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唐玄宗·壹·亂世爭雄

第8章 第七回冷御史宮石殞命庸皇帝寢殿暴崩

唐玄宗·壹·亂世爭雄 赵扬 16639 2018-03-13
卻說那日定昆池詩會之後,監察御史崔琬聞聽紀處訥戲謔皇帝,心中頓時大怒,遂連夜寫就一道奏章。他知道竇懷貞與皇后關係甚好,於是繞開御史台,直接來到承天門前,要求將奏章轉呈皇帝。 唐制規定,若上官阻撓言官及監察官員的上奏,這些上奏者可以繞過上官,越級將奏章交與皇帝。皇帝讀過奏章,若覺得事態重大,可將上奏者召入宮內當面垂詢。崔琬今日所行,即是按照該規制行之。 慣好晚睡晏起的李顯今日卻起得甚早,他今日用過早膳後即在庭間漫步。這時,一名黃門官南向而來,趨步奏道:“陛下,一大早就有名叫崔琬的監察御史,長跪承天門前不起,說有要情上奏陛下。” 這名黃門官今天事兒不湊巧,他本來想將奏章交給韋皇后觀看,誰料想李顯溜達到這裡碰巧遇上,只好如實禀報。皇后那裡,只好事後再報了。

李顯接過奏章,匆匆看了一眼,臉上漸有怒色,說道:“你速去傳崔琬,讓他入太極殿見朕。”言罷憤憤地走回太極殿。 已經跪了許久的崔琬,聞聽皇帝召喚,急忙起立,誰知膝蓋發麻站立不穩,竟然趔趄一下幾欲跌倒,好歹扶著牆壁方才緩過勁兒來。 崔琬進入太極殿又復拜倒,李顯並未讓其平身,而是喝道:“崔御史,朕上次在這裡讓你與宗楚客、紀處訥結為兄弟,此事已結。你緣何此次又大動干戈,不僅告他們二人,還連帶著說皇后不好,居心何在?” 崔琬上次得了蕭至忠言語,出面告宗楚客與紀處訥受人賄賂禍害國家,不料皇上大事化小,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與宗楚客和紀處訥結為兄弟,礙於皇帝之旨,他只好作罷。他回去後,聽了一些正直之人的譏諷之語,心中之火又騰然而起,感覺自己受了極大的侮辱。蕭至忠當初選擇讓崔琬首告宗楚客,緣於他瞧定了崔琬的禀性,他深知崔琬秉承聖賢道理,且寧折不彎,頗有貞觀時代的魏徵之風。崔琬此次礙於皇帝之言語,不好當堂說出什麼不是,然出宮後覺得自己從此與宗楚客、紀處訥之流同流合污,覺得為極大的恥辱,心想一定要尋著一個好機會,一雪前恥。現在紀處訥公然羞辱皇帝,他要把握這個機會,從此與宗紀二人劃清界限。

崔琬抬頭看到李顯那充滿怒火的臉龐,心想,今日若不能善罷,有死而已,心一橫說道:“陛下,那日定昆池之會,紀處訥竟然敢當著百官之面,出言侮辱陛下,其所恃為何?臣以為,那紀處訥以為韋皇后勢大,只要他跟定了皇后,則可將陛下視若無物,此正為其出言不遜的理由。” “定昆池之會,朕欲君臣偕樂,紀處訥說一些諧謔之語,正為添趣,不該怪之。你妄自揣度,其實不該。” “臣以為不然。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紀處訥此言行,即為犯上,其實為不忠不孝之人。往往邪佞不仁之人,不思仁義之本,唯思諂媚為上。如此之人,竟然列身宰輔之班,臣甚恥之。” “此與皇后何干?”

“臣前次彈劾宗楚客與紀處訥,實非妄言。陛下,此二人列身宰輔,那宗楚客更是首輔之人,其手綰國家權柄,其一言一行影響天下至深。然此二人不思國家大政,見利忘義,竟然受胡人之賄,以致裂土喪師,如此大罪,雖車裂之不以為恨。陛下,臣以為若非皇后替二賊說項,陛下能如此發落此二人嗎?” 李顯默然不語,看到崔琬在那裡跪伏不安,就起了惻隱之心,說道:“你平身吧,起來說話。” 崔琬緩緩立起,自早晨至此時,這一番長跪實在令人煎熬。 崔琬起身後繼續說道:“陛下,有諺曰'疏不間親',微臣身負監察之職,皇后的事情還要說一說。坊間傳言,韋皇后起初與武三思有染,現在又多召俊男入宮,臣以為皇后淫亂宮廷……”李顯打斷了他的話:“皇后的事兒,不許你胡說!”

崔琬今日似乎橫下了心,強項說道:“皇后又與安樂公主等人大肆收錢,使'斜封官'濫行朝中,臣以為,皇后實為敗壞朝綱之淵藪,陛下不可不察。” 李顯有些惱火,因為“斜封官”皆由他本人簽署,崔琬明說皇后,實則是說自己,遂大為惱怒,說道:“你現在不是正在冒犯朕嗎?哼,看來你是不想活了。” 崔琬再复跪倒,說道:“陛下,微臣今日既然入宮,事先已抱定必死的心思,臣今日之所以敢犯顏觸怒陛下,實想為臣之道,若不能為陛下著想,實在是愧對俸祿。” “如此說,你還是為朕著想了?” “不錯,陛下。臣以為,皇后現在敗壞朝綱,猶為其次。她現在所行,實想架空皇上,如則天皇后那樣號令天下。” “胡說,朕怎麼就沒有感覺呢?”

