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唐玄宗·壹·亂世爭雄

第16章 第十五回去煩亂太子監國遭放逐公主撒潑

唐玄宗·壹·亂世爭雄 赵扬 19813 2018-03-13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又到年關。偶爾間飛雪一場,將山水間裝扮得銀妝素裹,既而寒風自北方卷地而來,渭河竟然為之封凍。於是,城內的冰面上,常有許多頑童在那裡戲耍,他們滑冰時摔得人仰馬翻,猶歡聲連天。 姚崇和宋璟面臨年關,卻沒有什麼好心景。他們自李旦即位後,竭力厘改弊政,然“斜封官”鬧事被李旦嚴令不得廢之,既而韋安石被逐,他們猶如得到當頭一棒,諸多的想法因之緩了下來。近日他們又得到訊息,韋安石竟然鬱積成病,撒手離開人世,令他們更加煩悶。 王師虔尋來的言官果然找到了韋安石的破綻,於是好好地參了一本。事兒應該從韋安石之妻薛氏而起,韋安石一家到了洛陽,一婢女可能覺得主家勢落,於是其言行與往日大為不同,惹得薛氏心中甚惱。終於有一日,薛氏尋到此婢女的錯處,喝令家丁棒殺之,如此就授人以柄。御史中丞楊茂謙以韋安石治家不嚴、致傷人命為由,引經據典,洋洋灑灑寫就數千言上奏給李旦,崔湜與竇懷貞又添油加醋,太平公主也來添上幾言,很快,韋安石居洛陽不及二月,又被貶為青州別駕,從而以三品之身滑落為五品官員。

一家人淒淒惶惶來到青州,其身上征塵剛剛掃落,韋安石馬上又看到青州轉過來的奏章。其一為御史丞姜晦所奏,言說韋安石昔為李顯的宰臣,任憑宗楚客與韋溫擅削相王輔政的遺制,卻不發一言;其二為監察御史郭震的奏言,言說韋安石主持李顯定陵的建造時,其建造材料丟失一批,應該是韋安石監守自盜,應予追回。 韋安石看罷,頓時臉如死灰,嘆道:“這些人想要我的命啊,我若不死,他們如何能罷休?” 這兩道奏章的用意都很惡毒。韋安石在相王輔政一事上沒有作為,顯係韋氏之黨;至於偷盜定陵的建造材料,按大唐律即為死罪。 此後韋安石鬱悶之極,經歷了這番心智的折磨和旅途勞累,其急火攻心,竟然釀成一病,從此臥榻不起。 他如此在榻上撐到年底之前,這一日開始出氣多進氣少,晚間之時,他忽然淚流滿面,大聲喊道:“聖上,你不該受小人蒙蔽。老臣的為人,你莫非不知嗎?”言訖,他不再說話,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其雙目一閉,頭顱輕輕滑落一側,如此無聲無息離開人世。

李旦當了皇帝,終於體會到了一言九鼎的威風和風光,然由於多年形成的簡約性子,漸對皇帝必鬚麵對的紛繁事務感到厭煩。 李旦昔為相王時,日子過得相當有條理和愜意。每日黎明,李旦披衣而起,到後花園漫步,然後擇一空地揮舞木劍擊打一回。如此大汗淋漓之後回房梳洗,用早膳,再漫步至書房,開始磨墨寫字,李旦字寫得非常好,一手漂亮的隸草字馳名天下。或者伏案讀書,李旦還有一個愛好,就是精於訓詁之學。這訓詁之學即是釋讀古代書籍的方法,即音韻學與文字學。戰國時代的《爾雅》被推為最早的訓詁之學著作,隋唐之交的孔穎達則為訓詁之學的集大成者,其奉唐太宗之命編撰了《五經正義》,成為有唐一代五經的官方課本,影響甚大。 訓詁之學是一門相對枯燥的學問,研究之人必須要有相當的靜心和定力才成。李旦能夠精通訓詁之學,由此可見他在這方面傾注了相當的心力。

午膳之後,李旦再小憩一回,起來後即赴西側房,這里為樂工的住宿和演奏之地。李隆基能夠精通音律之學,能作樂譜,又能操鼓,即是他自小受到了父親的重大影響而成。 李旦日日重複如此的生活方式,而且樂此不疲。如此脾性之人,追求內心的安靜,不喜熱鬧,因此不善與外人交往。李隆基喜歡呼朋喚友,李旦認為他不類似自己,因而生厭,緣由此起。 這樣一種平靜的生活,卻被皇帝這個事兒給打破了。天未亮之時,李旦在左簇右擁下進入殿內主持早朝,從京城之事到邊疆形勢,他都要了解並且要下達旨意,這實在讓他煩透了。 李旦也想如祖父與父親那樣,成就一段如貞觀之治和永徽之治那樣的盛世,他起初不知道,若想有如此成就,那是需要君臣一起費去許多心智、耗去許多力氣才成的。然一個“斜封官”事件就弄得他心灰意冷,姚崇、宋璟他們好不容易開了個頭,一下子就釀成流血事件,想起“斜封官”背後那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李旦懶得一一梳理。他知道,妹妹和三郎近來並不和睦,然在此事上卻意見一致,皆認為不能馬上廢除“斜封官”,弄得李旦一頭霧水。既然這樣,將“斜封官”的事兒擱置起來,就可暫時平息這個矛盾,也就成為李旦的首選。

為了平衡妹妹和兒子的關係,李旦也傷透了腦筋。李旦知道,妹妹實在不願意三郎當太子,她先是以嫡長制為由要立大郎,結果大郎拼死不干,三郎由此居了儲位。隨後流言滿天飛,李旦不得已專門下了詔書加以製止,如此流言方才消彌。然而妹妹還不死心,某一日找到大郎李成器,力勸他不要再推脫,她可以力保李成器再复太子。看來大郎心堅如鐵,堅拒了姑姑的美意,並把這番話告知了父皇和三郎。 李隆基深知姑姑對自己的態度,然他沒有說過一句對姑姑的怨言。李旦由此很滿意,並深為同情兒子的遭際。畢竟,大郎不願為太子,那麼其兄弟中只有三郎最合適。李旦也隱隱感到,妹妹如此處心積慮反對三郎為太子,如今大局已定,實無必要。那麼她堅執這樣做,心中定有另外的考慮。所以妹妹來到自己面前敘說他事的時候,李旦往往滿口答應,然而事關太子三郎的時候,李旦就會很持重,他那不愛轉圈的腦子就開動起來,爭取在兩者之間不偏不斜。

太平公主深知這個四哥萬事不願縈懷,日常除了愛好書法、音律及訓詁之學外,還愛精研道家之學,捎帶著對方士之言也很相信。於是,某一日司天台來了一人,此人名嚴善思,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善卜之人,被授為司天台少卿。 當李顯為皇帝時,嚴善思曾悄悄對姚崇說:“韋氏如今勢如中天,但終將惹禍上身。相王所居有華蓋紫氣,必位九五,你為相王府屬,要好好待之。”李旦後來果然當了皇帝,某一日姚崇向李旦說起此事,李旦認為嚴善思果然有本事,就將他召入司天台任職。 李旦和姚崇沒有想到,這個嚴善思不久就暗暗加入了太平公主的陣營。太平公主覺得此人將來大有用處,遂使盡各種手段盡力籠絡。想是嚴善思自恃己身有靈異之能,覺得成為公主的人為大勢所趨,也就滿口答應。

姚崇將宋璟約入自己府中,令下人取出珍藏數年的葡萄酒,宋璟飲了一口,說道:“這不是郭公當初贈的涼州葡萄酒嗎?姚兄真是有心,竟然藏到現在。看來此酒藏愈久味愈醇,飲之除了四體融合之外,口感又多了許多回味。” 姚崇道:“郭公當初贈給你的酒,現在還有嗎?” “我的那點酒一月不足即飲盡,誰知此酒還有如此妙用啊。” “此酒須藏之酒窖,偶爾取出少許飲上一回,方顯珍貴。且此酒隨著貯藏的年份不同,滋味也就不同。看來郭公贈你的酒,確實被糟蹋了。” 兩人頓時哈哈一笑。他們厘改弊政受阻,日益感到太平公主的壓力,近日又聞韋安石的死訊,心境實在糟透了。不料今日品嚐葡萄酒,竟然得來些許快感。 宋璟道:“姚兄,我們當時送別韋公,韋公說道今後再見面就很難了,不料竟成永訣。唉,公主下手實在狠辣了一些,韋公畢竟是三朝老臣,為何不能給他留一條活路?”

