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2·華北風雲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從常勝到常敗

先占平津,再奪察哈爾,出兵以來可以說無仗不贏,無戰不克,這一“輝煌戰績”令日本統帥部忘乎所以。 人的癮頭一上來,是止不住的事,華北“駐屯軍”已經不好玩了,而且也太慢,得加食添料,升升級。 升級後的名稱叫做華北方面軍,規模擴展到了八師一旅團。 在“七七事變”以前,日本僅有17個常備師團,但幾乎每個師團都有一支對應的預備役部隊,這批人就叫“在鄉軍人”,全部都經過軍事訓練,各師團還為他們專門建有武器庫。 不打仗時,“在鄉軍人”們就在本地當農民的當農民,經商的經商,輪到打仗了再緊急動員,發放槍支彈藥,通過這種辦法,短時間內即可由一變二,組建出新編師團。 比如,第108師團就是新編師團,它是由第8師團的預備役人員組成的。

華北方面軍又分為第1軍和第2軍,其中第1軍由司令官香月統率,沿平漢鐵路直逼保定。 9月14日,爆發了保定會戰,又稱涿保(涿州—保定)會戰。這是平津淪陷以來華北的第一次大規模戰役,中方指揮官為劉峙。 馮玉祥的老西北軍有“五虎上將”,蔣介石的中央軍也有,其大致入選標準為:黃埔資深教官、在東征和北伐中建有殊功。由於“五虎上將”的說法並非來自正式文件,純屬茶餘飯後閒談之資,因此其人員和排序多有差異,但不管怎麼排列,劉峙都是少不了的重要角色,有人甚至稱他是中央軍中的首席良將。 劉峙,江西吉安人,畢業於保定軍校第2期。 私底下的劉峙,不僅長相忠厚老實,而且口齒笨拙不善辭令,極少與人爭執。當年中央軍系統裡有兩個最好說話的“婆婆”,一個是何應欽何婆婆,另一個就是這位劉峙劉婆婆,後者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人生在世沒有不散的筵席,要給人過得去,要給人以生路,尤其不能用公權報私仇。

劉婆婆嘴巴不會講,但是人家內秀,中文功底很深,曾給歐陽修、文天祥等人編過文集,尤其在舊尺牘也就是古代書信上頗有研究。解放後他落魄南洋,困頓之餘偶然給學生講了一堂課,連學校校長都聽得一愣一愣的,當即聘他為正式教員。 兩個婆婆皆潔身自好,劉峙本人一輩子與菸酒賭博掛不上鉤。他繼何應欽之後擔任第1軍軍長,於治軍方面堪為表率,一個步兵操典能夠背到爛熟,平時穿著一身布軍裝下基層連隊是常事。 與生活中的隨和不同,戰場上的劉峙給人印象卻是:內藏機謀,個性倔強,一旦決策便毫不動搖。 在東征北伐乃至中原大戰的過程中,劉峙幾乎是戰必勝,攻必克,蔣介石那些新老對手見到這員將沒有不怕的,從那時候起,劉峙便有了常勝將軍和福將的名號。

當內戰變為外戰,常勝將軍本來是有機會延續他的常勝之名的。 平原之上,無險可守,最利於發揮特種部隊的優勢,香月不僅在地面出動了大量重砲和坦克,天上還有航空兵獨霸——中國在北方幾無空軍可用於助戰。 他使用的步兵也幾乎是最強的:熊本第6師團和宇都宮第14師團。 熊本師團不用說了,那是有名的野獸師團。宇都宮師團在松木擔任師團長期間,曾第一個在哈爾濱附近追擊馬占山,此時的師團長是繼板垣之後的第二位“中國通”出身的名將——土肥原賢二中將,在他出掌宇都宮師團後,該師團也被稱為土肥原師團,是一個擁有很多坦克大砲的機械化師團。 香月認為他的錘子已經夠重夠猛了,卻始終砸不開劉峙所佈置的正面防線。 倒不是說劉峙的兵力有多強,事實上他用於涿縣第一線防禦的只有孫連仲第26路軍和萬福麟第53軍。

