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1·長城以北

第15章 第十五章沒有誰能欺負土匪

所謂一周為期,地球人都知道這是日軍出兵齊齊哈爾的藉口。 10月3日上午,到期了。 關東軍朝江橋開來兩列鐵甲車,“滿鐵”工人和武裝日軍氣勢洶洶地從裡面走了出來。 除了地下跑的,還有天上飛的。仙台師團出動的飛機在上空盤旋,用以掩護這幕丑劇。 在他們背後,仙台師團濱本第16聯隊早已屯集嫩江南岸,隨時準備向對岸發起攻擊。 聯隊長濱本喜三郎大佐此時的心情是非常輕鬆的。 在他眼裡,自己的對手東北軍根本就不能稱其為軍隊,只不過是一群貪生怕死的烏合之眾而已。 東北的征戰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就連那些所謂的“士官系”軍官聽到關東軍殺來,也是抱頭鼠竄,老早就撒丫子跑沒影了。看上去,他們似乎不是比誰更像勇士,而是比誰更像逃跑冠軍。

我在陸大的名冊裡沒有找到濱本喜三郎的名字。不過這似乎並不妨礙濱本兄弟想要創造歷史的決心。 他跟他的同學(也不知道是哪所學校的同學)吹牛,說自己來江橋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證明自己是全日本最優秀的指揮官。 依我看,這種狂勁,都是讓形同幼稚園一樣的北大營給慣出來的。 在到達江橋之前,他已經聽說了張海鵬偽軍的慘敗。但這一事件在濱本看來其實毫無參考價值。 他認為,張海鵬偽軍只是一群比北大營的東北軍更爛更沒用的“支那”部隊而已,怎麼能跟“皇軍”相比。 顯然,他的思維還停留在“北大營時期”。 他不知道的是,馬占山並不是北大營的將領。 他曾是一個土匪。 從來只有土匪欺負別人,很少有人能欺負土匪。

而且打仗這碼事,有時候是需要一點悟性的。恰好,馬占山就屬於那種有點悟性的人。 他沒上過正規軍校,在綠林結寨時怕是連日本士官學校和陸軍大學在哪個旮旯都搞不清楚。但他上的是社會軍校。 整天打打殺殺,槍裡來炮裡去,倘若能僥倖活下來,並且腦子還不算太笨,就一定能琢磨出點道道。 比如著名的黃埔軍校,主要教的其實就一樣東西:黃埔精神,而且課時很短,然而這所學校卻教出了一批批不同凡響的學生,最後連老師也打他們不過。 原因就在於大部分課堂都辦在了戰場,軍人在戰爭中學會了戰爭。 馬占山很像一個人——東北大帥張作霖,他的腦子非常好使。 也就是說,他是一個靠腦子也能吃飯的聰明土匪。 到江橋抗戰,自然用不著他本人再在馬上玩“鐙裡藏身”,不過他巧妙地把這一絕招運用在了戰術指揮上。

要守一座橋,有一種辦法,就是像當年的張飛張翼德那樣,當陽橋頭一聲吼,吼得百萬曹兵倉皇后退。 不過,這只是歷史演義。打仗基本靠吼的神話,在現實生活中是很難碰到的。 馬占山放棄了死守江岸的做法,早早地就把防守部隊集中起來,撤入真正能固守的工事堡壘。 在此之前,經過謝珂和馬占山的輪番經營,以鐵路為基線,已構築了較為堅固的堡壘陣地。 馬占山將能用於作戰的全部人馬都撒在這些蛇形工事中,形成了一個層次分明的戰略縱深。 不過,在江橋抗戰前,無論是張學良的電令,還是對雙方實力的評估,都讓馬占山不敢輕易造次。 這時候中國已向國聯遞交訴狀,蔣介石和張學良對打贏國際官司頗具信心,期望值也很高。 在這種情況下,張學良給馬占山的指示,毫無例外地還是那一句:“避免直接衝突”。

當然,這個指示對馬占山究竟有多大約束力,那就另當別論了。 作為一個真正有能力的戰將,左右你思維的絕不應該是單純的長官意志,而必須是瞬息萬變的戰場形勢。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但馬占山可以不理會張學良的電令,卻不能不正視一直以來東北軍兵敗如山倒的現實。 張海鵬偽軍與關東軍畢竟是兩碼事。再怎麼著,偽軍也是東北軍變過來的,大家知根知底,好打。關東軍就不一樣了,“九一八”以後,吉、遼兩省可不沒幾天就都被佔領了。 馬占山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愛國憤青,仗是要由他來負責打的,責任是要由他來扛的。攻守雙方誰的胳膊更粗壯一些,他沒辦法裝作不知道。 何況他本身面臨的困難確實不小。 連升幾級,擔任黑龍江省代主席,畢竟只是非常時期的非常之舉,領導者的威信並沒有隨著這個任命同步到位,一個“代”字就很能說明問題。

