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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回京城熱議“泰山”力張說冷遭御史功

唐玄宗·貳·盛世華章 赵扬 12697 2018-03-13
李隆基回京之後心緒難平,趁著興奮的心情將其過孔子宅所作之詩譜成一曲,然後將曲詞交給太常寺敷演。 太常寺這日將曲詞敷演成功,然後邀李隆基到花萼樓賞樂。李隆基事先吩咐,此曲詞空明寥廓,僅用一名唱者即可,不用舞者。 該曲配器以洞簫、長笛為主,在絲、竹混聲背景下,洞簫嗚嗚咽咽忽高忽低,盡顯天地之寥廓;既而一支長笛的聲音從低往高,凸現孔子當初的寂寞以及卓而不群的身姿;最後由歌者李龜年淺唱詩詞,其聲低沉而遒勁,頗合李隆基創作此曲詞的韻味。 李隆基欣賞完畢還算滿意,對眾伶人說道:“總體還算可以,然僅以洞簫、長笛為主,稍顯單薄,配器似應再豐富一些。” 李隆基平時與眾伶人混得廝熟,緣於他諳熟音律,彼此交流顯得很隨意。座中的伶人中多為是時音律大家,李龜年既善唱歌,又善羯鼓、篳篥;孫處秀、李漠以善笛聞名;雷海青、賀懷智精於琵琶;張徽以吹篳篥見長;黃幡綽則擅洞簫。

若在往日,眾伶人定會七嘴八舌與李隆基談詞論曲,今日卻有些異樣。李隆基說完話之後,眾人卻一聲不吭。李隆基見狀,就追問他們為何不吭聲。 李龜年禀道:“陛下,吾等皆為梨園伶人,今太常寺上官在此,吾等不敢亂說話。” “太常寺上官?誰呀?” 張說女婿鄭鎰上前躬身答道:“陛下,臣鄭鎰奉太常卿之命,前來侍奉陛下。” “嗯,朕識得你為張卿之女婿,你現在太常寺為何職呀?” “臣蒙皇恩,剛剛被授為太常丞。” 太常寺有卿一人,為三品官員;少卿兩人,職授四品;再其下,就是兩名太常丞了,其職授五品官。 李隆基之所以識得鄭鎰,緣於鄭鎰會試高中之後廷試時得見。則天皇后天授二年時曾在殿前策貢舉人,李隆基那年心血來潮,召諸科前三名入殿問詢。鄭鎰為此年進士科第二名,其應答之時態度從容、對答如流,又兼人物生得甚是俊朗,李隆基對之印象頗深。過了一段時日,李隆基得知鄭鎰被張說選為女婿,遂祝賀道:“張卿可謂捷足先登,甚有眼光啊。”張說嫁女之時,李隆基還派高力士前去具禮相贈。

鄭鎰會試高中,此後選拔授任,至今未及兩年,他如何能升至五品官員呢?李隆基心有疑惑,隨口問道:“你被授為太常丞?朕為何不知呀?” 眾伶人今日力推鄭鎰與皇帝說話,顯然對張說超拔女婿心懷不滿。他們看到皇帝果然大為詫異,心中皆樂開了花。其時善吹洞簫的黃幡綽離李隆基較近,其微笑接口道:“陛下,此為泰山之力也。” 李隆基聞言恍然大悟,此次封禪泰山隨自己登山的祀官可以秩升一級,詞官則可超授五品。想來鄭鎰以詞官身份登山,返京後即被授為五品。張說返京後曾拿著一張祀官、詞官的名單讓自己過目,自己閱罷也表示同意,想來其中定有鄭鎰的名字。 李隆基嘴巴動了一下,終究無話可說。張說超授女婿,其中定有私情,然鄭鎰善寫文章,非白丁之人,其被超授也算合乎朝廷規矩,何況那張授任名單業已經自己同意了呢?

