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1·長城以北

第13章 第十三章不可思議的戰爭

日本的冒險家們正在行動。 石原莞爾待在旅順,坐等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後者當時外出,對整個行動計劃尚不知情。 板垣則坐鎮瀋陽特務機關辦公樓,統一指揮攻擊行動。 9月18日晚的東北:今夜,將注定無人能夠入眠。 時間是深夜10點。川島中隊在柳條湖鐵路段實施爆破。 要搞爆破,這裡存在著一個技術性的問題,因為那段鐵路屬於日本自己所有。 炸自己家的鐵路固然心疼,但最重要的是還不能出事故,萬一鐵軌壞了,列車也上了天,那邊北大營卻沒能攻下來,這就真成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因此,事前石原專門請了爆破專家進行精確測算。 先算出一個安全長度,大概一米半長,然後又規定了炸藥數量。 在“皇姑屯事件”中,河本光炸藥就倒騰了120公斤,要用30個大麻袋裝。

現在的黃色炸藥一共用了42包。 別看數量不少,其實並不多,因為都是小包。 42包是有講究的,少一包炸不了鐵軌,多一包得翻車。 它要求達到的最終效果是:鐵軌雖然炸斷了,但高速行駛的列車能夠安然無恙,就算暫時晃那麼一晃,通過絕對沒有問題。 你別說,搞到這麼精確,還真得找個專家才行。 為了使效果看起來更逼真,他們把炸藥埋在土裡,這樣一旦爆炸,就可以製造出煙塵瀰漫的景象。 由於投資少了,再怎麼折騰,跟炸張作霖列車時的壯觀場面還是不能比。好在也不是給別人看,自己知道就行了。 鐵軌總算是炸了。 沒等鼓掌慶祝,就發生了一件讓他們心跳不止的事。 早不來,晚不來,一列自長春開出的列車呼嘯著來了,經過爆炸地點時還特地歪了那麼一下下。

這些傢伙差點一口氣沒接上來。 幸好,過了。 列車沒事。 川島中隊怪叫著向北大營衝去。 一個中隊相當於一個連,一共105人,比水滸的108將還少3個,而且這個中隊屬於守備隊,並非關東軍的正規部隊。 北大營裡駐紮的,是王以哲第7旅。 這個旅有一萬多人,步槍、機槍、大砲樣樣齊備,屬於東北軍的“王牌部隊”。 100比1。就算不是精銳,不是“王牌”,圍成一圈,踩也能把你給踩死。 賬誰都會算。顯然,日軍105將完全是抱著必死決心往裡面闖的。悲觀一點的,恐怕連遺囑都準備好了。 拋開立場,我覺得這105將無論如何都算是好漢。明知必死,還要飛蛾撲火,那真是需要一點不把自己當人,只當炮灰的決心和勇氣的。

可是等他們閉著眼睛衝進去的時候,一睜眼,才發現情況大出預料之外。 那一萬多人不是準備和他們拼殺的勇士,倒像是一萬多頭待宰的羔羊。 天照大神啊,是你在保佑我們嗎? 接下來便出現了世界戰爭史上難得一見的奇觀。 一百多人追殺一萬多人,而且追得蕩氣迴腸,毫無顧忌。 都是軍人,還號稱“王牌”,對方不過是看看鐵路的守備隊,當兵的差距怎麼會這麼大呢? 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東北軍那裡沒人指揮。 此時,北大營的最高軍事長官、第7旅旅長王以哲,竟然不在營內。 哪裡去了? 既非開會,也不是匯報工作,而是找樂子去了。 旅長不在,不是還有團長嗎? 三個團長,一個都不在。 去了哪裡? 也是找樂子去了。

幸好還有一個負責的。只是這個負責的等於不負責,因為據說他不會打仗。 這位兄弟的職務是旅參謀長。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混上去的。參謀長不會打仗,也算世間一奇。 不會打仗但會打電話,趕緊請示更大的參謀長——負留守責任的東北軍參謀長榮臻。 火燒眉毛的關頭,居然還能想到先請示領導,這參謀倒也沒白當。 榮臻那兩天正在給他老爺子辦壽誕,忙得暈暈乎乎,電話打過去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先用張學良前一陣給他的類似外交辭令的指示應付一下:暫時不允許抵抗,等待命令。 然後趕緊打電話請示北平的張少帥。 住在北平的張學良夜生活還是蠻豐富的,像他的將官一樣,這麼晚了還在找樂子。 他在看梅蘭芳的《宇宙鋒》。