一旦和日本人打起來,下面的各防守部隊能不能服從命令和調遣,將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此前,東北軍步兵精銳,超過一半都在關內,關外的那一半,有的當場被關東軍給滅了,大部分則早已撤往錦州至山海關一線。 省城能打一打的,主要是徐寶珍的衛隊團。除此之外,還能從邊境臨時調集到一些部隊,但能不能上陣殺敵還很難說。這中間又有一部分是騎兵。這些騎兵部隊威風倒是威風,但以速度為強項。你要讓他們從馬上跳下來,跑到工事裡去幫著防守,不僅太浪費,而且還是標準的弱項。 最後不可忽略的一點就是,打仗不是小朋友過家家,得花錢。 馬占山對這點頗有體會,一來省城就問過謝珂,庫存裡還有多少銀子。 謝珂給他伸了兩個指頭。

你猜猜,有多少? 不是2000萬,也不是200萬,連20萬都不是。 只有兩萬。 當家當到這個份兒上,萬家父子也真夠可以的。 就這點錢,給省城這幫人發工資都不夠,更別說糧餉了。 馬占山被逼得沒辦法,只好拉下臉皮,四處化緣,這才得以勉強度日。 領導不支持,力量太弱小,腰包太羞澀,這種種的種種,都決定了馬占山根本不可能成為主動挑釁的一方。 用馬占山的話說,叫做“沙塞孤軍,後無救援,軍器窳敗”,自己的情況不是不妙,是相當不妙。 儘管他作了準備,態度強硬,但作為一個相對的弱者,如果不被逼到無路可走,誰也不願真的圖窮匕見。 可一切都由不得他。因為對面的關東軍就是名副其實的滾刀肉,就是要逼得你走投無路。

在“滿鐵”開始修橋後,馬占山下令部隊全部撤到大興站。 清水和林義秀在交涉時曾提出要求,即在修復鐵橋時,中國軍隊必須退出15裡,而大興車站距離大橋有將近18里路,超出了日方的要求。 我照你說的辦,但過界了就別怪我不客氣。 東北軍已經在撤了,沒想到鬼子給了顏色就開染坊。那些日軍飛行員仗著誰也打他不著,竟然隨隨便便就把炸彈從飛機上一腳踢下去,不分青紅皂白就對中國後撤部隊來了一通狂轟濫炸。 馬占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漢子,一下子來了火,立即下令部隊在大興站前進入一級戰備。 完全沒有勝算,但事到如今,不能被人指著鼻子欺負。拼了! 中方的強硬出乎日軍意料,不過或許這也正是他們想要的。 就在東北軍撤往大興的前一天晚上,濱本曾派出偵察分隊,坐著小船潛入對岸。

這次行動很突然也很成功,三名中國哨兵未及作出反應,就被繩捆索綁後帶回南岸。 日版渡江偵察記的牛刀小試,顯然更加增強了濱本原先的認識:對面的東北軍一樣很菜。 1931年11月4日,凌晨,秋霧濃重。濱本聯隊一個中隊率先越過江橋,向大興站進發。 偷襲北大營的也是一個中隊,不過那是鐵路守備隊,現在則是關東軍的正規部隊,有什麼理由搞不定呢? 看起來,對方果然未做任何防備。一切都是那麼靜謐,使人彷彿又回到了那個“不抵抗”的北大營。 也許“支那人”還在營地裡睡大覺呢。這使進攻的日軍大大降低了戒備心理。 一直以來,仙台師團在東北的作戰經驗都可以簡單歸結為:打仗跟玩似的。 可惜,這次他們要把自己的性命也一齊玩完了。

擔任正面防守任務的徐寶珍衛隊團並未睡覺,正趴在陣地工事裡,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他們。 沒有動靜,只是日軍還在15裡範圍之內,馬占山傳下的命令是:超出一里就開火。 在中國,東北大漢那是跟山東大漢齊名的,說起來都是有點腱子肉的高大威猛漢子。然而,一個“九一八”事變便差點把這個招牌砸得稀巴爛。 人家打你左臉,你伸右臉,要那一身腱子肉有甚用? 屈辱、悲憤、苦悶,無時無刻不包圍和困擾著東北軍中真正的熱血男兒。 史上只有降將軍,無降典吏,更無降士兵。 這次,黑龍江的東北軍終於決定雄起一次,他們要挺起腰桿來走路。 說好退出15裡的範圍,可是日軍腦子裡顯然根本沒有這個概念,他們是準備到大興車站去吃午飯的。

