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唐玄宗·貳·盛世華章

第4章 第四回減奢費宮廷焚玉明秩序姚崇施政

唐玄宗·貳·盛世華章 赵扬 13073 2018-03-13
時辰進入了臘月,往年的這個時候應該落雪數場,這年冬天似乎並不太冷,太陽日復一日高掛中天,沒有落雪的預兆。田中的禾苗因無雨雪光顧,已有裂隙出現,禾苗嗷嗷待哺,無比口渴。 中國古來有春日祈雨的習俗,冬日漫長,禾苗蟄伏過冬,對雨水的需求較之生長期要低許多,所以未有祈雪的儀式。北周大像元年時,乞寒胡戲自波斯傳入。該戲系眾人裸露形體,然後鼓舞跳躍,彼此潑水相戲,以乞寒意。進入臘月之後,東西兩市已演數場。往年的這個時候,乞寒人眾遊街行走,沿途人員陸續加入,其場面蔚為壯觀,這些人甚至來到承天門前的廣場起舞,皇帝及其妃嬪按例登門觀看。 唐制規定,百官在通乾門、觀像門前序班,文在先,武在後。朝見之時,百官至於宣政門,文官由東門而入,武官由西門進入。這日百官序班之時,數人抬頭望見滿天星斗在閃爍,星星裡面似乎飽有水分,有人嘟囔道:“瞧如此星象,今日肯定又是一個艷陽天了。”旁邊有人附和道:“是啊,今年老天連一朵雪花都不落,應該乞寒了。”

姚崇聽到這些對話,在那裡若有所思。是時人們往往畏懼上天,心裡極端虔誠,姚崇卻不這樣認為,他多次說過天地之間有其運行法則,某地少一些雨雪實屬正常,靠人力祈求終歸無用。 此後的朝會上,李隆基提到了乞寒胡戲:“張說為中書令之時,曾向朕建言罷乞寒之戲。如今已到臘月,姚崇,可頒敕令,自今以後,無問蕃漢,即宜禁斷。” 姚崇出班躬身答道:“潑寒之戲裸體跳足,揮水投泥,甚失禮儀,陛下今罷此戲,實為移風易俗之舉。” 李隆基微笑道:“姚卿能識此節,甚識朕心。嗯,你為中書令,當對驕淫及傷風害政之事嚴加禁斷,不用朕一一言明。” 姚崇知道,李隆基撥亂反正之心甚為殷切,他將一應功臣趕下要位,即是讓自己再無掣肘之人放手施政。他此時舉起笏板,就見其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朗聲奏道:“陛下,微臣有數策請予核准。第一條,如今'斜封官'已罷,且歷年所積各處官職缺員不少,亟待調整。臣以為年關將至,須對京官及外官進行考課,定其優劣之後,再加授任。往年考課例由吏部考功郎中主管,再由中書舍人核查。臣與盧侍中商議過了,此次考課由臣二人親自主持,優勝劣汰;第二條,頃年以來漸漸形成重京官輕外官的弊例,此次考課之後,務必打破這種格局。臣以為,京官之識見才具整體不錯,若讓他們扎堆儿待在京中,實為浪費,應讓他們放為外任以造福一方,同時將外官交流至中央,可以彌補京官親民的不足。”

李隆基微微頷首,說道:“這些事兒早就該辦了。嚴格考課之製,此為貞觀朝形成的規矩,這些年確實有些廢弛了,你們親自主持,就是撥亂反正。姚卿,你提出的重視外官,此點殊為可貴。其大至一州刺史,小至一縣之令,皆為親民要職,其理政如何關乎國家大局。這樣吧,朕不管其他考課之事,唯對縣令的考課,朕親自主持。” 姚崇暗想天下有三百餘州,縣又多數倍,則縣令有近千人,若皇帝一一接見這些縣令,那得費去多少時日?遂禀道:“陛下親擇縣令,可開真才之源,又可明吏治之嚴。然天下縣令甚多,臣以為陛下可閱縣令之卷,至於接見縣令,可以京畿範圍縣令為宜。”所謂京縣,包括長安、萬年、河南、洛陽、太原、晉陽六縣;畿縣則是指雍州府、河南府、太原府所管諸縣。

李隆基明白姚崇的苦心,頷首同意,另叮囑道:“好呀,三百餘州府刺史由吏部選敘,朕大致能明其人;然縣令眾多,所舉者不免魚龍混雜,你們要多加留心。”唐制規定,縣令人選除具備做官資格之外,另由五品以上的京官各舉荐一人,若吏部選敘不嚴,定有濫竽充數者。 姚崇道:“自今開始,吏部選敘一批縣令之後,須入金殿拜謝陛下並接受陛下簡擇。” 看到李隆基不再有話,姚崇繼續道:“第三條,'斜封官'行於世,使天下士子心灰意冷,由此阻塞才具之道。臣以為今後須嚴格考試及選拔程序,為引天下英才,可依貞觀時的'四時聽選'行之。”唐制規定每年的舉子須冬月時集於京師候選,貞觀初年時打破這一成例,改為四次選拔。

李隆基准奏,並說道:“進士一科自高宗皇帝時開始以詩賦取士,如今詩賦正興,不宜改動。” 姚崇此後又奏數事,皆與人事有關。李隆基知道,治亂須從人事開始,一一准奏。當初姚崇在驪山嚮李隆基申明十事,其中提出的“班序荒雜”,雖事關皇帝親信、宦官、外戚亂政事宜,皆與選才授任有關,姚崇此次先從吏治下手,可謂抓住了重點。 近時朝臣經李隆基整肅之後,奏事者大為減少,盧懷慎雖為侍中以緘言為主,基本上以姚崇為主奏事。所以姚崇奏事時,以這對君臣對話為主,姚崇奏畢,朝會也就基本結束。 李隆基此時起身道:“眾卿緩些時候再散,隨朕一同到庭院裡一觀。” 群臣不明所以,遂尾隨李隆基身後出殿,就見太極殿前的庭院裡,一群太監與宮女正在那裡忙碌。他們來來往往,將攜來之物堆在地上,已成為好大一堆儿。群臣定睛一看,眼光不禁為之燦爛,就見其中物件皆為五顏六色的珠玉。群臣中有人心發綺想:莫非皇帝今日有了興致,又有人能領賞不成?

