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1·長城以北

第18章 第十八章再戰江湖

種種跡象表明,馬占山的部隊經過江橋一戰,並未喪失元氣,他還有從頭再來的機會和實力。 馬占山自從到了海倫之後,由於聲名在外,要求採訪他的國內外記者那是紛至沓來,絡繹不絕。 不過對於記者們來說,採訪名人,絕不是一件好乾的差事。 耍大牌那是家常便飯,遇上個別不厚道的,甚至還會關上門躲在陽台後面朝你開黑槍。 不去吧,又交不了差。有的記者被逼得實在沒法,只能用“多方採訪某君,只是聯繫不上”或“據信”、“坊間雲”這些似是而非的文字來進行搪塞,一篇新聞看似拖得老長,其實當事人甚麼也沒說。 記者這飯碗,真的挺不容易端。 再者,馬占山的身份有些特殊,此人土匪出身,斗大字識不得幾個,場面話估計說不出來,粗話又登不上報紙。那些第一次採訪他的記者都覺得很懸,有的甚至把瞎編的文章都事先準備好了,採訪就準備只過過場。

令記者們大吃一驚的是,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馬將軍除了相貌不太威武,與想像中有所區別外,一張嘴卻是滔滔不絕,神采飛揚,把記者們都說得一愣一愣的。 馬占山還特別懂得記者的心思,不斷提供給他們有關於江橋抗戰的各種猛料、第一手資料,那是要煽情有煽情,要悲壯有悲壯,要痛快有痛快。 這批沒打過仗也沒看過打仗的記者個個聽得如臨其境,如醉如痴。 最重要的是,作為名震中外的“抵抗將軍”,馬占山沒有一點大牌的架子。不管事務多忙,聽到記者來了,無論來頭大小,他都要擠出時間親自接待,並奉若上賓,絕不肯隨便怠慢一個。 這種思維和意識,絕對是現代得不能再現代了。 通過記者一波接一波的生動報導,馬占山的事蹟越傳越廣,越傳越神,在全國的威望一時間無人能及,就連以前威風凜凜的蔣介石都被拉下去一大截,私底下對老馬是又妒又羨。

見過火的,沒見過這麼火的。 從表面上看,退守海倫的馬占山是要與小日本幹到底了,但是沒有人知道這位頂著“抵抗將軍”帽子的英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作為後人,我也不能隨意猜測。但是我要告訴大家的是: 很遺憾,馬占山不是一個完美的英雄。 當關東軍派板垣前去勸降,他竟然同意與之進行秘密談判,而談判結果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這“所有人”裡面,就包括板垣。 板垣提出,由馬占山擔任黑龍江省主席,日本劃該省為自治區,持無領土要求、不駐軍、不干涉內政三項政策,只派日本顧問協助。 馬占山——同意了! 對此,板垣本人也大為吃驚,以馬占山在江橋的態度,他原本預料談判將會非常艱難,已經做好了無功而返的準備。

他沒想到馬占山如此爽快地就答應了,甚至起碼的討價還價都不需要。 早知馬占山如此想法,江橋之戰前這樣談一下不就好了嗎,關東軍何至於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 馬占山,其實連我們也看不清、弄不懂你了。 只能說這是一個很複雜的人物,不能單純地用一個好或者壞來形容。 按照馬占山事後的說法,他這次接受日本人的條件,是一次早有預謀的詐降。 但如果我們不為尊者諱,通過史料分析就可以看出來,事情並非那麼簡單。 那段時間,駐齊齊哈爾的日軍一直未主動對馬占山部發動進攻。 究其原因,馬占山和參謀長謝珂有了一段對話。 謝珂認為,海倫佔有地形之利,且抵抗力量不斷壯大,日軍恐蹈江橋覆轍,所以不敢貿然發動攻擊。