15裡,16裡,開火! “偷襲者”毫無防備,連對方的臉都沒看著,地上就血肉模糊地倒下一片。 濱本聯隊被打蒙了,他們好像進入了時空錯位。 不能夠啊,“支那”部隊竟然會主動朝我們開槍,不是說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嗎? 要想再往前面衝,發現對方武器太猛,單是機槍就能拉出數道火力網,碰上去非死即傷。 只得停下來,希望頭頂的飛機能幫上點忙,以減少地面損失。 沒想到的是,日機也跟著倒霉。由於扔炸彈時飛得過低,一架轟炸機遭到地面機槍火砲的攻擊,差點沒能挺得住,飛行員連大腿都被打穿了,可想而知東北軍的火力有多猛。 地下的,天上的,現在都停了擺。 歷史上著名的江橋抗戰自此拉開了序幕。 被馬占山兜頭打了一悶棍的濱本,還沒意識到這趟黑龍江旅行的風險有多麼巨大。他認為,先頭部隊的失敗,僅僅是個意外。 怎麼回事,離大興站明明只有兩里路了,挪一挪屁股就能過去嘛,真搞不懂。 一個中隊不夠,派大隊吧。 所謂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到了現場,大隊長終於明白了中隊長的苦惱。 因為防守地形對守軍來說實在是太有利了。 正面是鐵路,區域極其狹窄,加上對方火力極其強勁,如果直挺挺地往上沖,無異於送死。 鐵路以西不用守。因為那裡全是還沒有封凍的沼澤地,一旦陷進去,除了給人當靶子,再也沒別的念頭可想。 鐵路以東除了煙草地,就是高坡。要通過煙草地,視線容易受到遮蔽,不利於發揮日軍的火力優勢。至於高坡,居高臨下,那更是防守方佔便宜。 大隊長權衡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從正面突破。但是中隊做不成的事,換了大隊,一樣白搭。冒險衝上去的人,基本上就沒有回得來的。 日軍作戰,很大程度上依賴於步炮協同。然而江橋抗戰打響後,濱本原來預想的砲火掩護作用並沒有能夠發揮出來。 馬占山說我退15裡,那是有講的。 濱本聯隊使用的是“三八式”野炮,射距也不短,可是隔著一條江,再加個16裡的距離,就算踮起雙腳,再踩張凳子也很難夠得著。 過江重新構築陣地吧,橋又沒完全修好,只能走人,火砲和拉火砲的馬匹都沒法過去,如果硬要過,就只能掉下去祭江神了。 砲兵急得直跺腳,可就是幫不著步兵一點忙。 大隊長很著急。 黑龍江的冬天,白天短,晚上長,沒一會兒天就黑下來了。可他還沒完成任務,連大興車站的邊都沒摸著,怎麼跟濱本交代呢。 突然想到了,晚上不更好嗎,還多一層保護,完全可以藉此避開對方火力,從側面搞偷襲。 真是妙極了,大隊長越想越興奮。他馬上指揮部隊,準備悄悄地從鐵路以東的煙草地附近繞過去。 可是他想到的,馬占山也早就想到了,後者在煙草地裡埋伏了一個連。 一個連能有多大威力? 這可不是普通的步兵連,而是一個火力超猛的機槍連。 繞襲的日軍大隊中也有一個機槍中隊(相當於中方的機槍連),可仍然跟它沒法比。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一個連100多號人,幾乎是人手一挺捷克式輕機槍。 黑夜中,忽然從煙草地裡飛出無數火舌,日軍光注意前面的高坡,沒想到旁邊還藏著伏兵,本來要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現在卻首先報應到了自己頭上。 步兵幹不過機槍,自己的機槍連又不是對手,只得狼狽退回南岸。 一個白天,一個晚上,馬占山部隊火力之猛,完全超出了日軍的想像和估計。當他們判斷出對方可能擁有相當數量的捷克式輕機槍時,不由大驚失色。 濱本在聽取匯報後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一定是蘇聯人送的武器。 在此之前,日軍曾得到情報,說馬占山在離開黑河前曾與蘇聯方面有過接觸,後者為了支持抗日送了不少軍火。 