黃幡綽的這句話可謂一語雙關,既說超授鄭鎰乃因泰山封禪之故,又暗指鄭鎰得了岳丈張說之力。後世常常以“泰山”作為岳丈的代名詞,實緣於此。 張說回京後將登山祀官、詞官列成名單,欲向李隆基禀報授任。張九齡詳知內情,這日堅決向恩師勸阻。 張說有些不耐煩,斥道:“你語焉不詳,累說此舉不可,有何不可呢?此名單上的人皆為朝廷祀官、詞官不假吧?封禪之時他們皆從聖上登山吧?聖上此次推恩加秩,有何不妥呢?” 張九齡道:“聖上推恩,理當加秩。然名單之人,多與恩師有關,或為門生,或為親戚,如此就有些不妥了。官爵者,天下之公器,須德望為先,勞舊為次。恩師如此行之,恐怕天下譏議定會湧起。” 張說搖搖頭,嘆道:“九齡啊,你什麼都好,唯有腦子不太活絡。大約你多沉湎於聖賢道理,由此有些不諳世事了。我現為宰臣,位居中樞,當然要替聖上操勞,然人皆有私心,我位當宰臣能居幾年?你們後進之人,我在任時能為你們謀些福祉,將來我身退之後,你們在朝中能當其位,如此對你們有好處,對我也有益處啊。”

張說從未將張九齡看成外人,說話也沒有什麼顧忌,其如此說話,顯係推心置腹。張九齡聽來卻不以為然,說道:“恩師難道不知,聖上最忌諱朝中大臣陷入朋黨迷局嗎?” 張說冷冷說道:“朋黨?朝廷開科取士,我多薦文學才具之人,即是替朝廷著想,如何入朋黨迷局了?九齡啊,你如此說話,實為迂腐無比!我依朝廷大勢善攬人才,唯才是舉,使朝廷後繼有人,聖上怎能認為此為朋黨呢?” 張九齡看到恩師如此執拗,就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恩師許是不知,那日百官在谷口,未曾登山,他們不怨聖上旨意,反將此事皆怨在恩師身上。學生後來聽說,崔隱甫、宇文融和李林甫三人出言相譏,還暗地裡推波助瀾。其中宇文融仗著括戶有功,說話最是毫無顧忌。恩師呀,這三人聚在一起易弄詭計,暗箭難防,恩師不可不防啊。”

張說聞言大怒,罵道:“此三位小吏實為無德無才之人,他們竊據要位,本就不該,焉敢說三道四?九齡,不用理他們,瞧他們能奈我何?” 張九齡憂心忡忡說道:“恩師呀,學生聽說這三人與源侍中交往甚密,若源侍中暗中支持,亦不可小視。” 張說此時臉上露出笑容,讚道:“我剛才還說你過於迂腐,你能瞧出此節,亦算不易了。不錯,源乾曜隱忍功夫甚好,明面上諸事皆順著我,然他心裡果然同樣恭順嗎?我看未必!九齡,不用管他,諒他也難以翻起大浪。” 張九齡無可奈何,只好後退一步,說道:“為避嫌疑,請恩師將學生名字去掉。學生能至今日之位,早已心滿意足。” 張說聞言瞪起眼睛,斥道:“胡說!此為聖上的恩典,你不願升職,就是不識抬舉!怎麼了?你莫非想清高自賞,不願意與名單中人同流合污嗎?”

張說此話說得很重,嚇得張九齡不敢再說話,只好躬身而退。 此次東封泰山,除了祀官與詞官升秩之外,其他從登者官秩皆升一級,如王毛仲被封為開府儀同三司,張說與源乾曜被授為尚書省左、右丞相(該丞相與開府儀同三司秩級相同,皆為從一品,其俸祿有所增加,並無實權)。至於其他未從皇帝登山的官員皆無所獲,而負責護衛的將士最為辛苦,然沒有得到實惠的賞賜,僅僅給予空頭的勳官。朝廷的封賞敕令一出,京城之人頓時大嘩。 那日張九齡勸說張說之時,其預見到這種結果,曾說道:“今登封霈澤,千載一遇,清流高品,不沐殊恩,胥吏末班,先加章紱,但恐制出之後,四方失望。” 未得到朝廷封賞者不敢怨望皇帝,他們見張說大肆授任親信親戚,遂將滿腔怒火傾瀉在張說身上。那些日子,但凡沒有張說親信親戚的場合,人們唾沫橫飛,將張說說得一文不值。伶人們日常在貴宦之家穿行,由此了解到事情詳細,且他們之中有人也曾隨同皇帝登山奏樂,結果未有任何封賞,由此與大多數人同心。他們之所以共同捉弄鄭鎰,緣由此起。

張說本為睿智之人,偏偏在此等事上未曾上心,由此得罪之人甚眾。 那些日子,人們每每提起岳丈,皆用“泰山”代之,且說話之人往往相對大笑。開元十五年,“泰山”成為是年熱詞。 卻說崔隱甫這日在衙中屏去其他人,獨與宇文融、李林甫在側室中說話。 崔隱甫最先說道:“坊間的物議愈來愈熾熱,我們忝居監察之職,若坐視不管,即為失職。” 宇文融與李林甫對視一眼,他們皆明白崔隱甫的心意,即是要彈劾張說。宇文融性情最急,起身說道:“對呀,早該如此了。如今天怒人怨,聖上定有耳聞,此為千載難逢的良機,該是出手的時候了。” 李林甫安然而坐,聞言微微一笑,問道:“宇文兄欲出手,請問如何出手呀?” 宇文融大為奇怪,攤開手目視崔隱甫道:“如何出手?事兒還用說嗎?崔兄,哥奴是不是有些糊塗了?我們此前就要出手,奈何哥奴攔阻。如今事兒就擺在面前,他如此說豈非明著裝糊塗?”