孫連仲還行,畢竟是老西北軍的旁支,而萬福麟屬於東北軍,還是東北軍中打仗比較爛的,其軍官很多連地圖都不會看,師以上高級指揮官在交戰後更只靠電話遙控,前面的情況兩眼一抹黑,根本不了解,所謂指揮,大多數情況下也是瞎指揮。 劉峙依賴的主要是工事。 常勝不是偶然的,福氣你不求它也不會自動上門。早在“七七事變”前,劉峙不僅在自己治理的河南省做到了“道路平,無蒼蠅,無野狗”,而且未雨綢繆,積極備戰,在北方平原督建了大量的國防工事。 長城抗戰時,徐庭瑤對日軍的特種部隊特別是坦克部隊了解還不深刻,所以臨時修建的工事終有缺陷,防住大砲卻防不住坦克。有了長城抗戰的教訓,劉峙對工事進行改進,特地增加了防坦克壕。

你有鐵甲馬,我有絆馬坑,冀中平原上遍布的防坦克壕,令香月也無可奈何,土肥原有那麼多坦克,然而大多數時間裡只能擺著看看。 難以突破,就要尋找薄弱處,而薄弱處往往就在對手兩路防區的結合部,所謂的“兩不管地區”。 此時的中國守軍,劉峙守平漢線,宋哲元守津浦線,在平漢和津浦線中間的地方,最難分清責任,劉峙可以說是宋哲元的防區,宋哲元也可以說是劉峙的防區。 香月命令土肥原朝此處出擊。 在日本國內,香月以研究步兵戰術而聞名,但他的對手也是個戰術專家,後者對自己哪裡最薄弱同樣十分清楚,所以土肥原出擊後很快發現,劉峙早有防備,那裡已經有人在等他了! 不光有人,在土肥原前面還擋著一條永定河,要衝過去得徒涉河水,難度太大了。

這個結果似乎有些讓人洩氣,但在偵察之後,土肥原大喜過望——他聽到了守軍車輛開走的聲音。 對方不是要堅守,而是要撤退! 撤退的是萬福麟,劉峙把他派到這裡來堵漏洞,他卻只想裝裝樣子,看到土肥原殺到,提前開溜了。 土肥原馬上發動強渡,渡河之後即從側背對劉峙的一線防禦造成了致命威脅。 9月18日,涿縣陷落。 涿縣一失,保定便失去了屏障,但劉峙在保定還預留著後手,被他佈置在二線防禦上的不僅有關麟徵第52軍,還有其他“雜牌部隊”,加上從一線防禦上退下來的部隊,若一齊用命,香月的日子並不好過。 可問題恰恰出在“雜牌”身上。從一線撤下來的,只有孫連仲肯協防保定,但兩天之後也呈潰退之狀。其他已經上來的,還沒上來的,都聲稱已與劉峙失去聯絡,爭先恐後地跑沒影了。

劉峙再一看,能打的就只剩下了一個關麟徵第52軍,一共只包括兩個師,卻要防守長達40里地的正面,不說火力佔著下風,光人就不夠用。 劉峙急得要命,一個勁兒請求蔣介石火速增派援軍,然而此時淞滬戰役已經打響,並在逐步擴大,兵力根本沒法北調。 想那長城抗戰時,徐庭瑤手裡曾有三個師,還被日軍一個師團給沖垮了,現在要想用兩個來扛人家三個,結局可想而知。 饒是如此,也並沒有形成絕對的一邊倒。為攻下保定,香月以特種部隊為前導,出動坦克140輛,火砲260門,空中還有60架輕重轟炸機輪番攻擊,後則繼以三個常備師團,然而一天也只能在平原上前進20裡,過了10天后才在關麟徵撤走的情況下佔領保定。 戰後一清點,中國軍隊傷亡了兩萬,但保存了主力部隊的基本建制。與此同時,日軍則死傷了5177人,而且裡面全是熊本、土肥原師團的老兵。顯然,對這樣的結果香月不可能完全滿意。