然而事實上,這些秘密武器並不是蘇聯人送的,而是江省參謀長謝珂無意中淘寶淘來的。 馬占山還沒來上任的時候,謝珂一邊備戰,一邊四處尋寶。 省城的文武官員,你要讓他們顯擺寶貝,那是一捧一大摞,而且個個是覓寶識寶的行家。在這方面,公子哥萬國賓就不弱他人。 不過他們的寶貝是名人字畫、古玩瓷器,而謝珂需要的寶貝卻是槍支彈藥。 前面已經烽火四起,高官們還是抱著他們的寶貝不放,就是不願拿出來給前線官兵發槍發餉。 不過退一步講,就算他們願意掏腰包,兵荒馬亂的,這槍一時也沒處買去。 謝珂沒辦法,只好讓軍備修械所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自己加班造點機槍出來。 名為修械所,當然主要專長不是造槍,更沒有造過機槍。 大家都懷疑這位謝參謀長是不是急糊塗了。 但既然參謀長發了話,有了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技師們只好先商量,看到底怎麼辦。 有人便提出來,不會發明,難道還不會模仿,去找一把槍來照葫蘆畫瓢不就行了。 為了讓山寨版產品更像那麼回事,必須得找一個最新正版出來做樣品。 他們打聽到,以前老長官萬福麟從老外那裡買過一批捷克式機槍,一直放在倉庫裡。 修械所便打了一份報告,要求從中藉一挺出來作試驗。 報告遞上去後,萬國賓見是軍備修械所要用,而且只借一挺,就畫圈同意了。 機槍送到修械所,立即被大卸八塊,拆成了零件。 結果非常令人失望。 眾人折騰了半天,槍還是仿製不了。原因是這些被逼上樑山的修槍師傅想得太簡單了。 捷克式輕機槍如果這麼容易被仿造,那捷克人早就去喝西北風了。 為什麼叫捷克式?因為人家捷克是在國際上申請過專利號的,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你別看捷克現在不聲不響,當年可是排在英美之後的世界第三工業大國。主打產品不是別的,就是軍火。產品質量個個有信譽保證,非常符合戰爭潮流。 諸多好東西中,最拉風的就數這種斯捷潘工廠出產的捷克式機槍,全世界都知道:好機槍,捷克造。 在後來的中日戰爭中,中國兵用捷克式機槍曾有過多次打穿日本坦克的記錄。 絕對是尖端武器,堪比現在的飛毛腿愛國者。 修械所的同志們傻眼了。 槍仿造不了倒也罷了,畢竟是高科技的東西,小改小革難以攻關也情有可原。 最糟糕的是,槍拆了以後,沒人能裝得起來。 這個沒法向萬國賓交代啊。 修械所的人沒辦法,只好一五一十地向謝珂匯報,希望謝珂能幫著說說情,寬限幾天,讓他們有時間把機槍重裝起來。 軍械庫裡有這麼多機槍,謝珂原本並不知道。 聽工匠一說,他眼前一亮:既然有現成的好機槍,那還用得著仿造嗎,拿出來用就是了。 謝珂馬上起身去找萬國賓要槍。 萬國賓賴不掉,只好承認自己的軍械庫確實有100挺捷克式機槍。不過他推脫說,這些槍要拿出來,必須經他老爺子萬福麟同意才行。 公子哥心裡其實藏著個小九九:這100挺捷克式機槍就是100個寶貝(他還不知道借出去的那個寶貝已經裝不起來了),值老錢了。萬一缺銀子花,還能拿一些出去換錢,幹什麼要白白交出來。 見萬國賓不肯把槍交出來,謝珂可急了。 日軍攻擊瀋陽時,兵工廠那麼多好槍好彈,飛機大炮,都白送給了日本人,還讓他們拿著反過來打我們。莫非我們又要重蹈覆轍? 當著這個大難當前還在打個人小算盤的官僚的面,謝珂毫不客氣地扔下了一句話:我是參謀長,非常時期有權控制調配所有軍事物資。如果老萬長官怪罪下來,由我一力承擔。 萬國賓無話可說了。他再捨不得,也知道眼下是得罪不起謝珂的,只好同意從軍械庫裡把機槍全搬出來。 本來是100挺,但因為被修械所拆零了一挺,結果就變成了99挺。 這99挺捷克式機關槍在江橋抗戰中狠狠地風光了一把,也算是機緣巧合,幫了馬占山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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