李隆基揮手一指,說道:“這些珠玉器玩,或為內宮貯藏,或為后妃佩飾,朕今日將之悉數取來,要當眾卿之面,將之焚毀。” 眾人不明其意,有人心裡卻大嘆可惜:如此貴重之物若遭焚毀,豈不是暴殄天物? 李隆基接著說道:“近世以來,奢費之風愈刮愈烈。像悖逆庶人的一件五色裙子,竟然值百萬錢,更使嶺南珍鳥一時絕跡。朕今欲大治天下,須力倡節儉,以絕浮競之風。高將軍,點火!”安樂公主死後,李隆基廢其公主稱號,改稱為“悖逆庶人”。 高力士指揮太監們點火,為了增加火勢,太監們取來牛油木炭之物與珠玉混雜,火燃起之後,就听“劈啪”聲中,濃煙隨之升騰,一堆價值不菲的珠玉漸漸成為一攤灰燼。 姚崇明白李隆基的心意,心想若將宮內珠玉悉數取來,恐怕言不副實。然皇帝這樣做,向天下宣示自己如此克己,天下之人更應效仿之。當初安樂公主在京城炫示自己的百鳥五色裙,官宦之婦爭相仿之,遂使江嶺奇禽異獸毛羽,采之殆盡;至於太平公主府內,其綺疏寶帳,音樂輿乘,同於宮掖。李隆基本人為太子之時,其好妓之聲,聞聽宮內外,即位之後,更是追求聲色。先天二年正月十五,李隆基派人在安福門外造了一座燈輪,高達二十丈,飾以金玉錦綺,燃燈五萬盞,簇之如花樹;另宮女千數,皆衣羅綺,曳錦繡,耀珠翠,施丹粉。據時人估計,其一花冠、一巾圍皆萬錢。裝束一妓女則需錢三百貫,由此可見當時之奢靡。李隆基今日能夠這樣做,可以看出其治世之決心。

李隆基目視姚崇道:“姚卿,你速擬一道敕書明發天下。其一,宮內今後所有人不得服珠玉錦繡,宮內金銀器物由有司收集起來,將之鑄為鋌以供軍國之用;其二,天下更不得採取珠玉、刻鏤器玩,造作錦繡珠繩,違者決杖一百,受僱工匠降一等辦罪;其三,兩京及諸州舊有官織錦坊宣停,百官車服飾及酒器用物也不許奢費。” 姚崇問道:“陛下,如今三品以上官員飾以玉,四品飾以金,五品飾以銀,今後也詔改之嗎?” 李隆基搖頭道:“也不可矯枉過正,百官服飾顯示層級,還是照舊吧。” 李隆基又目視高力士道:“高將軍,朕聽說外面有傳言,以為朕耽求聲色,頻頻採擇女子,以充掖庭。唉,朕這是替太平公主受過,朕當初事事順從太平公主,其採辦女子充入宮掖之事,朕如何能拒絕呢?”當初太平公主為討皇帝哥哥李旦的歡心,確實從各地選來了不少宮女。然這些女子入宮之後,李隆基卻順勢享用不少。

高力士躬身道:“小人久在宮中,未見陛下詔採女子。”李隆基道:“這樣吧,當初太宗皇帝曾遣出宮女三千人,你可選擇宮女遣出,人數要比三千為多。” 高力士躬身答應。 李隆基又道:“朕今日罷乞寒胡戲,以遵儒家禮儀;再焚珠玉鑄金銀,使百姓家興人和;至於罷遣宮女,其意在於抑制己欲,使宮女安居樂業。眾愛卿,朕說過要依貞觀故事行事,非空泛之言,需要漸行漸積,落到實處。姚卿,你當時申明十事,朕將身體力行。” 姚崇聽言後心中感動,遂跪倒言道:“陛下身行力踐,臣等若再不將事做好,實在愧對聖恩。請陛下放心,臣等定鞠躬盡瘁,如貞觀之臣那樣盡心盡力。” 百官見狀,也急忙跪倒成一片,誓言盡心盡力。 李隆基道:“眾卿平身。朕恨不得馬上恢復貞觀、永徽時的榮光,然此非一朝一夕之事,我們君臣只要用心辦事,相信終會有這一天。好了,大家散去吧。”

御史大夫趙彥昭與張說為故交,他當時得張說之囑,先後兩次上奏章彈劾姚崇。孰料姚崇遇彈陡升,竟然官至中書令,掌控著中書省與尚書省的大權,而張說卻被貶出京。趙彥昭根本沒有想到會有這種結果,不禁黯然神傷,又見姚崇如今大權獨攬,他終歸會知道自己上章彈劾的本意,其每思至此,心中不免惴惴,深恐遭到姚崇的報復。 然而一段時間過去了,皇帝和姚崇那裡無聲無息,好像他們根本就沒有見過自己的奏章一樣,自己還可以在御史台任御史大夫。 那日皇帝罷乞寒戲、焚珠玉、遣宮女,令百官深受震動。熟諳史事的趙彥昭知道,皇帝宣示今後依貞觀故事行事,看來並非口頭說說而已!若依貞觀故事行事,太宗皇帝開諍諫之風,當今皇帝肯定不會偏廢!皇帝和姚崇不怪罪自己,恐怕正是基於此呀,他們不想因此堵塞言路。