同樣大為不滿的還有中國的後方輿論。內戰之中,劉峙從未打過一次敗仗,輪到外戰,國人自然對之期望甚深。尤其當時抗戰初起,國人自信心還很強,“經過八年抗戰,將領中很少有沒吃過敗仗的”,那是後來才慢慢領悟到的。 蔣介石不是不懂軍事,他也認為劉峙在保定會戰的指揮上沒有什麼明顯的失誤,只是輿論攻擊厲害,只好選擇讓劉峙退避三舍。 平生第一次打敗仗的劉峙,就這麼從雲霄上一頭滾落下去,不僅失去指揮之權,還被人借題發揮,譏之為“長腿將軍”。 劉峙的幕僚為自己的長官抱不平,想要將會戰的整個經過公佈出來,卻遭到了劉峙的製止:這是軍事秘密,豈可輕易告人,我忍耐就是! 重新被人關注,是很多年後的事,他自言當時的局勢,連不懂軍事的人都能看出不妙,他是如同“跳火坑”一樣被再次派到指揮位置上去的。

那當然又是一個敗仗,而且是大敗仗,它徹底宣布了劉峙軍事生涯的終結。 人生就是這麼詭異,一輩子打了無數的勝仗,最後卻以一次敗仗收場。 對於很多人來說,輸掉一次,也就等於輸了全部! 劉峙自己努力裝出對這些都不在乎,但當他70多歲時,也發出了“浮生如夢”的嘆息。 年歲不會製造聖人,只會製造老人。 ——劉峙《我的回憶》 忍了一輩子的劉峙,終於說出了一句非常富有哲理的真話。 在香月沿平漢路進攻保定之前,佔領察南的東條英機中將已在策劃新的攻勢。 東條英機,畢業於陸大第27期,著名的“巴登巴登密約”發起人之一,時任關東軍參謀長兼蒙疆兵團指揮官。 東條出生於武士世家,他的父親東條英教在甲午戰爭中一舉成名,被譽為日本陸軍的“天才”和“智將”,所寫的兵書,更是被奉為日本的“陸軍寶典”。

有了這麼一個老武士做榜樣,東條從小就立志做“小武士”。他剛上學時不愛讀書,只願與人鬥狠,而且向來死不服輸。 但有一次,他服了——幾個人打他一個,被人家揍得鼻青臉腫,慘不忍睹。 這樣不行,雙拳難敵四手,看來我得學萬人敵才行。 自此東條才用功起來,要不然他也考不上陸大。 老東條當年是靠中國人的血為自己鋪平了進階道路,小東條如法炮製。他在東北期間,對東北抗聯的鎮壓不遺餘力,可以用“血腥”和“殘忍”來形容,因此有“剃刀東條”之稱,趙一曼就犧牲於這一階段。 “剃”東北抗聯這樣的游擊隊,對東條來說還是小菜一碟,他的最終夢想還是像老東條那樣,到關內去“剃”中國正規軍。 他指揮的蒙疆兵團(東條兵團)其實是個從關東軍中臨時拼湊而成的混成旅團,兵員僅有幾千,卻擊敗了擁有三萬守軍的劉汝明,輕而易舉地佔領察哈爾全境,這讓東條忘乎所以,很快就將矛頭轉向山西。 9月5日,東條兵團進入晉省境內,其兵鋒直指大同。 山西土皇帝閻錫山該著急了。 閻錫山,民間俗稱“閻老西”,字百川,山西五台人,畢業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第6期。 民國年間,地方諸侯和封疆大吏很多,但沒有一個能及得上老西兒。