“皇后近來令人說'五色雲'以及《桑韋歌》之事,此為大造聲勢,一也;她重用宗紀等人,排斥他人,二也;皇后近來在北軍及萬騎中安插韋氏子弟,可見其有異志,三也;紀處訥此次公然侮辱陛下,緣於他有韋皇后撐腰,乃將陛下視若無物,可為例證。” 李顯聽言後默默不語,此人雖然糊塗,畢竟生在皇家,頗知朝中掌故。且母親則天皇后的手段歷歷在目,心裡就有了一些感觸。 崔琬忽然流淚道:“陛下,朝中動亂許久,天下之人皆願意李唐王朝千秋萬載,不願他姓染指,如此天下生靈塗炭,官宦之人定遭折磨。臣今日懇求陛下,請以天下百姓計,萬不可讓韋皇后陰謀得逞,此為臣等心聲。” 李顯此時心裡有所警覺,然終究割捨不下自己對韋氏的情感,根本不相信韋氏會有異志。他仰頭默思了一會兒,然後揮揮手道:“崔卿,你走吧。你剛才說的話,朕隨後好好想一想,你放心,朕不會怪罪你。”

崔琬心中大喜,若皇帝不怪罪自己,說明他認可了自己的諫言,那麼今日入宮還是有一些作用的。 崔琬畢竟書生意氣,他的欣喜完全是自作多情。人之禀性發乎天成,靠一些懇切語言難見其功,因為崔琬在拜退的時候,李顯又叮囑了他一番話:“崔卿,今日之會你知我知,萬不可對他人提起。”李顯的本意,還是不願意與皇后較真,能夠繼續渾渾噩噩混下去,是為李顯本色所在。 卻說那個黃門官將崔琬引入太極殿,又悄悄退出殿外,一溜小跑奔至顯德殿內,喘著粗氣向韋皇后禀道:“皇后,監察御史崔琬被聖上召入宮來,聖上正在太極殿垂詢於他。其奏章上所言,除了說宗大人與紀大人對聖上無禮,還編排皇后的許多不是。” 韋皇后問道:“奏章呢?”

“禀皇后,小人拿到奏章後本來要送呈皇后,不巧路遇聖上。小人無法可使,只好事後來報皇后。” “蠢才!那崔琬奏章之上如何說我呀?” “小人匆匆看了一眼,未記其詳。好像崔御史說皇后干預國政,以使韋氏宗族強盛,與安樂公主、武駙馬和宗大人一起圖危宗社。” 韋皇后娥眉聳起,大聲罵道:“這個該死的崔琬,愈發上臉了!一個小小的御史不好好瞧著手中的飯碗,卻來招惹是非,看來是活膩了!”她想了想,手一揮道,“你去,速去召宗楚客入宮議事。” 黃門官躬身退出殿外,然後飛身去傳。 宗楚客聞聽韋皇后召喚,急忙入宮覲見。 韋皇后見宗楚客入殿,屏退左右後,劈頭說道:“知道嗎?你們那個兄弟御史又來告狀了。”

宗楚客點點頭,來時路上,他問詢黃門官宮內發生了何事,黃門官說了崔琬入宮的消息,則皇后急召定與此事有關。 韋皇后接著道:“這廝愈發上臉了,竟然敢來告我的刁狀。我今日召你過來,就是想讓你拿個主意。” 宗楚客說道:“都是聖上惹的事兒!上次這廝告狀之時,若對之置之不理,哪兒有今天的事兒?聖上令我等與他結為兄弟,那廝定認為我們有虧理之處,所以愈發上臉。” “你說,今天怎麼辦?” “那就要看皇后的意思了,若皇后想今後少了此人的聒噪,微臣自有辦法。” “什麼辦法?” “讓他今後不用開口,如此不就結了!” “那好,你去辦吧。” 崔琬步出廣遠門,這裡即為皇城,是為朝中各衙署辦公的所在。御史台位於皇城的西南角,離廣遠門還有一段距離。宮城與皇城之間有二百餘道台級,站在廣遠門前,可以俯瞰皇城及整個長安城,大約隋朝建大興城之時為顯示皇權至高,刻意將宮城建在高地上。崔琬緩緩步下台階,然後踏上甬道疾步前行。

這時,四名身穿萬騎服飾的兵士從崔琬身後兜了過來,其中一人說道:“聖上有旨,崔御史速返宮中問話。” 崔琬聞言不假思索,轉身隨同四名兵士向宮城返去。他還邊走邊說道:“我剛剛見過聖上,他又召見,大約還有什麼話兒未說完。” 那名傳話的兵士笑道:“聖上的事兒,我們如何知道?崔御史入宮後一問便知。” 其實這事大有蹊蹺,崔琬卻未感到有絲毫不對:皇帝若傳旨,例由宮內黃門官來辦,怎麼會找萬騎兵士來傳呢? 五人一起匆匆步上台級,行到高處,那四人忽然有一個奇怪的舉動:他們每人抓住崔琬的一隻手腳,然後用力將崔琬舉起,發一聲喊,用勁把崔琬向下拋去。 由於事發倉促,崔琬還未反應過來,頭頸已然及地,只覺一陣劇痛,然後再無意識。

崔琬躺在台階腳下已然不動,頭頸處流出鮮血,將身旁的台階染得鮮紅。 四個人快速跑下去,一人伸手指探了探崔琬的鼻息,然後起身面向台階的左方做了一個手勢,大聲喊道:“死了!” 台階的左上方,一人陰沉著臉站在那裡,赫然就是宗楚客。 宗楚客揮了一下手,令他們將崔琬屍身抬走。很顯然,這次行動由宗楚客指令完成。 一直過了數日後,李顯方才從宮人口中輾轉得知此事。大凡人都有一些脾性的,李顯雖平時對皇后言聽計從,然皇后此次不給李顯一點面子,讓李顯覺得臉上實在掛不住。 李顯派人叫來韋皇后,怒道:“崔御史喋血廣遠門前,聽說那宗楚客一直在現場指揮,你聽聞此事了嗎?” 韋皇后道:“一個小御史,死就死了,值得大驚小怪嗎?” “哼,宗楚客如此大膽,是你指使他的麼?” “如此小事,宗楚客就能做主,還需要我指使嗎?” “不錯,現在宗楚客、紀處訥等人只看你皇后的眼色,不用在乎我這個皇帝。你不用指使,他們照樣可以無法無天!”李顯想起崔琬之語,心裡就沒有好氣,說話聲音就高了起來,而且非常衝。 韋皇后看到向來對自己低眉順眼的夫君被惹起了火,心想不能硬頂,生怕事情變得不可收拾,遂轉顏笑道:“陛下,不用發火呀。那崔御史畢竟已死,再也不會活轉來,我們想個善後的辦法不就成了。” “你說,如何善後?” “給戶部說一聲,讓戶部多給崔御史家人一些撫卹。” “不行!如此輕描淡寫,如何可以?” “你說怎麼辦呢?” “哼,宗楚客無法無天,竟然敢把一個朝廷的命官當場摔死,實在可恨。