趙彥昭認識到這一點,頓時來了精神。他決心要以魏徵為楷模,爭取當一名諍臣,將功補過。此後的日子裡,趙彥昭的諫章每日不少一篇,其所諫內容極其駁雜,既指摘皇帝大政之失,更有外戚、勳官之劣行。 李隆基看到這些奏章很高興,一日拿著趙彥昭的奏章對姚崇說道:“看來你當初建言不處置趙彥昭還是對的,你瞧,此人奏章中雖有偏頗之處,總體來看,極富魏徵諍諫之精神。” 姚崇道:“人往往善變,關鍵要看當時之導向。趙彥昭今日之變其實源於陛下欲效太宗皇帝開諍諫之風。” 李隆基頷首道:“是啊,當初太宗皇帝倡導清明政治,遂使封德彝這些前朝佞人收拾起劣行,轉而做出一些有益之事。趙彥昭能夠如此,朕心甚慰。” 姚崇走後,李隆基派人將王皇后傳入殿內。李隆基手持趙彥昭的奏章揮舞道:“你們王家為關中望族,你這妹子既蒙家教,為何做出如此不法之事?”

原來趙彥昭所奏,言說王皇后的妹夫長孫昕橫暴不法之事。是時王姓與長孫姓皆為望族,長孫昕門當戶對娶了王家女兒。此後妻姐竟然成為皇后,本人也被授為尚衣奉御,此為五品官員,掌管天子服御之事。當李隆基與姑姑鉤心鬥角的時候,長孫昕覺得自己宅第狹小,就想法將鄰近的民居拆遷,其手法當然不會公平。李隆基的事兒辦成,長孫昕的新宅也大致建成,然鄰居積怨已深,他們懾於皇后之勢不敢說什麼,私下里的辱罵卻是免不了的,如此就傳入趙彥昭的耳中。 王皇后接過奏章看了一遍,說道:“陛下,妾近時到過妹子宅中,卻不像趙大夫所稱那樣宏大奢侈。至於鄰里糾紛,他們想多索一些補償,由此內心不平,那也是有的。” 李隆基道:“朕答應過姚崇,今後不許外戚貴主更相用事。長孫昕身為勳戚之後,如此橫暴不法,倚仗的就是你這皇后之勢!當初安樂公主侵奪民宅,由此民怨沸騰,那趙履溫更是被百姓生食其肉,你們為何不接受這個教訓?”長孫昕為長孫無忌的曾孫,當初長孫無忌被高宗皇帝逼迫自殺,子孫們被流放嶺南,十五年後,高宗皇帝方才恢復元舅的官爵,准其子孫蔭官。 李隆基說到這裡想起長孫皇后,遂說道:“遙想太宗文德皇后當日,其鑑於漢朝馬皇后不能抑制外戚當權的往事,數次苦求太宗皇帝不許哥哥無忌處於要位。唉,看來文德皇后實為非常人,她當時說外戚當權不利於國家,更不利於自保。長孫無忌若以勳戚身份悠閒自保,哪兒有此後的橫禍?” 王皇后惶恐說道:“妾當以文德皇后為楷模,多加勸誡身邊親戚,不許他們胡作非為。” “嗯,文德皇后逝前著有一本名為《女則》的冊子,你為后宮之主,要帶領她們多學學此書。至於長孫昕,宅子已建成也就罷了,你要讓他逐個找鄰居賠情,並按常例多與補償,以平怨憤。” “妾明白。”王皇后躬身答應後退出。 長孫昕是年二十七歲,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王皇后將其夫妻喚入宮中,劈頭蓋臉怒斥了一頓,並轉述皇帝之言,令其賠禮賠錢。長孫昕當著皇后之面唯唯答應,出宮後卻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將一腔怒火撒在趙彥昭頭上,由此有了一件非常的舉動。 是夜彤云密布,日光早早隱去,大臣們離衙返宅時踏黑而行。趙彥昭的宅第位於曲江之側的修政坊內,距御史台甚遠,趙彥昭行到離家有三條巷子遠的地方時,路邊的宅居里早已掌燈一片,此時正是晚膳時候,路上行人甚稀。 黑影裡躥出二人,他們來到趙彥昭面前不吭一聲立刻拳打腳踢,趙彥昭左推右擋,然畢竟人已中年,如何擋得了這兩位身強力壯者的毆打?很快,趙彥昭臉腫鼻青,身上官服也被撕爛。 趙彥昭在燈影裡識出了一人,氣喘吁籲喊道:“長孫昕,你當街毆打本官,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長孫昕見趙彥昭認出了自己,遂住手不打,沉聲說道:“當然有王法!如你這樣多嘴多舌之人,就該用拳腳招呼。” “本官為御史大夫,糾察百官之失為職責所在,大唐有律令,就是言中有失,也不會因言取罪。你現在毆打本官,其實就是和大唐律令作對,你難道不知後果嗎?” 