姚崇道:“你還瞧不出來嗎?公主此舉實為敲山震虎之策。韋公得聖上之寵,官聲又好,我們誰人能與之相比?她輕易扳倒韋公,就是告訴我們:不許輕舉妄動!” “哼,看來韋公說得對,不除公主,大唐將永無寧日!姚兄,看來公主沒有當皇帝的心思,她只是想永控權柄,辦好自己的事兒。聖上礙於這個元妹的親情,凡事讓著她,然而依太子的心性,他能長久地容許公主這樣為所欲為嗎?” 姚崇哂道:“太子又有什麼辦法?他現在自保不足,哪兒能想這些事兒?” 宋璟笑道:“姚兄想差了。太子誅韋之前,我們何嘗得聞其動手的丁點訊息!其雷霆萬鈞夜戰禁宮,這份膽魄非常人具有。你以為,太子現在什麼都不想嗎?” 姚崇默然不對。其實姚崇與宋璟相比,兩人的智識膽略差不多,若論敏悟程度宋璟還要稍遜一些。姚崇當然知道李隆基現在心裡想些什麼,然李隆基在朝中沒有根基,其所恃無非是李旦的信任而已。若李旦認為這個兒子還行,李隆基就可以把太子做下去;若李旦在太平公主的攛掇下心思搖盪,則其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宋璟又道:“姚兄,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想,若想革除弊政,按眼前的格局難有作為。公主在那裡掣肘,皇上搖擺不定,且偏向公主為多,那崔湜絕對是公主的影子,蕭至忠貌似公正,其實最合公主心意。唉,實在太難了。我們若想法兒加強太子的權力,事兒許是好做一些。” “我豈非不知啊!公主實際上早將太子視為其最大的威脅,必欲除之而後快。加強太子的權力?此話從何說起?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姚崇此前也正反想過數回,加強太子的權力,就是削弱皇帝的威權。若如此做,太平公主肯定堅決反對,李旦若知削弱自己的權力,心中也肯定不願。姚崇斥責如此想法為癡人說夢,用語也甚為恰切。宋璟只好端起酒盞輕抿一口,室內於是陷入寂靜的境地。 這時下人入室禀道:“主人,張大人來訪。”他們明白,所謂的張大人就是張說,姚崇急忙起身向外迎去,嘴里高聲說道:“快請、快請。”宋璟也起身,隨之向外迎接。

張說現任中書侍郎,剛剛與郭元振一起被授同平章事,即為宰相職。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即任東宮侍讀,平常需要陪伴太子李隆基讀書。姚崇、宋璟與張說大約秉承聖賢思想,有相同的治世理想,所以不約而同走到一起來了。他們此前與李隆基基本上沒有什麼聯絡,現在張說當了東宮侍讀,倒是無意間有了可以溝通的管道。 張說是時被奉為道德楷模,其丁憂在家未期滿時,皇帝李顯令他奪情歸朝辦事,是時人們的守孝觀念早已淡薄,沒有人按夫子所教守孝三年。然張說不遵李顯之旨,堅決守孝到期,由此博得美名。李旦所以選擇張說為東宮侍讀,這件事兒應該對其有所影響。 三人歸入室內坐下,張說飲了一大口葡萄酒潤了潤咽喉,然後再露出微笑說道:“兩位兄長,有好事兒要來了。”姚崇和宋璟急問究竟。

李旦得到了嚴善思的一道密奏,上面僅寫一句話:“五日內有急兵入宮。” 所謂的“急兵入宮”,即是要不利於皇帝李旦。自從“五王”誅張氏兄弟開始,再到故太子李重俊的未遂事變,以及由李隆基主持的誅韋氏之變,這三場事變的特點,即是“急兵入宮”。現在嚴善思又說有事變在即,那麼主使者是誰呢?李旦實在不願費腦子去想,然嚴善思畢竟不敢浪言,李旦的心中就不能將此事輕輕放下。 恰在此時,張說奉旨入宮。原來李旦此前忽然想起,應該查問一下太子最近的讀書情況,因召張說入宮。其明說想問讀書情況,其實想全面了解李隆基這一段的實況。畢竟,張說此前曾當過相王府屬,李旦還是將他視為自己人的。 張說叩拜已畢,李旦令其平身,然後手揮那道奏書,說道:“你來得正好。嚴善思的這句話說得甚是蹊蹺,來,你幫我看一看。” 張說觀罷奏書,說道:“陛下,此為妖人一派胡言,其中有極大的陰謀。” “你如何說其為胡言呢?嚴善思系姚崇薦於我,說此人料事甚準。也罷,你就說說此為何等陰謀?” “所謂'急兵入宮',此兵從何處而來?如今兵部由郭尚書總之,禁兵由宋王等人典之,他們或為皇子或為忠直之臣,應該不會調兵入宮吧?” “我相信,他們絕無可能。” “對呀,他們若不可能,又有誰來主持呢?領兵入宮就要逼陛下退位,由主使者即位。那麼此人應在誰身上呢?” “我若退位,例由太子繼之。難道說太子已然急不可耐要來逼宮嗎?” “陛下聖明。嚴善思此密奏的險惡之處,就在於他暗指太子!舉目天下,唯有太子能繼陛下之位,太子此前又有夜戰禁宮誅滅韋氏的經歷。微臣以為,有讒人鼓動嚴善思上此密奏,意欲陛下易置東宮。” 李旦明白,嚴善思雖由姚崇推薦,姚崇斷不會鼓動易置東宮。想起前時事關太子的流言,那麼指使者似為妹妹的那一幫人。若如此推斷,嚴善思現在莫非也被妹妹拉攏過去了嗎?李旦想到這裡,感到思路如麻,實在不願深想。 李旦嘆道:“張卿,你當了解我的性情。這皇帝的位置,實在麻煩得很,大違我的本意。我曾經想過,三郎雖年輕,然他英武有才,做皇帝肯定比我強。乾脆我退位,讓三郎即位最好。” 張說急忙止之曰:“陛下不可。陛下若如此辦,就中了奸人的詭計。太子如今尚需陛下的庇護,陛下若過早地將其推向前台,對太子更為不利。” “此話怎麼說?” “陛下,臣說一件事兒,由此可見太子戰戰兢兢之情。太子入東宮之後,陛下曾冊楊氏為其良媛,數月之後,楊氏有孕,太子聞之大驚失色。” “楊氏得孕,我又有皇孫,這很好呀。三郎為何大驚失色呢?” “太子密語於臣,說外人若知楊氏懷孕,定會有人說太子不思正事,專愛男女之私,甚至會到皇上面前添言。太子求臣尋來打胎之藥帶入東宮,他欲親手煮之助楊氏打胎。” “糊塗,好好的事,怎能如此辦?你果然從太子之命,幫助他將我那胎中皇孫打掉了嗎?你若如此做,就是有罪。” “微臣不敢。微臣力勸太子,讓他不可違了人倫大道,如此太子方止。” “哦,這樣很好。三郎真是糊塗,險些鑄成大錯。嗯,待我日後見他,定好好申斥他一番。”李旦此時動了柔情,對自己的後代深為珍惜。 “臣定向太子轉述陛下之言,讓他主動向陛下謝罪。陛下,為人者誰不惜其子女?太子如此做,其實十分無奈,陛下能體會其心情嗎?” 