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2·華北風雲

第7章 第七章縱橫四海

蕭振瀛“擁宋主冀”終於如願以償,成為29軍控制華北的第一功臣,與此同時,他必須繼黃郛之後肩負起對日外交之責。 作為宋哲元手下的第一謀臣,蕭振瀛深知可馬上奪天下,不可馬上治天下的道理,因此他重新定下了“逆取順守”的策略。 對於被稱為中央的南京政府,之前利用日本,是為了迫其就範,可謂之“逆取”。但在“逆取”成功之後,卻不能再窩裡鬥,而要“順守”,因為只有背靠“中央”這棵大樹,第29軍才有真正的實力對付日本。 當時在北方,除華北之外,日本人還在推動“內蒙工作”,竭力拉攏內蒙古的德王獨立,而蔣介石在長城抗戰之後,連華北都穩定不住,對內蒙古就更難顧及。 蕭振瀛便設想了一個蒙察聯盟的方案,以勸德王懸崖勒馬。

他寫了一封信給德王,約對方到北平商談,但是後者正處於動搖之中,怕遭到暗算,不敢來,希望蕭振瀛先去百靈廟。 宋哲元召集眾將一商議,都覺得還是不去為好。 想那德王被日本人利用,必定心懷鬼胎,而且他至今態度仍不明朗,貿然前去,如入虎穴,太危險了。 蕭振瀛說,我去! 內察靠近我們察哈爾防區,第29軍陳兵境上,怕他怎的。若是他依從聯盟,還則罷了,萬一不從,我必“挾之以歸”,把他給活捉回來,到時大軍橫掃內蒙古,易如反掌。 唯勇士方能有此豪氣,連身經百戰的宋哲元及其武將們都被打動了,紛紛“壯其言”。 蕭振瀛立即帶上衛士,到百靈廟與德王相見。 此行果然非常成功,不僅促成了蒙察聯盟的簽訂,宋哲元、蕭振瀛還與德王八拜結交,成了兄弟。

在綏遠抗戰之前,內蒙古就以這樣的方式暫時平定下來。 蕭振瀛專門敦請蔣介石北巡,內蒙古的德王、雲王,華北宋哲元,山西閻錫山均至山西大同晉見蔣介石,表示服從中央。 這是當時蕭振瀛為了“順守”,在內部團結華北群雄而走出的最重要的一步棋,也因此得到了蔣介石的進一步欣賞和認同。 在華北,蕭振瀛則需面對面地對付日本人。 這個世界上,大家都在用,不是你用我,就是我用你,關鍵是得看誰利用誰。 毫無疑問,我蕭振瀛利用了日本人,可是利用完之後,卻絕不能真的躺到日本人的懷裡去,否則,就要被其所用了。 千萬得記住,第29軍是以抗日起家的,這是立身之本。一旦做了漢奸,必定遺臭萬年,子孫後代都要跟著挨罵。不僅如此,日本人還會看不起你,認為你賤,可以“任意狎侮”,到時將窮於應付,里外不是人。

所以只可表面應付,絕不能真當漢奸。 蕭振瀛和黃郛,曾是政壇上的一對死敵,如今卻殊途同歸,要為同一件事而在華北苦戰到底了。 蕭振瀛的一大特長,就是慣於在人際交往中做手腳。他在平津兩地不時舉辦宴會,把那些日本特務和武官都請過來做客。 先吃,吃得個個腦滿腸肥,再喝,喝得人人暈暈乎乎,不知西東。吃完喝完之後,還送禮,沒一個讓他們空著手走的。 日本人也是人,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私下要價時就不太好意思逼人太甚了,而蕭振瀛就利用你欠他這種心理,不斷地跟你拖,跟你繞,纏來繞去,就是不給你個准信。 這就叫花小錢,得大便宜。 土肥原是華北日本特務的頭,29軍談判的主要對手,當然是蕭振瀛重點爭取的目標。

於是,蕭振瀛便和土肥原做起了“哥們儿”,除了沒有換帖做兄弟,兩人甚麼親熱來什麼,他甚至還把有自己題款的字畫送給對方作紀念。 然而土肥原這傢伙著實夠姦,一不留神經常會鑽你的空子。 29軍要駐防天津,華北“駐屯軍”竟然不許他們通過。蕭振瀛便毫不客氣地打了個電話給土肥原:你們不是說要親善嗎,怎麼這樣不講道理,竟然攔阻我們接防?這事你得給我辦好。 土肥原說,這次我幫你忙,不過下次如果我有事,你也得幫我個忙。 蕭振瀛急於讓29軍駐防天津,便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只要這次事情辦成,以後的事好商量。 土肥原給軍部打了電話,經過他的疏通,29軍順利進入了天津。 過后土肥原卻把蕭振瀛叫到機關部,拿出一張寫好的文件讓他簽字。