他執掌山西權柄38年,真正把這裡治理成了國中之國,不僅經濟搞得好,有全國“經濟建設模範省”之譽,而且他本人也成為政治上的不倒翁——中原大戰之前差點跟蔣介石爭奪天下,中原大戰之後,老蔣亦拿他無可奈何。 閻錫山當年的陸士同學在回憶時,都想不出這位大佬在學生時代有何過人之舉,都說他其實表現平平,成績也極其一般,於是閻錫山的成功秘密便成了眾說紛紜的話題。 若看老閻早年的相片,矮胖子,大頭顱,身子像個肉軲轆,活脫脫就是個大老闆或賬房先生的標準模子。 內戰時期,閻錫山對上海一家小報的漫畫津津樂道。畫上一共三個人,蔣介石一手握手槍,一手托現洋;馮玉祥一手舉大刀,一手抓窩窩頭;他閻錫山則是一手提桿秤,一手拿算盤。 別人認為這幅漫畫有醜化之嫌,老閻卻不介意,他還很得意這個,認為畫得形象,畫出了自己比蔣、馮高出一籌的地方。 俺歸結起來只有一個字,叫做算,兩個字,叫做會算! 會算好啊,因為算盤之中有財富,有軍隊,有政權,能算者贏,不會算者輸。 老閻的算計,非同常人,那真是要算得連骨頭都疼的。別人算年,他就算月;別人算月,他就算日;別人算日,他就算時;別人算時,他就算分;別人算分,他就算妙,能算出來的要算,算不出來的也要拼命算,直到算得昏天黑地,累倒在地兩腿抽筋為止。 老閻在經濟上算,在軍事上算,在政治上也算,可以說無一不算。山西人形容他說,只要老西兒睡覺打個滾,便可以想出許多新點子。 早在平津淪陷之後,他就開始算計,要是日軍也打到山西地界上來,該怎麼辦。 老臣趙戴文進言,說的卻是早年的“九一八”。 想當年,張學良就是棋錯一招,那瀋陽“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東北軍“兵甲也非不堅利也”,結果這位老兄卻猶猶豫豫,遲遲捨不得拿主力出去和日本人拼,最後把家底都給弄光了。 大家都看到了,不用說無枝可棲的東北軍,就說那些流亡到關內的東北學生吧,多可憐! 趙戴文的話弦外有音,山西城也高,池也深,還有自己的兵工廠,可不能走錯一步。 閻錫山聽得頻頻點頭,山西一定要起而抗戰,不能再猶豫。 按照民國歷史學者黎東方先生的分析,家國理念既是中國人的缺點,也是優點所在,只看如何發揮。 我們很早就知道百善孝為先,先有對家的孝,然後有日後對國的忠,但自古及今,這個東方國度又實在太大,很多人對國家沒有什麼完整概念,他到老到死,知道和關心的還只是自家的一畝三分地。 到了民國,所謂國家統一,至多也只是形式上的統一,實際仍是四分五裂,這一問題就顯得更為嚴重。 汪精衛說過,中國實際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國防”,只有“省防”,或者是“數省聯防”。不過話又說回來,“省防”也罷,“數省聯防”也好,只要真正肯“防”,有時爆發出的防衛力量也是驚人的。 蔣百里因此認為,地方抗戰,亦是阻擊日軍入侵的一道重要屏障。 到淞滬會戰爆發,蔣介石屯師上海,重兵來不了北方,閻錫山被任命為第二戰區司令長官,山西真的成了地方抗戰的一座橋頭堡。 對閻錫山來說,山西抗戰,當務之急就是死守大同,所以準備組織大同會戰。 算盤拿出來,又要算了。 結果算出了一個口袋陣。