李旦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你說得不錯,三郎自保尚且不足,他哪兒有心思再想其他狂妄之事?這個嚴善思實在可惡,看來確實受人指使。也罷,我當想法給予三郎朝中威信,讓他不要再戰戰兢兢才好。張卿,你要幫我出些主意,如何能夠加強太子威信呢?” 張說認真地思索,他想起了李旦被動地處置政務的煩亂勁兒,又想起李隆基那英武的面龐,心裡就有了計較,遂小心翼翼說道:“陛下,臣想起了一個主意,既免了陛下的過度操勞,又可歷練太子,增強太子的威信。此前許多皇帝,為了在其位時歷練太子,常令太子監國。” 所謂太子監國,即是皇帝猶總大政,由皇太子出面總理庶務。以往皇帝每離開京城之時,常常令太子監國。 李旦聞言眼光一亮,自己早對處置政務煩透了,雅不願為平衡各方勢力或洞察事件背後錯綜複雜的關係而勞力勞心。若令太子監國,則將三郎推上了檯面之上,由其面對繁亂庶務,自己可以選擇性地在一些大事上表態,自己由此可以輕鬆許多。他大喜道:“太子監國?這個主意很好。我再與其他大臣商議一下,然後定之。”李旦知道,此事決計繞不過太平公主,自己也要徵詢她的意見。 姚崇和宋璟將過程聽了一遍,他們對視了一眼,心想張說的這件事兒辦得十分漂亮。 張說說道:“聖上說過還要徵詢其他大臣的意見,估計數日之內,他肯定要問到二位兄長這裡。我想,你們自會贊成我的提議。” 姚崇搖頭說道:“你的提議,實為損人利己。我們若附和此議,豈非要惹人忌恨嗎?” 宋璟和張說知道姚崇說的是反話,於是有了久違的笑聲。 這是李旦真正當了皇帝的第一個春節,李旦下旨另加假日兩天,並賜酺三日。賜酺首日,李旦率領幾個兒子走上街頭觀酺,就見人們臉上洋溢著快樂之意,受酺之餘,悠閒地觀看各種戲班子搭台所演之戲,李旦感受到了與民同樂的滋味,心中不由得大喜。 是時,朝廷內部雖迭遭變亂,吏治鬆弛,然貞觀之初確定下來的租庸調法和均田法並未廢弛,依舊發揮著積極的作用。在此兩法的作用下,百姓安居樂業,依例向國家上繳庸調之後,家中尚有餘糧不少。所以自永徽以來,耕田在逐步增加,人口在逐步增殖。這些年又無大災大難,堪稱風調雨順,庶民百姓的日子過得還是相當順心的。 中國自古形成了以自耕農為主的農耕社會,百姓若有田種,再稍有餘糧,則相當滿足,社會也就相當恆定。 此後數日,即為朝廷的法定假日。除了元日那天,李旦需在太極殿接受百官及外番君長的朝賀之外,其餘日子就可以舉行家宴及呼朋喚友聚飲。這段日子,李旦可以不用再為政事煩惱,一心一意地過平靜祥和的日子。 假期過後,李旦無比留戀這段日子。想起張說的提議,他覺得讓太子監國,自己就可從庶務中超脫出來,實在是一個好辦法。他徵詢重臣意見,可想而知,宰臣中頓時界限分明,分成兩派意見,郭元振、劉幽求、姚崇和宋璟當然支持張說之言;而蕭至忠、崔湜和竇懷貞則認為,皇帝精力充沛,且即位不到一年時間,所以不宜變動。 李旦知道,妹妹得了這個訊兒很快會找上門來。他此次似乎鐵定了心,鎮靜以對,決心說服妹妹接受這個事實。 太平公主很快入宮,她質問李旦道:“四哥,你難道就認可了這個餿主意不成?唉,你不識人心險惡,如此就中了別人的圈套。” 李旦大惑不解,問道:“妹子言重了。太子為儲君,需要歷練,歷朝君主多行此事。你說得令人毛骨悚然,怎麼又成了圈套了?” “我問你,那張說是誰?他為東宮侍讀,當然要替三郎說話了。” “妹子錯了,張說跟隨我許多年,此人又道德高尚,他的提議甚有道理。” “道德高尚?那張說暗裡與姚崇、宋璟來往甚密,他們其實已為朋黨。這些人明里道貌岸然,內裡多陰謀詭計,你不可不防啊。” 李旦怫然不悅,說道:“他們皆為我的舊屬,若為朋黨,我豈非就成了頭兒?” “他們替太子說話,當然是與太子做成了一路。” 李旦想起李隆基欲打掉胎兒的事兒,心中頓時火起,然他在妹子麵前實在發不起火來,遂說道:“妹子呀,你不要疑神疑鬼。三郎成為太子之後,沒有得意忘形,日常好學不倦,處事謹小慎微,你不可對他有偏見嘛。” “我疑神疑鬼?四哥,你不可僅看表面。三郎起事之前,對我們密不透風,竟然做成了驚天動地之事……” 李旦打斷了太平公主的話頭,說道:“罷了,我們不要扯遠了。總而言之,太子監國必須行之。妹子,你就不要執拗了。” 太平公主何等聰穎,看到這個素常對自己很溫和的哥哥今日很堅決,明白再說下去終無用處,弄不好又增加了其反感,遂緘口不言此事。 兩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瑣事,然後太平公主辭出。 二月初二,李旦下制曰:“皇太子隆基仁孝因心,溫恭成德,深達禮體,能辨皇猷,宜令監國,俾爾為政。” 李旦為李隆基規定了權限,即由李隆基代管國事,六品以下授官及徒罪以下刑法,由李隆基全權處分;權限以上者,由李隆基與大臣商議之後,再報李旦核准。如此一來,李旦如願以償,從此擺脫了庶務,又返回了此前清靜的日子。 李隆基正在惶惶不安之際,得知父皇讓自己監國,不啻如天上掉下了一個大餡餅,頓時喜出望外。他完全明白此舉的寓意,此前流言說自己非為嫡長,當為太子;又有術士說“急兵入宮”,喻示自己有篡位之心。那麼自監國開始,自己代替父皇處置國政,不僅表明自己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且具有部分國君的權力,別人再對自己說三說四,終歸無用,且有犯上之罪。 李隆基為了表明自己的勤政之意,先是取得李旦的同意,然後令蕭至忠在中書省為自己騰出一處靜室,每日來這里辦公。他這樣做的好處,一來可以與各衙署相距很近,便於官員奏事方便,免了官員們奔波之勞;二來可以及時入宮向父皇禀報。李隆基之所以選擇中書省為自己辦公地點,其心中還有更深層的考慮:蕭至忠為太平姑姑的親信之人,自己的一言一行皆在蕭至忠的耳目之下,如此可以表示坦誠之意。 自從李隆基監國之後,李隆基那明快乾脆的辦事風格為朝政帶來了一派清新,辦事的速度明顯快了起來。這也很正常,李旦辦事向來拖泥帶水,臣下的奏書或者被壓下再無回音,或者拖後許多時日後方有旨意。如此對比,官員們覺得還是李隆基有活力,辦事也舒心。 李旦也同樣舒心,其在宮內又回到昔日相王府時的日子。他不用再早朝,也不用應付那些瑣碎的煩事兒,心境也就隨之變得淡然。