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3·落日孤城

第18章 第十八章沙粒或者螞蟻

韓復榘被捕及被處死,使抗戰軍民精神為之一振,而津浦線部隊輕於進退的情況亦為之大變。 但是韓復榘先前闖下的紕漏實在太大,一棄黃河天險,再棄重鎮要隘,津浦線變得無險可守,第2軍主力部隊姬路第10師團更是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 姬路師團師團長是磯谷廉介。 磯谷廉介,畢業於陸大第27期,他與土肥原和板垣徵四郎是陸士同學,皆來自於“榮耀的第16期”,畢業後,三人也很快被列為日本陸軍中的“三大中國通”。 所謂“中國通”,均佔有熟悉中國地理的優勢,因此都是侵華將領的上上人選。自磯谷出任姬路第10師團師團長後,該師團也被稱為磯谷師團。 第2軍南下,規定磯谷和板垣相配合,實行分進合擊戰術。此時板垣的名聲正如日中天,然而跟這樣一個明星校友在一起,磯谷卻並不甘願充當配角,他認為自己同樣有像板垣一樣一夜成名的潛質,只是早晚而已。

自強渡黃河成功之後,這一結論似乎也在一步步得到驗證。 韓復榘在前面跑,磯谷就在後面追——其實也不用追,磯谷幾乎成了山東的“接收大員”。磯谷師團渡過黃河之後,四天進入濟南,又四天拿下泰安,除了趕路需要時間,其他可謂一路順風。 這時候的磯谷真個是春風拂面,兩隻手都熱得發燙,有一種摸彩票摸什麼中什麼的感覺。 當華北戰場上除了板垣之外,又一顆名叫磯谷的將星冉冉升起的時候,你們千萬不要感到奇怪,因為原本就該如此。 磯谷坐在馬上,一臉都是“得意的笑”,彷彿自己已經站在了徐州城下。 與磯谷相比,他的對手卻在發愁,愁的是缺兵少將,調不出人來抵禦磯谷。 本來李宗仁還指望韓復榘和魯軍能守住防線,卻不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自魯軍退卻後,津浦線上幾乎無一兵可調,無一將可用,已到了飢不擇食的程度。

老猛仔在將將方面的特點,一言以蔽之,即“不拘一格”。 當然,他如今的情況是,就算想“拘”也沒法“拘”了,淞滬戰後,中國軍隊精銳損傷嚴重,剩下來的也大半撤往武漢,他只能領一群雜牌打天下。 內戰時期,蔣介石拉攏雜牌,靠的是投其所好,要什麼給什麼,李宗仁卻要什麼沒什麼,金錢、美女、委任狀,都無處尋覓。 你別看老李做到了桂系老大,但桂系的這些人,包括他自己在內,平時生活都是很簡樸的,除了身份顯赫外,飲食起居跟常人無異,就連吃頓飯,都是讓老婆到街上去買了菜回來自己燒。 這樣的人,哪怕是做到了封疆大吏,也不知道什麼叫花天酒地,什麼叫夜夜笙歌,所以糖衣砲彈的那一套,根本學不了,也使不出。 可是缺兵少將怎麼辦,也沒別的好辦法,只能跟破爛王學,走到哪裡,都瞪大雙眼四處尋覓。凡見到合用的,甭管他姓甚名誰,出身哪裡,都拼著命往籃子裡撿。

要命的是,現在連撿來的都在各處填空當,籃子裡已經空空如也。 就在愁悶之際,白崇禧忽然打來電話,說手上正好有一支部隊,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要。 “小諸葛”所說的部隊,就是從娘子關前線退下來的川軍。 在閻錫山二戰區,這支可憐的部隊由於屬於客軍,在北方沒有自己的兵站,又苦於囊中羞澀,別說補充彈藥,連吃飯都困難。 人急了什麼事都乾得出來,剛去山西時,官兵尚能忍飢挨餓,勉力為之,等到太原會戰結束潰退下來,更無人照應,也無人監督時,基層部隊就免不了會有些違反軍紀,偷雞摸狗的事情發生。 這倒還罷了,一不小心,他們把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都給得罪了。 潰退路上,也不知誰的眼睛尖,發現了軍械庫,反正沒人管理,他們就破門而入,把裡面的槍支彈藥都取了個乾淨。要說這本來也沒什麼,逃得這麼急,沒准你不拿鬼子拿,損失更大。可這是誰的軍械庫,閻老西的,那麼摳門的一個人,他會捨得讓你白拿他東西嗎?