崔隱甫比較持重,更知李林甫年紀雖輕,其思慮卻非常縝密,遂問道:“哥奴,你認為應該如何出手呢?” 李林甫道:“二位兄長想呀,我們若現在彈劾張說,定會拿他徇私說事。然此舉能扳倒張說嗎?我看不能。” 二人急問何故。 李林甫道:“譬如鄭鎰由九品官超授為五品官,近日京城中流行'泰山'之語,看來其錯處在於他為張說女婿。” 宇文融憤憤說道:“對呀,他若非張說女婿,焉能成為登山詞官?” 李林甫搖搖頭,說道:“外人皆如此認為,張說卻會振振有詞。一者,鄭鎰確實有文才呀,聖上封禪的玉冊確實由其參與擬文呀;二者,鄭鎰被授為五品,那是出於皇帝之口,並非張說私授。” 宇文融道:“一派歪理。”

崔隱甫微微頷首道:“不錯,有些道理。張說可以對聖上和外人說,他如此做是基於'內舉不避親'的古訓。” 李林甫道:“對呀,聖上那日先是驚詫於鄭鎰升秩太快,繼而又不再吭聲。聖上所以如此,緣於他看明白了張說處心積慮如此做,實乃鑽了朝廷空子所致。我們若上章彈劾,那張說定會說皆奉旨而為,我們豈不是落入張說事先布好的大坑嗎?” 崔隱甫恨恨地說道:“不錯,張說敢於如此妄為,實因他事先算定了事情因果,由此方敢放肆。” 宇文融本來滿腔熱望,現在兜頭澆下一瓢冷水,頓時熄了火,其喃喃說道:“如此說來,我們莫非就這樣看著他繼續膽大妄為嗎?” 崔隱甫搖搖頭道:“非也,你不用如此悲觀。哼,張說如此招搖大膽,百官也就罷了,聖上能容他長期如此嗎?”

李林甫頓時笑容燦爛,接口道:“對呀,還是崔兄目光如炬。宇文兄,聖上為睿智聖君,當初姚崇功勞甚大,結果因袒護小吏丟了相位。張說如今作為,比姚崇當時更甚,聖上肯定不許!二位兄長說得對,該是出手的時候了,然如何出手?我們還要細加考量。” 崔隱甫見李林甫說話時沉穩無比,顯係心中早有了計較,遂笑道:“哥奴愈來愈老成了。你心中有何計較?不妨細說來聽聽。” 李林甫在二人面前不敢故弄玄虛,急忙回答道:“崔兄謬讚了。愚弟這幾日一直在想,聖上最忌諱大臣私下辦些什麼事呢?對了,是謀反!張說若能坐實此罪名,定能萬劫不復!” 二人頓時疑惑,如何能讓張說扯上謀反的罪名呢?張說若有此罪名,哪怕能牽扯上邊兒,確實為一擊致命的招數。 李林甫壓低聲音道:“愚弟這些日子派人盯緊了術士王慶則,呵呵,王慶則倒是一個要緊人兒……” 三人聚攏一起,秘密商議了良久。 李林甫是夜回府,即派人喚來吉溫。 吉溫是年十九歲,生得五短身材,周身肌肉虯結,顯得孔武有力。此人有一個有名的伯父,即是曾向則天皇后奏請除去酷吏來俊臣的宰相吉頊。吉溫從小未曾習文,又無蔭官資格,偏愛習槍弄棒惹是生非。李林甫看到此人有些力氣可用,剛剛將他收為門客。 吉溫入室立定後,李林甫問道:“怎麼樣?盯得還算緊嗎?” 吉溫躬身答道:“請大人放心,那術士王慶則的行踪盡在小人掌握之中。” “他今晚宿於何處?” “張觀今晚邀來左衛長史範堯臣入府,與此妖人談說了良久。其後範堯臣起身離去,此妖人就宿於張觀家中。” “嗯,怎麼又來了一個範堯臣?其任左衛長史,是否與王毛仲有乾系?” “禀大人,小人此前早就核實過了。範堯臣與王毛仲一點干係都沒有,大人,範堯臣能入左衛府任職,知道薦者為誰嗎?” 李林甫冷冷地說道:“混蛋,你到了我的面前,還想故弄玄虛嗎?” 吉溫嚇得急忙跪倒,伸手自掌其嘴道:“小人該死,不該如此說話。大人,正是張說將範堯臣薦入左衛府的。範堯臣與張觀同時得中舉子,他們此前就很相熟,皆得張說賞識。” 李林甫一時無語,就坐在那裡閉目思索,既而說道:“也罷,你這些日子不許驚動了他們,須想法探知他們聚談時都說了什麼。記住,不可使王慶則離開你們的視線。” 吉溫抬頭說道:“禀大人,小人離開張觀府前時,還留下二名府丁在那裡觀察,說什麼也不敢讓王慶則離開視線半步。” “你滾回去吧。記住,小心你們的身影讓他們瞧去了。” 過了數日之後,王慶則離開張觀家,沿街出了光化門向北行走。其離開城門約有二里餘,幾條身影倏忽橫在面前,領頭之人為五短身材,此人自是吉溫了。 王慶則久在京城穿行,還是有些見識的,他見狀並不驚慌,拱手言道:“諸位來此,有何見教?” 吉溫微笑道:“你是王仙人吧?聽說你仙術高明,我等想當面討教一番。” 