這一日,他偶然興起,遂在靜室裡焚香一爐,然後取出那具相傳為師曠曾經使用過的太古遺音琴,輕撫了一首《陽春白雪》。此曲系春秋時晉國的師曠所作,曲中既現陽春三月時的萬物知春與和風滌蕩之意,又有隆冬白雪的凜然清潔和雪竹傲然之景,其琴音舒緩悠揚,餘韻悠長,向為李旦最愛。 李旦與李隆基父子皆諳音律之學,都會作曲,所不同的地方在於李旦善琴,李隆基善鼓。 李旦撫琴一曲已罷,然興致盎然,又索筆譜曲一首。這是一首精緻的小琴曲,李旦將之定名為《問樵》,其曲調悠然自得,表達了一種飄悠灑脫的情懷。李旦曲成之後,又操琴將曲譜撫出,果然是令他非常滿意的一首好曲子。 李旦撫完曲後,又在那裡靜默片刻,忽想起自己曾經讓召姚崇與宋璟入宮,看到他們未來,因問黃門官道:“嗯?他們為何還沒有來?” 黃門官道:“禀陛下,姚大人和宋大人已然來了。他們不敢擾了陛下的琴興,一直在殿外等待。” “讓他們趕快進來。” 姚宋二人入殿向李旦叩拜,李旦令其平身。姚崇恭維道:“陛下,臣等蒙宣召,不意在殿外恭聽了優雅的琴音,竟然聽得如痴如醉。陛下的琴藝,愈發爐火純青了。” 人皆願聽恭維之詞,李旦聞言心裡十分暢快,微笑道:“這一段為忙國事,久不操琴,已然有些生疏了。要說還是張說的主意好,若非太子監國,朕哪兒有如此閒情逸致?” 姚崇聞言,心想自己若與張說相比,就此被比了下去。看來張說摸透了李旦的心思,否則分權之事向為大忌,李旦如何樂於接受呢? 李旦又道:“朕今日叫你們過來,緣於你們皆為相王府舊屬,說話就可隨便一些,且尚書省庶務最多。朕想問你們,三郎這一段處置政務還算妥當嗎?” 姚崇知道宋璟說話向來不拐彎兒,急忙接過李旦的話頭答道:“太子初掌庶務,畢竟未曾歷練過,處置事兒時不免有些生疏。然太子很勤勉,善於傾聽大臣們的意見,如此就補足了生疏的缺憾,諸事皆為妥當。”姚崇知道,若把李隆基誇成一朵花兒,依實情說李隆基比他的老子要明快,李旦雖為淡泊的性兒,他肯定會不舒服。 李旦點頭說道:“諸事妥當就好。朕這幾天在想,若三郎果然把政事處置得井井有條,也可以把五品以上官員除授及軍馬刑政交由三郎處置,然後再奏聞給朕。”看來李旦嚐到了擺脫庶務的好處,又在尋思繼續給李隆基放權。 姚崇與宋璟對視了一眼,他們頓時了然對方所思。姚崇示意宋璟說話,宋璟遂禀道:“陛下,臣等以為太子尚未歷練成熟,諸事還要由陛下來總大政,如此才算妥當。” 李旦斥道:“有什麼妥當不妥當的?朕為皇帝從未歷練,不是一樣能做嗎?” 姚宋二人現在反對李旦繼續放權,緣於他們認為李隆基根基未穩。若驟然加之,他們深恐引起太平公主的激烈反對,所謂欲速則不達是也。且他們在李旦面前如此表態,表明他們心里首先想到的還是李旦,而非李隆基。 姚宋他們之所以如此為李隆基賣力,緣於他們越來越瞧清了:要想把國家扳回到清明政治的老路上,靠李旦絕對不行,李隆基才是希望所在。如此,他們也可藉以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 姚崇急忙答道:“宋尚書之所以這樣說,緣於臣等皆認為要循序漸進,過一些時日還是可以交由太子的。”姚崇說話比較圓滑,又極有策略,他話鋒一轉,說道,“陛下,其實太子現在對有些事兒尚未處置純熟。這裡面有尚需歷練的原因,也有太子不敢放手的原因。” “三郎不敢放手?不對吧,朕讓三郎全權處置所有事兒,朕一概不問,他又何來掣肘呢?” “陛下,太子之所以不敢放手,緣於他有所忌。陛下可能不知,太子處置事兒時,有大臣動輒說太平公主說如何如何,甚至有一次,公主竟然駕臨中書省質問太子。太子畢竟為晚輩,他不敢違了公主之言。” 李旦知道這個妹妹愛插手朝政之事,她竟然當面質問三郎,如此就做得有些過分,其心中就有些惱怒,然忍住沒有吭聲。 姚崇繼續道:“還有一節,太子之位是宋王辭讓的。” 李旦插言道:“大郎又怎麼了?” 姚崇道:“宋王沉靜謙遜,極得人們愛戴,那是沒說的。然宋王現任太子太師、揚州大都督、雍州刺史,可謂位高權重。太子每遇到與宋王有關的事兒,他對宋王感恩又極為尊重,其處置事兒時不免畏手畏腳。” 李旦沉吟道:“你如此說,還是有些道理的。嗯,朕回頭找公主和大郎囑咐一番,讓他們不得問事。” 姚崇搖搖頭,說道:“陛下如此做效果甚微。臣以為,要想讓太子政令暢通,陛下須下定決心,要讓太平公主和宋王離開京城,如此方為上策。” “離開京城?宋卿,你也是這樣以為吧?”李旦側頭問宋璟道。 宋璟躬身答道:“臣此前與姚僕射就此事已商議數回,覺得唯此法為上策。還有一事,萬騎近來恃功橫暴不法,亟需整治。臣等認為可將萬騎改為左右龍武軍,選擇功臣子弟充實其中,另由皇四子隆範、皇五子隆業為東宮左右率,由他們親典左右龍武軍。” 姚崇與宋璟的這三點建議真正為李隆基著想,將太平公主與李成器遷到外地居住,那麼京城之中李旦不問政事,再無掣肘李隆基之人。讓李隆範與李隆業以東宮屬官的身份親典左右龍武軍,從法理來言,左右龍武軍實由李隆基親自指揮。如此李隆基實際上又向皇帝寶座邁了一大步。 若換作別人,如此逐步削弱自己的權力,當事者早該惱怒非常。然李旦與常人殊異,他沒有覺得這三點建議對自己構成了威脅,反而覺得讓妹妹和兒子們各據一方,從此相安無事,如此甚好。兩個兒子親典龍武軍,即是自己親掌,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李旦對權力確實十分淡泊,他覺得一家人只要能平安居家,沒有必要為了權力鬥得你死我活。他作為皇帝,當然明白妹妹對三郎甚為厭惡,他於是成為居中調和的角色。太平公主向他建言,他大多聽從,然始終兼顧著李隆基的利益。他認為自己為皇帝,有必要讓包括太平公主在內的所有家人享受富貴與尊崇,並且要平和相處。 這種美好的願望實為一廂情願,太平公主時刻想保持自己在朝中的聲音,以權謀的手段大肆安插親信;那太子李隆基現在雖謹小慎微,也是一個厲害的角色。這兩人強強相碰,若不分出高低斷難妥協。李旦竭力在這兩個強人之間平衡,注定討不了好。再說那些朝中大臣,一個個老謀深算,或暗中使絆儿,或見風使舵察言觀色,李旦與這幫人為伍,確實待錯了地方。 李旦現在就沒有識破姚崇與宋璟的機心,反而覺得如此提議甚為妥當,遂說道:“如此辦也不錯,你們以為,讓太平和大郎居於何地為好呀?” 