太原失守後,閻錫山被迫當上了游擊隊隊長。在山溝裡騎著毛驢四處亂跑的日子,哪裡能與在太原時相比,老西兒越想越鬱悶,時常盤算舊賬,認為一眾客軍沒有幫他保住太原,都是欠了他,尤其是黃紹竑和川軍,更被其視為太原會戰潰敗的罪魁禍首。 黃紹竑是欽差大臣,閻錫山心裡就算再不滿,也只能背後嘀咕兩句,不敢公開叫板,唯有鄧系川軍,一無後台,二無實力,成了他炮轟的第一目標。現在一聽,這幫人竟然太歲爺頭上動土,搶起他的軍械庫來了,這還了得。 於是,他一個惡狀告到蔣介石那裡,大罵鄧系川軍不僅武器不好,作戰不力,還擾民有餘,屬於土匪軍,二戰區容不下,請予調離。 在被閻錫山趕出門後,川軍不得不繼續他們的辛酸之旅,因為沒人肯要。

蔣介石皺著眉頭,問程潛的一戰區要不要。 程潛一听就不樂意了。 閻老西都不要的爛部隊,你們踢皮球一樣踢給我,當我一戰區是什麼,廢品收購站? 不要! 蔣介石這時正因劉湘東窗事發,窩著一肚子氣,到此再也按捺不住,一拍桌子:算了,哪兒來的回哪兒去,讓他們繼續回四川做土皇帝去吧! 白崇禧負責軍隊調動,他說“委員長”你先別急,我再問一下五戰區,如果連五戰區都不要,那就真沒人肯要了。 抱著試一試的想法,白崇禧打了個電話給李宗仁,後者一聽還有這種好事,馬上聲明來者不拒。 川軍在山西表現糟糕,各個戰區幾乎都有所耳聞,李宗仁知道的也並不會比程潛少。要按尋常人的思維,他若再接受川軍,自然會顯得更為掉價。可老李好就好在這一點上,在用兵將將上,他懂得實用比面子更牢靠。

其實若論眼下的境況,他比鄧錫侯還真強不了多少。鄧錫侯是沒人肯要,李宗仁是沒人肯來,一樣都很無奈。 白崇禧說,我可給你打個預防針,這支川軍的戰鬥力很一般。 那意思,醜話說在先,你別寄望太高。大家都是坐過同一炕頭的,到時倘若後悔,千萬不要說我白某人不夠意思,事先不打招呼就把不合格產品強塞給你。 李宗仁卻已經等不及了。 那諸葛孔明草船借箭,猶能化險為夷,川人難道都不如草人?快別廢話了,早點把川軍調來要緊。 白崇禧笑了,終於明白老李處於什麼樣的境地,你現在就是把更差的部隊給他,他也不會選三揀四。 就這樣,鄧錫侯來到了徐州。 當初出川時,鄧系川軍共有四個師四萬人,到山西打了一仗,折了超過一半,連兩萬人都不到了。更讓人覺得晦氣的是,別人沒有功勞尚有苦勞,川軍不僅功勞苦勞統統沒有,還在遭到一通埋汰後,被踢皮球一樣踢到東踢到西,眼看著竟要給踢回四川老家去了。

