反朝廷,更不反父皇,無非對兒子有些私心而已,乞父皇饒了他們。”李隆基說完,又伏地叩拜。 其實李旦非懵懂之人,他讓兒子當了皇帝,又讓妹妹的人在朝中佔據要位,有著深層的考慮。李旦明白自己的能耐,又想淡泊處事不願紛擾,又做了近二年的皇帝,真正體會了權力的好處,實在不願就此罷手。所以他決定退位的時候,太平公主勸他不可全部丟手,他也就樂得順水推舟答應。他當時就打定主意,自己當了太上皇能夠實際掌控權力的竅門,就在於讓妹妹和兒子這兩個強悍之人不分軒輊,他們有事自會到自己面前取得支持。 如今劉幽求獲罪,從此遠離政事堂,那么妹妹的勢力又加深了一層,兒子更加處於劣勢,所以應當呵護。至於免了劉幽求二人的死罪,實在是小事一件,以此來穩兒子心智,其實很值得。 李旦於是長嘆一聲,說道:“你起來吧,何必為他們如此折節?也罷,就免了他們的死罪,降為流刑吧。這樣吧,我把崔湜召來,讓他當著我們的面擬誥,然後立刻發出去。這件事兒若讓你姑姑知道,她定會又來攔阻。” 李隆基感激涕零,又復叩拜。 朝中衙署以中書省距離太極殿最近,崔湜聞召很快來到。李旦逐字口述,讓他當即擬誥。 崔湜得知劉幽求被免了死罪,心中老大不願。然此為太上皇欽命,李隆基又虎視眈眈立在一旁,他也無法可施。 將劉幽求和張暐降為徒罪,按例應發配至蠻荒之地。是時,朝廷徒罪之人往往發配至西南之姚州地面或南方之嶺南地區。李旦口述到徒罪地點時,問崔湜道:“朕不甚詳徒罪地點,崔卿,你知曉地理,他們當流配何地呀?” 崔湜思索了一下道:“陛下,西南之地煙瘴甚多,北人甚不適應,流人至此往往丟了性命。臣以為,劉幽求與張暐雖有罪,畢竟立過大功,朝廷應該心存卹之。” “嗯,是這個道理。”李旦說道。 “臣以為,嶺南之地日益繁華,又多陽光,可將劉幽求流之嶺南封州,張暐流於嶺南峰州。” 李旦頷首同意,誥書很快擬成,李旦又看一遍,然後令人用寶發出。 李隆基由此求得父皇饒了劉幽求二人死罪,心中竊喜不已。崔湜又能體恤,建言將二人流之嶺南,李隆基覺得他還算是一個識趣的人。 然而李隆基沒有料到崔湜此舉大有深意,當劉幽求和張暐兩家被發配出京後,王琚匆匆來見李隆基,說道:“陛下,劉幽求與張暐兩家被發配至嶺南,估計今生再難回到長安。” “此話怎講?” “知道封州與峰州由何都督府節制嗎?”唐制規定,一些邊遠小州由都督府統轄,都督主持軍事權,都督府長史主持政務權。 李隆基答道:“我知道,那裡例由廣州都督府節制。那個都督好像叫周利貞吧。” “對呀,就是這個周利貞!陛下,知道周利貞的來歷嗎?” “不知道。” “臣當時聽陛下說過,崔湜此次很是殷勤,極力向太上皇建言,要將他們二人發配到嶺南,心裡就犯了嘀咕,私下里去問周利貞的來歷。如此一問,還真是問出了蹊蹺。” “哦?有何蹊蹺?” “周利貞系蕭至忠舉薦,其授任之時正是崔湜任吏部尚書之時。這個周利貞任廣州都督之前,時任中書侍郎,而在任中書侍郎之前,又任門下省左散騎侍郎。臣又仔細一查,發現周利貞在門下省任職時,蕭至忠為門下省侍中;其在中書省任職時,蕭至忠為中書省中書令。” “如此來說,這個周利貞為蕭至忠的親信之人了?” “不錯,其關係大非尋常。” 王琚說話至此,李隆基已然明白王琚的說話含義。周利貞為蕭至忠的親信之人,手綰廣州都督府的軍事大權,所有的流人例由都督轄下管理。劉幽求與張暐兩家進入了其地面,其隨便尋個緣由就可要了這二人之命。或者不問緣由,直接將此二人殺死,再編造個理由,那也是輕易之事。 李隆基嘆道:“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崔湜為何變得如此好心?看來他當時就處心積慮,欲置二人於死地!事罷之後,他肯定會到姑姑那裡去邀功呢!嗯,劉幽求他們已離京兩日,現在應該出了潼關了吧?” “他們家眷隨行,其行進速度應該很慢,現在至多剛出潼關。” “其行進路線應該是出潼關到了東京之後,再折向南行,過了長江經過梧州再到嶺南吧?” “應該是這樣的路線。”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然後決然道:“他們被流放已然受罪不少,若再丟了性命,我實在愧對眾人。也罷,我修書一封,你讓陳玄禮帶此書快馬跑一趟。” 桂州都督王洵起初也為萬騎將領,是陳玄禮的拜把子兄弟。李隆基通過陳玄禮認識王洵,此次營救劉幽求想起此人。 李隆基以皇帝身份修書與王洵,顯示出相當的交情,再讓陳玄禮帶著此書快馬走一趟,王洵定會依計辦事。計策是這樣的,待劉幽求和張暐行到梧州地面時,王洵尋個理由將他們扣下,不許他們前行,如此保全了他們性命。 陳玄禮快馬出京,當然比劉幽求他們快得多,很快就搶在他們前頭,如此就佔了先機。 劉幽求他們到了梧州,王洵將他們扣下,然後將他們安置在幽靜別院安靜度日,一應用具及食物皆備。周利貞在廣州久候劉幽求不至,稍一打聽方知他們在梧州停了下來,遂移牒梧州要求王洵速將這幫流人送至廣州。 王洵置之不理,周利貞再催,終無音訊。周利貞無法,只好上奏朝廷,崔湜見此,也移文逼王洵速遣流人。如此來來往往,時辰皆耗在路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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