具體設想,就是要在大同這裡做一個大口袋,由李服膺擔當“誘餌”,把蒙疆兵團引入口袋之後,再由傅作義從外面把袋子紮起來,大家隨後拎著棍子一齊上,嘁哩喀喳,准保能把東條的幾根骨頭都打個零碎。 倘若大同會戰組織成功,不僅山西可以保住,閻錫山自己也必將繼綏遠抗戰的傅作義之後成為人們心目中的英雄。 然而,你就是把“七七事變”後的會戰全部翻個底朝天,還是找不到“大同會戰”在哪裡。 不奇怪,因為這個傳說中的會戰根本就沒能搞得起來,袋子還沒扎,袋底就先破了。 “袋底”在大同東北的天鎮,由李服膺據守,可是僅僅六天之後,他就不支撤軍了。 時人評論,在晉軍將領中,李服膺長於“外交”,喜歡拉關係,走門路,卻“短於軍事”,練兵重表面,作戰講私情,別說什麼指揮藝術,就他自己的第61軍裡面,中級以下的官兵大多不認識,這點與中央軍的湯恩伯、胡宗南相比,幾有天壤之別。 前面的南口戰役不提也罷,單就天鎮之戰而言,戰前,李服膺連軍事會議都沒召開過,既不研究敵情,又無妥善方略,到戰役打響時,他也始終坐鎮後方,從沒有到前線去了解過戰鬥實況,當然更不用說鼓舞士氣了。 長官不動腦,當兵的只有白犧牲。對天鎮,東條都沒有發動步兵的正面衝鋒,光機砲轟擊,一個團就去了大半,這仗如何打法。 一線官兵焦急萬分,前後18份緊急戰況報告送到指揮部,可是李服膺始終拿不出任何良策,只是和一群參謀整天在防空洞裡躲飛機,到最後,就索性在一片驚恐和混亂中傳令撤兵。 撤令一下,前線殺紅眼的將士無不頓足搥胸,甚至痛哭失聲,遲遲不願奉令撤離,因為連最基層的士兵都知道,這意味著前面的犧牲都付諸東流,大家白乾了。 李服膺不管不顧地撤軍,還連累了其他人。 湯恩伯的13軍在南口之戰中損失慘重,奉令撤入平漢線休整,但是閻錫山覺得湯恩伯比較能打,硬把他個人給截留下來,邀其參與指揮“大同會戰”。 湯恩伯本不欲留,可是又不好意思拒絕,畢竟,在南口最危急的時候,人家老閻也很仗義地派陳長捷去幫過忙,欠的人情總是要還的。 那就留下來吧。 然而,還沒等他進入狀態,李服膺一撤,東條兵團轟的一聲掩殺過來,從天鎮方向冒出來的日軍到處都是,湯恩伯顧此失彼,當頭就吃了一悶棍。 南口失守,但好歹是打到不能打了,這才幾天工夫,便落得這個慘樣,湯恩伯著實經受不起,見到閻錫山後抱頭痛哭,說我對不起我的官兵,一天之後,即辭別離開。 由於天鎮失守,“大同會戰”落得個雞飛蛋打的結局。 9月13日,大同失陷,之後沒幾天,整個晉北都丟得一干二淨。聞此消息,全國輿論不是嘩然,而是沸然了。 李服膺和晉軍的無能,讓東條撿了個大便宜。 10月14日,他又趁傅作義參加太原會戰,綏遠防備空虛而一舉佔領了歸綏(呼和浩特)和包頭,從而控制了整個內蒙古。因為這一系列戰功,他受到了參謀本部的嘉許,並被授予二級勳章,成為他後來晉升陸相,並親自組閣的重要資本。 劉峙打了敗仗,蔣介石可以讓他下課,對閻錫山他卻不能。 山西不歸南京政府直轄,那是人家的地盤,蔣介石想來想去不放心,決定找個能說會道的去給閻老西敲敲邊鼓。 找到的這個人是黃紹竑,時任軍委會作戰部部長。 9月20日,黃紹竑到達太原。 這時候他才知道,原來閻錫山不在太原,已經上前線了。 前線者,雁門關是也。 雁門關離日軍佔領的大同不到300裡,算是最前沿陣地了,可知軍情之緊迫。 黃紹竑又急忙趕到雁門關,並見到了閻錫山。 