知道可能要被打發回家,川軍上下均唉聲嘆氣,自覺無顏見江東父老,而鄧錫侯也因為看到前程黯淡而臉如死灰。 突然間,有人把他們從水里撈了上來。 從前西南聯合反蔣,李宗仁雖與劉湘、龍雲等人多有交往,但與鄧錫侯卻從未謀面,如今能收留他,不啻是在不堪之時,伸出手來拉了兄弟一把,這份驚喜與感動簡直難以名狀。 鄧錫侯被外界稱為“水晶猴”,猴精猴精的一個人。 娘子關戰役後期,大家都在撤退,可是老閻對川軍心懷不滿,認為都是四川人作戰不力,把事情給搞砸了,所以遲遲未給鄧錫侯發來撤退命令。 鄧錫侯到達前線時,他的川軍已經被弄得稀里嘩啦了,真的到了戰又戰不得,退又不敢退的地步。 為了避免坐而被殲的命運,情急之下,鄧錫侯便使了一個滑頭,令川軍主力悄悄地跟著其他部隊撤,但是不沿公路而從小路走。同時,派一個旅留在原地作為後衛,視情況逐次撤退。

好在川軍沒什麼輜重,不走公路也可以,這樣一來,不但沒人看見,還減少了擁擠,反而退得比其他部隊都順暢。 半路上,終於接到了閻錫山的撤退命令,若再晚一點還真就走不脫了。 滑頭那是為了生存需要,當見到李宗仁時,“水晶猴”也不由得動了真情:各個戰區都不要我們,天下之大,無處容身,你李長官肯予以收留,那就是恩高德厚了。 對於鄧系川軍這樣的落魄部隊,如何暖對方的心,老李自有辦法。 這個世上,窮人的願望其實最容易實現,而你未來將可能得到的報償也最多——不過是給幾顆種子,沒準到年關就能收到幾大車瓜果了。 問都不用問,川軍肯定是“槍械太壞,子彈太少”,而他們許的願也必定是給些好槍和子彈。 李宗仁打個報告上去,撥下來500支新槍給川軍。

這些當然太少,武裝一個營都夠嗆。 我知道,因為這裡還有。 老李把五戰區的軍械庫打開:步機槍是沒多少了,不過子彈和手榴彈多的是,拿吧,能拿多少拿多少。 川軍從前打仗的時候基本上是放幾槍之後,就只好把手裡的槍支當擀麵杖使,現在看到這麼多彈藥,激動得眼淚嘩嘩直淌。 當李宗仁要調川軍進入魯南戰場時,鄧錫侯和孫震已經知道所當之敵將是磯谷師團,後者精銳程度甚至超過娘子關時的龍山師團,足以與板垣師團匹敵,但受命之時仍毫不猶豫,表示絕對服從命令,讓怎麼打就怎麼打。 川軍在山西作戰吃足苦頭,除了裝備奇差,戰力有限外,難得出川,沒見過世面也是一大主因。 他們分不清中央軍與日軍的服裝到底有什麼區別。某天,哨兵看到一人一騎經過,其人上身穿黃呢大氅,腳蹬皮靴,腰上佩把指揮刀。