姚崇答道:“微臣以為,東都繁華,又有宮苑住所,可使太平公主及駙馬武攸暨遷於洛陽居住;至於宋王,為了使其可以就近侍奉陛下,不可遷居太遠,可授予同州刺史就近居住。”同州距離長安近百里距離,而洛陽就遠得多了。姚崇如此提議,其重點還是防範太平公主,將李成器授為同州刺史,不過作為陪襯罷了。姚崇他們知道,李成器沒有野心,又與李隆基相當友好。即使李成器被授為同州刺史,其在京中遙領也成,他是不會妨礙李隆基的。 李旦聞言,斷言道:“不可,朕無兄弟,唯太平一妹,豈可遠置東都?” 姚崇小心問道:“陛下的意思,莫非不想讓太平公主離開京中嗎?” “朕說不可離得太遠,她可以離開京中。這樣吧,可把太平妹妹安置在蒲州即可。其與同州相鄰,離京中不遠,如此最為相宜。”蒲州治所與風陵渡相鄰,此處與洛陽相比,離京中相近許多。 姚崇與宋璟見李旦基本上接受了自己的建議,心中不由得樂開了花。然他們仕宦多年,心中雖狂喜萬分,臉上神色實在平淡至極,讓李旦瞧不出如何破綻。 李旦這一次沒有再找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商量此事,後一日,其下制宣布以李成器為同州刺史、李隆範與李隆業為東宮左右衛率,分掌左右龍武軍和左右羽林軍,將之簡稱為北門四軍。另宣布太平公主赴蒲州安置。 太平公主聞聽此訊,心中頓時怒火萬丈。她這一次不找哥哥哭鬧,而是將矛頭直接對準李隆基。 政事堂這日再議“斜封官”的事兒,姚崇和宋璟提出必須廢之,郭元振、張說、劉幽求也贊同此議,然崔湜和竇懷貞認為不妥,蕭至忠起初沒有吭聲,最後亮出撒手鐧:“聖上金口,已說過暫緩此事兒,如今'斜封官'餘波未平,再提此事,豈不是火上澆油嗎?再說了,此為抗旨!” 劉幽求道:“聖上確實說過暫緩此事兒,然非是永遠不辦。如今已過了許多時日,該是重提的時候了。我以為,可將此事奏聞太子與聖上,非為抗旨。” 劉幽求畢竟出身低微,政事堂裡皆為一幫官場老手,沒有人把他瞧在眼裡。他此言一出,蕭至忠呵呵笑道:“是了,劉大人要先奏聞太子,當然不把聖上的話當成聖旨了。” 蕭至忠的這句話說得甚是陰險,眾人皆聽出其話中的刺兒,劉幽求頓時大急,漲紅了臉,郭元振搶先說道:“蕭令的話有些離譜了。聖上令太子監國,大臣有話當然要先奏聞太子,這有什麼不對?” 因為郭元振的身份特殊,朝中大臣對其皆尊重且有些忌憚,他此言一出,表明他站在劉幽求的立場上,因而沒有人再敢向劉幽求啟釁。蕭至忠微笑答道:“此事先奏聞太子不錯,然'斜封官'中六品以上者甚多,須聖上決之。郭尚書,我以為要廢'斜封官',須有聖上金口允可才是,這樣不對嗎?” 這幫人又在堂內辯了許久,終究沒有共同的意見。蕭至忠主持堂議,最後只好宣布說今日議事到此,下次再議。宰臣們於是起身離開政事堂,準備歸入各衙署辦公。 他們出了政事堂大門,就見一名麗人赫然站立在大門之前,此人正是太平公主。宰臣們見到公主,紛紛趨至面前問候,太平公主伸手止住眾人,說道:“列位少歇,我有話說。” 蕭至忠上前說道:“公主,這裡小風甚急,尚有寒氣。公主不如移入堂內,再來垂訓我們如何?” 太平公主斬釘截鐵說道:“不用。我有幾句話說與列位,說完就走。” “如此,就請公主示下。”蕭至忠說道。 太平公主手指眾人,說道:“你們皆為宰輔之職,為朝廷的重臣,理應為朝廷殫精竭慮,直言其弊。我問你們,祖宗有成法,朝廷有規矩,你們須按此成法規矩行事。你們緣何拿了朝廷的俸祿,卻允許一些不合規制之事發生在你們的眼皮之下呢?” 姚崇眼見太平公主如此橫蠻攔住眾人,心裡氣道:你口口聲聲說行事要符合規制,那麼你以公主之身闖至政事堂,又對這幫宰輔之臣說三道四,這難道就合規制了? 崔湜此時言道:“敢問公主,到底有何不符規制之事發生?” “哼,我先從太子說起。聖上有好好的嫡長者,你們不擁立,這難道符合成法規矩嗎?” 劉幽求躬身說道:“公主,此事天下人皆知。平王所以能當上太子,緣於宋王以死相讓。” 太平公主斥道:“你一個小小的除名小吏,到我面前有說話的資格嗎?是呀,大郎將太子之位讓給三郎,可是你們卻把他貶為同州刺史,都是你們幹的好事兒。” 眾人聽到現在,明白了太平公主之所以如此發怒的原因。大約她被遷蒲州,於是心中有氣,要來這裡發洩一番。 太平公主現在並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被遷蒲州,那是緣於姚崇、宋璟的主意。她認定此為李隆基為固己位的招數,絕對是李隆基百般說通李旦而下的製書。有過上一次關於太子監國與哥哥的爭論,她這一次不想找哥哥爭吵,轉而找到宰臣們先吆喝一番。 宋璟實在聽不下去,遂拱手言道:“公主的這番話有些差謬了。太子有大功於天下,其儲位非謀取而來,實乃宋王真心相讓,此事天下皆知,聖上又親下製書明之,公主為何在此有定論之事上發難呢?” 太平公主道:“你乃皇兄一直信任的人,莫非現在改換了門庭?這個太子本來就當得不合禮制,既而又鼓動聖上讓他監國,又把我們姑侄趕出京外,他到底居何叵測之心?你們皆為皇兄的宰臣,這一節要弄明白了,不可讓王莽之徒攪起風浪。” 姚崇駁道:“公主的話,讓我們更加不明白了。太子為聖上的副君,其實為一體,又有什麼分別了?再說了,聖上這樣做其實為了歷練太子,有什麼不對?” 太平公主怒道:“姚崇、宋璟,你們眼裡只有太子,肯定沒有我這位公主了。呵呵,你們以為從此傍上太子,就可以橫行無忌了?休想!我告訴你們,天下人的眼光是雪亮的,百官心裡如明鏡也似,看你們能猖狂多久!” 姚崇見太平公主拿出民意來做利器,心裡不禁笑了,心想:所謂民意,你又知道多少?他看到太平公主發怒,畢竟對她有所忌憚,遂退後不言。 太平公主也不想與這幫人過多糾纏,她早就計定今日在宰臣面前吆喝一番,這事兒肯定會很快傳入皇兄之耳,再經他們傳誦,京城人也會知道她大鬧政事堂,如此就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她於是環視宰臣們一圈,沉聲說道:“你們為朝廷的重臣,當匡扶正義,驅邪扶正,若不依聖賢道理行事,或者與奸邪沆瀣一氣,終歸不能持久。姚崇、宋璟,你們以為替太子說話,就可以永葆富貴嗎?蕭公,你領我去見太子。” 蕭至忠領著太平公主向李隆基辦公的地方走去,宰臣們先是在當地佇立一會兒,然後逐個散去。 