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1·長城以北

第17章 第十七章英雄出世

事實上,仙台師團大兵壓境的情報已被馬占山提前掌握,他放棄大興也是出於這一考慮。 自己頭三板斧,之所以能把日軍砍得毫無脾氣,主要應歸功於以下兩個因素: 一個當然是關東軍的驕傲輕敵。另一個則是江橋北岸之險和潛伏守軍的突然出擊(此處特指那個捷克式機槍連)。 但現在這些優勢都已不存在了。 關東軍連多門都親自帶師團主力來了,哪裡還敢再輕敵? 北岸的高地被炸成了平地,南岸比北岸還要高,不須過江,往那裡一站,就可以收到居高臨下的效果。 至於什麼蘆葦叢、煙草地,日軍吃了虧以後,早就派飛機和大砲把這裡炸得光禿禿的了,別說藏人,藏隻鳥都難。 加上日軍兵力成倍增加,如果再不動腦筋地硬打,被動的無疑是自己。

在馬占山看來,大興已經是一顆死棋,現在要把這顆死棋做活的關鍵點就是昂昂溪。昂昂溪離大興有60里路,可把間隔擴大到三倍,戰線一拉長,就可能起到分散日軍的作用,己方可退可守亦可攻。 如此,死棋又變成了活棋。 在濱本到來之前,馬占山早就撤到了昂昂溪。 江橋一戰,馬占山令日本人刮目相看。 三天兩夜,能把關東軍仙台第2師團(儘管不是所有部隊)打得無可奈何,並不是任何一個人都能做到的。 第2師團,看看編號,就知道資格有多老了。在日本17個常備師團中,第2師團絕對屬於一流角色。 早在日俄戰爭時,第2師團就曾為日本攻下旅順口立下過汗馬功勞。它最有名的師團長叫做乃木希典,是個大將。這廝在中國名氣不大,但是在日本很有名,被稱為“軍神”。

到了“九一八”事變,撐場子的主要就靠這個師團,遭遇抵抗是有,但被人家圍在中央突不出去還是第一次。 關東軍內部爭相打聽,這個馬占山如此厲害,到底是從哪個軍校畢業的,是日本士官學校,還是東北講武學堂? 結果都不是,不過是個做過土匪的丘八。 那些平時走路鼻孔都朝著天的陸大畢業生個個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同一時間,江橋抗戰引起了國內外極大矚目。 “九一八”事變後,還沒有一個地方政府、一支中國軍隊在日本人槍口的威脅之下,敢於大聲說不。 黑龍江守軍只是一支孤懸於東北一隅的地方軍隊,但正是這支孤軍,竟在江橋這塊原先誰也不知道在哪裡的小地方,勇敢地抵禦了數倍於己的倭寇部隊。 國人精神大為振奮,民族自尊心得到極大安慰。

時人有詩讚曰:神武將軍天上來,浩然正氣系興衰,手拋日球歸常軌,十二金牌召不回。 作者是著名的曉莊師範創辦人陶行知。 在此國難當頭之際,人們是多麼渴望英雄出世,王者歸來。 那個精忠報國、還我河山的民族英雄在哪裡?我們呼喚你。 馬占山來了。 偉大的岳飛彷彿在他身上靈魂附體,他繼承了漢民族不畏強暴,與蠻族血戰到底的光榮歷史傳統。 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全國人民都跟著馬占山一塊兒激動。各地賀信賀電絡繹不絕,捐獻物資和錢款源源不斷,連一向不問世事的出家人也摻和了進來。 四川峨眉山有個和尚,一下子把自己的私房錢全都捐了出來。那時候寺廟也不收門票,和尚能收到的香火錢很少。這錢自然都是他從嘴裡一口一口省下來的。