王慶則觀看面前數人並非善類,有心掙脫,又終歸不敢,只好虛與委蛇道:“好說,好說。只是這裡荒郊野外,說話諸多不便。或者我們另行約個日子,找一個清靜地方清談如何?” 吉溫道:“擇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就挺好嘛。從此岔路向西行約半里,那裡有一處清靜地,就請王仙人前去如何?” 王慶則答道:“好呀,就請引路前往吧。”王慶則依靠吃飯的傢伙就是這張巧嘴,身上別無長物,不懼去往各地,因而爽快得很。 前行半里之後,果然有一處宅院,王慶則由此被圈禁在此院中。 集賢殿書院經過一番忙碌,終於將一行所撰《大衍歷》刊印,張說遂在朝堂之上將此書獻於李隆基。 李隆基看到書卷百感交集,撫書嘆道:“一行能成此歷,可謂嘔心瀝血。不料書稿剛成,人已仙逝,殊為可惜。” 張說請求正式頒行此歷。 李隆基道:“李淳風所撰《麟德歷》早已過時,宜廢止此歷,啟用新歷,可名此歷為《開元大衍歷經》,即日頒行。” 頒布新歷與封禪泰山一樣,皆為開元年間的標誌性事件,由此彰顯李隆基施政的功績,李隆基由此龍顏大悅。 朝會散後,李隆基令張說陪同入集賢殿觀看編書進度。 張說和徐堅根據眾人所長,將之分為兩撥,或主修《大唐六典》,或主編《大唐開元禮》。由於從全國召來的人數眾多,遂使闊大的集賢殿內人滿為患,幾無插足之地。李隆基入殿之後,眾人當即俯伏跪迎,因人們身處狹窄,數人不慎撞翻了身邊的書堆,殿內頓時響動一片。 李隆基見狀嘆道:“眾文士本來潛心編書,朕來此卻擾了諸位的心緒。嗯,諸位平身吧。” 李隆基與張說、徐堅走入側室說話。 李隆基問徐堅道:“徐卿,近來編撰進度如何?” 徐堅答道:“禀陛下,兩書編撰體例已定,目錄於去歲列出,眾人按分定目錄蒐集史料,已然開始撰寫。” “按如此進展,大約能何年完成?” 徐堅向張說探詢了一眼,然後答道:“陛下,兩書相較,《大唐開元禮》稍嫌簡明,再有八年,應該能夠成書;至於《大唐六典》,由於其卷秩浩繁,內容龐雜,十年之內恐難成書。” 張說微微頷首,顯然贊同徐堅之言。 李隆基聞言說道:“編撰此等巨書,若想留存後世,非精雕細磨不可。有唐一代,高祖皇帝定制,再經太宗皇帝、高宗皇帝時期刪減,至今大約成形,應將之刊定成書,以為後代子孫常制。張卿,徐卿,你們幫朕辦成此事,實為後代留下一筆極大的財富。” 張說二人急忙躬身謝恩。 張說說道:“集賢書院得陛下鼎力關愛,如今人才畢集,徇為盛事。眾人編書之餘,近日即可成就兩書,係由陛下所撰。” 李隆基有些奇怪,問道:“朕何時又撰書了?” 徐堅道:“陛下,張令那日從秘書省取來陛下昔年舊稿,一曰《周易大衍論》,一曰《金風樂》,囑臣等校閱刊行。如今兩書已成,《周易大衍論》為三卷,《金風樂》一卷,後日印成後即可呈上。” 此為李隆基開元初年時的舊稿,一直藏在秘書省未曾示人。不料張說卻能獲悉,且刊成其書,向李隆基獻上驚喜。 李隆基心中高興,嘆道:“此系舊稿,藏之即可,何必將之成書呢?張卿,你有些多事了。” 張說答道:“陛下博採眾藝,潛心學問,實為天下之人楷模。此書刊成,一者可使陛下精研之學傳承天下,二者也能彰顯陛下教化治國之精神。”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此非儒家教化正義之學,又如何能教化天下了?嗯,書成之後,朕可用來賜予群臣,頒行天下就不必了。” 周易之論與樂理亦合儒家精神,李隆基潛心研讀為其興趣使然,然畢竟為儒家正義之說之末節,李隆基心中實不欲彰揚天下。不過人心大多有成就之感,張說如此主動成書,既滿足了李隆基的成就之心,又彰顯了李隆基的多才多藝,李隆基心中此時其實妥帖無比。 李隆基不願在此干擾眾學士編書,又問了徐堅一些話兒,即在張說陪同下離開集賢殿。 此時為冬月,室外寒氣襲人。李隆基有心在庭院裡走動一回,不願乘暖輿而行,就與張說一前一後在甬道上行走。 由於剛剛落雪一場,甬道兩側尚堆有殘雪。李隆基觀看此景,忽然感嘆道:“哦,不知不覺之間,春日已過去月餘了。張卿,再過一段日子,這些冰雪就要絕跡了。可謂時光飛逝啊。” 