馬占山對此卻另有一番解釋,他說這事與小皇帝溥儀有關係。 十多年前,我曾到天津叩見過溥儀。溥儀還送給我一張古畫,並從此知道了我的名字。這次日軍之所以不窮追猛打,就是因為溥儀以“馬占山是我的人”為由向日本求了情。 這個理由很有點無厘頭,溥儀幾斤幾兩,日本人要聽他的? 但是謝珂還是從“溥儀求情”中嗅出了另外一番味道,他勸馬占山不要對日軍存有任何妄想。 馬占山卻自顧自地又說出了下面這番話: “如果我們有了力量,什麼時候抗日都不晚。現在錦州不保,張學良看來是永遠回不了東北了,我們也應該想想以後怎麼辦。” 怎麼辦?以謝珂的想法,就是同日本人血戰到底,不還我河山,誓不罷休。 可他改變不了馬占山。

無奈之下,他只能交出兵權,轉投他方。 不料途中身份暴露,遭到日軍扣留。日本人在知道他曾是江橋抗戰的黑龍江守軍二把手後,便想利用他,問他願不願意去堅持抗戰的蘇炳文那裡說降。 願意啊,怎麼不願意。當著日本人的面,謝珂滿口同意。 到了蘇炳文的地面,謝珂不僅沒盡說客的義務,還鼓勵蘇炳文繼續抗日到底,而他自己也留下來擔任了後者的參謀長。 無論身處何種逆境,謝珂始終不愧是一個鐵骨錚錚的熱血軍人。 如果是假降,何至於連同甘共苦的參謀長都蒙在鼓裡,且最終撕破臉皮,分道揚鑣? 有人揣測,馬占山可能是見形勢險惡,想隱藏實力,趁機再圖將來。 但這是一個足以令他後悔不已的決定,一世英名差點就毀在這上面了。

不久之後,哈爾濱失陷,黑龍江的大城市至此無一完者。馬占山在震驚之餘,終於下定決心,同日本人正式“合作”。 謝珂等人一走,他就獨自離開海倫,前往瀋陽。 此時離轟轟烈烈的江橋抗戰僅三個多月。 日本人對待別人的態度與眾不同。如果你是一個弱者,即使你對他三拜九叩,他也不會拿正眼多瞧你一下,還會在心裡計算著,怎樣在你身上再多佔點便宜,但如果你是真正的強者,並打痛過他,他反而會對你低眉順眼,畢恭畢敬。 在日本人心目中,馬占山是一個強者。 作為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出門,那是連“滿洲國執政”溥儀都要親自去車站迎接的。這可不是你高興不高興的事情,人家擺的就是這譜,誰讓你是他的傀儡呢,須知,再大的傀儡也還是傀儡。

馬占山坐飛機到瀋陽,到機場迎接他的,是架子比誰都大的本莊繁。 所謂的東北偽政權“四巨頭”:張景惠、馬占山、臧式毅、熙洽,馬占山打日本人最狠,排名卻僅在與張作霖一同出道的張景惠之後,那個搖著尾巴的張海鵬忙了半天,連椅子邊都沒摸到。 這麼高的禮遇,要放在一般漢奸身上,非得做夢笑醒不可,但馬占山不一樣。 從本質上來說,這個人並不是做漢奸的材料,即使進了偽政權,仍然本色不改。 一樣是“對日合作”,他和另外三個“頭”的想法和目的就有顯著差異。那三個是標準的“狗頭”,就只會衝著日本人搖尾乞憐,本莊繁和板垣說什麼,他們答應什麼,此外連個屁都不敢放。他們的要求也很簡單,有根骨頭啃啃便知足矣。 作為和張作霖性格才能極為相似的梟雄類人物,馬占山想要的,“狗頭”們可能連想都不敢想,那就是至少要統治一方,實行黑龍江省完全自治。