民間已到了“平生不識馬占山,便稱英雄也枉然”的地步。 上海的南洋兄弟煙草公司推出了“馬占山牌”香煙(不知是否得到其本人授權),一時風靡滬上。消費者非常買賬,不管會不會抽煙,都要買兩包回去“愛愛國”。 馬占山和他的黑龍江守軍火爆若此,其聲譽傳遍了四大洲五大洋。 國際通訊社再不愁沒有最火的新鮮猛料了,中國的“抵抗將軍”馬占山成為他們爆炒的對象(“謂中國軍人亦能戰者”)。 江橋之戰,讓日本軍部的金谷參謀長很無語。 是啊,這仗究竟是怎麼打的,在東北的那位,還是“九一八”後那個逢誰滅誰的關東軍嗎? 在一種沮喪心情的支配下,金谷參謀長對關東軍發布了最新指示,要求暫緩進攻,理由就是害怕馬占山真的有蘇聯背景,從而導致蘇軍的直接干涉。

為了不致引起部下的激烈反應,金谷在電文的措辭上已經算是字斟句酌,委婉得不能再委婉了,沒想到關東軍司令部的一眾參謀們收到指示後還是跳了起來。 連我們本莊司令都搞不定的事,你在後面操什麼心! 本莊繁雖然是關東軍的最高司令官,對這些狂人參謀卻是言聽計從,有什麼事都是大家商量著辦,從不計較部下的態度。 既然小的們都是如此講法,他也就理所當然地把金谷的指令當成了耳邊風。 不過,理不理金谷這老糊塗是一回事,蘇聯會不會干涉又是另外一回事。 對於後者,本莊繁和他的參謀們其實並不敢太掉以輕心。這些人圍在一起,鄭重其事地進行了討論。 板垣晃著腦袋,認為蘇聯一定不會來攪局。 為什麼呢? 我們可以里外翻一翻啊。裡面,蘇聯正在搞第一個五年計劃,自己補充國力還來不及,怎麼肯輕易出頭呢,外面,跟中國政府翻了臉,斯大林和蔣介石兩個人誰都不理誰,這樣的情況下,他更不可能幫中國人出頭。

板垣最後表明了態度:既然我們判定蘇聯不會站出來,那就不能放過這個絕好的機會。馬占山很厲害,不把他這種“囂張氣焰”打下去,不知道還會跑出來多少個馬占山。 一席話,把個本莊繁聽得一愣一愣的,還是參謀們有水平,都講到我心坎裡去了。 根據參謀們的討論結果,本莊繁決定把江橋之戰的指揮權集中於多門一人。 要不是大家都這麼認為,本莊繁沒準還要親自上去比劃兩下哩。只是他的運氣實在太差,上一次輸一回,所以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堅持了。 就在關東軍司令部緊張籌劃,準備再次發動進攻的時候,馬占山也得到了來自上級的支援。 當然,主要是聲援。 蔣介石和張學良都致電嘉獎,稱讚馬占山“捍衛省土有功”。 不過這二位還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在軍援上面都是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

一分錢軍費不撥也就算了。至少到目前為止,賴全國的父老鄉親幫忙,捐的錢物還是夠黑龍江省守軍支撐一陣子的。 最實際的是派兵支援。 有人說了,當時吉、遼都被日軍佔領,有兵也過不來啊。 條件還是有的,只要你想做。 比如中央軍和東北軍聯手,從關內直接殺向吉、遼,對關東軍形成軍事壓力,可與黑龍江省守軍形成裡應外合之效。 這樣有一個風險,就是要冒與日本全面宣戰的可能(當時南京政府並未與日本正式宣戰)。 但這個風險,你說它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 因為此時雖然吉、遼都宣布“獨立”了,但出面“獨立”的都是像遼寧的臧式毅、吉林的熙洽一類人,根本上不了檯面,屬於除了關東軍,誰也不承認的主(要不然土肥原也用不著處心積慮搞什麼“滿洲國”)。

