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2·終結篇

第104章 第一十四節“只此云南是吾血掙”

滿洲人對吳三桂失去信任,應該是從吳三桂親身入緬擒殺永曆的那一時刻起。 永曆帝那封信裡的話,成了吳三桂命運的預言:“將軍自以為智,而適成其愚;自以為厚,而反覺其薄。” 順治皇帝可以理解吳三桂在命運的壓迫下屈辱地投靠,也可以用混合著欣賞與蔑視的眼光看著他拼盡心力在大江南北為他賣命。但是,當吳三桂為了進一步討好他而再一次撲向故主時,福臨不寒而栗了。 吳三桂做得太過分了,過分得連被效忠的對像都有些難以接受。一條噬咬舊主來取悅新人的狗,能讓人放心嗎?一個沒有任何道德原則的人,可以為功,更可以為禍。 當吳三桂從緬甸回來,馬不停蹄地投入鎮壓雲南當地叛亂之時,順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康熙皇帝即位了。

康熙皇帝基本上是在和平環境中長大的,與從白山黑水走來的祖先不同,他接受的是正規而係統的漢文化教育。到了康熙這一代,愛新覺羅家族才真正弄明白了儒臣所說的天理人慾和世道人心的關係。出於內心的道德信條,他不能對吳三桂當初的投奔抱理解態度,對於吳三桂為大清天下立下的汗馬功勞,他也不存欣賞之意。對這位王爺的賣主求榮,他更是覺得無法接受。對這位功高權重的漢人王爺,他心底只有鄙薄、厭惡,還有深深的猜疑和不安。 親政不久的康熙皇帝在宮裡柱子上懸起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三藩”的名字。那是困擾他的首要問題。為了帝國的長治久安,他必須用倫理綱常來整合人心。而任用叛臣作為帝國藩籬實在是不可接受的現實。 “三藩”中,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吳三桂。這個手握重兵的人是帝國內最大的危險因素。為了大清的江山萬無一失,必須解決這個人,而要解決這個人,首先必須解除他的兵權。要解除他的兵權,就得撤藩。在康熙看來:

“'三藩'等蓄謀久,不早除之,將養癰成患。今日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先發!” 剛剛二十歲的康熙說乾就乾,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撤藩的詔書送到了雲南。 對吳三桂來講,這確實是當頭一棒。雲南是他苦心經營準備留給子孫後代的。他為滿洲人打下了大半個中國,雲南這塊封地並非過厚的報酬。對此,吳三桂和順治之間有著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可是現在,剛剛即位的康熙皇帝卻要剝奪他用半生的出生入死肝腦塗地換來的這點報酬,未免太讓他吳三桂難以接受。 兵權就是吳三桂的命根子。像吳三桂這樣的叛臣,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失去了道義的保障。他的所作所為,使正人君子憤懣已久。而且,在軍政上層生存了這麼多年,他結交了許多朋友,也不可避免地樹了許多敵手。一旦失去兵權,吳三桂的身家性命就會受到嚴重威脅。

朝里多少人對他虎視眈眈!他之所以到處橫行無礙,處處迎來滿面春風,還不是因為兵權在握!朝廷催促撤藩的詔令一道接一道,面對年輕氣盛的康熙皇帝一步步殺機畢現的舉動,他好像別無選擇了。吳三桂沒想到康熙會這樣薄情寡義,愛新覺羅家族會這樣過河拆橋。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看來竟是千古通義,歷朝歷代,概莫能外。可是,吳三桂實在不想再叛變了,叛變並不是他的專利。他原想在滿洲人的庇護下,安安穩穩地終此一生。 幾乎所有的史學家都把“三藩”叛亂的罪責歸於吳三桂,我卻願意為他開脫。如果不是康熙帝對吳三桂個人品質的深刻反感,不是其人的年輕氣盛以及超越祖業的雄心所驅動,叛亂本可以避免。如果康熙皇帝再老成一些,再等待幾年,等已經六十二歲的吳三桂壽終正寢之後再採取措施,本可用和平手段解決“三藩”問題,對中國歷史造成的震動會小得多。

事實是,在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九月撤藩詔下達之後,吳三桂經歷了長達兩個多月的猶豫徬徨。畢竟已經六十多歲了,吳三桂不再有當年“衝冠一怒為紅顏”的銳氣。明明大勢已去,一向頭腦清楚的他還在幻想皇帝能收回成命。可是,身邊的幕僚們卻比他清醒,他們日夜攛掇他起兵。 智囊方光琛的進言一針見血:“王慾不失富家翁乎?一居籠中,烹飪由人矣!” 多年養尊處優的平西王,現在又一次落入焦躁痛苦的抉擇之中。他整夜失眠,動輒脾氣大發。轉眼到了歲末,宣詔的使臣又一次到了府中,平日溫文爾雅的吳王爺頭一次失去了自製。面對使臣的催問,開始還笑容可掬的他,竟一下子“赤頰大罵”起來,他指著欽差的鼻子吼道: 吾挈天下以與人,只此云南是吾血掙。今汝貪污小奴,不容我住耶? !

起兵勢不可免了。只是,難道反叛竟是他的宿命? 六十二歲那年冬天的一個早晨,吳三桂又一次全身披掛。在練兵教場的鼓角齊鳴中,他縱馬疾馳,連發三箭皆中靶心。雖然已是花發滿巔,延陵將軍風采依然,還是那麼英武絕人! 吳三桂率領二十萬人馬又一次踏上了征程。一路上,風動塵生,殺氣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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