閻錫山很清楚,倘若大同不丟,黃紹竑就不會以“作戰部部長”之尊,這麼風風火火地趕來山西前線。 果然,黃部長就是來傳達老蔣的旨意的。 “蔣委員長”說了,山西山多,不比華北平原,此處易守難攻,而且晉綏軍又一向以善守著稱,相信你們一定能把山西給守住,不讓日軍輕易南下。 老閻豎著耳朵聽得很仔細。 山西可守,晉軍善守,我自己難道還不知道,能守會不守嗎,到現在還要扯這些,所有癥結不過還是一個大同。 聽完旨意,老閻當著身邊一干謀臣,臉不變色心不跳地來了一句:大同的撤守,不是給日軍打退的,那是戰略需要,我自動放棄的! 對這一說法,黃紹竑倒是早有所料,但老閻下面的表態多少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老閻說,他要揮淚斬馬謖,槍斃李服膺,這叫“非大賞不能獎有功,非大罰不能懲有罪”。 鑼鼓聽聲,說話聽音,黃紹竑在這方面的能力素來很強,閻錫山能將自己的心腹大將斬首示眾,也讓他確定,山西抗戰決心甚大! 決心是決心,現實是現實。山西本來還有一個晉北可為屏障,如今則只能退入內長城,以此為依托組織防守了。 除了東條之外,閻錫山這時又遇到了一個更危險的對手——板垣徵四郎。 按照華北方面軍的部署,板垣師團乃方面軍直轄部隊,其任務只是看守南口,而且因為組織保定會戰,華北方面軍進行了兵力大集中,板垣已經有一個旅團被抽往華北,所以他這時手裡可控制的兵力其實只有半個師團。 可是板垣哪里肯安安靜靜地坐板凳,他要去進攻山西。 東條能拿下晉北,日本人已是津津樂道,說板垣要靠半個師團繼續南下,去的地方還是最險的山西腹地,不光華北方面軍,就連大本營都認為太過冒險,幾乎等同於癡人說夢。 上頭不同意,板垣就得想別的招。 早在“九一八”前後,他跟石原莞爾就成了一對好哥們儿,現在後者正在朝中做著大官,為什麼不走這個路子? 板垣發了一份私人電報給石原,作戰部部長便替他在參謀本部進行了一番鼓吹。 最後結果是:OK! 事實上,板垣對進攻太原可謂成竹在胸,而他的法寶還是跟南口戰役時一樣,即對當地地理非常熟悉。 天下人只知山西之險,卻不知如何破險,某卻知道。 多年前,板垣便假借到五台山進香的機會,勘察好了進攻路線,如今只不過是照著那個路線重走一次罷了。 這個路線,因一座長城關口而聞名,它叫平型關。 9月21日,板垣師團突然攻向平型關,對晉綏軍側背造成很大威脅。 閻錫山督陣雁門關,防的是正面的東條兵團,沒想到旁邊又閃出一條會咬人的毒蛇,不由手忙腳亂。 還得算啊。 雖然“大同會戰”失敗了,但老閻並不認可那種自己只會算軍事賬的說法。 蔣、馮、閻、李四巨頭里面,若單比本本的話,自己這個絕對最亮——陸士第6期! 早在中原大戰之前,我就領著晉綏軍打過無數次仗,不然,如何能有今日之江湖地位,說山西人不會打仗,那真是扯淡。 當然,老閻也知道,人家說的不是以前,說的是現在,眼瞅著這幾年晉軍還真沒打過什麼漂亮仗,要是有,也都是由實際已分離出去的傅作義帶著綏軍幹的。 剩下的確只有回憶。 老閻一個人托著腮幫子,盯著面前桌案上的地圖,搜腸刮肚地回憶從前曾經打過的那些“漂亮仗”。 看到平型關,忽然就想到了。 十年前,第一次北伐。 