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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三、借力采力

司馬懿吃三國2 李浩白 5880 2018-03-13
育賢堂上,紫金博山爐的鳳喙裡噴出縷縷香煙,凌空繚繞盤旋,隨著徐徐夏風忽卷忽舒,顯得飄曳多姿、異態橫呈。 “仲達,這尊紫金博山爐還是你大哥當年贈送給為師的吶……”荀彧清瘦的面頰上溢出了一片溫煦的笑意。他伸手指了一指那峙立堂中的紫金博山爐,向司馬懿柔聲而道,“你們司馬家中人一個個都實在是太客氣了,似這等孝武大帝的御用重寶,為師實在是受之有愧啊。” “令君老師,您才真是太客氣了。此等精美寶爐,在我司馬府中,不過亦是普普通通一件燃香器物而已。但它在您這高士滿座的育賢堂上,卻能薰散異香以寧神,飄動煙氣以織景而與眾共享,這便已是它莫大的造化了!您還說什麼愧不愧的。”司馬懿像一個新近入門的弟子麵對自己衷心崇敬的師傅那樣,神態拘謹,臉上竟還帶些羞澀的紅暈。

荀彧淺淺一笑,也轉眼瞅向那紫金博山爐,微微頷首道:“是啊!'物盡其益'便是這'物'莫大的造化了。這寶爐是你們司馬兄弟送到這育賢堂上的,那四面滿座的高士們終究還是應該感謝你們的。” 司馬懿見荀彧身居高位卻仍是如此持之以恭,便也不好再與他在言語上你推我謙地禮讓下去了,只得閉上了口,望向那紫金博山爐微微搖頭而笑。在他眼簾之中,那寶爐爐身上雕刻著的仙君倚松、高士對弈、碧樹環繞、鳥獸奔逐嬉戲之奇景,在矇矓香煙籠罩之下若隱若現、似虛似幻,令他不禁心曠神怡,恬然而生御風飄舉、嘯聚煙霞之幽情逸意,栩栩然不能自已。恍惚間,他只覺眼前這位竹榻之上垂袖端坐,顯得清逸出塵的荀令君,與那紫金博山爐上雕鏤著的仙君高士互為映照,亦融亦合,洽然之際難分彼此了。是啊,荀令君本就是神仙一流的曠世高人啊,他能有這般超凡脫俗、倜儻不群的風流氣宇自然是毫不奇怪的了。

荀彧溫和平緩的聲音彷彿從那裊裊煙氣中飄然而來:“仲達,你近來在丞相府裡一切都還做得順當吧?” 司馬懿在席上欠了欠身,作禮答道:“多謝令君老師關心。有崔大人、毛大人的悉心指點,小生還能應付得來。” “相府之事千頭萬緒、繁雜交錯,你初入府中,切記不可自作聰明,要學孔聖人的'入太廟而每事必問'的慎敬好學之長,日久時深則自能圓融練達矣。”荀彧的話語聽來甚是體貼,“一時偶有失誤也不打緊,改了就好。為師當年從內廷一個小小的守宮令做起之時,不也是這樣一步一步歷練起來的嗎?若有疑難之處,隨時可來為師這裡諮詢。” 司馬懿聽得荀彧此言,心下暗暗感動,只是用力地連連點頭,滿眼盡是傾服之色。

荀彧又淺淺帶笑地望著他說道:“不怕仲達笑話,其實在二十九年前你誕生之日,為師那時便已向尊父司馬建公大人承諾過收你為徒。為師第一眼看到你時,你還尚在襁褓之中,虎頭虎腦的,憨厚可愛,直衝著為師笑,那個歡樂勁兒啊……真沒法形容!”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忽地哽了一下,眼眶裡淚花一閃,又粲然笑道,“當時為師就有一種莫名的濃濃的親切感在心底油然而生。呵呵呵,你這小子就是我荀彧天生有緣的貼心弟子啊。也就是從那時起,為師暗暗發誓,我潁川荀門一定要竭盡所能將你司馬仲達打造成'非常之器、棟樑之才'。” “令君老師……真的是太感謝您了!”司馬懿也垂下淚來,伏在席上叩頭而謝。他一直都記得,當年潁川荀門族長、司空大人荀爽,就為自己入讀紫淵學苑而極為用心地向管寧先生寫過一封薦書的……