中央既未任命,這就是公然反叛朝廷。在自己國家內整治這類奸佞小賊,有什麼不可以。 再者說,就算中央軍不能或不願直接參戰,東北軍自個也得乾。 打回老家去,名正而言順。 怎麼也想不通,那麼多所謂的“東北軍精銳”,在江橋打得翻天覆地時,怎麼還能隔岸觀火,心平氣和地安然蝸居於錦州、山海關、北平而動都不動。 蔣介石閉著眼睛裝傻充愣,別人都能理解,也就當東北沒易幟,或晚一點易幟吧,反正黑龍江省部隊也不是他的嫡系。 東北軍你不能夠啊,地是你的地,人是你的人,竟然無動於衷,坐等其被殲滅? 其時正是東北軍大舉反攻,奪回家園的最佳時機。過不了多久,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將後悔一輩子,將會被“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的悲涼曲調折磨一生。

無論是蔣介石,還是張學良,其實眼巴巴指望的都是一個東西,那就是國聯的干預。 國聯就是現在聯合國的雛形,這樣的一個國際協調機構,你要認為它毫無作用,那是一個極端。 但是如果以為它能包治百病,則同樣是一個錯誤得不能再錯誤的極端。 指望別人的同時,你自身也要有所作為。如果你自己先成爛人一個,躺倒在地,神仙也救不了你。 當年日俄戰爭,俄國老毛子之所以能接受美國的說服教育,肯走到談判桌上來,也是預先被日本人用棍棒教育了一下的結果,否則哪有那麼容易服軟。 就是說到國聯,它還有自身的致命缺陷。聯合國尚有聯合國部隊,它卻只有批判的武器,沒有武器的批判。 在當時的情況下,國聯確實干預了,甚至可以說很賣力,很仗義,很公道,但也僅此而已。

南京政府倒沒有忘記繼續給予精神激勵。 11月12日,南京召開國民黨四大。會議對江橋抗戰評價很高,不僅正式委任馬占山為黑龍江省主席,還破格晉升其為陸軍上將。 與此同時,蔣介石的威信落到了谷底,成了典型的反面人物。會上凡是能開口講講的,都要找機會盡情數落一下這位沮喪的老兄。 同志會開成了對自己的批鬥會,這是蔣介石事前撓破腦袋也想不到的。 本來這種會議應該你好我好大家好,所謂認認真真走過場,紮紮實實搞形式,無奈江橋守軍太耀眼了,顯得政府極不作為。這種情況下,你要再想以走過場的心態走過場,以形式主義的方法搞形式,那就是典型的不識時務了。 不過這一切似乎都與江橋的馬占山沒有實質關係,因為他既不能參加上將授銜儀式,也得不到一星半點的援兵(“未遣一兵,未發一矢”)。 馬占山失望了。從三日之戰後,又拖了十幾天,可是在這麼充裕的時間裡,他卻未能得到任何有力的援手。 眼前什麼都沒有改變,只是形勢在一天天惡化。 本莊繁已把攻擊馬占山作為關東軍的頭等大事,像刮脂油一樣,把東北能抽的部隊都抽到了江橋。 縱使是一代名將,此時亦唯有仰天長嘆:吾敗,豈天意乎? 失敗,早已是意料中的事,但他和他的孤軍仍然一直在堅守。 時間一天天過去,本莊繁暗暗下定決心,做好再次向江橋攻擊的準備。 在這之前,他以關東軍司令官的身份向馬占山發出最後通牒,條件為三:下野,撤軍,進駐。 下野是讓馬占山從省主席的位置上下野,而後是黑龍江省部隊從齊齊哈爾撤退,最後由日軍進駐昂昂溪。 馬占山收到電文後,第一反應就是日本人又要找他開練了。 