要我說,既要對崔家撫卹,還要懲罰宗楚客!” 韋皇后絕對不會同意懲罰宗楚客,便又笑道:“陛下呀,多給崔家一些撫卹,只要崔家不鬧事,何必再罰宗楚客呢?” “不行!宮門前喋血,是何等晦氣的事兒?此為一;若不懲罰宗楚客,百官會如何議論呢?此為二。” “陛下打算怎麼懲罰宗楚客呢?” “罰他半年俸!讓他記住此回。” 韋皇后沒想到李顯會這樣處理宗楚客,半年薪俸對宗楚客來言又值幾何?她連聲答應,李顯也就消了氣兒。 上官婉兒那日果然帶領崔湜前去拜見太平公主,看到這兩人前來,太平公主明白他們的示好之意,遂笑顏相向。 後一日,崔湜單獨前來。婉兒事先已向太平公主表達了這方面的意思,所以兩人說了一會話,就步入側室成就好事。太平公主與婉兒相比,畢竟閱人甚多,少了婉兒的濃烈情懷,認為不過是一場遊戲。其與崔湜交歡之後,感覺崔湜的本領不錯,並且讚賞崔湜的才具,覺得此人今後或許有用。 太平公主近來以和安樂公主慪氣的名義閉門不出,然對外面的動靜瞭如指掌。安樂公主請為皇太女,宋之問詩場奪冠以及崔琬喋血台階等事件,太平公主很快就能知曉。 近來的消息證明,韋皇后及安樂公主謀奪大位的步伐驟然加快。太平公主明白,安樂公主此人雖驕橫無度,實無問鼎權力的企圖,她若能日子過得安逸,手裡有錢花,能夠辦成心儀的事兒,身側再有恭維之言,則會極度滿足。現在向皇帝提出要當皇太女,太平公主判斷,其中十有八九是韋皇后的意思。事情很明白,若讓皇子李重茂當太子,即為正朔所在,李重茂現在年幼,總有一天會長大,屆時肯定會有自己的主意,韋皇后能否完全掌控,實無把握。若安樂公主當了皇太女,韋皇后則可高枕無憂。 至於宗楚客公然摔死崔琬之舉,太平公主認為,現在韋皇后之黨已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他們肯定認為已然傲視天下,可以為所欲為。太平公主看到這種苗頭,明白韋皇后之黨若果然掌控權力,定會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因而不寒而栗。 五月的陽光已顯熾熱,午時過後,陽光更加濃烈,庭院裡的綠葉被陽光照射之後,顯得更加碧綠且光亮。太平公主眼望室外的斑駁樹影,呆呆地沉思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一名婢女入堂添茶,她方才回過神來,令婢女去叫薛崇簡與王師虔過來。 兩人今日並未出府,他們聞聽召喚,很快先後趕到。 太平公主讓他們坐下,然後問道:“你們這一段時間與三郎相處時候多嗎?你們在一起都做些什麼事兒?” 薛崇簡答道:“奉母親之命,兒子與王師虔近來多去興慶坊。三郎待我們還算親熱,將其好友悉數介紹我們認識,此後任何事情不避諱我們,在一起遊宴玩樂,很是快樂。” 太平公主說道:“好呀,我今日無事,你們就把交往過程詳詳細細地說一遍。” 薛崇簡道:“兒子此前也多聽聞三郎的名聲,此次近距離接觸,方悟其言不虛。三郎有一樁好處,三教九流乃至清流文士,他都愛傾心結交,以致所交之人皆願敞開心扉,願意成為莫逆之交。”薛崇簡所言非虛,世上就有這樣一種人,其所言所行彰顯魅力,很快能成為小圈子的中心人物,李隆基就有這種本事。 太平公主目視王師虔道:“師虔,你也有這種感覺嗎?” 王師虔道:“不錯,下官亦有此感。臨淄王行事,大有任俠之風,以致人們願意與之傾心相交。如今其朋友圈中尋常不呼其名,皆稱之為'阿瞞'。” “'阿瞞'?此為曹孟德之號呀。朋友之間以此稱呼三郎,他們定是認為三郎有曹孟德之風了。” “臨淄王的性情實在有趣,當朋友之間聚飲遊樂之時,其逸興湍飛,妙語似花,極盡渲染之事;每遇嚴肅之事,此人惜語如金,出言必為深思熟慮而來,以此方有了'阿瞞'的名號。”王師虔答道。 太平公主默默不語,心道自己以前僅看到李隆基性格張揚的一面,實際未徹底了解此子的性情。看來此子心機甚深,不可小視。 薛崇簡道:“三郎交結人物,可謂不拘一格。孩兒注意到了,三郎交結人物若以群分,可分為數種。第一種為志趣相投的朋友,如麻嗣宗、王崇曄、鐘紹京、崔愕之、劉幽求等人,嗯,劉幽求有些特點,他不愛遊玩,寡言少語,似不應歸入此種;第二種人即是那些萬騎將士,核心人物為葛福順、陳玄禮與李仙鳧。兒子看到了,這三人在萬騎中號召力尚可,手下皆有一幫下層軍官響應。三郎與萬騎將士交往很有特點,他除了直接與這三人聯絡之外,其衛士王毛仲與李宜德更與許多萬騎將士打得火熱,花錢很大方;第三類人為僧道之人,如禪師普潤、道士馮處澄與王曄、山人劉承祖等人。” 太平公主看到兒子如此盡心,讚賞道:“不錯,崇簡能夠如此細心,實屬不易。想不到三郎交結甚廣,竟然與僧道之人也有來往。”僧道之人以及所謂的山人,他們走街串戶,所知甚多,其時成為一類很特別的人群。 薛崇簡接口道:“三郎確實有本領,他在潞州時日甚短,竟然也結交了一大幫朋友。一位名叫張暐的富賈,近日也在興慶坊買了一處宅子,整日里與三郎待在一起。” 王師虔說道:“大郎說得不錯,劉幽求確實有些特別。每遇斗酒聽樂以及玩毬遊賞之時,難以見到劉幽求之身影。然下官感到,與三郎最為默契者,首推劉幽求。” “劉幽求為何許人也?” “劉幽求為朝邑尉,官職甚微,公主定難聞其名。不過此人與'五王'之一的桓彥範私交甚好,他當初力主'五王'除掉武三思,以免後患。可惜'五王'不聽,劉幽求因此薄有微名。” “嗯,原來是此人啊,我也隱約聽說過此事。