“謝什麼謝?二十九年來,為師忙於奔走國事,其間也沒幾天到你司馬府上教授過什麼。直到你如今入仕許都之後,為師才終於有了機會向你言傳身教,也算能盡一下為師身為人師的應盡之責了!”荀彧急忙擺了擺大袖,向他開口止道,“你今天能抽空到為師府上來一趟也不甚容易,曹丞相的脾氣為師是知道的,他最是看不得手下掾屬偷閒冗浮的了,一向督責得十分嚴厲。這次你只怕也是請了假過來的罷?你有何疑難之事就問吧!” “這個……令君老師,小生今天並非有什麼疑難之事來拜訪您……”司馬懿遲疑了一下,滿面露出了關切之色,“小生是聽到令君老師似乎犯了心疼之疾,心裡忐忑不安,急忙前來探望。眼下看來,令君老師的氣色確實不佳……您一定要多加保重啊!明天小生給兄長提一下,讓他恭請丞相府裡的名醫華佗來給您診視診視,他的醫術真是了得,小生當年的風痺之症都是他治好的……”

“多謝仲達關心了。曹丞相早已催請太醫令吉本和華佗神醫一同前來給為師診視過啦。為師這心疼之疾,忽發忽止,發作之時疼不能當,不發之時恍若無恙,而今只可靜坐閱文處事,再也不能躍馬駕車劇烈運動了。”荀彧面色平靜之極,徐徐然言道,“只怕曹丞相此番南征荊州之旅,為師是再也不能與他同行了。” “令君老師雖然不能陪同曹丞相南下平逆,但有您坐鎮許都後方,居中持重應機,亦必能如官渡一戰之時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的。”司馬懿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在口頭上款款而道。 “唔……為師已建議曹丞相任命華歆大人為許都後方坐鎮統領使,今後南征軍務事宜這副擔子只怕該由他來挑了。”荀彧的眼睛從堂上敞開的一扇窗戶遙遙望了出去,投向了丞相府所在的那個方向,緩聲而道,“為師現在只管撫民庶務這一塊,為師現在也該好好地沉下心來把這一塊安民、養民、教民的庶務抓起來了。唉!如今這天下狼煙四起、群雄紛爭,終日殺伐不休,又有誰顧念了一下這芸芸眾生?”

說到這裡,他忽地想起了什麼,目光湛然一亮,凝視著司馬懿道:“對了,為師眼前就有仲達這麼一位起於郡縣的庶務練達之才啊!你當年在河內郡上計掾任上執行堂堂律法,有勇有謀地鋤除了貪官豪強,那些壯舉為師一直都牢記在胸啊,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為師感覺到你真的成熟了。其實,當時本該遵照你的想法,以大漢堂堂律法為準繩,將那些聯手作惡、魚肉百姓、橫行鄉里的貪官和袁氏豪強們公然處決、以儆效尤、以正綱紀、以澄吏治。唉,只可惜我們受制於當時的形勢而不得不放過了袁氏豪強,使此事的影響之力難以盡量發揮。但是,對仲達你當時的良苦用心,其實為師和曹丞相都是惻然洞悉、暗暗嘉許的……也就是從這件事情上,為師看到了仲達你的深沉宏大之志、剛正雄遠之才,為你將來一定能夠成為亂世經緯之器而一直欣慰不已。”

說到這兒,荀彧驀覺心頭微微一漾,盯著坐在面前正向自己欷歔道謝的司馬懿,盯著這個只有二十九歲的青年的臉龐,一陣恍惚之間,腦際裡竟漸漸浮現出另外一個也只有二十九歲的年輕人的面貌,那便是大漢天子劉協…… 三天前,正當荀彧為了黎民蒼生而欲捨棄一切去輔助曹操平定天下之際,天子劉協悄然御駕親臨荀府探視荀彧,還帶了前太尉楊彪一道同輦而來。見面寒暄幾句之後,他便下了龍輦,移位前來苦苦懇求荀彧要保衛漢室,不要再為曹操效力了。 荀彧當時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猶豫之中——突然,驚人的一幕發生了。劉協竟當著楊彪、荀攸、荀惲等在場人士的面“撲通”一聲向他倒身叩首而拜,“砰砰砰”直磕得腦門上沁血,哀哀泣道,倘若荀彧真要輔助曹操南征平定天下,他劉協亦是生無可戀,決意不再當這任人取代、任人擺佈的“傀儡皇帝”,當著眾人的面一死自裁以謝漢室太廟的列祖列宗……說著,他當場就抽出了藏在腰際的一柄銀匕橫在了自己的頸側……