不過打仗歸打仗,答復照答复,不僅要答,而且要答好,答精妙: 下野沒問題,但要有中央正式文件通知; 撤兵沒問題,但需要相當時間,至於時間多少,請原諒,暫時我還沒算好; 進駐沒問題,只是很可能國聯會有不同意見。 三個“沒問題”後,他還向本莊繁提出了一個只有最資深記者才能提出的高難問題:我們這些人都走了,黑龍江省誰管?你?還是那個張海鵬? 從頭至尾都是沒問題,其實滿篇都是有問題,從頭至尾都沒有不答應,其實滿篇都是不答應。 對於馬占山頭上的冠名,“野路子軍事家”是毫無疑問的,如果再加上“無師自通的外交家”和“深藏不露的一流辯手”也絕不為過。 至少我看行。 拿著這份電報,本莊繁哭笑不得。 任何恐嚇和訛詐,看來都撼不動這個看似矮小實則強悍的東北男人。他不明白的是,在這個貌不驚人的土匪省長的身上,究竟隱藏著一股什麼樣的驚人力量,竟然可以讓他如此倔強。 他不得不再次用部下的鮮血和生命,去鋪設那條通往齊市的道路。 此時江橋前線中日雙方軍隊的數量比例為二比一,日方二,中方一。 11月16日,嫩江已結出厚冰,再也不需要浮橋或渡船。日軍不光是人,所有輜重,包括大砲都能越冰而過。 就在這時,馬占山久無援軍的弊病也暴露出來。大家的子彈快打光了,大砲因為性能問題,時間一長,砲管就開始發熱,再不能正常開砲。 馬占山聞報,飛馳前線,帶領自己的手槍隊親自督陣。 他殺敵不含糊,督戰也不手軟。前線的兩個連長被慘烈戰鬥嚇破了膽,想偷偷溜走,被他發現後,一槍一個,全給崩了。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在馬占山的示範下,守軍官兵雖傷痕累累,但個個心堅如鐵,死戰不退(“至此無一完膚者,顧仍浴血對抗”)。 關鍵時刻,多門這個曾擔任過陸大校長的日本資深將官開始顯示出他老辣的一面。 就在對手已明顯疲於招架之時,他把作為預備隊的朝鮮龍山第20師團調了上來,後者成為壓倒守軍的最後一根稻草。 馬占山此時就在戰場之上。 他看到,日軍在戰場上完全佔據了主動,正排山倒海般地衝殺過來。 勝負已定,不可避免。 江橋,是馬占山夢想起飛的地方,是他榮譽的頂點,只要還有一點堅持的可能,這個堅強的男人都不會選擇主動放棄。 但現在連這一點可能也沒有了。 馬占山並不是一個喜歡蠻幹的人。他清楚地知道,勇敢和蠻幹的區別在什麼地方。 此時,主帥的決心相當重要。稍有猶豫,將會導致全軍覆滅的後果。 馬占山下令:撤出昂昂溪。 但是撤退,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就猶如下山往往比上山難一樣,撤退的難度常常遠超進攻。 這是因為一般而言,這時的部隊士氣最為低落,尤其害怕自己在撤退時落於人後,以致被殲或被俘,所以特別容易陷入慌亂,一亂則潰不成軍,反而為追兵所乘。 後來的第二次淞滬抗戰,也是撤退的時候一潰千里,結果弄得不可收拾,以致釀成極大損失。 所以一個軍事主官高不高明,攻城拔寨還不能完全說明問題,會不會撤退才是一個真正的大考驗。 事實證明,在這方面,馬占山是完全合格的。 馬占山早在進入江橋指揮作戰時,就對戰局的進退做過通盤考慮,贏了怎麼攻,攻到哪裡,輸了怎麼退,退到何方,那都是要事先心中有數的。如果等到馬上要拆房燒屋,你才想起來今天晚上住哪裡,那就遲得太多了。 面對日軍全面開花式的進攻,馬占山仍然退得有條不紊。