試想一下,如果實力允許,他是完全會像張作霖那樣,把日本人從東北統統趕走,然後自稱“東北王”的。 但他大大低估了日本人的慾望、野心和無信。 前兩點比較明顯和直白,一個“九一八”事變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最後一點極具隱蔽性,可以說欺騙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後來在珍珠港事件中吃了大虧的美國人。 當時不要說一般中國人,就連資深外交官都普遍不願與日本政府打交道,原因就在於日本人說話做事心口不一,對他有利的他認,對他不利的,前腳答應得好好的,後腳就會矢口否認,缺乏最起碼的誠信守諾精神。 土肥原曾親口答應溥儀,讓他做皇帝,結果呢,把人家騙來後就什麼都不管了,說過的話跟放屁一樣。板垣也一樣,他對馬占山承諾黑龍江省自治,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目的是先把你忽悠進來再說。

黑龍江省自治?怎麼可能呢。 照本莊繁、板垣們的想法,那樣的話,我們關東軍不是白忙乎了,帝國軍人的血豈不是白流了? 被授以偽黑龍江省主席的馬占山有幾個想不到。 一是想不到會建立“滿洲國”。 馬占山本來是想拉張景惠等三人一道宣布“聯省自治”的,沒想到日本要搞“滿洲國”,並要求四人在“建立滿洲國計劃”上簽字認可。那三個自然乖乖照辦。 “滿洲國”與黑龍江省自治相去甚遠,馬占山大失所望,但人家拿槍指著,你敢不簽? 馬占山沒說他不簽,他說自己病了。 關東軍當然沒這麼好騙,馬上讓日本醫生過來看。馬占山又是頭痛,又是嘔吐,可醫生愣是沒查出什麼毛病,只好診斷為勞累所致,需要休息,沒什麼大病。

沒大病,當然還得來簽字。 馬占山就是不簽。 簽字筆都快塞到手上了,馬占山說,不相信我是不是,我以人格保證,絕對認可。 “人格”都拿出來說事了,沒人能硬逼他了。 其實馬占山心裡亮堂,白紙黑字這麼一弄,以後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這字怎麼能簽。 人格?那得看和誰在一起。這裡除了強盜一樣的日本人,就是一群點頭哈腰的本地軟蛋,還跟我講什麼人格。 轉身就跑齊齊哈爾去了。 二是想不到黑龍江省自治猶如畫餅。 馬占山的如意算盤是至少先在黑龍江省稱王,待機再起。這是他的生存智慧,如果從這個意義上講,馬占山後來聲稱他搞的其實是“假投降”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到齊齊哈爾一看,事情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因為在這個地方,已經不是他能說得了話,做得了主,當得了家的了。 本莊繁給他派了一個顧問,但凡黑龍江省軍政事務,不論大小,都得通過這個顧問,馬占山並不能擅自做主。更讓他鬱悶的是,這日本人個個都是地道的工作狂,八小時以內上班,八小時以後還上班,而且不管不顧別人是否需要私人空間,一有空就往馬占山的家裡鑽,來了以後也不走,問這問那,把馬占山弄得不勝其煩。 沒有拍板的權力,黑龍江省自治就等於空談,馬占山感覺自己被日本人結結實實地耍了一把。 不久之後的一個任命,又差點把老馬逼向絕境。 1932年3月10日,偽滿洲國任命馬占山為軍政部部長。 事實上,這個任命事前並未徵得馬占山的同意。 軍政部部長相當於偽滿的國防部部長,聽起來是個有實權的官。可日本人在後面操縱著,連“執政”都是擺設,一個國防部部長又頂什麼用。在馬占山看來,這個任命最具威脅之處還在於必須去偽滿“首都”長春上班。 馬占山不想去。在齊齊哈爾,畢竟天高皇帝遠,自己的親兵就在眼前,如果單槍匹馬去了長春,更成籠中之鳥。 果然,沒多久關東軍就下發命令,動起了“編遣”馬占山部隊的心思。 其實這問題對張景惠等三個“狗頭”來說,就不成為問題了,因為那三位本來就唯唯諾諾,不思作為,只要有高官厚祿就可以什麼都不管。