蕭振瀛低頭一瞧,這條件怎麼可能答應呢,而且事前根本沒有商量,不成,不成。 不管土肥原使盡什麼辦法,軟磨硬泡,蕭振瀛就是不肯簽字。 土肥原喘了口氣,忽然問蕭振瀛: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蕭振瀛啞然失笑,咱們這麼要好,我連這個還會不知道嗎。 土肥原卻一點笑意沒有,反而做一臉深沉狀:不,你不知道,或者說不完全知道。 我就是傳說中日本武士——的後代。 蕭振瀛饒有興致:哦,不錯。 土肥原來勁了。 我們大日本武士有一個規矩,那就是:一旦失敗將切腹自殺。 現在你不肯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沒有辦法回去交代,只有履行武士道精神,朝自己肚子上劃十字了。 蕭振瀛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土兄,其實一直以來,我也有一個願望。

什麼願望呢? 我立志要成為一個中國的武士,而我們中國武士的精神就是:不成功便成仁。 說著話,蕭振瀛刷地從身上拔出手槍,大叫道:要是我接受了你的條件,我就失敗了,只有自殺一途。 土肥原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的話,反而愣住了,趕緊勸蕭振瀛把槍放下。 這回輪到蕭振瀛來勁了。 為什麼要放呢?不能放。 你不讓我自殺,那咱們就來“他殺”。你開槍打我,我也開槍打你。記住,你的槍法一定要準一些才好。 現在我來數數,一,二,三…… 土肥原嚇得魂飛魄散,忙賠不是,打圓場:事情不致如此,不致如此,我們可以慢慢再商量。 可以“慢慢商量”就好,蕭振瀛收回了槍。 接下來他的一個意想不到的動作,又把土肥原給徹底雷倒了。

蕭振瀛哭了,而且還是大哭。 摟住土肥原,眼淚鼻涕擦了他一身。 土兄,你怎知道蕭某之苦楚哦。 “商量”條件,變成了蕭振瀛漫無邊際,滔滔不絕的“訴苦會”。 此後,只要土肥原一提到他的那些條件,蕭振瀛二話不說,就是大哭,哭得昏天黑地,哭得鬼愁神悲,哭得對面的土肥原呆若木雞。 當時很多人都看出來了,蕭振瀛在這裡套用的是中劉皇叔曾經用過的那一招。 大家看三國,可能覺得劉備很窩囊,什麼都不會,文不能提筆,武不能上陣,就會哭。 可你知道嗎,人家那江山就是哭出來的。不會哭或不肯哭的能人多了,最後卻都心甘情願,排著隊跟他幹,而且一個比一個忠心,你還能再小看這一哭嗎。 正是: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想做強人就得去多流眼淚。

作為“中國通”,土肥原哪能不知道這點典故,可知道又能如何,你還能當著面指責這位悲從中來的“老朋友”是假哭不成? 土肥原呆了半晌,也哭了:蕭先生,你總得讓我對政府有個說法呀。 蕭振瀛抹了抹自己的眼淚,站起來拍拍土肥原小朋友的肩膀:別哭別哭,我回去再好好考慮考慮。 土肥原沒有辦法,只好放蕭振瀛先回去。 經過這一回合的較量,連土肥原也不禁發出感慨:蕭振瀛真是“膽大如斗”。 這是在我的地盤,他竟然想怎麼來就怎麼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掏槍就掏槍,這樣的人,太難搞了。 私下不行,就到正式談判上去給你好看。 機關部的那一幕,對於蕭振瀛來說,就是演場事先沒有經過排練的戲。但是這場戲演得著實有些驚心動魄,而土肥原那種狗急跳牆,蠻不講理的樣子,也讓蕭振瀛直到回家後,仍氣得臉色煞白。