另一人上前又踹了一腳,雙拳將趙彥昭揮倒在地,然後用腳踩在趙彥昭身上,沉聲罵道:“多嘴多舌者本沒有好下場,今日你挨一頓揍算是得了便宜,今後若不改正,有你的好處!” 長孫昕也上前來朝趙彥昭踢了兩腳,說道:“就是這樣。” 二人隨後揚長而去。 第二日的早朝班序裡,群臣看到趙彥昭鼻青臉腫,臉上猶有血痕,身上官服也被扯得七零八落,身邊之人急忙詢問究竟,趙彥昭只是搖搖頭,並不作答。 御史大夫為正三品官員,朝見時立在文官的前列。趙彥昭如此模樣立在太極殿內,李隆基升御座後立刻瞧見。群臣按制拜見皇帝后起立,李隆基即喚出趙彥昭道:“卿為御史大夫,負責糾察百官之失。朕前些日子罷乞寒胡戲,意在恢復儒家禮儀,你今日當殿爛衣露體,有失朝廷威儀,該當何罪?” 趙彥昭當即跪倒,說道:“臣確實有失朝廷威儀,然罪不在臣身。臣昨晚離衙回宅路上,被人毆打至此。” “朗朗乾坤,又是京城地面,何人敢如此大膽毆打三品官員?” “臣曾向陛下奏報尚衣奉御長孫昕奪人宅基的不法事兒,由此引起長孫昕不忿,昨晚他帶領一人將臣毆打,責臣不該多嘴。” 李隆基聞言大怒,遂喝道:“長孫昕,是這樣嗎?” 長孫昕是時立在後排,聞言急忙出班前趨,與趙彥昭跪在一起禀道:“陛下,臣昨晚與趙大夫途中相遇,因一言不合動起手來。” 李隆基冷冷說道:“趙大夫身上如此,你的服飾卻光鮮得很呀。朕問你,與你一同動手的那人是誰?” 長孫昕答道:“臣當時恰與妹夫楊仙玉行在一起,他當時看不過就幫了手。” 李隆基此時的臉色變得鐵青,看到姚崇好整以暇地站在那裡,心想長孫昕明顯是胡說八道,其心懷私憤伺機毆打趙彥昭當是實情。長孫昕身為勳戚之後,又是皇后妹夫,今日若不給群臣一個滿意的交代,其他事兒也就無從提起。他想到這裡,呼道:“高將軍,速派人將楊仙玉傳來!”其又柔聲向趙彥昭說道,“趙卿,你起來吧。待楊仙玉到來之後,朕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趙彥昭緩緩起身,不忘繼續添油加醋:“昨晚的事兒,請陛下詳查。臣以為,長孫昕毀傷臣之發膚,臣身雖痛,也就罷了;然他們扯爛官服,實有輕辱國體之心!” 李隆基頷首道:“朕知道了,趙卿,你退回去吧。”他轉而瞪著俯伏在地的長孫昕道,“趙卿年近五十,你與楊仙玉正值青壯之年,如此毆打趙卿,顯係蓄意為之。你身為國家官員,不思王法律令所在,竟然咆哮凌辱官服,實在有辱國體,此罪一也;你身為勳戚之後,又是當今皇戚,本該謙虛謹慎,然你仗勢欺人,飛揚跋扈,此罪二也;太宗文德皇后不預朝政,為抑外戚之勢數請太宗皇帝,由此名垂百世,你為文德皇后族人之後卻行此劣行,實在有辱文德皇后之名,此罪三也。” 長孫昕想不到這件事兒到瞭如此地步,心間方才有了些悔意,其叩首流涕道:“臣知罪了,臣願替趙大夫療傷並賠償,以此謝罪。” 李隆基“哼”了一聲,轉問姚崇和盧懷慎道:“姚卿,盧卿,按我大唐律令,該如何處置呀?” 盧懷慎當然以姚崇的建議為準,姚崇禀道:“陛下,長孫昕身為皇戚行此劣行,實在有辱官體,應當嚴懲。臣以為,應當給予廷杖三十,以去趙大夫之忿;另廢為流人,以觀後效。” 群臣聽言不禁暗裡唏噓,心道姚崇果然心辣手狠,如此鬥毆之事,若杖擊三十,再罰官俸則足夠了。 李隆基卻不這樣想,接口說道:“大唐立國以來,太宗皇帝不許外戚干政,當初長孫無忌官至太尉,非為外戚故,緣於長孫無忌佐太宗皇帝克定天下,且有治國之能。然自則天皇后之後,先有武氏亂政,後有韋氏謀亂,遂使大唐國脈陷入傾覆之危。長孫昕如此做看似小事,其實是一脈相承,姚卿之言,不足以改此劣勢。” 群臣聽到皇帝如此說,心想如此處置長孫昕尚嫌太輕,那麼皇帝又會如何處置他呢? 過了一會兒,楊仙玉被帶至殿上,群臣很快有了令人目瞪口呆的答案。李隆基此時不願再從楊仙玉口中證實昨晚的事兒,悠悠言道:“眾愛卿,當初太宗皇帝修訂《貞觀律》,其基於前隋苛政的殷鑑,以寬簡的法則釐定新律,由此出現死刑歲斷無一人的年景。如今事兒大不相同,亂世多年,須用重典。長孫昕、楊仙玉,你們橫暴不法須當嚴懲,那也怨不了別人!來人,當殿杖殺此二賊!” 