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朱元璋

第120章 第二節祖制的空殼

朱元璋對自己給子孫後代留下的“祖制”,是十分自信的。他認為經過自己這顆超級大腦幾十年日夜不停的思考,這些“祖制”已經達到盡善盡美的程度,沒有改進的餘地了。他不放心後代們的智力水平,所以一再強調,他留下的這些規矩,一個字也不許改。他囑咐後代們“欽承朕命,勿作聰明,亂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實錄》卷八十二)。他要求“以後嗣君,並不許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請設立者,文武群臣即時劾奏,處以重刑”(餘繼登《典故紀聞》卷五)。 那麼,這個“祖制”,被他的子孫後代們執行得怎麼樣呢? 幾乎明代每一個皇帝都要反復強調自己對祖訓的恪守之誠。如明宣宗就說:“朕祗奉祖宗成法,諸司事有疑礙而奏請者,必命考舊典。蓋皇曾祖肇建國家,皇祖考相承,法制詳備。況歷涉世務,練達人情,謀慮深遠,子孫遵而行之,猶恐未至。世之作聰明,亂舊章,馴致敗亡,往往多有可鑑。”

而明代臣民一提起祖訓,更是神魂飛越,推崇得無以復加,崇拜得一塌糊塗。天啟間潘孔壁的說法就很有代表性: 太祖……創制立法,至精大備,明明典則,貽厥子孫……真萬代之龜鑑。列聖相承,二百四十七年以來,海內晏如……實我皇祖德澤,法度纏綿而鞏固之……我皇祖經世大法,該而核,簡而要矣! 在這樣強大的恪守祖訓的政治傳統之下,表面上看,黃冊制度一直運行下來,而且規矩依然森嚴。黃冊庫初建時,只是在湖中的舊洲島上建有少量庫房。隨著黃冊每十年一造,每次匯送戶部約六萬冊,新舊並存,冊庫也每十年增建約三十間。所以後湖中的冊庫與黃冊,逐漸增多,佈滿了舊洲、新洲、中洲等各島。 洪武二十四年(公元1391年)有冊庫34間黃冊五萬餘本。萬曆三十年,增長到667間。到明朝滅亡前夕,後湖共收貯黃冊達一百七十九萬餘本。正如後湖管冊官、南京戶部主事計宗道在一首詩中所形容的:“九州圖籍歸天府,萬載珍藏亦富哉。”這樣巨大的規模,在當時世界上是罕見的。

自明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起,至清兵攻陷南京,黃冊庫的工作前後二百六十多年從未間斷。不論從它保管整理的檔案的數量和文件利用的頻繁程度,還是從它本身各種規定嚴密的工作制度,後湖黃冊庫都是當時世界上最偉大的檔案館之一。 但事實上,明代中後期,黃冊制度其實只剩下了空殼。 “祖訓”遠沒有朱元璋所說的那樣盡善盡美。某些朱元璋製造的“土法上馬”又異常強大的政治機器,只有他這樣的政治強人才能開動得起來,而他的後世子孫們根本沒有那樣的精神力量去操縱。於是,雖然人們仍然要保留祖制的外殼,不敢稍稍觸動,但形勢的變化使得這個外殼已經毫無意義。 “祖制”演變成一具可怕的政治殭屍。黃冊制度就是這樣。明代中後期,黃冊制度已經演變成了一個可笑的政治笑話。

首先,庫內的黃冊數量雖然迅速增加,但質量已經大大下降,甚至徒有其表而已。 朱元璋制定的明確而嚴格的黃冊製造質量標准在洪武、永樂年間得到了貫徹。這兩朝的黃冊後來被人稱為“銅版冊”,就是說它堅固厚實,有如銅版。然而明代中期之後,各地造黃冊,已經不再遵守原來的規定。嘉靖三年,南京吏科給事中彭汝實這樣說: 各庫黃冊式樣大小不一,中間全損亦殊。大抵體裁最闊大者多損,體裁稍窄小者多全。蓋惟闊大則翻閱既難,曬晾不便,收藏搬運之際,亦未免於損破矣。 (《後湖志》卷十)朱元璋規定必須使用厚實白綿紙造冊,然而明中期以後,許多地方為貪污經費,專門以脆薄的劣質紙張造冊。更有許多在造黃冊時動了大量手腳的底層官員為了毀滅罪證,特意使用容易被蟲蛀的上過粉的紙來造冊,裝訂時又違反規定,使用大量面製漿糊。這樣,黃冊送到後湖之後,不久就會被蛀蝕一空。

這一著很奏效,明代中期之後,後湖黃冊庫經常發生黃冊“通架蛀光”的情況。弘治三年(公元1490年),黃冊庫共有七十九萬二千九百餘冊,但其中殼面不存,不同程度被蟲蛀或腐爛的已達六十四萬七千三百冊之多,佔81%以上。 (《後湖志》卷九,《為補造蟲蛀黃冊以備清查事題本》)不但用紙嚴重違反規定,內容也越來越敷衍塞責。朱元璋本來要求是正楷,後來卻普遍是“字跡潦草,行款參差”。 這種狀況所反映的,絕不僅僅是基層胥吏們的貪贓枉法,更反映出官僚體系整體的敗壞。否則,如此明顯的不合呈式之處,各級負責審核的官員何以不能發現?後湖收冊官員何以竟能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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