馬占山何等樣人,是根本不可能甘心給日本人當木偶差來使去的。 怎麼辦? 只有裝傻充愣了。 好在裝傻這件事,對馬占山來說,是先天有禀賦,後天很努力,早成精了。 他把參謀長推出來,安排他擔任軍政部次長,並以次長身份到長春代行部長一職,這樣他本人短時期內就不用離開齊市了。 這一關總算是暫時糊弄過去了,但馬占山已經意識到,關東軍需要的是一隻聽話的狗,如果自己不是或不肯就範,他們遲早會對你動刀子的。 三是想不到自己的處境會如此尷尬。 馬占山離開海倫降敵,這消息對枕戈待旦的三軍將士來說,猶如一聲晴天霹靂。 那年月,當漢奸的多了,今天一撮,明天一撮,大家司空見慣,都不當回事了,反正這些人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貨色,退一步說,要是他們不當漢奸都奇了怪了。 不管怎樣,我們還有一桿大旗,那就是馬占山,他是永遠不會倒的。 江橋抗戰,名動天下。馬占山初到海倫,其聲譽曾如日中天。不僅周圍各路武裝皆以能聽其指揮為榮,就連黑龍江省的蒙古王公都願意受他調遣:您老人家指哪兒,我們就打哪兒,您讓我們上哪兒,我們就上哪兒。 部隊要招兵買馬,第一天貼出章程,第二天全國各地要來投軍的學生、義勇軍(當時稱為“援馬團”)就擠破了街,把個小小的海倫城弄得熱鬧非凡。 要人有人,要糧餉有糧餉(捐助),然而眾人始料不及的事還是發生了:主帥一聲招呼不打,就去降敵了。 誰降也輪不到馬老爺子這樣的蓋世英雄啊。 眾人驚詫莫名,面面相覷。 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實在是太快。 長久以來一直支撐大家的精神支柱轟然倒塌,所部頓時分崩離析。 謝珂黯然離去,徐寶珍不辭而別,謀臣勇將一時星散。 老馬的衛隊其時正駐守黑河,激怒之下,竟然把馬占山的老家都給抄了,此即“黑河兵變”。 人心散易聚難,自此以後,那個曾在江橋令日軍聞風喪膽的英雄集體再未能真正恢復昔日元氣和風采。 這是最讓人痛心的事。 海內外輿論為之大嘩。 “馬占山牌”香煙再也沒人抽了,好好的牌子一下子就臭到了家。捐錢捐物的則個個痛心疾首,義憤填膺:俺們省吃儉用,捐出來的那些血汗錢都是給你抗日用的,你現在這樣做不是拿我們當猴耍著玩嗎。更有那不依不饒的,甚至在報上發表聲明,要求老馬把他們捐的錢物一個不少全吐出來,還給他們! 遭人白眼閒話多了,連家屬也受不了。馬占山的兒子從上海寄了封信過來,開頭還說得很是溫馨,說老爸您在前線打仗給家里揚了名,沾您的光,那些日子,兒子我在街上走路都是飄著的,然後話鋒一轉——可是聽說您最近投降了日本人,真的假的,不會吧? 要是真的,咱啥話也別說了,一刀兩斷:你沒資格做我老爸,我也不想再做你的兒子。 對馬占山這樣的“老派人”來說,傳宗接代的觀念根深蒂固。就這麼一個兒子,寶貝得不能再寶貝,要不然也不會想到要送到大上海來給養著了。現在兒子說不要他這個老爸了,可想而知,這個打擊有多大。 老馬接到信,當時就哭了。 眾叛親離,名譽掃地,還讓日本人給箝制著,里外不是人,心裡這個苦啊。 其實,怪不得別人,都自找的。 大家以前燒香上供,那是因為你抗日,現在你不抗日了,有什麼理由再寵著你? 大兄弟,還是聽聽這句話吧: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及早悔悟,還來得及。 幸運的是,馬占山聽進去了,在名譽地位權力都即將付諸東流之際,他決定“反正”,重執抗日義旗。 