不錯,劉幽求要除武三思,韋後定為知聞,劉幽求現在仍任朝邑尉,未被韋後動手腳,亦屬大幸了。” “公主所言甚是。不過如此一來,下官心裡有一個深深的疑竇:三郎與劉幽求這類心懷不滿之人相交,他要圖什麼呢?” 太平公主心裡一怔,心想此子莫非也有異志?自己當初派薛崇簡與王師虔混入其朋友圈內,緣於自己瞧中了李隆基的朋友資源。自己將這番心事深藏心中,並未對李隆基明言,若李隆基果有異志,他定然會猜中自己的心事。 想起李隆基那張笑意盎然生機活潑的臉龐,太平公主心裡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此子年紀輕輕,心機已然叵測,則李唐宗室此輩中以此子最為超卓,其不動聲色慨然接受薛崇簡與王師虔入夥,還表現出一副心性爛漫的樣子,這份功夫靠假裝是扮不來的。 不過太平公主要謀大事,若非李隆基來做幫手,她又能找誰呢?太平公主明白,李隆基是自己唯一的選擇。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問道:“人言三郎多情好色,果如其然麼?” 薛崇簡答道:“兒子起初也頗覺新奇,認為若從三郎遊賞,斷少不了勾欄花酒之所。然很奇怪,三郎絕不入這些地方,未見未聞其拈花惹草的行為。看來昔日傳聞,那是當不得真的。” 王師虔也說道:“臨淄王近來似乎對那新納的趙氏專寵得緊,臨淄王性愛音律,常常約我等觀摩。每次歌樂之時,例由臨淄王作曲作詞並操鼓領樂,趙氏領舞唱詞,其言語之間歡意甚洽。” “是了,他前些日子約我去觀《感庭秋》,惜未成行,你們定觀過此曲了?”太平公主插話道。 王師虔道:“此曲由臨淄王新制,描述其從潞州返回京城時的蕭蕭落木之意。臨淄王確實有音律方面的天賦,所譜之曲音階頓挫有致,樂音甚弘,歌詞與樂章渾然一體。” 太平公主嘆道:“此為其年幼之時打下的底子啊。他們未出閣之時,隨著四哥一起幽閉深宮,日常只有兩件事情可做。一個就是讀書屬文,再一個就是與樂工一起弄樂諳律。三郎今日既諳音律,詩文又好,皆拜當時之賜。不過個人靈性最為重要,三郎與他的兄弟日夕在一起,緣何三郎超卓,其他兄弟才具一般呢?還是靈性使然啊!” 薛崇簡與王師虔點頭稱是。 太平公主又微微一笑,說道:“不過三郎現在如此內斂,將多情好色的性子掩藏得無色無痕,說什麼我也不相信。我自小觀其長大,此子天生聰慧,內心細膩,如其所譜之曲情慾跌宕迂迴,可見其內裡渴求浪漫、希冀艷遇,他又生得帥氣俊朗,眼神顧盼之間可現風流自賞,他若就此改了性子,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哈哈。”太平公主說到這裡,覺得有趣,忍不住笑出聲來。 王師虔深服太平公主知人,讚道:“公主所言甚是。臨淄王如今盡斂性子,將女人視若無物,其定有別種心思。” 一個適齡男子,若將男女之事放在旁邊,肯定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牽掛,以致心無旁騖。李隆基如此不思女色,實與其往日做派大不相同,太平公主將剛才的所思與之印證,心里頓時了然。 唐人心中對男女之事並不十分看重,大約李氏先祖出身關隴,其風氣中混入了胡人相對散漫的因子,所以,對男女之事比較寬容。像崔琬向李顯狀告韋皇后淫亂后宮,李顯不覺得奇怪,因而釋然應之,由此可見一斑。 王師虔忽然想起一事,說道:“自從公主令大郎我們追隨三郎,其聚會之期與方式有了不少改變。” 太平公主警覺問道:“有何改變?莫非三郎他們對你們二人有所忌憚不成?” 王師虔搖搖頭,答道:“麻嗣宗為一名直性之人,那一日忽然向三郎發問,說此前率性玩樂,何等暢快,現在忽然偷偷摸摸,著實惱人,三郎一笑而過。下官事後私下詢問麻嗣宗到底有何區別,麻嗣宗答道:'現在毬玩得少了,尋常聚飲此前多在臨淄王府或王崇曄宅中舉行,現在卻經常尋一個隱秘的所在,實在氣悶。'下官事後心想,臨淄王此舉動實在透出蹊蹺。” 太平公主點點頭,說道:“這樣甚好。”她心裡明白,自己當初瞧中了李隆基的朋友資源,保不准別人也有此等認識。李隆基現在改變方式,實為內張外弛之舉,此招委實高明。太平公主想到這裡,心頭忽然晃出劉幽求的名字,其心中認定,假若李隆基與劉幽求較之別人更加默契,定是在這等事情上商量頗多。 王師虔畢竟比薛崇簡年長許多,太平公主派他加入李隆基朋友圈內,王師虔一開始並不明白其意圖。典籤亦屬朝廷命官,理應負責公主府內的事務,如今忽然被命出外,且多為遊賞之事,這一招實在匪夷所思。不過王師虔心中雖有疑惑,畢竟跟隨太平公主日久,知道這位公主的一招一式皆有講究,她現在雖未明言,絕對不會僅讓自己來簡單玩玩而已,其中定有深意。所以日常之時,他較之薛崇簡觀察更細,今日太平公主專門垂詢,他心中就隱約覺得此事必定大有奧妙。 太平公主說話至此,已對李隆基近一段的舉動了解甚詳。她閉目想了一下,說道:“你們這樣很好。這一段府中無事,你們就繼續與三郎一塊玩吧。玩樂遊賞之事看似輕鬆,其實為一個花錢的勾當。三郎他們官俸不高,你們不可長此以往白吃白玩。這樣吧,你們到府中支出一些錢來,今後再有宴遊花錢時候,不許再讓三郎花錢了。” 王師虔知道,太平公主的財貨富可敵國,李隆基沒有與之相比的資格。太平公主既出此言,那麼今後的花費可以從容從府中列支,在李隆基一幫朋友面前,也會覺得腰板硬了起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公主,我們的花費都從府中列支嗎?” 