太平公主最後說的話充滿威脅之意,令姚崇等人心間湧上絲絲寒意。待眾人散盡,宋璟輕問姚崇道:“她今天前來,又是唱的哪一出兒?” 姚崇蔑視道:“哼,不過黔驢技窮罷了。” 李隆基自從新年之後喜事連連,先是被命監國,繼而姑姑又被趕出京城,看來其太子地位已日漸加固,且實際權力已凌於太子之上。李隆基明白,自己之所以有如此好事,皆緣於姚崇等這幫昔日相王府屬的幫助。 昨夜他思來想去,覺得父皇此次的製書下發之後,他不能不有所表示,所以一大早來到公堂之後,令門子擋住來人,自己在案上提筆疾書,欲書成後上奏父皇。 其奏書剛剛寫過大半,就听門外有人喊道:“太平公主到。”他急忙起身,就見姑姑臉色嚴峻,已然踏入門檻內。 蕭至忠緊隨其後,他覺得自己今日不宜在場,遂躬身道:“公主、殿下,老臣告退。” 太平公主哼了一聲,說道:“你去吧。” 李隆基笑容滿面,躬身向太平公主行禮,然後說道:“姑姑為何勞頓至此?有什麼事兒,可讓下人傳話吩咐侄兒一聲即可。請就坐,侄兒為姑姑奉茶。” 太平公主道:“罷了,不坐。我有幾句話,說完就走。你如今非複昔日之三郎,按道理我為你的臣下,我應該向你叩拜才好。” 李隆基慌忙說道:“如此姑姑就折殺侄兒了。”他到一側取過座兒,將之移到太平公主身後,說道:“姑姑,還是先坐吧。” “哼,你不必殷勤,我就是不坐。我問你,我如何成了你的眼中釘?你必欲除之而後快嗎?” 李隆基侍立在太平公主面前,說道:“姑姑如何說出這等話來?侄兒敬愛姑姑,猶如父皇一般,姑姑定是誤會了。” “誤會?大丈夫敢作敢當,你既然敢為,為何還要藏頭露尾?我問你,你攛掇皇兄將我放逐京外,居心何在?” “姑姑果然誤會侄兒了。侄兒也是昨日看到父皇製書,方知姑姑和大哥遷出京外居住。您瞧,侄兒正寫奏書,求父皇收回成命才是。”他說罷轉身來到几案前,將寫至大半的奏書拿起,然後將之遞給太平公主,說道,“姑姑若不信,一看便知。” 太平公主伸手一推,那奏書飄飄灑灑落在地面,她輕蔑地說道:“三郎,你以為玩些障眼法兒,我就信你了不成?我非三歲孩童,你也太小瞧我了。哼,不管千差萬別,誰得益誰主使的道理顛撲不破。你攛掇皇兄讓你監國,現在又要拔除我們這些你認為有威脅的人,你其實不用分辯。” 太平公主忽而清淚湧出,一屁股坐倒在身後的幾凳上,手指李隆基數落道:“三郎,你果然好得很呀。你幼小之時失母可憐,我對你關愛有加,你那幾個兄弟誰人如你那樣常入我府?你誅滅韋氏不假,然沒有我全力支持,四哥如何能當皇帝,你又如何能當太子?你現在翅膀硬了,就將我棄如敝帚嗎?” 這一番連珠似的責罵,弄得李隆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躬身立在太平公主面前,心裡一急也流出淚來,涕泣說道:“姑姑這樣說,讓侄兒百死莫贖。其實這些事兒皆為父皇心思,姑姑若不信,可找父皇一問便知。” 太平公主伸手抹了一把淚水,說道:“你不要動輒抬出皇兄的牌子!我們皆知他的性兒,若無人在他的面前攛掇,他又何必生事?”她說罷立起身來,森然道,“三郎,別把事兒想得太簡單了。你以為你現在監國,又把我們趕出京城,則萬事大吉?告訴你,事兒若如此簡單,我也枉自為人了。我現在就給你撂下一句話來:前面的路還是黑的,你要好自為之。” 李隆基張口慾接言,不想太平公主已然轉身向室外走去。李隆基急忙緊隨身後,太平公主根本不理,她出門後徑直走入自己的那具大輦之中,然後喝令僕役抬起就走,把李隆基晾在當庭。 其實姚崇說太平公主“黔驢技窮”,實在是看走了眼,太平公主先是大鬧政事堂,繼而質問李隆基,並非情緒用事,相反,她是經過深思熟慮而成。 太平公主起初能在李旦面前呼風喚雨,朝臣中又有她的許多親信,李隆基與其相比無疑處於相對劣勢。然而風雲突變,李隆基先是以太子身份監國,繼而又把太平公主和李成器趕出京城,並親掌禁兵之權,如此,李隆基又處於相對優勢。太平公主深明其中的玄機所在,這些局勢的轉變最後歸結到一點:皇兄李旦的態度!現在李隆基把自己和李成器趕出京城,太平公主感到此招做得有些過火,由此可見李隆基的稚嫩之處:想急於求成,就失於敦厚,如此就與皇兄李旦的性情不符,於是就有可乘之機。 太平公主深諳皇兄性格中的“仁弱”一節,這樣的人往往對家人及親屬都十分關愛,若自己有能耐,此人就會希望自己的恩澤普惠於他們。太平公主如此連鬧兩場,卻不與李旦照面,她就想通過此舉告訴李旦:哥哥,妹子現在很不舒服,你瞧著辦吧。 李隆基待姑姑離開,又回案前將那道奏書寫完,然後起身入宮,他要面見父皇,並將此奏章奉上。 李旦此時已得聞妹妹大鬧政事堂的訊息,他正在那裡沉默思索,就見李隆基入殿叩見。他接過那道奏書,快速地看了一遍,然後嘆道:“哦,你也不贊同此議。唉,姚崇與宋璟如此提議,不料惹出如此多的麻煩。看來我當皇帝,實在是勉為其難了。” 李隆基直到此時,方知讓姑姑出京的製書實由姚宋二人提議。李隆基素常與他們沒有私下交往,李旦又未事先向李隆基說明,所以李隆基不知此事的過程。 李隆基道:“兒臣知道,父皇此舉是為兒臣好。然姑姑和大哥從此離開京城,讓兒臣的心裡實在不是滋味。就請父皇收回成命,不讓姑姑和大哥離開京城吧。” 李旦有些不喜,斥道:“國家大事,豈能等同於兒戲?我的製書剛下,再馬上收回,天下人會如何說?” 李旦又揮揮手,說道:“三郎,你去吧,讓我先靜一靜。我的心裡如亂麻一般,你讓我先理出頭緒。” 李隆基看到父親意興索然,就不再言聲,向父親叩拜後即退出殿外。 劉幽求看到太平公主去尋李隆基,知道她肯定又會大鬧一番。看到太平公主的大輦離開中書省,他就去尋李隆基。是時,李隆基正在續寫那道奏書,並且要馬上入宮,遂囑劉幽求過會再來。 此時已近午時,劉幽求算著時間,覺得李隆基該回來了,就又來到堂前求見。李隆基此時已返回片刻,正坐在那裡,臉色陰晴不定,獨自想心事兒。 劉幽求問道:“殿下剛才入宮,想是向聖上禀報太平公主的事兒?” 李隆基反問道:“聽說姑姑此前見了你們這幫宰臣,她說了些什麼?” 劉幽求將太平公主說的話複述了一遍。 李隆基嘆道:“此次算是把姑姑徹底得罪了,她如此撕下面皮,看來今後難有轉寰的時候。” 劉幽求道:“她不顧身份,又不管朝廷規制,就是鬧到聖上面前,她終歸討不到好處。殿下請靜默觀之,她跳得越高,摔得就越慘。