群臣聞言,大驚失色,然懾於李隆基之勢,無人敢此時向皇帝求懇。那長孫昕和楊仙玉聞聽此言,頓時癱在地上。要說楊仙玉最冤,不過幫大舅哥助拳,不料由此丟了性命。 如狼似虎的十餘名甲士進入金殿,他們上前提溜起長孫昕二人,將之摜至地上,然後揮開大棒猛擊,棒棒向要害處招呼。二人先是淒厲慘叫,隨著兩棒猛力向二人的腦袋猛擊,其叫聲先後戛然而止,只見紅白腦漿迸出,顯見不能活了。 金碧輝煌的太極殿中,如此添了兩具死屍,顯得猙獰萬分。群臣中有膽小的人,早已嚇得或閉目不觀,或作嘔吐狀。那趙彥昭也驚得張大了嘴,沒有想到事兒竟然以如此結局收場。 李隆基一直端坐在御座之上,其好整以暇觀看棒殺此二人的全過程,臉上未有喜怒之色。待高力士上前探探二人鼻息,禀報他們已然身死,李隆基方點點頭,令高力士將此二人屍體抬出殿外。 屍體雖抬出,殿內血污未消。李隆基目視趙彥昭道:“趙卿,長孫昕系朕之私戚,朕平素管教不嚴,致使其凌辱卿之朝服,朕難辭其咎。今將此二賊當殿杖殺,其實難以謝罪。唯望愛卿今後不改剛正不阿之精神,繼續諍諫於殿前,勿以此等凶人為念。” 趙彥昭此時爛衣破顏,早已失卻了入殿時的志氣,遂伏地叩道:“陛下如此替臣出面,臣唯有萬分感激,不知所言。” 劉幽求與鍾紹京等人被授為散官,他們明白從此有職無權。這日天降瑞雪,劉幽求在宅院中眺望落雪,其默思良久,既而靜極思動,遂喚下人去請鐘紹京和崔日用入府飲酒。 鐘紹京與崔日用現在皆為閒人,聞聽劉幽求召喚,當即踏雪而來。看到劉幽求依舊立在院中如雪人一般,鐘紹京笑道:“聖上下詔不許行乞寒胡戲,劉兄如此乞寒,很是別緻。” 劉幽求抖動一下,伸手撣掉髮上積雪,笑道:“乞寒也就罷了,今年的這場初雪還算有模有樣,我們臨雪圍爐飲酒,定有一番好興致。” 崔日用是時也走入院來,聞言接口道:“劉兄果然有趣,我在家中剛剛起意邀人飲酒,劉兄的人就到了。” 劉幽求哈哈笑道:“我們現在皆為閒人,心意不免相通。走吧,請二位入室,我備好的小羊肉已然炙烤熟了,聞見香味了嗎?” 三人相攜入室,只覺滿室飄香,他們心情頓時大好,其後分賓主坐下,相互敬酒,不大一會兒就喝得臉兒通紅。酒過三旬,說話也就無所顧忌起來。 劉幽求搖搖頭說道:“那日聖上當殿杖殺長孫昕二人,我回府後腦中一直浮現那堆模糊的紅白腦漿,以致揮之不去,那天夜裡沒有睡好覺。” 鐘紹京也道:“我也如是。” 劉幽求道:“唉,聖上如此行事,是不是有些過了?長孫昕不過動手打人,竟然為之丟了性命!我們知道太宗皇帝當時寬法慎刑,聖上一面說依貞觀故事行事,一面又說亂世須用重典,豈非自相矛盾?” 崔日用道:“劉兄莫非瞧不出嗎?我聽說驪山圍獵之時,姚崇曾向聖上建言十事。聖上這些天罷乞寒戲、禁珠玉、遣宮女,此案抑制外戚導人諍諫,皆為姚崇當時建言的內容。” 鐘紹京道:“如此來看,聖上這樣做,是為了踐姚崇之言?” “應該是這樣。”崔日用答道。 劉幽求厲聲道:“姚崇雖三度為相,甚至瞧不上魏知古小吏出身,然其內心骨子裡就是酷吏做法!我就弄不明白了,姚崇到底有什麼好?卻大受聖上器重,我們之所以成為散官,皆因聖上讓我們給姚崇騰路!” 鐘紹京憂然說道:“二兄如此說,實在讓我替國家擔心。姚崇雖不是酷吏,然其心硬如鐵,絕非謙謙君子;而聖上殺伐決斷絕不手軟。劉兄,還記得上官婉兒那晚乞命的事兒嗎?其實上官婉兒可以不殺,孰料聖上沒有一絲猶豫當場殺掉。聖上如此,姚崇也相似,他們能行仁政嗎?” 劉幽求冷笑道:“我們從此成為閒人,國家今後走勢如何,不用我們再操心。唉,想起這些就心寒,我們替聖上出了多少力,腦袋都差點掉了,眼前百廢待興,難道就沒有用著我們的地方了嗎?” 鐘紹京也甚為鬱悶,嘆道:“我們三人,皆為聖上出了大力。若無劉兄之謀,以及日用決然投奔,能有聖上今日嗎?” 劉幽求笑道:“是呀,你那日若晚一些開門,焉能有今天嗎?” 三人說起往事,心中鬱悶難平,遂頻頻飲酒,由此大醉。 姚崇行事可謂雷厲風行,其夜以繼日,未出正月,早將所有官員考課完畢。他與盧懷慎一起,根據官員考績結果,擬出了授任名單。