他這一跪一求之際,慌得楊彪、荀攸、荀惲連忙跪下膝行過來勸阻。楊彪更是老淚縱橫、擂胸大哭,聲稱自己“屍位太尉、輔國無能”以致落下今日這般“主辱臣死”的悲慘局面。他也要以三尺頸血而贖己過了,哭著喊著便要奪過劉協手中的銀匕搶著自剄。 面對著大漢天子的叩頭泣求,面對著白髮蒼蒼的楊老太尉尋死覓活地哭著要“為國殉忠”,荀彧那顆仁慈善良的心終於軟了、碎了……他淚垂滿面仰望屋頂,驀地清嘯一聲,終於在萬般無奈之中做出了畢生當中最為重要也最為艱難的一個決定——自今而後,至死不再為曹氏進設一計一謀。同時,他也深深地意識到,這意味著自己一直堅守著的那個“扶世安民、兼濟天下”的大志,可能在有生之年再也無法實現了。

一想到這一點,荀彧便覺得心口一陣刀扎般的疼痛。這一疼之下,立時又讓他的思維從記憶之中落回到了眼前的現實裡來。他暗暗摀住了胸口,靜靜地瞧著司馬懿那英魁俊偉的面容,心底又有一股念想倏地冒將出來。若要本座突然捨了漢室而投向曹府以求得借力平定天下,只怕朝野上下立刻便要全盤大亂了,大亂之中又如何平定得了天下?若要本座撒手不管曹操,他又並非真的是“一代完人”、無懈可擊,倘若一時失策失算之下為勁敵所敗,那劉備、孫權之流的梟雄從此沒了他的壓制,只怕更會公然扯下假面稱王稱霸,從而導致漢室朝綱解紐、中原分崩、百姓流離失所,反而更與自己平定天下、兼濟蒼生的大志背道而馳了,自己那時只怕更是有負天下百姓了。唉,自己本身大概真的是無法從這漢曹糾結之中超脫出來為天下萬民爭得一個太平盛世的了。那麼,或許,或許還只有眼前這個司馬仲達堪稱當世偉器,值得自己好好陶鑄一番,然後再藉他和他的同門好友之手,代替自己去實現“平定天下、兼濟蒼生”的大誌了……