殿下,公主出京之後,你須與郭元振及姚崇等人聯手,想法把公主之黨趕出政事堂,如此方能高枕無憂。” 李隆基抬頭看了看劉幽求那激昂的神情,忽然發現劉幽求自從當了宰臣之後性情改了許多。此前的劉幽求思維縝密、處事沉靜,他現在卻多了一些躁然之氣,恐怕他本人根本就覺察不出來。李隆基想到這裡,問道:“公主的那幾個人在政事堂中很有話語權嗎?” “當然。譬如今日議廢'斜封官'的事兒,他們沆瀣一氣,搬出聖上之旨百般阻撓,那蕭至忠還仗著老資格搶白我數句,如此,只要他們反對,許多事兒都議不成。” “老資格?是了,你現在政事堂,大約資歷最淺,說話的時候估計不多。”李隆基順口答應了一句,忽然與劉幽求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劉幽求在政事堂,其他人皆認為他自擬詔敕因而一步登天,內心對他甚為不屑,如姚崇、蕭至忠這些人,皆進士及第,然後一步一步積功而至高位,他們對於投機暴發戶的感覺是一致的,所以劉幽求在政事堂越來越感到寂寞;而李隆基雖名為監國的太子,其在朝中沒有任何的人脈可用,崔日用和鍾紹京被趕出京外,僅剩下一個劉幽求也日漸聲弱。李隆基此時忽然發現,自己的太子之位若失去父皇的支持,恐怕連一天都做不下去。 李隆基問道:“劉兄,你果然以為這樣很好嗎?姑姑現在離開京城,再把崔湜之流拿下來,我們真的就高枕無憂了嗎?” 劉幽求答道:“這些日子,上天總算垂顧殿下,頓改昔日劣勢。殿下若不順勢將崔湜之流拿下來,萬一讓他們得了手,就會不利於殿下。” 李隆基沒有吭聲,他在想就是把崔湜等人拿下,誰來填補此位呢?因為李隆基手中無人,那麼不論何人來填,皆與李隆基無干。李隆基由此想到,若按劉幽求的思路來行之,就是空費力氣,毫無用處。 李隆基不想與劉幽求繼續談論下去,遂說道:“劉兄,我現在心裡很煩,容我獨自靜一靜。你去忙吧。” 劉幽求走後,李隆基獨自在那里呆坐了許久,他的腦海裡一直晃悠著父皇剛才的神情,他竭力想參透些什麼。 命太平公主赴蒲州居住的製書發後第三日,太平公主就準備好了行裝,一溜儿車兒排在府門前,上面裝滿了各種用具和被褥,看樣子,太平公主真的要去蒲州居住了。 蕭至忠一大早就趕赴太平公主府內,意欲勸住太平公主不要成行,他說道:“公主何必著急要走呢?宋王現在不是還好好地端坐府中嗎?你應該見見聖上,此事也許還有轉機。” “又非生離死別,要何轉機!我這些日子在京城中住得有些煩了,如今天氣漸暖,到外面走一走,住一住實在好哇。皇兄那裡,我就不去了,他狠心要把這個妹子趕走,我何必要求他?” “公主,老臣打聽清楚了。聖上之所以下那道製書,卻是聽了姚崇與宋璟的提議,與太子無干。老臣以為,現在正是多事之際,公主實在不宜遠離京城。若公主先找聖上說項,臣等再上奏,以聖上對公主的關愛之情,聖上許是能改了主意。” “與太子無干?蕭公,這才是可怕之處,姚宋二人素與三郎沒有交往,他們為何替三郎著想?此事已然很明白,這幫相王府屬意欲改換門庭,他們在向三郎邀功啊!蕭公,你無須再說,我決意出京。你記住,王師虔的事兒要辦好。” 太平公主讓王師虔負責京城與蒲州的聯絡,每兩日,蕭至忠將朝中要聞匯成書折,交王師虔派人快馬送至蒲州,返程時再帶回太平公主的指令。 蕭至忠點頭答應,這時,王師虔前來禀道:“公主,太子帶領諸王及宰臣前來送行。”太平公主聞言道:“先讓他們在門外候著。” 太平公主又囑咐道:“我離京後,你要多去問候聖上。我的這位皇兄耳朵根子軟,你不可讓別人鑽了空子。” “老臣知道。只是公主到聖上面前言說無忌,我不過說些公事,希望公主早日返回。” “不妨,你只要能知聖上的動向就可。你的中書省離宮中最近,你腿兒勤一些就行了。這裡有兩個人,她們皆在聖上身邊,你可找個機會見見她們。她們若有什麼話兒,就由你一併帶給我吧。” 薛崇簡走過來,說道:“母親,時辰差不多了,該是啟程的時候了。” 太平公主起身道:“如此就動身吧。大郎,我走之後,府中的事兒由你主持,不可亂了陣腳。” “孩儿知道。”薛崇簡躬身答道。 太平公主邁出大門,就見李隆基帶領數十人正候在那裡。李隆基見到太平公主現身,急忙帶領眾人向太平公主施禮,並朗聲道:“隆基奉父皇之命,特帶眾官員為姑姑送行。” 太平公主哼了一聲,不接李隆基的茬儿,自顧自向所乘車前行去。她一閃眼,在人群中發現了李成器,遂緩下腳步,側頭喚道:“大郎,你過來。” 李成器趨步來到太平公主面前。 太平公主道:“你告訴皇兄,就說我不去向他辭行了,你再告訴他們,”她用手指了一下人群,繼續說道,“不許隨我車輛行走,我想清靜一些。” 李成器急忙答應。 太平公主又大聲道:“大郎,你怎麼還不識趣呀?你賴在京城,就礙了別人之眼,還不趕快走呀?你若再惹人煩,瞧人家定會用大板子把你拍出京城。” 李成器道:“侄兒不敢違了父皇之旨,後二日就走。” 太平公主道:“這就對了。你出京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姑姑今後沒有機會再疼你了。罷了,你回去吧,我這就走了。” 太平公主登上車兒,然後蒙上布幔。就見領頭的車兒催開了馬,一溜儿車輪開始轆轆響起,依序向東首而去。 李隆基帶領眾人立在當地,只好目送太平公主緩緩離去。李隆基品味著姑姑臨行之前對大哥說的話,心裡的滋味一時難明。 太平公主毅然離京,此舉大出李隆基意料之外。李隆基原來心想,姑姑肯定不會願意離京,她會到父皇那裡哭訴一番,然後順勢央求不走。以父皇那經常搖擺不停的性兒,父皇也許會答應,准許她不走了。 然而姑姑卻沒有這樣做,她甚至離京前連父皇的面兒都不見一下,就自顧自地走了。李隆基當時目送姑姑的車隊漸漸遠去的時候,他在那裡一直思索一件事兒:姑姑這一次為何大違常情? 看到蕭至忠、崔湜一幫人與姑姑依依惜別的樣子,李隆基心中忽生警覺:姑姑固然離開了京城,然蒲州離京城不遠,騎上馬不過一天的工夫,彼此訊息來往很方便,姑姑照樣可以指揮這幫人按她的意志行事。 再想起姑姑大聲對大哥李成器說的那番話,李隆基忽然明白了:姑姑故意這樣示以悲情,挑明了李隆基為固其位,不惜將姑姑與大哥趕出京城,由此彰顯了李隆基的無情無義。 於是,天下人定會同情太平公主與李成器,因為人們往往同情弱者。這些人不明宮廷爭鬥的詳細,僅看表面情形,再經過一些懷著叵惻之心的人故意渲染,也許又一股流言要洶湧而至。 