姚崇從中揀出五品以上官員的授任名單,然後單獨入宮面見李隆基以求核准。 李隆基看了三品以上官員授任情況,看到趙彥昭被授為吏部尚書,遂問道:“你們將趙彥昭考課之績定為上下,果如其然嗎?”考課共有九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該考課等級,直接與祿秩相關,凡考中上以上,每進一等,加祿一季。是時考課甚嚴,能獲上中以上者,實在寥若晨星,如趙彥昭能獲上下級,已屬難得。 姚崇答道:“此次考課,雖由臣與盧侍中主持,然其進程中諸人分掌各個層次,以公平公正為要不敢有失,其結果無人能夠操持。趙彥昭能有如此評語,臣也感到吃驚。” 李隆基笑道:“趙彥昭曾兩次彈劾你,又與張說相善,朕以為他能安守本位就很不錯了,不料能擢其為吏部尚書。姚卿,你很好,可謂氣度從容。” 姚崇也笑道:“臣若小肚雞腸,豈不是辱沒了陛下的眼光?” 李隆基又是一笑,將名單遞還給姚崇,說道:“好吧,將之頒發吧。'斜封官'已被廢,如今各個官職皆被授任,吏治一道可謂走上正軌。嗯,此次京官與地方官變動甚大,估計那些出京赴為外任的京官肯定有些想法了。” “重內輕外之積弊由來已久,他們有些想法實屬正常。此次授任過程中,臣等考慮到了這種差別,對那些考績中中以上者皆晉秩一級。如尚書右丞倪若水被授為汴州刺史,其原為四品,現為三品。” 李隆基搖搖頭,嘆道:“如此就能遂其心願了?朕看未必。然他們只要能去赴任,且能用心辦事,這些人文才識見都不差,相信對地方會有益處的。對了,朕說過要親自考核縣令,此前雖見過京畿縣令一面,畢竟人數太少。你曾說過讓朕見見新任縣令,近期可有安排?” “陛下,近期諸事忙亂,此事可稍緩一緩,臣以為下半年為宜。” “此事不宜太緩!這裡有數道奏章,多是奏吏部選敘太濫,以致縣令非才。” 姚崇拱手道:“臣以為所奏屬實。陛下,如今天下三百餘州,縣多數倍,安得刺史縣令皆稱其職乎!臣以為凡事須循序漸進,若起初即追求完美,反遭其累。” 李隆基見姚崇之思決然,遂不再追進,說道:“也罷,就按卿言來辦。” 姚崇又遞上名單,說道:“陛下,此為三品以下郎官授任名單,請陛下聖裁。” 李隆基此時卻無動於衷,不接名單,更不與姚崇說話。 姚崇心思如電,心想是否剛才的縣令話題惹得皇帝不高興,遂說道:“臣半年後即派出巡按使,專門巡查縣令德績才行,以定黜陟。陛下,此為擬授任郎官名冊,請予御覽核准。” 李隆基依然不理姚崇,其身子竟然微傾,眼光向房梁瞧去。 姚崇又說了一遍,李隆基依然不理。 高力士在一旁看到姚崇的尷尬之色,遂上前圓場道:“姚公,聖上有些乏了,你可先退下吧。” 姚崇心裡惴惴不安,不明白皇帝為何突然對自己如此。他只好伏地叩拜,然後悄悄地退出殿外。 姚崇走後,高力士小心問道:“陛下,姚崇有何不妥?” 李隆基坐直了身子,眼光從屋頂收為平視,說道:“他當然不妥,且有點招人煩。” 高力士道:“陛下欲勵精圖治,所以選姚崇擔大任。臣以為,唯有君臣相偕取得共識,如此方能圖治天下。剛才姚崇數請陛下,而陛下不顧不應,如此不納臣言,使臣下恐懼,臣下今後怎麼還敢說話呢?” 李隆基道:“哼,朕命姚崇擔當大責,數次向他言明,今後朝中大事,朕當然與他一起商量。然如此授任郎官之類的小事,實為姚崇與盧懷慎轄內所決,他今日再三來煩朕,豈不是自討沒趣嗎?” 高力士恍然大悟,說道:“陛下是思,姚崇恐不能悟。臣請求現在往中書省走一趟,可否?” “嗯,你去吧。你告訴姚崇,朕用人不疑,只要出於公心,那是百無禁忌的。” 姚崇其時正在衙中頗費心思,李隆基突然拉下臉,令他如罩了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何處得罪了皇帝。高力士入衙後敘說詳細,姚崇方才釋出微笑,說道:“聖上如此信任臣等,古來君王尚無此例。高將軍,請上覆聖上,就說姚崇今後定放手施政,不敢辜負了聖上的心意。” 高力士道:“對呀,姚公若能如此,也不枉了我的這番奔走。” 姚崇凝視高力士道:“高將軍,我此前對宦官殊多無禮。