太平公主道:“你們一幫人就是撐著勁兒花,又能花掉多少小錢?你告訴三郎,就說我說了,再有遊賞之事,不許他們自己掏腰包。” 薛崇簡看到母親如此慷慨,頓時覺得臉面有光,答道:“兒子定向三郎傳訊母親之言,就怕三郎推託,如此就拂了母親的美意。” 太平公主又笑道:“你把三郎想得太克己了。我敢說,他若知道我為你們玩兒付費,他定然二話不說,笑納了。他眼下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我有此舉,如雪中送炭一般。好了,我們今天說了不少,你們下去吧。” 相王府及其五子府第皆設於興慶坊內,興慶坊南端有好大一片湖面,名曰隆慶池。其實興慶坊最初並無水面,皆為平地,則天皇后剛剛主政之時,坊內一平民王純家里水井忽然井水上湧,且流水不絕,水漫至南端低窪處,漸漸積成數十頃大小的水面。後來池四周綠樹漸起,將碧波瀲灩的池水圍起,成了人們到此漫步與觀景的好景緻。 年初時,司天台的五官靈臺即告訴司天監:“近來隆慶池常鬱鬱有帝王之氣,比起往年更甚。”皇帝此時居於宮城,然同城的隆慶池卻有帝王之氣,明顯與皇帝唱對台戲,這是不可小覷的。司天監急忙將自己的發現告訴李顯,李顯起初不覺得有什麼特殊之處,說道:“這很正常啊,朕居京城,當然有帝王之氣了。” 司天監大為著急,說道:“陛下居於禁苑之中,這裡能觀帝王之氣方屬正常。其他地方若現,則對陛下不利。” 李顯笑道:“你們呀,就愛疑神疑鬼。對朕不利?怎麼了?莫非有人想來奪走朕的位置?哈哈,這不是白日里說夢話嗎?” 司天監更為著急,說道:“陛下萬萬不可等閒視之。五官靈臺郎說道,那池中之氣一日更甚一日,若不能施以厭勝之術,定有大變!” “哈哈,你們就會鬧些玄虛。也罷,你們說要施以厭勝之術,如何行之呢?” “五官靈臺郎說道,若想鎮住池中王氣,須在池中造一亭台。待台造好,陛下再御駕光臨一番,則可無虞。” “好吧,你們去辦吧。對了,你們建造之時,不可對外宣說為鎮王氣。朕此前曾路過那裡,隆慶池四周風景甚美,你們就說造台為添遊賞之地,明白嗎?” “微臣明白。” “嗯,若非這樣說,外人定會笑朕畏手畏腳,患得患失,如此甚為不堪呀。” 司天監躬身答應,急忙出去辦理。他在路上想起李顯的托詞感到好笑,這個皇帝什麼可笑的事兒都能做出來,什麼時候顧忌自己的名聲了?他今日既這樣說,莫非今後就轉了性子不成? 司天台派人到隆慶池造橋設台,旬日即成。他們自池西造一拱形引橋,伸展到池中心,然後在那裡堆土成島,四角里各設有涼亭。司天監見事兒已經辦妥,就找到李顯禀報,並促請皇帝擺駕池中。 李顯顯然想把自己與民同樂的意思進行到底,他揮手令司天監退下,又召來司農卿趙履溫,令他派人到隆慶池裡的池中島上紮彩樓,又在池四周張燈結彩,然後令百官隨同自己前去遊玩一番。 李顯又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兒,所以其起駕之時,隨行者還有三千餘名宮女。御駕這日自宮城夾道向南而行,到了興慶坊之側的春明門方才下來。由春明門至隆慶池沿途早有儀衛把守,尋常百姓被擋在外面。若御駕大搖大擺在街道上行走,皇帝的御杖固然耀目,那身後數千餘名風姿綽約的宮女更是惹人眼球,圍觀之人定會摩肩接踵,以一睹此香艷場面。 李顯到了池中島上設好的御座中坐下,百官依序拜謁,李顯身邊的黃門官宣佈道:“聖上說,今日之會為群樂,不用賦詩品評。第一場,請群臣觀摩宮女拔河;第二場,群臣分為兩隊,也要現場拔河;第三場,由宮女設市肆,公卿大夫為商旅之人,可以兩相交易;最後,池畔有舟,大家可以約伴入池泛舟,晚間盡歡而散。” 群臣聞言,心內竊喜。今日之會不用賦詩,皆為輕鬆遊玩之事,又有香艷宮女在側,也許可以親近芳澤,何等愜意啊。 李旦今日也被邀來,其時坐在李顯身側。李顯側頭對李旦說道:“你的相王府選了一個好地方,其南臨這個池子,風光甚好啊。” 李旦此前也聽聞了隆慶池有王氣之說,心裡正在惴惴不安,生怕就此再惹禍端,遂斟章酌句說道:“當初母后賜宅於此,想是此地與內宮不遠,使臣弟朝見皇兄時可以少些周折。孰料賜宅不久這裡因井成池,就成了一片好景緻。由此看來,母后未卜先知,足見英明。” 李顯從未把隆慶池的王氣與李旦連在一起,所以對李旦的謹慎之語沒有任何反應,反而問道:“我說這里風景很好,你怎麼又扯到母后身上?對了,看來令月妹妹還在生氣吧?她今日仍未到場。” “臣弟前些日子專門去說了她一番,今日之會臣弟又派人去促請。奈何她染了一點小病,需要將息數日。”李旦明顯替太平公主打圓場。 “染病了?不要緊吧?她只要不再生悶氣,如此最好。四弟,我輩中僅剩下我們兄妹三人,年齡也一日大於一日,閒暇時候要多親近一些,不可因小氣而生分起來。” “皇兄所言甚是,臣弟定轉述令月。” 這時,下面的喧嘩聲起,只見兩隊宮女已然執起長繩兩端,拔河馬上要開始了。李顯見狀,伸手扯起李旦,說道:“走,我們下去瞧瞧熱鬧去。” 組織此活動的黃門官看到李顯走了過來,急忙趨前禀道:“陛下,諸事已備,請陛下主持開賽。” 李顯道:“好哇,朕來開賽,由相王觀旗。”當時拔河賽制,在大繩居中的地方立大旗為界,兩隊相對而拉,被拉者至大旗位置為輸。 李顯又問道:“鼓節都準備好了?” 黃門官答道:“禀陛下,鼓節已準備好,又令三百名宮女擂鼓擊節,其他人搖旗吶喊。” 李顯笑對李旦道:“好呀,今天好玩得很呀。走吧,我們去開賽,你可手持那面鑼,若見人至大旗處,可鳴鑼叫停喊勝。”