在川軍的眼裡,這就是標準的中央軍高級軍官的打扮,哨兵差點就沒上去敬一禮。其實那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日軍探馬。 由於缺乏地圖,川軍根本不知地形,連自己處在什麼位置都不知道。 有的士兵見到日軍坦克,還以為是中央軍的戰車,頻呼其停車,並報上自己的部隊番號,要求隨車搭乘。 不僅士兵,身為集團軍總司令的鄧錫侯亦出過糗。 在娘子關,他的左右兩軍早已退後,他卻不知道,結果孤軍深入,踏進了一座被日軍佔領的村莊。日軍開槍射擊,他還以為是自己人產生了誤會,等到有人傷亡,才發現大事不好,若不是反應得快,差一點就被鬼子給俘虜了。 鄧系川軍出川後首仗不順,然而經過這次遭遇,他們也終於見了世面,長了教訓。 遙想當年,諸葛武侯六出祁山,至死方休,這才受過一次挫折,算得了什麼。 川軍進入魯南後,面貌為之一新。曾經備受詬病的軍紀問題,也完全不復存在,山東的老百姓甚至認為,川軍在這方面比魯軍都做得好。 即使是在四川本地,川軍軍紀亦曾令人皺眉,現在變化如此之大,不能不說是痛定思痛後整肅全軍的結果。 此時因劉湘病死,蜀中無人,鄧錫侯奉調回川主持川康軍務,由軍長孫震暫代集團軍總司令一職。 孫震授命師長王銘章為前敵總指揮,率領川軍進行積極反攻,但川軍所用皆為輕武器,連一門重野炮都沒有,即使從五戰區領到了一些迫擊砲,要想攻城仍然難如登天,所以很快只能退守滕縣。 反攻的失敗,讓王銘章認識到,以川軍如此薄弱的戰鬥力和武器,是很難與津浦線上的主力身份相匹配的,川軍力量不是不夠,而是遠遠不夠。 不客氣地說,若以戰鬥力而論,如果說現在的磯谷師團是沙丘或者大象的話,川軍幾乎就是沙粒或者螞蟻。 然而從來沒有人能夠否認,小小沙粒就不能與龐大沙丘相抗衡,即使是螞蟻,也有悍衛家園的本能。 王銘章對部下們說:四川內戰20年,是國內絕無僅有的,作為軍人,我們罪莫大焉,此番出川抗戰,不為立功,僅為贖罪,因此哪怕打光一兵一卒,也不能有任何怨言。 3月14日到15日,磯谷師團猛攻滕縣,但遭到川軍頑強阻擊,其組織的多次強攻均被一一擊退。 在此情況下,磯谷突然抽出一個聯隊,撇開正面,繞道直衝滕縣。 為守住外圍防禦陣地,王銘章幾乎把所有戰鬥部隊都放到了前線,雙方處於膠著狀態,驟然間根本撤不下來,而留在滕縣城裡的又盡為師部旅部等非作戰單位,看過去,全是警衛連、通信連、衛生隊……加上滕縣保安團,滿打滿算,還沒有超過3000人。 孤城弱兵,如何守法? 王銘章急忙向司令部求援,但孫震手上也沒有多餘兵力,只能勉強抽出三個步兵連赴援。 這點兵力對於守城來說自然是杯水車薪,正急得無法,孫震忽然想到了從五戰區軍械庫領到的彈藥,趕緊用火車運往滕縣,其中手榴彈最多,可以保證城內守軍每人屁股底下都有一箱50顆裝的手榴彈。 這是3月15日夜間。 在王銘章的指揮下,川軍加緊構築城防工事。此時他們或許還不知道,自己即將創造的,將是川軍史上最光榮的一頁。 3月16日,黎明。 磯谷師團開始發揮特種部隊的威力,砲彈猶如狂風驟雨,向滕縣城內橫掃過來。 王銘章召集部將商議,大家都認為從日軍攻城的氣勢以及雙方的強弱對比來看,滕縣恐怕連一天都守不住。 由此,王銘章自己也對防守孤城產生了猶豫,遂向孫震請示,詢問能否到城外去進行機動作戰。 孫震傳達了五戰區發來的電報:死守滕縣,以待後援。 他告訴王銘章,堅守滕縣是為了給後續大部隊集結爭取時間,所以必須死守到底。 明乎此,王銘章再不遲疑。 曉諭三軍:死守滕縣,城存與存,城亡與亡,違者就地正法。 所有後勤人員全部奉令改為戰鬥兵,與城內的警察團丁一起,增補各防守部隊,甚至於給王銘章寫文章的文書也不例外,被派到城上防守去了。 王銘章帶著高級官佐到陣地巡視,由於他們都穿著普通士兵服裝,沿途竟然無人認出,只有這位文書看到長官來了,趕緊舉手敬禮。 