張說不知皇帝何故如此感嘆,遂小心答道:“陛下日理萬機,由此甚感時光短促。” 李隆基停下腳步,頷首笑問道:“張卿,你為中書令有多久了?” 張說略微想了一下答道:“陛下於開元十一年正月授臣為中書令,至今已三年有餘了。” 李隆基道:“朕剛才感嘆時光飛逝。開元之初卿為中書令,至今又再度為相。這十餘年間,姚公,宋公和卿相繼為相,佐朕理政,使天下成為一個錦簇世界,你們功勞很大呀。” 張說提醒道:“陛下忘了?張嘉貞也曾任過中書令。” 李隆基決然道:“他不算。他不過為過渡人物,至多勤勉為政罷了,未有理政實績。”李隆基心間此時以為,姚崇為相撥亂反正,有濟時之用;宋璟一身正氣,引領風氣之先,有守正之妙;至於張說兼有文才武功,其力行修書與封禪之舉,則有烘托盛世的才情。張嘉貞無非勤勉盡心,在國家大政上沒有出彩的貢獻。 張說現在既明皇帝對張嘉貞的真實看法,心想自己當初玩些詭計令張嘉貞罷相,實在遂了皇帝的心意,心中就泛出許多得意之情,沒有羞愧之意。 李隆基又忽然問道:“張卿,朕此前賜你的《漢書》,你最近可曾讀過?” 李隆基賜予張說的《漢書》,張說一時不明皇帝深意。 《漢書》之中包羅萬象,可以從多方面求解。張說不明皇帝心意,也不敢開口問詢,只好心中暗自猜測。他得蒙賜書後,其實從未讀過,現在皇帝冷不丁地問起,他急忙答道:“陛下的賜書,微臣日常奉於案頭,理政之後歸家首先捧讀。秦代一統中國,而漢代方顯大國風範,各項朝政制度漸至規範。臣誦讀之時,能從中汲取許多益處,方悟陛下之深意。” 李隆基道:“卿能體會朕之深意,朕甚欣慰。有漢一代,其事件紛紜,人物眾多,其實後世多為前史的再演,能將前史讀透,則裨益良多。” “陛下所言甚是。臣讀《漢書》之時,鑑於臣現居中樞之位,遂將其中宰相列傳細細誦讀,以求助益。” “哦?你果然用心了。朕此前曾說過宋公'蕭規曹隨',不知卿將自己比於漢代哪位宰相呀?” 張說愣怔了一下,繼而答道:“臣不敢自比於蕭何、曹參,臣唯知忠心事君,不敢夢想與古之賢相並列。” 李隆基哈哈一笑道:“張卿何必如此自謙呢?其實你之文才武略,遠勝於他們,難道今不如昔嗎?” 張說此時捕捉到皇帝的笑目中的一絲冷意,頓時令他心間大震,既而惶恐無比。他熟知史事,知道皇帝若誇臣下才幹超卓時,或為真心,或為揶揄,而眼前皇帝誇讚自己,顯係後者。 那麼,自己到底何處惹了皇帝呢?張說一時愣在當地,心思電轉,終究不知道用何妥當之詞回答皇帝。 李隆基瞧出了張說的不安,不想繼續此話題,就接著說道:“罷了,我們就不用研討歷史,你回衙去吧。” 張說如蒙大赦,躬身相送皇帝先行,然後懷著滿腹心思,沉甸甸而去。 李隆基見張說不明白自己賜書之意,心裡就有些窩火。張說向來聰穎無比,一點即透,他這次為何如此懵懂呢? 張說現為丞相,李隆基之所以賜書,無非想讓他觀漢代丞相的沉浮事蹟,由此悟出一些道理。皇權與相權實為一體,相權由皇權賜予,那麼相權行使務必聽隨皇權的意志,不得有任何偏差。且丞相行權之時,務必謹守本分,不得妄結諸方勢力,否則就是漸生野心。霍光為相時可謂有功,然他卻令皇帝感到“芒刺在背”,並使霍家勢力急劇膨大,如此就埋下了夷族的根子。 李隆基知道,一個人若不能及時檢視自身的時候,說明他已然開始膨脹了,張說現在已有這種苗頭。他此次賜書,正為提醒張說。李隆基初為太子時,張說時任太子侍讀,則與李隆基有師生之誼,李隆基也甚服這位老師的才華;且其為中書令以來,辦的數件大事皆稱皇帝之心,李隆基一時不想將他捨棄,仍想用之。 這日朝會之時,群臣按序奏事,情勢一同往日。 御史大夫崔隱甫此時出班,其身後緊隨御史中丞宇文融和李林甫。崔隱甫執笏奏道:“臣御史大夫崔隱甫,今日聯名御史中丞宇文融、李林甫,有要事奏聞。” 李隆基微覺詫異,崔隱甫任御史大夫之後,起初也曾在朝堂上奏事幾回。奈何其所奏事體模糊不清,兼而口齒笨拙,李隆基尚未說話,早讓張說駁得體無完膚,遂令崔隱甫大折其勢,此後不敢在朝堂上論事,唯以奏書形式上奏。今日此三人聯名廷奏,看來確有要事。 崔隱甫道:“臣等三人今日彈劾中書令張說不法之事,其引術士占星,徇私僭侈,受納賄賂。陛下,此中詳情,由御史中丞宇文融詳細奏來。”