兩人於是走過去,李顯手扶大繩看了看兩旁的宮女,見她們皆弓腰待拉,李顯就臉含笑意,手從空中向下一掠,大聲喊道:“開賽!” 李顯話聲剛落,兩旁的宮女就喊著號子開始一齊用勁。此前李顯常在宮裡組織宮女們拔河,所以她們對拔河的要點非常熟稔。兩旁的鼓節齊鳴,未參賽的宮女齊聲吶喊,百官們見狀,也大多加入吶喊的隊伍之中,一時間,四周喧呼動地,震驚遠近。李顯之所以今日要在這裡拔河,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因為拔河的動靜很大,唐人認為以此作為厭勝之術最有奇效,可以鎮壓所厭之氣。 李顯居中也在那里大聲吶喊,看來他比較喜歡這種活動。只見他一面吶喊,一面還蹦跳著幫著乙隊鼓勁。如此僵持了一會兒,甲隊最終被慢慢拉到大旗處。李旦揮槌擊鑼,判乙隊勝利。 後面四隊宮女輪番上陣,結果各勝一場,如此,乙隊共勝兩盤,李旦宣布乙隊勝出。 拔河其實十分累人,宮女們經此勞累,皆香汗浸出,嬌聲連連,許多人不顧鳳儀,竟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微風拂過,滿場的香風更熾,惹得許多男人心中鼓盪不已。 王崇曄見此盛景,心中早已癡醉。其時,他與李隆基一起在西側觀陣,香風襲來,再觀那些俊俏宮女的千姿百態,惹得他心亂神迷,他俯在李隆基耳邊說:“阿瞞兄,小弟實在受不了了。” 李隆基知道他的心意,笑道:“你受不了了?哈哈,其實何止你啊!如此香艷場面,有幾個男人能把持住?”李隆基說話至此,心裡卻在責李顯行事荒唐。一幫艷麗紛呈的宮女出得宮來,面對一幫色目深深的男子,肯定也會心猿意馬。想到這裡,他輕聲笑對王崇曄道:“若要滅你心火,我有一個法子。” 王崇曄大喜,急忙問道:“你有何法?趕快教我。” “嗯,你現在趕快通知下人,讓他們準備幾輛香車兒在池外僻靜處等候。待會兒皇上不是讓宮女們設市肆嗎?你可親近芳澤,感覺哪些順眼的就與她們約定,讓她們散會後悄悄跟著你走,然後乘香車兒歸入你府,如此事兒不就成了嗎?” 王崇曄大驚,說道:“這怎麼可以?偷走皇上的宮女,那可是欺君之罪,要殺頭的。再說了,這些宮女皆有戶籍,她們若私自逃脫,朝廷定輕饒不了她們的家人。” 李隆基哈哈一笑道:“你怎麼變得杞人憂天起來了?”然後又輕輕說道,“這裡無界無攔,一會兒又是市肆,又是泛舟,宮女們走向何方,有何定制?皇上今日明顯出的是昏招,擺明了想讓宮女們四散逃歸!我敢說,會散之後,這些宮女定有五成不再回宮。這樣的便宜事兒,你若不順手撈上幾個,豈不是便宜了別人?” 王崇曄張大著嘴巴,靜聽李隆基分剖。 “至於你說戶籍之事,有句話叫法不責眾,若大肆推罪逃散宮女家人,豈不是天下奇聞?我敢說,事發之後皇帝定不敢聲張。” 王崇曄面有喜色,說道:“如此,我就下去佈置了。若果如阿瞞兄所言,我豈能僅僅拉回去幾個?等著吧,明日你可入府,瞧中順眼的就叫入你府中使喚。” 李隆基微笑不言,王崇曄轉身就走。 宮女拔河結束後,黃門官又令換了一條小繩,下面即由官員開始拔河。 王崇曄由於懷有心事,無心觀看拔河場面,在那裡進進出出忙碌安排車兒的事。待將事情安排完畢,他施施然走回李隆基身邊,悄悄說道:“成了。” 李隆基笑了笑,也輕聲說道:“事兒只是成了一半。你總不能大搖大擺,把宮女直接領上車吧?”王崇曄原來想晚間散時,趁亂把宮女領上車子,然後載回府中。李隆基現在既有此問,王崇曄深知其思慮縝密,他馬上覺得自己原來的想法失於簡單,急忙問道:“阿瞞兄,計將安出?” “你若大搖大擺把宮女領入府中,且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群,目標肯定很大,定會被人瞧在眼裡。明日事發,若有人告狀,說此次宮女走失皆為王崇曄之謀,再入府中一搜拿到真憑實據,那如何得了?” “阿瞞兄所言甚是,請阿瞞兄指教。” “嗯,你現在速去搶來兩艘大舟,更要有貼心之人掌槳。你為尚衣奉御,搞定這些活兒諒不是難事兒。” “沒問題,我馬上去辦。” “這件事兒若辦好,你要用好下面的市肆與泛舟兩場景兒。當宮女們市肆交易時,你可混入其中以觀其顏色,若有順眼的,你悄悄讓她們登上你指定之舟,並承諾有禮物相送。待舟行之後,由舟子劃入你指定的柳蔭僻靜處,她們再舍舟登車,如此不顯山露水,事兒就成了。” 王崇曄大喜道:“阿瞞兄果然算無遺策,愚弟遵從執行。”他行了幾步想速去安排輕舟之事,忽然又折回頭來到李隆基面前,輕聲說道,“待會兒市肆之時,你還要隨愚弟一起,你眼光奇準,瞧中的宮女定是不會錯的。” 李隆基推了他一把,輕聲罵道:“滾你的,自己的事兒自己去辦,我難道還會與你胡鬧到底嗎?” 李隆基的預言果然很準,這日晚間會散之後,未回宮的宮女竟然有七成之多。估計這日晚間,京城有許多家中皆遇上香豔之事:一個個姝秀的宮裝女子敲門而入,跪倒後要求被收留。於是,許多稍微富殷的戶中添了一房美貌的侍妾;那些或家窮或貌醜的未婚男子,竟然也天降了一個妙人兒。很明顯,這些久處深宮的宮女寂寞難耐,最難忍的是日復一日的牢籠生活。若從此脫離宮中,哪怕是做尋常家庭的婢女,也無怨無悔。 宮中尚宮清點人數,發現逃離者竟然達七成以上,頓時大驚。她們不敢怠慢,急忙逐級禀報。皇后為后宮之主,此等事情應當由皇后處理。然韋皇后今日晚間在顯德殿裡有要事,吩咐宮女擋駕來人。 韋皇后的所謂要事,說起來不值一哂。她此刻正在殿中,與散騎常侍馬秦客與光祿少卿楊均敘話。 馬秦客雖為中書省的六品官員,個人還有一項特別的本領,即善於瞧婦女之病。