各部隊交替掩護,逐次撤出昂昂溪,且並未受到重大損失,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不僅如此,馬占山還創造了另一個奇蹟,那就是在撤退的同時,派出輕騎兵迂迴襲擊了多門的臨時指揮部! 敵方大舉進攻,己方大踏步撤退,這往往正是敵方大本營兵力最空虛、防衛最鬆懈的時刻。 走都走了,還要回頭咬你一口。厲害吧。 和馬占山的預料差不多,大興站的日軍能派上場的,都到昂昂溪前線去撈戰功了,剩下來的兵少得可憐,且對中國守軍反戈一擊毫無心理準備。 這支小型騎兵部隊殺入日軍臨時指揮部,如同風捲殘雲一般把守敵消滅精光,臨走時還捎帶走了十幾萬日元做軍費。 多門幸虧是到前線督戰去了,這才僥倖逃過一劫,但得知消息,也已經夠他驚出一身冷汗了。 不過多門並非善茬,這個人的謀略和智商絲毫不低於他的死敵。在某種程度上,兩人甚至可以說是旗鼓相當。 幾乎就在馬占山派騎兵偷襲他的老巢的同時,一隊日本騎兵也進行了精心偽裝,然後悄悄出發,扮成東北守軍的模樣,一路快馬加鞭奔來。 一路上,面對近在咫尺的中國士兵,他們始終保持著高度忍耐和刻意低調,像一群忍者神龜,只顧低著頭裝熊,埋著頭趕路,而周圍的守軍因為都處於緊張撤退之中,竟然沒有人注意到危險就在身邊。 這夥騎兵跑得飛快,他們超越了所有能超越的掩護和後撤部隊。 終於,讓他們追上了馬占山本人! 遇到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是不聲不響靠過去,然後掏刀,殺人。但是日軍騎兵沒有這個心理素質,見好不容易追到了目標,一個個原形畢露,爭著搶著往前衝。 此時,載著馬占山的吉普車正在路上急馳。負責沿途保衛的少校副官忽然發現後面煙塵滾滾,扭頭一看,一隊騎兵正飛奔而來。 這是一個異常的舉動。副官感到情況不妙,命令停車,並立刻率領衛隊保護著馬占山沖上高地。 只要仔細觀察,日本人還是日本人,那一雙雙賊溜溜的眼睛,怎麼扮都不像中國人。 既然已識破真相,狹路相逢,先下手者為強。馬占山的衛隊都是從部隊裡挑選出來的神槍手,居高臨下,一頓排子槍打過去,頓時把這支興沖衝的敵騎兵打得人仰馬翻。 自己偷襲變成了被人家伏擊。日軍傻了眼,又聽見周圍槍聲大作,害怕被撤退部隊圍攏過來遭到殲滅,仗著座下馬比較快,趕緊抽個冷子溜之大吉。 馬占山撤出了所有防線,退入省城。 他並不打算堅守這座城池。齊市並無高大城垣可以讓他憑險據守,馬占山準備率部向海倫一帶轉移,那裡是產糧區,能夠解決部隊糧餉問題,可以讓他東山再起。 在撤退前,他遇到了一個難題,那就是手上還有日偽軍俘虜。 馬占山考慮了一下,決定將俘虜全部釋放,並留給即將進城的日軍將領一份聲明,言明自己遵守國際公法,未殺戰俘一人,請對方也照此辦理,寬待俘虜及城內未及撤出的傷病員。 顯然他大大高估了日軍的文明程度。 日軍對自己的士兵尚且苛刻無比,哪里肯掏糧食來給你養戰俘,更何況江橋一戰,他們剛剛吃過大虧,報復還來不及。 馬占山前腳剛走,日軍進城部隊就把傷病員搜出來殺了個精光。 這是一支騎兵部隊。領頭的馬占山稱他“小多門”,還說是多門師團長的親弟弟。 我後來翻閱史料才發現,傳說中的“小多門”其實並非叫“小多門”,也不是多門的弟弟,他只是屬於騎兵隊隊長一樣的角色。 由於是騎兵,所以“小多門”的部隊一馬當先,跑得最快。在齊齊哈爾城裡找不到馬占山,就砍了那些來不及撤走的傷病員。 殺完了人,他又要率騎兵繼續出城追趕馬占山,想把這顆最值錢的腦袋也收入自己囊中。 