想來崔隱甫知道自己口拙,因先引出話題,再由口齒相對伶俐的宇文融細說。 崔隱甫此言一出,殿內頓時現出噪聲。李隆基聽到“術士占星”之語,心中的憤怒頓時燃起,他看到張說意欲張嘴辯駁,遂伸手止之,示意宇文融道:“宇文卿,速將詳情講來。” 宇文融躬身說道:“陛下,中書令張說交結妖人,圖謀不軌,罪不容赦。其一,張說指使中書主書張觀、左衛長史範堯臣招引術士王慶則入張觀府中,他們夜祠禱解、占星探玄;其二,張說與僧人道岸交往甚密,道岸多入張說府中與張說妄議時事;其三,張觀、範堯臣倚仗張說之勢,市權招賂,擅取太原九姓羊錢千萬。” 李隆基聽完此話,其心中的怒火化成陰冷的眼光斜視張說。 張說聽到自己的如此罪狀,臉色大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首說道:“陛下,他們信口雌黃,全是誣告啊。” 張說之所以如此驚慌,緣於他知道崔隱甫三人用心險惡,其所奏罪名是皇帝最不能容忍的。 李隆基以陰謀起家,當時身邊有不少術士、僧人、山人,姑姑太平公主也多聚此類人進行陰謀活動。李隆基即位皇帝之後,鑑於此例,遂三令五申,予以嚴禁。開元初年以來,多次詔敕禁止,不許百官與僧、尼、道士交往,更不許卜相佔候之人出入百官之家。 張說腦中一霎時閃過這些詔敕條文,心中恐懼之極。 李隆基冷冷問道:“張說,你知罪嗎?” 張說道:“陛下,那張觀、範堯臣所行之事,臣根本不知啊。” “如此說來,僧人道岸常入你家了?” “臣宅中做法事之時,好像請過此僧人。陛下,臣知道朝廷法令,從未與術士及僧道之人頻繁交往啊。” “你既然識得道岸,又怎能說御史台誣陷你呢?” 李隆基此時對張說的不滿到了極致,他不再理張說,轉對源乾曜說道:“源卿,此事就由你審理吧。” 源乾曜與張說同僚多年,按常理看到張說落難,他本該向皇帝求情。他此時不多說話,出班躬身道:“陛下,張說為中書令,應由三司會審為好。” 張說臉伏在地面聽到源乾曜此言,心中又是冰涼。 其實張說平時對喜愛的人甚是寬厚,甚至得了“敦氣節,立然許,喜推籍後進,於君臣朋友,大義甚篤”的好評語,然對其他的人則脾氣暴躁,說話刻薄。源乾曜不敢與他爭權,每事皆推讓之,其實其心間對張說大為不滿。如今張說遇難,他不出聲求情,即彰顯其真實心態。 人在強勢之時,雖與別人未曾結怨,然往往會挑起人們心中的嫉妒之心,其實不覺已得罪了許多人。當其落勢之時,這些人多幸災樂禍,樂見其成。 李隆基道:“此案由你主理,可會同刑部尚書韋抗、大理少卿胡珪和御史大夫崔隱甫同審。王毛仲,速將張說羈押,另派金吾兵圍張說之宅。” 百官驚愕萬分,不料事發突然,剛剛還好好的中書令一朝淪為階下囚。 朝班後面忽然搶上來一人,其與張說並排跪在一齊,大聲說道:“陛下啊,臣多入張說之宅,未見過其謀逆之舉。崔隱甫如此血口噴人,實在奇冤無比啊。” 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此人為張說的同胞哥哥張光,現任東宮左庶子。 李隆基大怒,斥道:“張說有無罪狀,須審理後方知,你來胡鬧什麼?左右,把他架出去。” 張光忽然從懷中掏出一把裁紙的小刀,一手拽著自己的右耳,然後揮刀斬耳,其耳朵頓時掉了一塊,血流如注,其再叩首道:“陛下,臣願割耳鳴冤,並以全家良賤擔保張說無事。” 李隆基眼觀面前的慘狀,臉上未曾動容,僅說了一聲:“王毛仲,為何還不把他架出去?” 王毛仲急忙帶領數人上前,連拖帶抱將張光弄出殿內。 李隆基起身道:“源卿,你要加速審理。退朝吧。” 牛貴兒很快將張說被拘的訊息告知了武惠兒。 春天的腳步,已然悄悄來臨,滿庭的綠樹花香,既悅人眼目,又沁人心脾。武惠兒步出殿外信步慢行,心中著實愜意。 她不喜歡張說。 武惠兒深明李隆基的禀性,她若仗著皇帝的寵愛,動輒在李隆基耳邊對朝政說三道四,則此專寵肯定會慢慢消失。一個后宮之人失去皇帝的喜愛,則萬事皆休,強似於死。 朝政這個權力圈裡,歷來爭鋒甚健,尤其是宰相之位,由於位居中樞,爭奪更猛。張說為相之時,雖對皇帝逢迎巴結,然對非本派之人極度刻薄,那麼盼望張說下台者,肯定不會少了。