他看得出,土肥原已經有些急了,今天的樣子分明是圖窮匕首見的表示。 馬上要進行正式談判,而這是蕭振瀛的弱項。 蕭振瀛不是黃郛,他本人對談判準則、程序內容這些形而上的東西確實不太精通。 怎麼辦,必須拉郎配。 蕭振瀛找到的搭檔是同為29軍軍師的秦德純,不過秦德純在以前的談判中曾失過手,現在仍有心理陰影,非常害怕上談判桌。 蕭振瀛說,你別怕,我給你撐著,保險沒事。 正式談判開始,一方代表是土肥原,另一方代表是秦德純,蕭振瀛只是旁聽。 談著談著,果然談不下去了,或是土肥原強迫秦德純接受他的要求,或是秦德純一時找不到什麼好詞進行回絕,這時候就輪到蕭振瀛上了。 他一上來,不說別的,就是對“老朋友”土肥原的響應——沒錯,講得好,十分好。

究竟好在哪兒? 誰知道呢! 可我就是愛聽,而且“擁護”。 蕭振瀛的尺度把握得恰到好處:反正我又不是正式的談判代表,怎麼胡說都行,就當消遣消遣你吧。 等他廢話完了,秦德純也休息夠了,想好句子接茬再上,給土肥原打疲勞戰。 此即以口號對口號。實際上就是秦蕭二人唱雙簧,一硬一軟,把土肥原弄得云裡霧裡,搞不清對方的真實狀況和態度,而蕭振瀛也就達到了敷衍拖拉的目的。 這種談判多了,原來胖墩墩的土肥原就真的有肥的拖瘦,瘦的拖死的危險了。 由於土肥原的“華北工作”難以取得進展,軍部十分不滿,只好把土肥原調回國。 蕭振瀛送君千里,還特地給土肥原辦了個告別宴會。 土肥原剛走,板垣來訪。 如今的板垣早已今非昔比。當年這哥們儿由於在天津搞“地下工作”沒有成績,結果掛了一個虛銜,跑到國外去轉了兩圈。未曾想重回關東軍司令部後卻否極泰來,竟然無功受祿,接替回國的岡村寧次,當上了關東軍副參謀長。 看來“九一八”的光環還真能受用一輩子啊。 自己的老夥伴土肥原在華北遇到坎過不去,他為此著急起來。 要不,還是我親自來試試。 連關東軍副參謀長都出動了,宋哲元免不了有些緊張,趕緊向身邊的軍師討計。 蕭振瀛很鎮定。 不用慌,板垣這傢伙估計還是來探路的,他屁股後面絕不會真的跟來一大群鬼子兵。 他的對策是,先讓宋哲元親自跟板垣接觸,摸清對方的路數再說。 板垣來了。 先請他吃飯。吃完飯,按照事先的約定,蕭振瀛一抹嘴,撤了場。 屋裡就剩下了宋哲元和板垣兩個人。 板垣君,有什麼心裡話,你就照直對我說吧,反正也沒外人,所謂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板垣一路上想了很多歪點子,翻來覆去考慮怎麼把“那話兒”表達出來,想得腦袋都疼了。他根本沒想到宋哲元會如此爽快,這麼痛痛快快地急著要跟自己“交心”了。 那我還有什麼可以隱瞞的? 當下,板垣就來了個竹筒倒豆子,把要華北完全獨立,以及舉兵反蔣這些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宋哲元。 宋哲元聽完後卻未做任何表示。 天太晚了,早點將息吧。我們明天再聊。 毫無疑問,板垣做了一晚的好夢。 第二天,蕭振瀛來了,也請板垣吃飯。 呵呵,這好事,那真是一樁接著一樁,嘴巴都沒有閒著的時候。 板垣所不知道的是,他馬上就要開始做噩夢了。 “厚黑教主”李宗吾在“偏鋒詭道”中言,厚黑之法,當以厚在前,黑則繼之,如此可盡收全功。蕭振瀛若在川中,真可繼教主之衣缽矣。 他給宋哲元安排的角色就是“厚”,厚著臉皮把對方的心裡話都掏出來,然後厚著臉皮裝聾作啞,就當沒聽見一樣。 現在板垣的所思所想,都已看得清清楚楚,接下來蕭振瀛就要自己扮演“黑”,給板垣拍拍驚堂木,看他會如何反應。 酒席宴前,照中國人的規矩,蕭振瀛請對方首先來說道說道。板垣這個“中國通”自然也要入鄉隨俗,假意推辭一番。 好,你既然假客氣,那客隨主便,我就先說吧。 蕭振瀛話一出口,板垣就呆住了。 他說的是:日本長久不了。 