可是要追的話,總得有個目標,在城裡搞殺人比賽耽誤了時間,一出城都不知道馬占山跑哪個方向去了。 不用急。在這方面,馬占山是很善解人意的。 你不是不認道嗎,來來來,我給你指,連服務費都不用付。 日軍前哨在路上撿到了一些可疑物品。 既然是可疑物品,那就是與普通軍人平常所用之物不一樣。 只見裡面有手杖,有大煙槍,有各種各樣的煙具,把個“小多門”看得眼花繚亂。 隨隊漢奸認得,說這可能就是馬占山的私人物品。 和很多東北軍將領一樣,馬占山雖稱英雄,也離不開抽賭二字。 很顯然,逃命之人不可能帶很多東西。煙槍再好,也沒有性命來得重要,所以馬占山沿路把它們給拋棄了。 一切都很清楚了,馬占山究竟在往哪個方向逃命。 沿著這條路追嘛。 不幸的是——上當了。 我說過,馬占山的撤軍是有很多道道的。 除了愛掏人老窩外,他還喜歡佈疑陣,留伏兵。 扔大煙槍的那個方向,與他撤退的方向正好相反,而且早已撒下大網。 可惜“小多門”並不清楚這一點。他倒是知道臨時指揮所被馬占山端掉的事,不過他機械地認為,這應該與他毫不相干。 我是兵強馬壯的前鋒,不是兵力空虛的大本營,怕什麼呀。 考慮到馬占山的腦袋只有一顆,且屬於不可再生資源,他甚至拒絕了其他部隊的配合,自己帶著騎兵就攆了上去。 話說“小多門”帶著騎兵緊趕慢趕,總算追上了,不過不是馬占山本人,而是他麾下的騎兵團。 騎兵團走得很慢,而且似乎還帶著輜重,怎麼看都不像一支擔任殿後任務的輕裝部隊。 小多門感到很意外。 都說馬占山的部隊厲害,我看也就這樣吧。要是師團長早點重用我,小小江橋哪用得著打到現在。 “小多門”的參謀長顯然要更機警一些,立即提醒他,路邊有很多蘆葦叢——聽說馬占山極善用兵,要是在這裡藏一支伏兵的話,我們就麻煩了。 “小多門”深以為然,命令部隊停止前進,指揮機槍手對蘆葦叢進行掃射。 打了一會兒,裡面什麼動靜也沒有。 真是多慮了。此時“小多門”倒真有些瞧不起那個把整個師團弄得一籌莫展的馬占山了。 他的心情彷彿當年華容道上的曹丞相——吾不笑別人,單笑周瑜無謀,諸葛亮少智。若是吾用兵之時,預先在這裡伏下一軍,如之奈何? 這個既無謀又少智的馬占山,究竟有什麼可怕的呢? “小多門”揮隊繼續向騎兵團追去。這個剛剛在省城裡過足癮的殺人狂,準備再次完成對中國軍隊的屠殺。 在日軍騎兵的先頭部隊過去後,蘆葦叢忽然響起衝鋒號,並且一下子冒出許多人,一個個赤膊上陣,怒目而視。 不是已經火力偵察過了嗎? 關東軍的騎兵部隊沒有在黑龍江作戰的經驗,他們不知道路邊的蘆葦叢又深又密,僅僅近距離地搜索或是掃射一下,猶如隔靴搔癢,根本奈何不了真正的伏兵。 蘆葦叢的伏兵並不是黑龍江省正規部隊,這是兩支地方武裝,你要說他們以前是土匪也可以。不過,在馬占山剛剛來到省城就任時,他們就來報到了,而且打鬼子的積極性很高。 對於馬占山來說,只要你跟著我抗日,不管以前出身如何,是貴是賤,都是好同志。 當天便發給他們成捆成箱的步槍和子彈。 寸功未立,就給了這麼多好東西,兩兄弟頓時被感動得不知說什麼才好,表示一定聽從馬主席的調遣,到江橋第一線去打鬼子。 馬占山卻另有考慮:你們回去加緊操練,日後自有可用之處。 現在這兩顆棋子果然都給用上了。 游擊隊和正規軍的打法不一樣,主要用具也不同。他們手里大刀長矛一樣不缺,雖然不如槍砲威風,對付起騎兵來卻是正好。 劈腦門!削眼仁!砍馬腿!掏耳朵! 剛才還不可一世的日軍騎兵馬上就意識到自己遇上了剋星。遇上這種不講道理的打法,馬第一個遭殃,兵第二個完蛋。 