武惠兒此前就打定了主意:我年紀尚輕,大可一側斂眉靜觀,等待張說下台。 天下之人若想無錯,須以無職無權之身什麼事兒也不用做。其實職權本身就是出錯的淵藪,何況張說還善於攬權呢? 武惠兒注意上了御史台的這幾個人。 武惠兒又想,張說已罷相,誰為繼任者呢? 李隆基將張說下獄之後,即開始思索誰來繼任的事兒。是時宋璟任東都留守住在洛陽,李隆基不想與源乾曜商議人選之事,由此乾綱獨斷。 他想起了京兆尹李元纮。 此次崔隱甫三人彈劾張說,使朝中的文學派和吏士派之爭顯露端倪。所謂的文學派人士皆為科舉出身,目前在朝中佔據多數,這些人有一個特點,即如張說那樣,認為非科舉出身者皆少文無識,由此不屑。李隆基冷眼旁觀,漸漸發現這種傾向,其想授任李元纮,就有平衡兩派的考慮。 其實非科舉出身者也有長處,他們往往從最底層吏職幹起,最後能勝出者雖為少數,然明達吏事,善理時政。 李元纮就是小吏出身,其公正處事,極有盛名。 後一日,李隆基制授李元纮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是為宰相職。 如此一來,中書令一職空懸,侍中源乾曜成為主要宰相,李元纮為其副。 源乾曜率領三司會審張說,奈何張說咬緊牙關,僅承認對張觀和範堯臣有所關照,對所控事體堅決否認。 其時僧人道岸、張觀和範堯臣皆被下在獄中,李林甫也將王慶則移交給大理寺,並將吉溫所逼出的王慶則伏辯同時交上。 三日後,源乾曜入宮向李隆基禀報此案初步審理結果。 李隆基聽完案情過程,又拿出眾伏辯瞧了一遍,最後拿出王慶則的伏辯再細閱了一遍,疑惑地問道:“張說堅執不認,然此妖人的伏辯中,分明說到其從張觀和範堯臣之請,曾數為張說卜筮。源卿,你瞧這句話說得多麼露骨:'張令現在雖位極人臣,其猶有遠大前程。'哼,張說已官至一品,還想有多大前程啊?” 源乾曜答道:“陛下聖明。臣也以為這句話最為緊要,且張觀、範堯臣的伏辯中也承認此事,足為佐證。” “由此看來,張說難脫干係了?” 源乾曜為人謹慎,張說出事其內心欣喜,然知皇帝與張說的淵源,雅不願在此案審理過程中推波助瀾,使自己露出形跡。皇帝現在如此問詢,他知道事體重大,不敢隨便作答,遂斟酌再三,方緩緩答道:“臣等四人審理此案時,在張說涉案深淺之上也有分歧。臣奉旨主理此案,不敢妄自發言,由此多聽他們三人意見。” “嗯,他們三人意見若何?” “韋抗和胡珪以為,張觀和範堯臣得張說所薦為官,由此感恩,他們與妖人交往卜筮應當屬實,其卜筮過程殷勤向妖人探問張說究竟,應在情理之中,然將之歸於張說授意,有些牽強;崔隱甫則認為旁證甚詳,張說難脫干係。” 李隆基心中想道,此案由崔隱甫三人奏起,崔隱甫作為發起之人,當然希望張說得罪。 源乾曜又道:“陛下,僧人道岸確實入過張說之宅,共有三回,確實為辦法事;張觀與範堯臣結交妖人,妄自納賄,張說估計不知。然臣以為,張說若行佛事可入寺院,不該忘了朝廷禁令將僧人邀入宅中;再看張觀與範堯臣實為張說親信之人,他們犯事,則張說有疏於規勸之失。” “哦,張說態度如何?” “張說堅決否認所控罪行,然對自己小節有虧,由此愧對陛下信任追悔莫及,數次痛哭流涕,請臣轉呈陛下。” 李隆基聽到張說如此態度,心中有了一些輕鬆。他本想張說這些年來威權日重,乍逢此事定會暴跳如雷,尤其會詈罵崔隱甫不已。不料張說態度卻能如此誠懇,看來他尚未被權力沖昏頭腦。 人在權力鼎盛之時乍逢禍事,往往依托手中權力的極大慣性而強硬應之,殊不知鼎盛的反面即為衰敗,其不識變化而妄圖以強硬闖過,實在適得其反。張說能大能小,實為聰明之人。 李隆基讚揚源乾曜道:“卿能如此公平評判,實屬不易,朕心甚慰。對了,朕瞧這份王慶則的伏辯,似早於張說被拘多日,此又何情呢?” “禀陛下,臣當時也有此疑問。崔隱甫說道,他們偵知了此妖人行踪,見他欲出城逃遁,遂派人拘之圈禁。” “哦,看來崔隱甫他們處心積慮,顯非一時之功了。” 李隆基說此話時看似平淡,其中也有質疑崔隱甫的成分。源乾曜平時與崔隱甫三人交往甚密,覺得此時有必要替他們辯駁幾句,遂說道:“陛下,妖人行踪隱秘,崔隱甫他們事先若不用心,則妖人離開京城後再難尋覓,如此就難於彰顯張觀、範堯臣的罪行。” 