王銘章身後有人認識這位文書,就開玩笑地問:你敬禮倒是很內行,可你會打槍嗎? 參謀長在一邊湊趣:你千萬別小看人,沒准他放得比你還準哩。 3月16日這一天,磯谷師團先用野炮轟開城牆缺口,然後用步兵進行波浪式衝擊,其攻勢一浪高過一浪。 孫震臨時運來的手榴彈,成了守軍的撒手鐧,指揮官一聲令下,兩三百顆手榴彈一齊扔,很快炸退日軍,並封堵住了缺口。 那位臨時參戰的文書也跟著又是開槍,又是扔手榴彈,很是過了把癮。 一天過去,滕縣奇蹟般地紋絲不動。 不足一個團的川軍擋住一個聯隊的日軍精銳主力,在以往是根本不可想像的。 王銘章聞知前線戰況,大為開心,情緒也轉為樂觀。 前線將有兩個團被調回城內,這樣的話,明天就有三個團守城了。不足一團尚可支持一天,難道三個團還守不了一天? 如果明天再能撐過去,後續援軍便能到達,滕縣也必能確保。 可是王銘章不知道的是,每一天都是不一樣的。實際上,老謀深算的磯谷已另派一個聯隊繞到滕縣以南,把援兵擋在外面了。 更重要的是,第一天滕縣之所以能守住,只是磯谷未用全力而已。 在滕縣城外遭到意外的頑強抵抗之後,川軍死守滕縣的決心已顯露無遺,磯谷也在逐漸加大攻擊力量。 3月17日,磯谷把特種部隊的使用等級調到了最高。 一個重野炮旅團被調到城外,同時重轟炸機大隊出擊,這樣造成的效果是,落進城內的砲彈由“狂風驟雨”升級成了“傾盆大雨”。 滕縣街道已經找不到了,滿街都是由倒塌房屋堆壘而成的一座座小山丘,到處都是深坑、火海、焦土。 在滕縣被南北日軍緊緊包夾,形勢危如累卵的情況下,王銘章仍未放棄獲救的希望。 站在城內,能清晰地聽到南面激烈的槍砲聲,說明援軍已經很近了。 組織突擊隊出城,接應援軍。 可是這個希望很快破滅,磯穀不斷向城南添加兵力,援軍攻不過來,突擊隊亦不得不退入城內。 城牆缺口終於被炸開了,衝進來的除了比第一天多得多的步兵,還有坦克。 川軍甩完了手榴彈用大刀,炸完了步兵炸坦克,可是仍然擋不住日軍潮水一般湧進來,雙方自此進入了近距離肉搏拼殺階段。 當得知防線被突破的消息時,王銘章顯得極為鎮定,儘管他已不再樂觀,也知道最後的時刻已經來臨。 奇蹟不會再發生了,沙粒即將被埋,螞蟻也面臨著被無情踩踏的命運,可是唯一不用擔心的,是我們的勇氣。 王銘章把身邊僅有的衛兵和官佐都召集到一塊,決定親自率領,以作殊死一搏。 走出指揮所前,他向孫震發出了一生中最後一封電報:“決以死力拒守,以報國家,以報知遇”。 經過一場又一場短兵相接,拿著槍的人大部分都戰死當場,王銘章也受了重傷,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抵住,抵住,死守滕縣! 話未說完,腹部傷口血流如注,副官取出白藥都灌不進嘴,一時驚呆了。再上前一摸,已手腳冰涼。 直至3月18日午前,在滕縣城內,殘餘的各股川軍小部隊仍在各自為戰。 這是一種讓西方人無法想像的戰鬥,一群又一群失去任何希望的人的絕望之戰。 晚上,槍聲終於停止,因為所有的守軍都已戰死。 川軍,他們看上去是那麼弱小,然而他們終於把自己的勇氣和尊嚴守護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李宗仁的五戰區廟小,壓力卻不小,一共要對付來自三個不同方向的對手。 除了派川軍在津浦線上阻擊磯谷師團外,他還要防止第13師團北上,後者雖然是新編師團,但由於配備了華中方面軍直屬的特種部隊,所以也非常難搞,最後是在淮南調集桂軍第31軍,淮北再搭上於學忠第51軍,一前一後,一個拉一個頂,才勉強將其拖住。 磯谷師團、第13師團已經夠兇夠猛了,然而比它們更兇更猛的卻還有,那就是從青島方向殺過來的日方頂尖選手:板垣師團。 老李是員福將,真的,如果板垣師團快一點從青島南下的話,他絕難逃過一劫,因為他畢竟只有兩隻手,哪裡能忙得過來。 