正面馬占山的騎兵也多了出來,不是騎兵團,而是騎兵旅。 這裡離省城有60里路,而且旁邊沒有任何援兵。 “小多門”終於體會到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是什麼意思。 騎兵被圍,對日軍前敵總指揮多門來說,是一個很意外也很沉重的打擊。 “小多門”及其所統率的騎兵一個不少,全掛了! 這些殺人狂最終為自己在省城的禽獸作為付出了代價。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你敢殺我傷兵,我就敢滅你“弟弟”。馬占山做人的準則一向如此,絲毫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老多門則對掛了的“小多門”痛惜不已:讓你找馬占山,你卻和閻羅王嘮嗑套近乎去了。 “小多門”臨死前撿到的那些物品還是發揮了一點作用。 日軍又把它們交上來,多門召集熟悉馬占山的特務漢奸一鑑定,這些“專家”一致確認,這些都是馬占山日常必備用具。 和“小多門”比起來,老多門的思維能力無疑要縝密得多。一想,明白了。 馬占山肯定死了。 你想,一個三軍主帥,用的手杖和煙槍就算再累贅,那也是心愛之物,少說也得有幾個衛兵給他扛著,哪裡會隨隨便便就扔掉。 只有一種解釋:物的主人已死,考慮到既非金,也非銀,就沒人願意再留著它們了。 多門對自己的這種推理深信不疑,隨之便命令鳴金收兵,以窮寇莫追為由把其他幾路追兵也都收了回去。 沒幾天,活蹦亂跳、如假包換的馬占山便又在海倫露面了,這讓多門鬧了個大紅臉。 隨著馬占山率部撤出齊齊哈爾,江橋抗戰落下帷幕。此戰,中國軍隊可以說是雖敗猶榮,日軍卻遭遇到了“九一八”以來最慘重的傷亡。 值得一提的是,在江橋一戰中,日軍除戰死戰傷以外,凍死凍傷的也佔相當比例。 原因在於日軍缺乏禦寒裝備。 江橋抗戰以前,仙台師團在東北基本上沒打過什麼像樣的仗。他們原本以為,黑龍江守軍也同樣不堪一擊,“天兵”一到,立即會四散奔逃,所以根本就沒打算要在黑龍江省過冬。 沒想到此東北軍非彼東北軍。花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從秋天打到冬天,援兵換了一茬又一茬,愣是沒能把馬占山怎麼樣。 這樣一來後勤補給就跟不上了。 日本人打仗,一個重要的死穴就是不重視後勤保障。 在當時的日本部隊中,有一句流行語,叫做:輜重兵倘能作戰,則鐵樹也能增加軍費(增撥軍費為日軍最關心話題,故有此說)。在諸兵種裡面,輜重兵也就是後勤部隊是沒什麼地位可言的。 在精神原子彈的刺激下,人人都想當前鋒去射門,沒有谁愿意做不得分的後衛。 其實早在甲午戰爭的時候,日本就沒少吃後勤不繼的虧,死了將近兩萬人,但十之八九都不是被清軍幹死的,而是病死、餓死、凍死的。 在這方面,日本人的記性實在很差。 到進入齊齊哈爾之前,當地已是冰天雪地,氣溫降到零下20攝氏度,這種氣候下的野外作戰,別說打仗,就是散散步都會被凍趴下一大片。 東北的氣候,竟然比馬占山的部隊還要兇猛,這也是多門不敢繼續窮追的一個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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