那時正是北伐軍風頭正勁的時候,北洋的“常勝將軍”吳佩孚垮了,孫傳芳也跟著倒了大霉,老閻識時務者為俊傑,立刻在太原城頭升起了青天白日旗。 北平的張作霖一看他投了國民黨,馬上派奉軍入晉“討伐”,前鋒直逼平型關。好個老閻,不閃不躲,索性敞開平型關,放奉軍進來,然後在關內予以重擊。奉軍進得來,卻出不去,那個狼狽。 只可惜當時北伐軍在徐州那裡就退了下去,未能北上援助晉綏軍,否則的話,也許二次北伐都不需要,第一次就可以把張作霖給趕到關外去了。 想到這裡,老閻高興了。 都是同一地點嘛,歷史為什麼不可以重演呢。 本來在大同就要布口袋陣,卻讓李服膺這個不成器的東西給壞了事,可這並不說明我的整個口袋打法有問題,不妨換個地點,在平型關這裡再扎一口袋。 閻錫山策劃的平型關戰役,起初就是要把板垣師團“誘”入平型關,放進口袋後,再將平型關口截斷,然後按在裡面狠打。 按照閻錫山的親自部署,來參加會戰的各路人馬都忙乎開了,做餌的做餌,攢底的攢底,一切準備停當,口袋大致成型,就等板垣小朋友來上鉤了。 應該說,老閻的這個思路不壞,很見陸士功底。 倘若板垣真的一頭鑽進這個口袋,自然要吃不了兜著走,可是誰都沒想到,關鍵時候,老閻卻又改變主意了。 閻錫山決心動搖當然不是無緣無故的,因為一個叫孫楚的謀士來獻計了。 孫楚,外號人稱“孫神經”,畢業於保定軍校第1期。 雖說是保定首期的高材生,可孫楚並不比李服膺好多少,也屬於老閻身邊的乖孩子類型,“讓幹甚就乾甚”,平時自己不會動腦,打仗更是乏善可陳。他能充帳下謀士,只是一張嘴巴特別能說會道而已。 為什麼會被稱作“孫神經”呢,就是他指揮作戰時喜歡賣弄,強以不知為知,出招時花樣翻新,華而不實,因此常給人舉止恍惚、神經錯亂之感。 閻錫山說要把板垣放進來關門打狗,孫軍師卻作跌足大呼狀,曰大事壞矣。 為何? 雁門關,主戰場也,平型關不過是次戰場,現在把板垣放進關來,豈不正中對方分進合擊之計。 如果是北伐那會兒,老閻打仗正打得熱乎,沒準還會堅持己見,可多年不握槍把子,手早就生了,相應地也越來越缺乏自信,聽孫楚一說,不由得猶豫起來。 那依你之見呢? 孫楚胸脯一挺:照我看,晉軍在平型關已集結了不下十六七個團,足以抵擋板垣,同時又有八路軍抄於敵後,到時必能阻其於平型關外。 想到在大同的口袋陣不僅沒布成,還把整個晉北都丟掉了,本想狠一點的老閻最終還是採納了孫楚“堅守平型關”的方案。 老實說,堅守平型關的計策也不是不好,關鍵還是得看你能不能守住。 平型關一線,首先與板垣交上火的,是高桂滋第17軍。 高桂滋不是晉綏軍,屬於來援助山西的客軍,與板垣師團先頭部隊苦戰三天之後,終將其阻於平型關外。 由於所部犧牲很大,高桂滋連發求援電報。 此時閻錫山另外又得到報告:八路軍林彪115師越過五台山,已從平型關東側潛出,並將秘密部署於日軍後方公路兩側。 聯繫兩方面的消息,老閻忽然又有了新的計算。 關門打狗過於冒險,堅守平型關看來又失於保守,那何不在平型關外決戰呢——由平型關正面出擊,再讓八路軍包抄其後路,豈不妙哉。 老閻激動起來,決定調動擔任預備隊的六個團出擊,既可增援高桂滋,又可順勢出擊。 出擊時間:9月23日下午6點。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