有你這樣的內官在皇帝面前,則為國之幸事。來,老夫今日要向你行禮,聊表寸心。” 高力士上前扶住姚崇,說道:“姚公不可,外臣與內官只要一樣為聖上盡力,那是沒有差別的。請姚公放心,我不敢干涉朝政,今後若有此等有利於聖上和國家之事,我還是盡量做一些。” 姚崇深深一躬,此舉確為真心所至。高力士能得姚崇如此禮遇,不啻於皇帝的誇獎,實有志得意滿之感。 李隆基當殿杖殺長孫昕,王皇后心里當然不是滋味。然李隆基此前以《女則》要求自己,言談話語之間流露出不滿,王皇后深知自己無子嗣為軟肋,不敢在長孫昕之死上有所怨言。何況妹夫死了,妹妹大可另尋他人改嫁,確實沒必要替長孫昕哀痛欲絕。 李隆基許久未讓王皇后侍寢了,王皇后知道后宮中以趙麗妃侍寢為多。趙麗妃既尊敬王皇后,在后宮中人緣又好,王皇后也就不以為意。 李隆基這日晚間又讓趙麗妃侍寢,趙麗妃默契地替李隆基寬衣解帶,然後一同躺入錦衾之中。麗妃是年二十三歲,雖已生過一子一女,身子較之初識李隆基時豐腴不少,然周身皮膚猶滑如凝脂,讓李隆基覺得愈有滋味。李隆基的后宮佳麗甚多,其發現特別之女時不免起意,然而這些人侍寢之後,李隆基又感到興趣索然。緣於這些佳麗侍奉龍體之時,多是心中既恐懼又羞澀,不免手腳忙亂,令李隆基甚不暢快。而趙麗妃甚懂李隆基心思,其單獨面對李隆基的時候,柔情滿腔,恨不得死在對方身上。李隆基愛憐之情頓時湧起,與之雲雨大得趣味,令其念念不忘,認為與麗妃相處實為人生中的極大樂事。 卻說二人一番歡暢後,麗妃伏於李隆基身上漸漸恢復平靜。李隆基用手輕輕摩挲麗妃之背,閉目說道:“敏兒,遙想你初在潞州時羞澀至極,不料數年之間,你竟奮進如斯。” 麗妃並不回答,只是雙手又緊抱了一下李隆基的腰間。 趙麗妃過了一會兒,方才緩緩說道:“陛下提起潞州,妾想起一件事兒,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不說出來,朕如何知道當講不當講?” “皇后這些日子督促我們讀文德皇后的《女則》,妾知道后宮不許干政,因而深恐言語之間涉嫌政事。” “不妨,你說來聽聽。” “今日午後,張員外夫人入宮聊些往事。說話間,她忽然垂下淚來,說張員外在府裡經常長吁短嘆,甚多心事,她眼瞧著心裡也難受。”趙麗妃一直稱呼張暐為張員外,至今未改。 李隆基森然道:“張暐如此慨嘆,莫非有怨言嗎?” “非也。張員外知道陛下讓他們悠閒自保的好意,不敢有怨言。只是覺得如此一來與陛下聚少離多,因而心裡難受。” 李隆基笑道:“如此小事,還用日日長吁短嘆嗎?朕這些日子忙亂得很,哪兒有時間憑空消閒?待將來諸事理順後,可詔他們夫妻入宮敘敘舊事,亦無不可呀。”李隆基此次奪功臣實權,然對他們還是有區別的。如張暐與劉幽求等人相比,雖一樣是功臣,然張暐還有不同之處,其為李隆基親信之人。張暐豪爽仗義,飲酒無度,有對李隆基的絕對忠心,李隆基還是非常喜歡這個優缺點明顯的忠心之人的。 “陛下,張員外夫人讓妾轉呈陛下,說張員外有要事請求入宮,不知陛下能準否?” 李隆基伸手刮了一下趙麗妃那玲瓏的小鼻兒,笑道:“他們夫妻二人也頗有心機,張暐有事想見朕,自可當面奏請,何必如此繞著彎兒讓你來轉呈?哈哈,他們想讓朕念著舊情,多對張暐好一些而已。敏兒,你告訴他們,今後不可如此了。” 趙麗妃又泛出那令李隆基為之情迷的眼神,說道:“妾明白。不過若沒有他們,妾此生如何能侍奉陛下?那時的張員外,又如何知道陛下今後能成為皇帝呢?陛下,妾日日還念起張員外撥給的那座宅子,只覺得比此宮裡更溫馨。” 李隆基道:“是呀,人皆有私,那是一點不假的。朕雖為皇帝,也不能免俗,誰讓我們當初接受張暐的巴結呢?” 麗妃聞言,不禁淺淺而笑。 後一日午後,李隆基在殿內將奏章批閱完畢,忽然憶起趙麗妃之語,遂讓高力士派人傳張暐入宮覲見。 張暐入殿後,即搶至李隆基面前叩拜,然後眼含熱淚,說道:“臣近來閒住府裡,只是念記陛下得緊,今日既蒙召見,心中不禁為之鼓盪,難以自已。” 李隆基令其平身,微笑道:“你在府中清閒無比?