一念及此,荀彧心頭頓時生起了一種莫名的激動與興奮,心口也不感到那麼絞痛了,面色也漸漸恢復了正常。他定神靜默了片刻,才慢慢開口問道:“仲達,為師有一個問題問你。賢士君子當逆亂垂亡、憂危沓至之日,應是何為?” 司馬懿聞言,微一凝思,正色而答:“依小生之見,賢士君子當逆亂垂亡、憂危沓至之日,面臨紛紛擾擾之世態百變,詭隨之而難免有自陷不義之失,躁競之而難免有自迷所向之誤,唯有秉志循道、不屈不撓,為我所當為、為我所可為而已;而定大謀、成大事者在此焉,全身保節以不顛沛而逆行者亦在此焉!” “講得好!”荀彧讚了一聲,又問道,“那麼,依你之見,什麼又是賢人君子'為我所當為、為我所可為'之事?” 他剛一問罷,荀惲便從堂門口處趨步而入,躬身禀道:“父親大人,丞相府大公子曹丕、豹騎營統領曹真結伴特來探望父親大人。” 司馬懿一聽,急忙便欲避席而起。卻見荀彧略一沉思,向荀惲擺了擺手,吩咐道:“惲兒,你且出去告訴他倆,為父正在臥床養病,今日一律謝絕來客探訪。” “這……這……”荀惲聽了,不禁猶豫起來。 “不必猶豫。你且去回報他們罷,為父今天要與仲達暢懷交談一番,不想有任何人前來打擾。” 司馬懿聽到這裡,心頭不由得“怦怦怦”,立時激動得像敲起了小鼓一樣,滿面都放出了紅光,急忙伏倒在席,顫聲而道:“誠……誠蒙令君老師厚……厚愛,小生如……如何承受得起?” 荀彧笑而不語,又揮袖催了荀惲幾聲,荀惲這才有些驚疑地去了。 待得荀惲離開育賢堂之後,荀彧才向司馬懿緩緩而言:“你不必過謙了——還是先回答為師剛才那個問題吧?” 司馬懿暗暗思忖了一番,顯得甚為小心地輕聲答道:“這個……這個問題,小生也不屑引用一些典籍章句來回答令君老師您。小生只想以自己耳聞目睹的實人實事實例作答,如何?”在見到荀彧微微頷首之後,他才開口答道,“依小生之見,新任太中大夫賈詡,內負特立獨行之資,外呈和光同塵之相,正如丞相大人所贊,'料事如神、運計如鬼',又如陛下詔書所稱'志節高峻、德服於人',不知他之所作所為可稱為'為我所當為、為我所可為'乎?小生恭請令君老師明示。” “賈詡?賈大夫?”荀彧聽了微微一愕,沉思了一會兒,方才肅然而道,“看來許都的青年才俊們似乎個個都以為賈大夫的屈伸進退之長頗可一採……不錯,賈詡之長,就在他立身行道不拘小節、順時而為。這一點,為師亦是甚為佩服的。 “欲成大事,不拘小節、順時而為,這本也不錯。但是,不拘小節、順時而為並不等同於自損清剛貞固之大節。大節有虧,猶如水之源濁、本之根朽、玉之體瑕,終是流而不長、脆而不堅、華而不潔;既是這般情形,其人立身行道又豈能感人肺腑而一呼百應乎?身為謀士,豈能僅僅'為己而善謀'?為他人而善謀、為社稷而善謀、為天下而善謀、為萬世而善謀,才是所有智謀之士所應遵行的正道!否則,世人怎會親你、敬你、推你、重你?世人於你不推不重不親不敬,你根基淺薄、浮萍隨波,豈能成就可大可久之大業?” 司馬懿一聽,頓時只覺心頭一亮,不禁“咚咚咚”在地板上連叩了幾個響頭:“令君老師之高見知微知彰、知利知弊,小生衷心佩服。” 荀彧看了他一眼,又緩緩言道:“孟子有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之心者可以為天子,得乎天子之心者可以為諸侯,得乎諸侯之心者可以為大夫,其下而皆不足論也。'你身為儒林新秀,自當篤行'兼濟天下,扶世安民'之大志,這才可算是'為我所當為、為我所可為'的精要——或許,依為師之見,你這'為我所當為、為我所可為'十個字似乎直接改為'為民而為所當為、為民而為所可為'這十四個字更加佳妙一些,如何?” 司馬懿聽罷,只覺得這荀令君果然是賢哲蓋世、出語不凡,其儒學根柢之清淳深厚,一開口便有堂皇正大之宗師氣象,迥非自己所能及也!他心悅誠服地叩首於地,喃喃而道:“令君老師賜教之語,小生沒齒不忘。” “仲達,其實以為師耳聞目睹的實人實事實例當中,你們司馬家便有一位身處亂世而謹守'為民而為所當為、為民而為所可為'要訣的大賢高士!”荀彧娓娓而言,“這位賢士就是你的叔祖鉅鹿太守——司馬直大人,那還是靈帝之時,內廷下詔催令天下各大州郡自民間聚斂造宮修殿之錢,而你叔祖司馬直大人在收到詔書之後悵然而歎'身為民之父母而反割剝黎庶以稱上之奢欲,吾豈忍為此哉?'遂上書奏請停收一切奢華之費並極言直陳當世之失,可惜靈帝昏聵而不聽用,他便吞藥自盡以明誌了。為師當時身為守宮令,聽聞司馬直大人這一赫赫義舉之際,亦是欷歔嘆服、衷心嚮往,以為身為儒士者實是該當如此方不愧此生。正因如此,為師愛屋及烏,才對你司馬家一直是瞻望有加,傾心與你司馬家中人永結金玉之交。只盼著你司馬家承蒙儒學清惠華澤之蔭潤而再出一位經天緯地之大才扶世安民、兼濟天下!” 關於叔祖父司馬直大人這件感人至極的故事,司馬懿自幼便已耳熟能詳,今日聽到荀彧這般娓娓道來,只覺胸中心弦緩緩彈動,泛起了陣陣共鳴。令君老師這是在苦心提醒我,只有將“為己而善謀、為他人而善謀、為社稷而善謀、為天下而善謀、為萬世而善謀”等五個層次的善謀之術融會貫通起來,自己才能成為“立身行道足以感人肺腑而一呼百應”的曠世雄才,自己才能遠遠超越賈詡一流的智謀奇士之上而與漢高祖、光武帝媲美於世。看來,令君老師對我司馬懿、對司馬家的衷心期許實在是高絕於人啊!只是……只是,他為什麼會這麼重視和關注我司馬家吶?他有沒有隱含著其他的目的?他的重視和關注會不會給我司馬家正在暗中實施的“偷天換日”大略帶來麻煩呢? ……不行,我一定要巧妙周旋其間,既能夠從令君老師這裡得到源源不斷的指教和幫助,又不能讓他過多地察覺到我司馬家的所有內情——尤其是那些核心機密方略,一個也不可以洩漏出來讓他知道……不過,他既然表明了要幫助我司馬家參與這一場還遠遠沒有結束的“平定天下、扶世安民”之大業,我司馬家自然亦可順勢從他這裡借力采力,以實現“異軍突起、後發製人、扭轉乾坤”的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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