得知這一情況,趕緊從戲院跑出來,連夜召開東北軍政首長會議。 集體商討的結果是不能抵抗。 不能抵抗,雖然僅僅只有四個字,但裡麵包含的意思很多。 首先是對日軍此次發動進攻意圖的判斷。 張學良的看法,是關東軍只不過仿效當年的蘇軍,想通過一場局部戰爭來要求更多的“南滿特權”。 是局部,還是全局,是想要求“南滿特權”,還是要獲取整個東北。這很關鍵。 如果是前者,戰爭無非就是推動談判的手段,最終大家還是會回到談判桌上,那麼最後關東軍該回哪裡還是回哪裡去。 如果是後者,那就關係到端東北軍的老窩了。張學良不是二傻子。出來混靠什麼,一靠部隊,二靠地盤,而部隊又得靠地盤提供給養,如果沒了地盤,他張學良和東北軍還靠什麼立足?

所以,前者可不必抵抗,而後者則非抵抗不可。 張學良選擇的是前者。 不必抵抗,就是說可以抵抗,也可以不抵抗,那為什麼一定要選不能抵抗呢? 這還得說中甦之戰給張學良以及他的東北軍留下的印象實在太深了。 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 就在那場戰役中,東北軍傷亡將近一萬多人,海軍全軍覆沒。 按照張學良的想法,關東軍的實力比蘇聯的遠東紅軍還要強(實際並非如此),如果東北軍獨自跟關東軍作戰,必然損失不小。 正是基於這些複雜的考慮,他給榮臻的回復是:要避免擴大衝突,不得開槍還擊。 命令傳到第7旅那個參謀長那裡,明確為:部隊既不許開槍還擊,又要立即突圍。 這一番茶話會開下來,北大營的東北軍已經在地上躺了一大片。

官僚主義搞到這份兒上,也真是古今無二,丟臉算是丟到家了。 回過頭來看,這些“抵抗”、“不抵抗”的問答其實也都是在扯犢子。 北大營的士兵們,這種情景下,你們需要請示匯報嗎? 人家刺刀都頂到胸口這裡了,第一反應就是哪怕赤手空拳也得奪下他的白刃,不然還能叫當兵的? 你人多啊,一萬多人呢。日本兵就算是渾身長刺的八腳怪物,也只不過一百來號。 難怪自此之後,東北軍的士兵就再也抬不起頭來。 恥辱啊。 得到榮臻的指示,第7旅官兵如遇大赦,推倒營房後牆,跑了。 9月18日晚上,北大營槍聲四起時,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已經回到了旅順。 這時他接到了板桓發來的多份電報,一會兒說“暴虐”的中國軍隊把“南滿鐵路”炸了,一會又說他們發動了對日本軍隊的突然襲擊。

本莊繁不知道板桓石原們究竟在搞什麼鬼,突然收到這種電報,自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直到石原把事情解釋清楚,他才恍然大悟。 但是當石原勸說他下令全面攻占瀋陽時,他還是予以了回絕。 因為作為關東軍的當家人,他必須掂量清楚,這一注投下去到底意味著什麼。 瀋陽畢竟是東北軍的大本營,攻占瀋陽,就意味著向東北軍全面宣戰。不攻占瀋陽,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倘若對瀋陽開火,則一切覆水難收。 正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板垣再次來電,守備隊已佔領北大營,駐瀋陽的關東軍也已向瀋陽發起進攻。 那意思,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我們要幹到底了。 本莊繁接到報告後,閉目沉思了幾分鐘,然後對圍在他身邊的石原和參謀們說:這件事由我擔責,幹吧!

從“九一八”槍聲打響的那一刻起,張學良在東北的戰略判斷和決策已經錯得一塌糊塗了,而且他誰都怪不了,只能怪他自己。 畢竟這東北是他老張家傳下來的江山(“改旗易幟”後也只是名義上算南京政府的)。你不當心,難道還讓別人給你當心? 此次日軍對東北閃擊戰的成功,除了石原“滿蒙行動”計劃具有隱蔽性和突然性,日軍進攻戰術嫻熟外,與張學良平時疏於防範,緊急情況下判斷失誤,一味保存實力也有相當大的關係。 不過到現在為止,他並沒有全輸,在東北,張學良和他的東北軍還有足夠的翻盤機會。 不到最後一刻,說誰贏誰輸都是沒有意義的。 甚至,前面張學良對日軍行動的誤判也情有可原。畢竟政治家和軍事家也是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老練如斯大林,直到德軍進攻前夜,不是還相信過德國人一定不會打他的莫斯科嗎?