韋皇后自從被立為皇后,身邊多了許多男人,又為中年人之身,下身常有病痛。她聞聽馬秦客之能,立刻召入宮來,馬秦客大顯本領,很快醫其病患,從此常伴韋皇后身側,漸漸地成為其入幕之賓。至於楊均,其經歷與馬秦客相似,大約楊均升為光祿少卿與其所長有關,他有著一手相當好的烹調手藝。韋皇后既為皇后,也要享盡口福之味。很快,楊均成為韋皇后的專廚,且兩人相處日久,楊均又生得相當俊朗,韋皇后稍稍眉目傳情,楊均就從此成為韋皇后的榻上之伴。 尚宮被擋在顯德殿外,作為宮官之首,她完全明白韋皇后在殿內玩的把戲,她無法可施。因為事體重大,若不報拖延至明日,弄不好自己也有罪名。尚宮無奈中決定,直接到太極殿禀報皇帝。 李顯得知如此多的宮女逃散,心中大為惱怒,當即罵道:“該死!朕讓她們出宮遊賞,她們卻以怨報德,讓朕的顏面何在啊!”他又遷怒尚宮,罵道,“你們早些時候幹什麼了?從隆慶池到夾道有幾步路?你們為何就不看好了?” “臣婢該死。只是緣於那隆慶池無遮無攔,眾人泛舟時場面混亂,這些該死的宮女許是泛舟之時就趁亂逃走。” “這麼晚了,你巴巴地過來,難道僅是告訴朕,這些宮女都跑了嗎?” “臣婢覺得事體重大,不敢不奏。” “哼,難道你就不想一些法子嗎?” “這些宮女逃走後定是星散四方,若逐個追索難度太大。臣婢以為,明日可讓有司按照戶籍冊子,找其家人索要,或者羈其家人為質。” 李顯開動腦筋,認認真真評判此次事件的去向。他知道,這些宮女逃走後,也許今晚就成為男人榻上之伴,若再耽誤一些時間,許多宮女弄不好就會珠胎暗結。若把這些宮女找回來弄回宮中,屆時她們大腹便便,按照常理,宮內只有自己是一個有用的男人,那麼她們肚中的胎兒應該都是自己的龍種,這樣實在冤枉。且這樣大索天下,究其原因是自己看管不嚴,以致宮女逃走,國人及外邦定會嘲笑自己,這件事情實在不宜聲張。 李顯拿定了主意,說道:“你們管教不嚴,就會出一些餿主意,想來糊弄朕嗎?這次事件不能輕易放過,要好好懲戒你們一番。對了,這些事情例由皇后發落,你不找皇后,緣何找朕?” “陛下,臣婢找過皇后。然皇后在殿內有要事,不許外人打擾。” “有什麼要事?現在時辰已晚,想來她也該就寢了。” “臣婢不知。” 李顯捕捉到尚宮那飄忽的眼神,心中又惱,斥道:“你為尚宮,則皇后的寢食你當知曉。你今日只會用'不知'言語來糊弄朕,莫非想找打嗎?” 尚宮看到皇帝發怒,急忙跪下叩頭謝罪,並辯解道:“皇后到底有何要事臣婢委實不知。不過隆慶池會散之後,司闈曾得皇后言語,說光祿大夫楊均、散騎常侍馬秦客要隨後入宮,估計皇后召他們有事要商。”司闈系尚宮的屬官,負責掌鑰及登記進出宮人員。 李顯頓時了然,儘管他曾經對韋皇后說過,今生絕對不制約韋皇后,然他畢竟為其夫君,聞聽皇后竟公然召人入宮,且一下子來了兩人,心中還是有些不美。他壓著火氣,問道:“此二人今日是第一次入宮嗎?” 尚宮搖搖頭,說道:“臣婢聽說楊均善烹調,馬秦客善醫術,他們二人經常入宮,已非一日。” 李顯無心再聽,向尚宮揮揮手,令她退下。 自從崔琬被宗楚客摔死之後,向來對韋皇后百依百順的李顯心裡有了一些變化。崔琬那日冒著必死的風險,把韋皇后的劣行及心思全盤托出,李顯一面斥責,心裡也有所觸動。特別是崔琬言道,若任由韋皇后如此下去,總有一天,她會把皇帝拋在一邊。 人之自私,發乎天性。所以在利益面前,親如父子兄弟,情如夫妻情人,若有利益衝突,往往反目者居多。李顯雖然糊塗,畢竟為一正常之人,他目睹母親為固其位,大肆殺戮李氏宗族及功臣。崔琬那日多將韋皇后與則天皇后相比,更讓李顯感同身受。李顯早年曾說過把皇帝位讓給岳丈坐的氣話,那是一時之忿,他知道皇帝寶座的重要性,豈肯輕易丟掉?若皇后果真搬掉自己,李顯絕對不願意。 李顯也十分納悶,假若皇后果然有這種心思,就是皇后的不是了。想想也是,李顯對皇后百依百順,其無皇帝之名,而有皇帝之實,大家若如此樂融融在一起,什麼事兒都不耽誤,是何等的美事啊!若皇后再想皇帝之位,那就太不仁義了。 “對,該和皇后認真地談一回了。”李顯沉默良久,心中終於有了這個決斷。 人世間權力越大,相爭愈難,注定瞭如皇帝及重臣這些位置,非尋常人能幹。李顯沒有機謀權術,更沒有堅忍手段,他之所以能當上皇帝,實因其偶然出身及母親賜予,與個人能力扯不上任何關係。其實,他這一生應該去當一個優裕無為的親王,讓他當皇帝,實在是害了他。 李顯那一會兒有了衝動,想去顯德殿與韋皇后認真談一談。他又認真地細思一番,覺得自己現在貿然闖入,弄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於是只得作罷。不過經此一氣,心火上湧,李顯頓感胸口悶堵,頭痛欲裂,渾身極不舒服,於是不要侍寢之人,獨自悶悶地睡下了。 馬秦客與楊均兩人還算盡心,昨夜把韋皇后侍候得通體舒泰,讓韋皇后一覺直睡到天明。 韋皇后穿衣洗漱完畢,然後優雅地坐在那裡享用早餐。忽瞧見尚寢女官在側,因問道:“你昨晚似乎在殿外與人說話,是何人呀?” “禀皇后,昨晚尚宮姐姐來找皇后,臣婢將她擋回去了。” “哦,她有什麼事兒?” “臣婢不知,容臣婢叫她如何?” “嗯。” 昨晚一下子跑掉了許多宮女,尚寢女官何嘗不知?不過事不關己,她也不願多嘴。 尚宮女官很快過來,細細向皇后禀報宮女逃離之事,並說已向皇帝禀報。 韋皇后神色淡然,說道:“她們跑了就跑了,多大的事兒?我瞧著這幫老面孔有些生厭,她們走了正好,再招新人就是。” 