李隆基認為源乾曜所言有理,遂說道:“張說為中書令,又是天下文宗領袖,此案務必慎重。你們還須細細复核一遍,有罪須彰之,無罪也不能屈打成招。朕於開元之初厲禁酷吏之風,不可使此風抬頭。” “臣等謹記陛下之旨,不敢胡作非為。” 源乾曜又說道:“陛下,吳兢撰十餘年,近日即可定稿,欲獻於陛下。” 李隆基聞言大喜,說道:“朕開元之初倡言依貞觀故事行事,然太宗皇帝之言行散於各史料之中,常人難以全知其貌。吳兢此書成後,即可刊行天下,使所有人知聞。吳兢可謂用心之人,你讓他速速將書獻出來。” 張說此前多次催促吳兢獻書,然吳兢恥於張說人品,始終哼哼哈哈。如今張說剛剛入獄,吳兢即表示獻書。若張說獄中有知,心中肯定又添痛楚。 源乾曜走後,李隆基在那裡沉思良久,既而喚來高力士,吩咐道:“高將軍,你去獄中瞧瞧張說吧。他畢竟曾為朕之侍讀,你前去之時,可隨身攜帶一些食物。” 高力士躬身答應。 張說已在獄中待了數日,其有生以來遇事無數,其間數有大起大落,以此回最為凶險。他本人身陷囹圄不說,其家中百口也被禁軍圍困不許出入。那些日子,張說身處斗室之中無法動彈,無助地隨光線明暗打發日子,感到時辰無比漫長。 一個人身處囚室之中難受無比,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將事情的詳細翻來覆去想上無數遍。張說將諸事想得明白無比,此時最悔的兩件事兒,一是當初未聽張九齡之勸;二是未料到崔隱甫等人竟然如此陰險。 張說入獄之後,如張九齡、賀知章等人接連上奏,力保張說沒有謀逆之心,李隆基閱過之後將奏書丟在一邊,再不答理。賀知章、張九齡等人還攜帶食物至牢門前,要求探望張說,奈何張說現為重犯,他們無緣得見,只好無功而返。 張說身在牢中,無能得知外面的情景。其一顆心兒千思萬轉,始終縈繞著一句話兒:崔隱甫他們此次果然能一擊而中嗎? 他們藉張觀與範堯臣交結術士之事,又以僧人道岸為證,妄圖攀扯自己圖謀不軌。 至於張觀受賄之說,其實與自己是無礙的。 自己在封禪泰山一事上,正如張九齡所言,確實惹了眾怒,遂使未得實惠之人想著法兒在皇帝面前詆毀自己,如“泰山”之譏是為例證。崔隱甫等人正是利用眾人的不滿,猜測皇心有變,由此痛下狠招。 皇帝果然會藉此事使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嗎? 張說思來想去,覺得自己現在正處在兩可的境地。 皇帝向來行事果決,不拖泥帶水,他若果然厭了自己,則會不講理由痛下殺手。當初張嘉貞有何過錯呀?皇帝為了讓他趕快騰位,未行任何復核之事,即將他貶為刺史。 然皇帝還是頗念舊功的。想想姚崇、宋璟罷相之時,皇帝無非不想讓他們繼續任宰相,然禮遇有加,被罷後又授為開府儀同三司。自己在開元之初被罷相之後,無怨無悔為刺史多年,此後迭立新功,終於積功再為中書令。這些年主持括戶、厘改兵制、整頓朝務、倡議封禪且大典成功,又編著大書,使大唐國運蒸蒸日上,並使皇帝的文治武功彰揚天下。 自己功勞如此之大,皇帝應該顧念功勞寬大處置。何況自己對皇帝始終忠心為上,且與皇帝有師生之誼呢? 張說思索到最後,明白自己的命運掌握在皇帝的一念之間。 這時忽聽牢門外有聲響起,繼而牢門打開,刺眼的亮光頓時映迷了張說的眼簾,就見幾條身影閃入門內,一名牢子大聲喊道:“高將軍到此,罪囚張說速速迎接。” 張說依言跪下,高力士急忙上前攙起,說道:“張公不必如此,唉,張公受苦了。” 高力士轉身怒斥牢子:“張公的名諱,豈是你這等小人能提的嗎?滾出去,跪在門外向張公謝罪。” 張說乍聽到高力士入牢探望,深知高力士前來定是奉旨而行,心中就大叫一聲:“救星來了。” 張說又復跪倒,說道:“高將軍此來,實為聖上親臨。罪臣罪愆深重,唯有叩拜謝罪,感謝皇帝不殺之恩。” 高力士微覺奇怪,尋常人遇到這種事兒,多是大呼冤枉,何曾如張說這樣自認其罪,且認可自己的死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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