只是你不能一錯到底。 這時,日軍的意圖已經昭然若揭:戰爭不是局部,而是全局;目的不是“南滿特權”的多少,而是要佔領東北全境。 不抵抗已經毫無意義。 張學良此時要做的就是趕緊調整戰略,命令部隊立即就地抵抗,打得過要打,打不過也要打,能拖一日就好過一日。 而且此時東北軍精銳並未遭到根本性削弱,關內關外的加在一起,仍然大大超過關東軍,完全有集中力量進行大反擊的本錢和實力。 從對手一方來看,雖然表面上日本一時得勢,其實那隻是軍事上的暫時勝利。離成功還遠著呢。 關東軍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舉動,且不說必然會引起國內國際干涉,僅就戰略戰術的角度而言,也不再具有任何閃擊效果,這在無形中就必然會使其由戰略主動走向被動。 一旦號令三軍,讓東北軍再拼著老命殺回來,還真夠日本人喝一壺的。 可惜張少帥沒有這麼做。 他還是選擇了那個讓他倒霉到底的鴕鳥戰術——不抵抗。 9月19日清晨,日軍佔領瀋陽城。 此前關東軍對北大營和瀋陽城進行了多次攻擊演習,誰也沒想到實戰比演習容易多了。 原因與那條“不抵抗”的命令自然是分不開的。 東北軍參謀長榮臻率先化裝逃出,遼寧省政府主席臧式毅是個文官,連槍也不會開,見到日本人動了真格的,嚇得連跑都找不著方向,結果被日軍逮個正著。 領導如此表現,下面的東北軍各部隊也有樣學樣,大部分都選擇了服從命令聽指揮,沒做什麼像樣的抵抗,就扔下輜重裝備,不顧一切地各自“突圍”了。 “突圍”到哪裡去呢?跑到錦州和山海關,窩在那裡,然後繼續等待上級命令。 瀋陽的所有重要軍事和民用目標全部被日軍接收,連張學良的家都讓關東軍給抄了。 最慘的是瀋陽兵工廠和東塔飛機場也歸了日本人。日軍高高興興地接收了飛機場上的約110架飛機。這下子,所謂的東北空軍一彈未發,繼東北海軍之後,也算全軍覆沒了。 全世界都震驚了。 不僅震驚於日本這小鼻子竟能如此膽大妄為,還震驚於東北軍的如此不作為。 要知道,當年滿清總算夠腐敗無能了吧,但鴉片戰爭和甲午海戰,還是拼到了不能打為止。 最近的北伐軍“濟南事件”、中蘇同江戰役,雖然無一例外地敗了,不過好歹也舞刀弄槍地上去比劃了兩下。 只有此次“九一八”,誰也沒想到東北軍會完全不作抵抗就全軍逃跑。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短短三天時間,錦州以北除黑龍江以外的東北全境盡陷敵手。 關東軍繼續攻向黑龍江。 其時的關東軍還沒有達到後來那麼大的規模,僅包括一個師團,即來自仙台的第2師團。 仙台是當年魯迅跟藤野學醫的所在。它在地理和氣候特徵上都與東北相近,按照魯迅的說法是“初冬就頗冷”,從此處出來的士兵自然也比較耐寒,能夠較快地適應東北氣候。 可以這樣說,從“九一八”開始,這個日本老牌師團幾乎已縱橫東北。 然而師團長多門二郎中將卻不想打。 不想打的意思,是不想自己花力氣打,而並不是說真的不想攻城略地。 到達吉林一個叫做洮南的地方時,多門突然命令前鋒部隊停止進軍。 洮南其時尚屬黑龍江省管轄,被稱為黑龍江的南大門,有鐵路可以直通齊齊哈爾市近郊,因此位置極其顯要。 奇怪的是,洮南守軍不僅一槍未放,還排隊出城來迎接日軍。那調調,就好像兩家在走親戚。 多門如今信奉的是“不戰而屈人之兵”,所以他對叛將降將很感興趣。 而且,他也很清楚,黑龍江與遼、吉兩省不一樣,境內沒有足夠的鐵路守備隊可進行呼應配合,日軍的進攻很難一蹴而就。 叛將降將在哪裡呢? 眼前就是。 洮南守將叫張海鵬。由於小時候生過天花,落下了一臉豆豆,因此得了個外號:張麻子。 “九一八”事變發生時,張麻子已經60多歲了。他的職位是洮遼鎮守使。 要換成別人,混到這個樣子也許還說得過去。可是你要了解到張麻子的過往經歷,就會明白這老傢伙混得著實很差。 還記得土肥原那個老祖師爺青木嗎? 日俄戰爭時,他拉攏一幫馬賊,組成了“滿洲義軍”,專門在俄軍後面搗亂。 這幫馬賊裡面,就有當時還是小字輩的張麻子。 後來他給時任洮遼鎮守使的吳俊升做了秘書官,跟著吳大舌頭混。 等到大舌頭升了官,便把自己的位置留給了張麻子。 讓張麻子想不到的是,這個芝麻官一做就是十幾年,差點把屁股都坐穿了。 張作霖在世時不敢多聲張,等到老帥和吳俊升都被日本人炸死,他就有了新的指望。 這個指望就是像提拔他的吳大舌頭一樣,能夠做上黑龍江省主席。可是年輕的張公子連正眼也沒瞧他,人家相中的是萬福麟。 張麻子嘴裡不說,心裡一萬個不服。 你說要挑一個高精尖人才,出過國留過洋的也就算了,人家有文化,咱是大老粗,沒法比。 可偏偏這個萬福麟和張海鵬沒什麼區別,論出身,都是鬍子,講文憑,斗大字沒認下一籮筐,要說處理政務,一樣都得抓瞎。 反正都是抓瞎,為什麼不讓我張某人來抓? 更讓他火大的是,萬福麟其實根本不在黑龍江。他在北平陪著張學良吃喝玩樂,但省主席卻照做不誤,平時有什麼事就由他的兒子萬國賓負責處理。 一個二十幾歲、乳臭未乾的小孩子懂得什麼! 你們自己不在家,還不肯把位置讓出來給我過過癮,真是不把我當人看啊。 張麻子表面不露聲色,暗地裡卻把牙齒咬得嘎嘣響。 你們既然對我不仁,那就休怪我不義。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張麻子就這麼被日本人給叮上了。 把張麻子拖下水的,是日本駐齊齊哈爾特務機關機關長林義秀少佐。 這個日本特務一開始就沒打算給張麻子留什麼面子,對方哪裡痛他就偏戳哪裡:閣下是東北軍老臣,怎麼混得如此蹩腳? 張麻子肚裡的酸泡一個勁兒往上面翻,只好打了個哈哈:年紀大了,不在乎這個。 一聽這話,人家林義秀可不樂意了:屈才啊,大日本皇軍可不允許這樣搞法,我們要做你張將軍的伯樂。 兩三碗迷湯一灌,張麻子暈了。 這位林義秀忽悠的水平不比他的前輩土肥原差多少。他直接告訴張麻子:日本支持你做黑龍江省主席。 還等什麼張學良李學良來封,我們說你是主席,你就是。 同很多東北將帥一樣,張麻子對迷信活動也喜歡得緊。 “九一八”事變前,有個算命瞎子給他打了一卦,說他今年白露之後,可以交好運,做上封疆大吏。 “九一八”事變發生時,恰好接近白露。 張麻子一對照,就覺得林義秀的話靠譜。 老天這回總算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所以多門率部在城門外剛剛露面,張麻子就親自帶著人來迎接了。 為了讓“皇軍”吃好喝好玩好,他不僅把多門安排下榻到自己的私宅,還陪他到處參觀遊玩。 多門心裡別提多高興了,這樣打仗不就跟逛大街似的? 既然張麻子喜歡當大官,多門一高興,就立即開了個空頭支票,把許諾的黑龍江省主席正式冊封給他了。 有了關東軍撐腰,張麻子頓時牛氣沖天,當著多門的面,表示擇日一定要“北伐”黑龍江。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張麻子列隊歡迎關東軍,周圍的大小老百姓可都看到了。 有人把消息帶到省城,代行軍政的高乾子弟萬國賓急得團團亂轉,不知如何是好。 幸虧他有一個不錯的參謀長。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