這時,他得到一個消息,國聯派出的李頓調查團即將赴東北調查。精明的馬占山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再合適不過的機會。要是能在調查團到來之前完成“反正”,一方面可以利用國際輿論對日偽造成壓力,另一方面也可以擴大影響,洗刷自己的漢奸罪名。 可身處敵營,“反正”並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一件事。 別的不說,光在齊市駐守的關東軍鈴木旅團就不是好對付的。這個旅團實際上就擔負著對馬占山監視和軍事威懾的雙重作用。與之相比,馬占山帶進齊市的只有步騎衛隊各一個營。再狠,你能幹得過關東軍一個旅團?別說佔領齊市了,想跑出去都難如登天。 可再難也得出去。 中國版的“越獄”開始上演了。需要指出的是,這部大片的製片人、監製、策劃、劇本、導演、主演都是老馬一個人。 強人就是不一樣啊。 “越獄”是個很複雜的技術活,包括事前準備、方式、路線等多項環節,疏忽其中任何一項,都不可能取得成功。 說起準備工作,當然很多,但我以為,最重要的還是得想一想,出“獄”後怎麼辦。 有的人跑是跑出去了,結果一文不名,連吃個飯都沒錢,那你老人家還不如繼續在牢裡乖乖待著了——這裡起碼還有人管飯。 所以,錢是重要的,相當重要。 按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原理,身為“黑龍江省主席”的馬占山理所當然地鉚上了日本人的口袋。 沒錯,他準備搞“貪污”了。 馬占山一向是大手筆,這回他發揚要么不“貪”,要“貪”就“大貪”的精神,做省主席沒幾天,一下就“貪”了800萬。 記得華仔曾在港片中出演了一個“五億探長雷諾”,那人是真正的大貪,小鈔票是根本不放在眼裡的,要貪起來都一扎一扎,一箱一箱的。 老馬可謂直追其後,不讓斯人。 不過大帥,你是好樣的,我們支持你。 日本人的錢,不貪白不貪。少貪了,你都不好意思出去跟別人說。 當然了,像日本人這樣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分花的主,想貪他的錢也並不容易。發現江省財政開支很大,花錢跟流水一樣,關東軍司令部坐不住了,便派人暗中調查,並放出風來,要馬占山講清楚這麼多資金的詳細用途。 總不能跟日本人實話實說,是準備拿去當軍餉打你們的吧。 馬占山直接去找特務機關機關長林義秀和旅團長鈴木美通,跟這兩個日軍的實權人物當面鼓,對面鑼,“講清楚”。 他傷心地先說了一通自己的不易:這也要花錢,那也要花錢,結果花了700多萬(還是沒說實話),就有人出來說三道四,弄得自己晚上都睡不著覺,這工作沒法幹啊。 那意思無非就是:不要追著哥,哥使的這不是錢,純粹是寂寞和委屈。 從一個日本特務的角度來說,林義秀雖然也不捨得馬占山“亂花皇軍的錢”,但他更怕把這個土匪省長給逼急了,反而弄得不可收拾。 他趕緊拍胸脯,打包票,讓馬占山完全不用有什麼顧慮,此事由他一力承擔:“滿洲國”新建,百廢待興,花錢完全正常。別說700萬,1000萬也沒什麼了不起! 他還告訴馬占山,不需要費勁跟那些背後閒言碎語的傢伙解釋什麼,因為: 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見林義秀這麼豁得出去,鈴木愣住了。 一般日本人的性格,內心都極為吝嗇,公開場合卻一個比一個更在意麵子問題。 輪到鈴木,這兄弟也索性裝得很無所謂的樣子,關照馬占山其他不用多想,一定要注意身體,如果確實睡不著覺,可以找日本醫生給看看。 (還找日本醫生!) 兩個大佬發了話,一時間也沒人再敢拿錢的事來找馬占山麻煩了。 按照通常規律,“貪污”之後,不搞搞“腐化”似乎也有點對不起自己。 一直以來,林義秀和鈴木其實從沒放鬆過對馬占山的監視。 江橋抗戰對日軍的震懾實在太大了。畢竟落魄的英雄那也是英雄,如果有一天讓他東山再起就不好辦了,所以這兩人的任務之一,就是死死看住馬占山。 不過有一天,他們突然接到密報,說馬占山逛妓院去了,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妓院,是“滿鐵”公所也就是日本人開的妓院。 報告的人繪聲繪色,連馬占山在妓院裡怎麼喝酒召妓打麻將,整日整夜樂不思蜀,都能說得有鼻子有眼——本來就是日資企業嘛,就差裝一針孔了,還有什麼打探不出來。 林義秀和鈴木將信將疑,都覺得以馬占山這樣的英雄人物,尚不至於如此墮落吧。 有什麼不至於的,一連多少天,馬占山以他的實際行動表明:老子就這麼墮落了,怎麼著吧。 別人問起來,他還有一個理由:自己空有一身本事,但現在不打仗,也用不上了,既然戰場上用不著,那就只好到女人堆裡去用了(“英雄無用武之地,特以醇酒婦人終志”)。 林義秀和鈴木都放心了。如果說在這之前他們還有些疑心的話,在馬占山擺出“英雄無用論”後,就全信了。 這話實在,所以是真話。 至於馬占山拿著高薪不干活,只知道整天喝酒逛妓院,他們不僅不著急,還很高興,因為這就意味著對馬占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他們沒料到,馬占山說的話其實是一半真一半假。 “英雄無用武之地”是真,“特以醇酒婦人終志”是假。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不夠,最好是讓這兩個小子把眼睛全給閉上,而要做到這一點,就要使另一個壞了,那就是“行賄”。 聽說“太上皇”本莊繁生日到了,大小漢奸們都計劃著要好好“孝敬”一下自己的主子。其中,馬占山比誰都積極,反正是“公款”,不花白不花,於是刷刷兩筆,提出錢來,買好禮物,親自去送禮。 不是說日本軍官一般是不收禮的嗎? 那是指敵國之間。如果是在內部,日本人愛佔小便宜的習性是一樣的,軍人政客皆是如此。 在準備正式“越獄”之前,馬占山把所準備的生日賀禮擺在客廳裡,然後把鈴木請來“參觀”。見到這些好東西,鈴木自然嘖嘖稱好,艷羨之色溢於言表。 馬占山看在眼裡,馬上把他事先給鈴木備好的禮物也拿出來,這套東西甚至比給本莊繁的那套還要上檔次,把個鈴木愣給樂暈了。 趁這機會,馬占山提出來,說自己作為一省之長,不能老待在機關里,這兩天想到下面去巡視巡視,體察一下民情。 要在平時,鈴木肯定要把眼睛瞪圓了,再翻個白眼珠:出去幹嗎,這裡待著不是挺好(萬一讓你跑掉怎麼辦)? 可是人一高興,就特別容易放鬆警惕。對十分“懂事”的馬占山的這個提議,鈴木竟然沒有半點懷疑,當時就一口答應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這股東風是從海倫、拜泉刮來的。從那里傳來消息,當地部隊似有“異動”,士兵可能有譁變跡象,而這些部隊都是馬占山所能控制的,如果不想動用武力的話,就需要他本人去做工作。 馬占山跟包括日本顧問在內的一眾人等都打好招呼:本來也想“外出巡視”,這次正好過去看看,以確保底下人不造“皇軍”的反。 作為“一省主席”,能這麼不辭勞苦,兢兢業業,除了感動,你還能再說什麼? 