關鍵時候,板垣卻跟海軍吵上了,沒時間南下。 日本海陸軍內部大致有一個分界線,即北邊歸陸軍,南邊歸海軍。按照這一“慣例”,北方戰場應該沒海軍什麼事,但海軍的軍艦一天到晚在青島海面上轉悠,若不是突然爆發淞滬戰役,他們早就想在青島實施登陸了。 在淞滬戰役上,海軍先點火,陸軍卻像當年的“一·二八”會戰那樣,後來者居上,風頭完全壓過了海軍,這次進攻青島,參謀本部就想到,與其讓對方搶先,不如打聲招呼,大家一齊上。 軍令部開始沒說什麼,但在得到一個報告後,不干了。 報告是第4艦隊送上來的,據他們說,原駐青島的於學忠第51軍已經調到淮北去了,青島幾乎等同於空城一座。 一座空城,第4艦隊一家就能搞定,為什麼還要等他們陸軍。 板垣師團?離青島還遠得很哩。 最後這句話倒不假,因為要給韓復榘時間考慮“獨立”,磯谷過黃河就晚了,板垣則更晚。 軍令部一聽青島是這樣一種狀況,馬上就動了心,再不顧及和參謀本部的所謂“君子協定”了。 那你們趕快登陸,拿下青島,算爾首功一件。 第4艦隊照此辦理,兩天之後果然如願以償地佔領了青島。 登陸後,他們才發現,日本在青島價值兩億多日元的幾十所重要工廠已全部被毀,同時膠濟線上的鐵路和公路也遭到了破壞。 工廠被炸也就算了,那鐵路公路總不能看著,得去修一修,因為板垣師團馬上就要打那兒過了。 但是海軍睬都不睬,自當年的“一·二八”會戰起,他們就沒靠自己本事真正佔過幾座重要城市,現在得了青島,歡慶胜利還來不及,理你?板垣算哪根蔥。 板垣師團一向以機動速度快著稱,可是由於這個原因,他們很晚才趕到青島。 等板垣到青島一看,海軍竟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提前吃了獨食,頓時大怒。 更讓板垣火大的是,第4艦隊佔領了青島之後,似乎這裡已經全歸他們所有了,陸軍連碰都不能碰,所過之處,到處都張貼著“海軍管理”的紙條。 你總得讓我們有吃飯睡覺的地方吧? 第4艦隊翻了個白眼,要不你們就睡大街上吧,那裡不屬海軍管理。 板垣臉都綠了。作為北方戰場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名將,誰能不給他板垣三分薄面,這口惡氣如何忍得。 這時的板垣不是沒事做,有一大堆正事正等著他去處理,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南下與磯谷做配合,會攻徐州,可人家板垣也是有血性的人,要不怎麼說“板垣之膽”呢? 徐州晚一點攻都無所謂,還會拿不下來嗎,倒是這個海軍太可惡了,我偏不南下,就要在青島和他爭個短長。 讓我睡大街,老娘跟你們拼了! 板垣層層上訪,狀子首先就遞到了第2軍司令部,西尾壽造司令官聞訊之後,理所當然站在了板垣這邊。 說好一起幹的,又臨時變卦,這幫人怎麼老是這樣賊兮兮的。現在就算不能五五分成,三七開也是要的,海軍一定要讓出一部分防區給我們第2軍。 第4艦隊哪裡願意,我們賣力氣打下來的,憑什麼要分給你們? 西尾不肯罷休,又把狀告到了華北方面軍司令部。 板垣師團是華北方面軍直轄主力,等同於親兒子一般,寺內當然也不捨得自己親兒子受委屈。 告訴你們,板垣君是名將,汝輩何德何能,敢對之侮辱孰甚? 寺內雖然身為日本陸軍在華北戰場的最高軍事首領,但第4艦隊同樣不給面子,根本不願作出任何讓步。 事情鬧到最高層,只好由雙方老大——參謀本部和軍令部直接協商,後者總算答應讓第4艦隊抬一抬屁股,挪出點地兒給第2軍。 因為這麼一吵,板垣南下就被拖了下來,也因此給李宗仁騰出了重新部署和選將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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