要是在公開場合,板垣沒準就得跳起來:你敢如此冒犯我們大日本帝國,瘋了不成。 可這是在人家家裡,他是客人,板垣就是再有氣,也只能放在肚子裡,還得裝作很認真很謙虛的樣子繼續聽對方編排下去。 蕭振瀛胸有成竹:我這麼說是有根據的。 中日兩國,要是真正平等合作,雙雄出擊,全世界都不在話下。 可是你們日本想不到這麼遠,真是太可惜了。我知道你們的想法,就是想打中國的主意,然而這是“舍遠圖而近私利”。試問,中國就這麼好弄嗎?非也。 說到這裡的時候,蕭振瀛的眼睛逼視著板垣的眼睛,那意思,精彩地方就要到了,快鼓掌啊。 板垣很無奈,只好強裝笑臉,點了點頭,算是認同。 蕭振瀛繼續發揮,開始下猛藥了。 “貴國”嘴上說得是好聽,今天親善,明天合作,可事實如何呢? 今日掠一城,明日削一地! 告訴你板垣君,這樣做很危險啊。 你還千萬別聽錯了,我說的不是我們危險,而是你們危險。 我們中國泱泱大國,有四萬萬人,地方又這麼大,進可攻,退可守,豈容輕侮。所以我們一點都不危險,還安全得很。 蕭振瀛瞥了一眼板垣,這兄弟仍在強作鎮定,但臉上的某幾根筋已經一跳一跳的了。 我還沒說完呢。 不僅如此,蘇聯還在邊上虎視眈眈。我們爭來奪去,他必收漁人之利,到時候,嘖嘖,你們日本真可憐啊。 我相信,現在有一句話足可以概括板垣的心情,那就是:出離憤怒。 敢情我們日本就這麼軟蛋,給你和蘇聯老毛子兩個如此扯吧扯吧當點心是吧? 沒等板垣發作,蕭振瀛卻話鋒一轉,又描繪起了另外一個“遠景”:中日如果能“真正”合作會怎麼樣。 按照山人的估計,歐洲戰場肯定要打起來,而且我告訴你,很快,不出三年。那些洋鬼子們一打,蘇聯能不參戰嗎? 那時節就熱鬧了,等他們疲憊不堪之時,我們就來個合作。往北邊,你打西伯利亞,我打貝加爾湖,然後會師烏拉山,把個蘇聯像蛋糕一樣分分掉。往南邊,你打菲律賓,我打緬甸,解放亞洲被殖民的土地。 你看,這樣多好,你可以繼續做你稱霸全球的美夢,執世界牛耳,而我也可以在這一過程中幫你的忙,豈不爽哉。 一番海闊天空,無遠弗屆的老牛吹下來,把個板垣吹得一愣一愣的,都暈了。 其實蕭振瀛不過是再次復制了中“煮酒論英雄”的片斷: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曹耳! 那所謂天下,不過是我們兩個操持操持的。 板垣當然不會上當,在他眼裡,中國包括華北,僅僅是他砧板上的一塊肉,怎麼可能跟你一道來“煮酒”呢。 但是表面上,他還得作出“親善”的樣子,不能當著面就說出“一塊肉”之類的話。 板垣能做的,就是言不由衷地稱讚:蕭先生立論精闢。 坐了半天,板垣一無所得,只能在下面乖乖地當學生,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了。 該他講了。 本來是想說“華北獨立”的,但被蕭振瀛在前面一堵,不得不硬生生地從喉嚨裡倒咽回去。 那就說說反蔣的那些事吧。 可是看蕭振瀛那架勢,還不能正大光明地說出來。板垣只得換了一種小心翼翼的口氣,反過來問蕭振瀛:你們的“蔣委員長”在中國的地位如何? 蕭振瀛毫不猶豫,斬釘截鐵:他是領袖,是核心! 板垣再也無話可說了。 他的氣勢已經完全被對方壓住,縱使吃了敗仗,也還得向對方敬酒,說上兩句“蕭先生氣壯山河”的話。 “蕭先生氣壯山河”的結果,就是把“板先生”給氣跑了。 領導總是更有水平,大家一向都這麼認為,可是實際情況卻往往相反。 板垣還不如土肥原呢。 雖然都是靠嘴吃飯,但板垣和土肥原這師兄弟都不是蕭振瀛的對手,從他身上也討不著半點便宜,這使恨不得華北一朝變天的日本政府更加浮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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