自然,“異動”、“譁變”云云都是馬占山一手策劃的,為的是給他這個主演提供表演的更大空間。 “越獄”進入了倒計時。 3月31日。 在此前已將“貪”到的部分款子秘密送至黑河後,“膽大包天”的馬占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黑龍江省的金庫搬了個空,剛收上來的鹽稅1400萬、其他款項1000萬,總計2400萬金票悉數提出,用八輛車和300匹馱馬悄悄拉走——這已經不是貪污,而是明目張膽地搶劫了,能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做到這一點,不唯空前,也算絕後。 4月1日。 馬占山找到林義秀,託他把賀禮轉交本莊繁,同時也把想“外出巡視”的想法告訴了他。 林義秀聽說“巡視”的事連鈴木都答應了,而且此行還擔負著解決部隊穩定問題的特殊任務,自然沒理由表示反對。 最後一個障礙得以消除。 4月2日。 馬占山率衛隊出走齊市。 路上的每一天,他都會向林義秀自覺地報告“行程”,讓後者以為他始終在齊市周圍溜達著呢。 五天后,他就“溜達”到老家黑河去了。 至此,“越獄計劃”宣告取得圓滿成功。 到黑河後,馬占山給黑龍江省的“同僚”們發了個電報。電報中,他用很遺憾的口吻表示,自己路上突然得了感冒(這種病在東北應該是很常見的,可經常作為上班遲到早退以及無故曠工的必備事由),必須抓緊時間,好好休息,所以這就跑到黑河來療養了。 至於什麼時候好,什麼時候回來,老馬的描述很富有詩情畫意:俟春暖開江,再行回省。 快了,等明年春暖花開江水解凍再說吧。 這就叫幽默。 再笨的人都能看出馬占山的電報不正常。得個感冒,就要到那麼遠的黑河去療養,那我發個燒,是不是得到莫斯科待著了。明年開春?你把這里當旅館了吧。 明擺著是學關雲長掛印而去了。 不一樣的是,關二爺走的時候,封金存印,除了保護兩個嫂嫂出走,什麼都沒拿,什麼也沒帶。馬老爺呢,能拿得動的,能扛得走的,一個都沒剩,不僅一下子搬空了黑龍江省金庫,連關防印信都沒捨得留,一併“捎”走了(誰知道這個以後有沒有用呢,不捎白不捎)。 鈴木和林義秀又氣又急,趕緊向本莊繁報告這一“意外”的緊急情況。 本莊繁也著了慌,第一時間親自給馬占山發來電文,變著法想哄他回來。 馬占山曾經要求本莊繁實踐當初“不駐軍”的諾言,命令齊市的鈴木旅團撤出黑龍江省。 本莊繁當著面滿口答應,一轉身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現在他倒是想起來了。不過他把責任都推到鈴木身上:我早就讓鈴木撤兵了,誰知道這小子一直拖著不走,真不像話,我已經狠狠地罵了他一頓。 接著他又對著馬占山玩起了忽悠:你快回來吧。這次真不騙你,等你回來,我一準讓鈴木撤兵。 看著這份電報,馬占山彷彿看到了本莊繁那張很傻很天真的臉,他笑了。 都什麼時候了,還演這種把戲,很好玩是不是。 老馬當即也復一電,拆穿了對方的西洋鏡。 他說本莊繁有三個行為最惡劣: 其一,先答應撤兵,後來又不肯了,是毫無信義; 其二,犯了錯就拿別人頂槓,自己裝老好人,太醜; 其三,說來說去,還不是想把我誘回去活逮,真是狼子野心。 最後他毫不客氣地扇了這位關東軍司令官一巴掌: “誓必滅此醜類,复我疆土”! 在打嘴仗這方面,被罵為“醜類”的本莊繁,向來不是老馬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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