朕看未必吧。朕聽說你府裡來人穿梭不已,又是遊方道士,又是遊俠逸士,似比朕還要忙亂一些。” 張暐聞聽此言,臉上不禁為之一變。他知道皇帝起事之初以結交這些人為多,如今昔日的阿瞞成了皇帝,當然不許臣下再行陰謀之舉,他急忙辯解道:“臣在府中確實見了不少舊人,臣之所以如此,還是基於對陛下忠心的緣故。” 李隆基依舊微笑道:“好嘛,朕想听聽你的忠心在何處。” “臣以為,天下承平不久,此前陛下先誅韋氏,再清太平公主之黨,由此積怨不少。臣所以頻召故人,無非想多知道一些訊息,以為陛下耳目。” 李隆基頷首道:“嗯,朕若非知道你對朕忠心,早就要問你了。你說有要事相告,現在可以說了。” 張暐轉頭看了看殿內,李隆基明白其心意,說道:“高將軍是無妨的。高將軍,你可讓其他人全部出殿。” 殿內由此僅剩下三人,張暐低聲禀道:“臣有兩件要緊事兒,可謂十萬火急。第一件事兒,陛下起用姚崇,讓所有功臣優閒自保,陛下知道這些功臣們的近況嗎?” “朕不甚了了,只知道劉幽求、鐘紹京等人私下里交往甚頻。朕就不明白了,你也為功臣也為閒人,為何不與他們一起扎堆儿飲酒談說?” “他們也數次叫過臣,然臣皆以托詞卻之。臣以為陛下讓功臣優閒自保,其實意蘊深遠,若功臣們不聽聖言繼續扎堆儿,那就是失了自保之道。” 李隆基頷首,目視高力士道:“劉幽求他們博聞識見,哪一個不比張暐強?奈何如此淺顯的道理,他們愣是弄不明白。” 張暐躬身道:“陛下,他們不明白也就罷了,更為可恨的是他們不念聖恩,對陛下口出怨言!” 李隆基臉上變色道:“你未參與聚會,如何能知他們口吐怨言?” “臣知道他們經常聚會,由此就上了心。陛下知道,臣若想在劉幽求宅中安插耳目,那是不用大費力氣的。”張暐此後將劉幽求他們的對話一五一十複述出來,李隆基聽至大半,心中已然震怒,遂拍案呼道:“高將軍,速傳姚崇過來!” 高力士離殿後,李隆基臉色稍和,說道:“張卿,這件事兒就不用說了。第二件是什麼事兒?” 張暐放下劉幽求等人的話題,臉色變得更加凝重,說道:“陛下,此件事兒尚需時日打探,臣也是剛剛嗅出一點苗頭。最近入臣府中的一些故人言道,東都洛陽那裡有人放言,說陛下的皇位非為正統,這個皇位應該是李重茂的。” 當初唐中宗李顯暴崩,韋皇后立李顯的小兒子李重茂為皇帝。此後李隆基與太平公主聯手誅滅韋氏之黨,事變結束後,太平公主從御座上將李重茂提溜下來,說道:“天下之心已歸相王,此非兒座!”如此相王李旦就成為皇帝,李隆基成為太子,李重茂被封為溫王囿於內宮。李隆基與張暐皆是事變過程的主要參與者,當然知道李旦的皇帝位是靠搶奪而來的,那麼李隆基的皇位由此延續而來,說到底不會令人心服。 李隆基臉上恢復平淡之色,釋然道:“天下悠悠,如何能堵眾人之口?他們願意如此說,就隨其去吧。” 張暐搖頭道:“不然。臣感到其中有人推波助瀾,顯係有意為之。臣已探知一人,此人現在雖化名隱居,然有人識得其面貌,識得此人正是太平公主府典籤王師虔。” “哦,王師虔?若這些流言由王師虔所發,確實需要鄭重對待。王師虔當初化名逃逸,莫非隱居在洛陽嗎?” “一月前有人在洛陽孟津見過王師虔,臣聽說後暗裡派人去訪查,然不知所終。” 李隆基凝思片刻道:“張卿,你很好。若有王師虔出現,則其志不小,不可小視之。此事還要繼續訪查,朕要好好想想此事,容後再議。” “臣明白。” 姚崇在高力士帶領下進入殿來,李隆基厲聲道:“姚卿,劉幽求、鐘紹京和崔日用三人不思君恩,動輒說些怨謗之言。你即日起將此三人圈禁中書省內,由你親自查核,視實情予以發落。” 姚崇不明所以,期期艾艾說道:“臣奉旨。然此三人說話並無對證,臣當以何法審之?” “張卿這裡有人證!張卿,你速將人證帶至中書省。” 姚崇此時完全明白張暐為告密者,遂躬身領旨,其目光飄過張暐的臉龐時,眼中透出一絲複雜之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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