尚宮心裡惴惴不安,說道:“皇后,聖上卻不這樣想,他大為生氣,還說要懲戒婢子們。” “宮裡的事兒由我來做主,你不知道嗎?你也是多事,芝麻大的事兒,你就按捺不住,還巴巴地找聖上禀報。聖上真要懲戒你,活該!” 看到皇后發怒,尚宮大為害怕,急忙跪下請罪。 韋皇后橫了她一眼,說道:“罷了,你起來吧,今後要多懂些規矩。走吧,你領我去瞧瞧聖上。” 尚宮急忙起身引路,一行人出了顯德殿,很快就到了太極殿。進入殿內,只見殿內十分安靜,宮女們躡手躡腳不敢出聲,韋皇后知道,李顯定然未醒。她轉頭問尚寢女官:“聖上睡得實在太好,昨晚由誰侍寢呀?” “禀皇后,聖上昨晚並未要人,獨自安歇。” 韋皇后用手指點著太極殿的宮女們,斥道:“瞧瞧,都成了一幫懶人了。現在日上三竿,你們不侍候聖上起身,猶在這裡游手好閒。” 幾個女官看到皇后今日脾氣很大,忙不迭地向皇后請罪,表示今日之後定嚴加整頓。 韋皇后吩咐尚寢女官道:“你去,趕快把聖上叫醒。都什麼時候了,如此酣睡,長此以往還不顛倒了晝夜?” 話中之意,明顯對李顯的生活方式表示不滿。 尚寢女官急忙入側殿去喚李顯,韋皇后好整以暇,悠悠地坐在御座上等候。 過了一會兒,只聽腳步急響,尚寢女官匆促過來,喘著粗氣禀報導:“皇后,大事不好。婢子連喚聖上數聲,聖上不應,婢子斗膽至榻上搖動聖上,他還是酣睡不醒。” 韋皇后一愣,說道:“怎麼會這樣?”她邊說邊起身向側殿走去,並吩咐尚宮道,“你去,速傳太醫署來人。” 韋皇后入側殿後撩起榻上薄紗,就見李顯在那里安詳地熟睡。她貼近李顯,馬上發現了與往日的差異所在:李顯平時鼾聲很大,現在卻無聲無息。她想罷將手放在其鼻孔上試探,就覺得其已無鼻息,再摸其手,就覺得其手已然冰涼了。 韋皇后心想不好,眼中不自覺地湧出熱淚。她轉過頭來連聲道:“你們再去,速傳太醫署來人。”女官們見皇后淚流滿面,說話聲音淒厲,皆快步奔跑出殿外。 韋皇后坐在榻側,眼望李顯那看似熟睡的臉龐,想他昨天還在拔河之時興高采烈,今天就驟然死去,她實在難以相信。李顯是年五十五歲,身子一向不錯,不該就此離開人世。 韋皇后知道,李顯不是一個好皇帝料兒,少有太宗皇帝那樣殺伐決斷的英武之氣,然他對於女人而言,卻是一個體貼入微的好夫君。 韋皇后思念及此,想起李顯的許多好處,不自禁地潸然淚下。 這時,殿外雜沓聲起,韋皇后抹了一把眼淚抬眼觀看,就見一幫女官擁著太醫署的太醫令走過來。 太醫令作勢要向韋皇后見禮,韋皇后起身道:“罷了,別來這些虛禮了,你趕快瞧瞧皇上到底如何。” 太醫令趨步來到榻前,伸手替李顯把脈,臉色不由得一變,他又伸指搭開李顯的眼皮,就見其瞳孔已然散開,心中頓時了然。此人很善做戲,他轉身向韋皇后拜首道:“皇后,大事不好,聖上駕崩了。” 韋皇后此時回復了平靜,她伸手又抹了一把眼淚,問道:“你能確定嗎?” “聖上脈息已無,瞳孔已散,確實無疑。” “嗯,你再看一遍。” 太醫令轉身再复核李顯死狀,他在那裡摸索半天,轉身禀道:“皇后,聖上已然駕崩。其全身已涼,而且僵硬,微臣妄自猜度,聖上已逝去數個時辰。” 韋皇后閉目不語,她沉默片刻,然後對尚宮說道:“你去,速讓黃門官傳上官昭容、宗楚客、紀處訥到顯德殿見我。記住,不許向任何人透露聖上駕崩的消息。” 尚宮領命後出殿而去。 韋皇后又對太醫令說道:“從現在開始,你就在此榻前侍候,不得我的號令,不許離開聖上半步。” 太醫令答道:“微臣明白。” 韋皇后轉對尚寢等女官道:“你們現在要約束殿內各人,不許出太極殿半步。我走之後,你們須將太極殿各門緊閉,不許任何人入內。明白嗎?” 女官們齊聲答應。 韋皇后臉現厲色,沉聲道:“若此後聖上駕崩的消息傳出去半點,我不問原因,首先要把你們斬殺。你們要保小命,還是互相看好一些。” 殿內的女官和宮女們頓時齊刷刷跪下,齊聲道:“婢子不敢。” 韋皇后把眾人看了一圈,哼了一聲,然後起身離去。 按:根據《新唐書》、《舊唐書》以及的記載,宗楚客摔死的是燕欽融,本小說為避免人物太多,將燕欽融換為崔琬,事蹟大致相同。因為此事,李顯怏怏不樂,“由是韋後及其黨始憂懼”,於是韋後及安樂公主合謀,由馬秦客與楊均製作毒餅,於六月二日毒死了李顯。因為有了這三部正史的記載,李顯被韋皇后毒死就成了鐵案,後世多沿用此說。 黃永年《說李武政權》(載《人文雜誌》1982年第一期),認為“中宗很大可能是病死的”,近來的一些人也認可此說。其實韋皇后與安樂公主毒殺李顯,有許多牽強之處。首先,韋皇后及安樂公主有謀逆之心不假,然她們當時並未準備就緒,還需要李顯這個大旗的庇護,由於事發倉促,韋皇后當時就有些措手不及,是為例證;其次,李顯一家從患難中走出,夫妻與父女還有相當感情,從李顯寵愛自己的妻女就可看出端倪。若韋皇后果然主政,她肯定會選擇幽閉李顯的法子,此為常理;此外,李顯驟然死去,其實對韋皇后不利,反而給了敵方陣營的口實,說韋皇后謀殺李顯,顯然是敵方編造的謠言,以順應天下尊李唐王朝的民心,使反對韋氏當權有了翔實的理由。此後李隆基當政,定然堅持這種說法,兩唐書為官方所修史書,自然以官方實錄為據,司馬光編撰時,其離李顯身死已近五百年,無法從野史中採擷史料,只好沿用新舊唐書之說。 本書採用李顯病死之說,李氏宗族有高血壓病史,李顯遇到情緒激動之時,情感大起大落,以致腦中溢血而死,此情況亦符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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