李隆基心裡還有更大的憂心,這幾天父皇默默待在宮裡,沒有任何表示,那麼父皇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假若父皇也像常人那樣對姑姑施以同情呢? 李隆基心中晃過此念,就如在漆黑的夜裡,這絲火星點燃了火把,頓時照亮了周邊的景物,令李隆基恍然大悟:是了,姑姑這幾天所做的一切,皆向父皇施以弱勢之態,以博父皇同情。 李隆基的心裡此時已有了計較,他沒有隨從人返回到中書省自己辦公的地點,而是回到東宮。一入門即令高力士趕快磨墨,他要再急書一道奏章,然後帶著奏章求見父皇。 李旦閱罷李隆基遞來的奏章,問道:“三郎,你果然如此想的?” 李隆基忽然流出眼淚,說道:“兒臣今日去送姑姑,其車輪轉動之時,兒臣心中如同刀割。父皇,您不可聽了小人之言使親人離散。若是為太子之位計,兒臣寧願捨了太子之位,一家人還是和和睦睦聚在一起最好。” 李旦的臉色變得輕鬆一些,臉上也有些笑意,嘆道:“唉,三郎,你能如此,算是解了我心頭之結。這兩天,我每每想起你姑姑那幽怨的神情,心裡實在不是滋味。你很好,果然知道我的心思。” “父皇最知此事的由來,兒臣由此成了千夫所指。父皇,兒臣今日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嗯,你說吧。” “兒臣今後多跟在父皇身邊歷練即可,乞父皇罷掉監國之事。父皇如今正值盛年,正是視事的好時候,兒臣畢竟稚嫩,深恐今後錯謬太多。” 李旦有些不喜,說道:“你不讓你姑姑和大哥離京外居,此為你的敦厚之心,我心甚喜。至於這監國一節,你不可再推。我覺得如此辦事很好嘛,我打聽過了,你這一段時間處置政務還算妥當,沒有什麼錯謬呀?三郎,你知道我的性子,我壓根就不戀棧這個皇帝之位,我這些天一直在想,還是早日將皇位傳給你最好。” 李隆基聞言,頓時大驚,當即叩首拜道:“父皇千萬不敢這樣做,兒臣說什麼也不敢妄居皇位。” “有何不敢?你當了太子,下一步就是要當皇帝!” “自古以來帝位須有德有能者居之,兒臣有幸成為父皇之子,所以得以竊取之。兒臣如今稚嫩,且少謀乏斷,如何能居帝位?請父皇今後不可再出此語。” “你起來吧。你若如此說,還算有些道理。不錯,凡事須循序漸進,看來你尚需要歷練一段。也罷,此事過後再說。” 李旦又嘆道:“你的奏章中言說姚崇與宋璟離間骨肉,讓我將他們貶至嶺南。三郎你想過沒有,其實姚宋這樣說,還是為了朝廷好。若將他們貶為流人,是不是有些過重了?” 李隆基起身禀道:“這兩人無端生事,如此惹下這場禍端,非重重懲戒一番不可。不過父皇說得對,這兩人為前朝老臣,官聲甚好,又對父皇忠誠,若將他們貶為流人確實有些過重。” 李隆基奏章的內容,即是指責姚崇和宋璟離間骨肉,請貶為流人;另允許姑姑回京,不許大哥李成器離京。李隆基如此拋出姚崇和宋璟,其目的是以此向天下之人表明,此事與他沒有乾系,並針對李旦的同情之心換取自己的主動。至於姚崇和宋璟,他深知此罪不足以貶為流人,何況他們還有與李旦的老交情。李隆基奏章中說得夠狠,無非想徹底撇清自己,以示自己與此二人毫無瓜葛。 李旦答道:“是啊,平心而論,他們這一段辦事還算勤謹。若為此小事將其貶為流士,豈不是寒了其他大臣之心?這樣吧,我讓蕭至忠為他們尋一個離京城較近的上州,將他們改任刺史,由此就平息了你姑姑之忿。” “父皇仁厚聖明,不忘他們的功勞,諒他們也無話可說。” “他們一走,這尚書左僕射和吏部尚書就出缺了。三郎,你有人可以薦給我嗎?” “父皇,兒臣才智淺短,實無慧目識人之能。這兩個職位萬分重要,還需父皇擇人才是。” “嗯,那個劉幽求隨你多時,我看他辦事還算妥當。尚書省庶務最多,你監國時與尚書省來往頻繁,不如讓劉幽求任尚書左僕射,這樣你使著更為順手。至於吏部尚書嘛,那個岑羲一腔公正,讓他任吏部尚書最為合適。你以為如何?” “一切全憑父皇做主。”李隆基得聞劉幽求任尚書左僕射,心裡甚喜。尚書省下轄六部,是朝廷落實政務的辦事衙門,處置軍刑大政事務最為具體。按說尚書省的最高長官為尚書令,然唐太宗李世民曾任過此職,其成為皇帝后無人再敢任此職,於是尚書左右僕射就成為尚書省的最高長官。 李旦又道:“大郎可讓他遙領同州刺史,就不用離開京城了。” 李隆基道:“父皇須抓緊下敕,早日將姑姑召回京中。” 李旦搖頭不許,說道:“這事兒先緩緩,你姑姑此次怨氣不小,就先讓她在蒲州居住一段以平復怨氣。我想過了,屆時讓大郎代我到蒲州走一趟,讓他向你姑姑說知我的心思,當無大礙。”其實李旦這樣做還是礙於自己的面子,當初製書下發時言明三事,若太平公主和李成器不再出京,那麼此製書的內容就去其二,則此書已廢。李旦現在先讓太平公主在蒲州小住一段,又令李成器遙領同州刺史,李隆範和李隆業為東宮左右衛率典禁兵,那麼此製書的內容都得到執行,李旦也因此保有了自己的面子。 然李旦沒有深想,若姚崇和宋璟離間骨肉的罪名果然成立,那麼其提議就是錯的。李旦接受了二人的提議,還據此下了一道製書明發天下。則姚宋二人被貶為刺史以示懲罰,這邊的製書依然有效,這件事兒豈非自相矛盾? 李旦根本不願意理清這些頭緒,他覺得由此安撫了妹妹的情緒,就達到了目的,其臉上的笑容也隨心情的舒展逐漸綻開。 由此來看,李旦確實不適合當皇帝。 李旦繼續著自己的思路,說道:“三郎,我想明日召見群臣,將你的這道奏章當庭宣讀,以此洗去你的冤屈;貶姚宋的事兒,也一同宣佈吧。” 李隆基又復感動,說道:“父皇為兒臣想得如此周到,讓兒臣大為感動。” 李旦笑道:“罷了。你這次能體會我的難處,也算周到嘛。很好,事兒就這樣辦吧。” 李隆基此次拋出姚宋二人當替罪羊,如此就為自己爭取了主動。李旦臉上始終洋溢著微笑,說明李隆基果然押對了寶。 李旦又道:“自從我搬入了宮內,你搬入了東宮,我們一家等閒難有同聚的時候。這樣吧,趁著我今日心情甚好,你把大郎他們傳入宮中,晚上我們一起用膳吧。” 李隆基躬身答應。 由此看來,李旦對兒子們甚是慈愛,不失為一個寬厚慈祥的好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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