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其實我們一直活在春秋戰國3

第25章 楚靈王的野心

公元前539年七月,鄭國的當國罕虎來到了晉國,向晉平公祝賀婚事,同時向韓起請示:“楚國每天都派人來質問寡君為什麼不去朝賀他們新立的國君。如果寡君去了,就害怕貴國說寡君心向外人;如果不去,又違反了當年弭兵會盟的盟約。進退維谷,左右為難,特派我前來陳述,請求貴國做主。您倒是說,寡君該去還是不去?” 韓起答复很有禪意:“君侯如果心裡面裝著寡君,就算去到楚國朝賀,又有什麼妨礙呢?反過來說,君侯如果心裡沒有寡君,就算早晚都來到晉國,寡君也會猜疑的。去吧,只要心裡有晉國,在楚國也就像在晉國一樣。”說句題外話,韓起的這段話可以贈送給現代諸多主動跑到美國去拿綠卡,再回到中國來教育老百姓要愛中國的中國人,願他們得到安慰。

所謂楚國“新立的國君”,就是前面說到的王子圍,即歷史上的楚靈王。 關於楚靈王的上台,《左傳》是這樣記載的: 大約在一年之前,也就是公元前540年秋天,善於打探情報的鄭國人發現,楚國人開始在其北部邊境的犨(chou)、櫟、郟(jia)三地同時修築城池。雖然有弭兵會盟和虢之盟作為保證,鄭國人仍然對楚國人這一不太尋常的舉動產生了懷疑,趕緊將這件事報告了執政子產。 子產一開始也有點緊張,但是當他得知指揮築城的是王子黑肱和大宰伯州犁的時候,便放下心來,對大家說:“這事八成不是衝著我們來的,而是楚國的令尹王子圍將要辦大事,想事先除掉這兩位,跟鄭國沒有任何關係。” 子產的判斷一向準確。坊間傳聞,有一天早晨子產外出,經過某一家門前,聽見有個女人在哭死去的丈夫,就讓車夫把車停下來,仔細聽那哭聲。過了一會兒,他對衛士說:“把那女人帶到司法官那裡去審問,她的丈夫死得蹊蹺。”果不其然,那女人被帶到官府,還沒上刑就招供了:是她親手勒死了自己的男人。人們都覺得很驚奇,問子產是怎麼知道的。子產說:“我從她的哭聲裡聽到了恐懼。人對於自己親愛的人,剛生病時是擔憂,快死的時候是恐懼,已經死了就是悲哀。如今她哭死去的丈夫,沒有哀傷而有恐懼,我就知道必有隱情。”

同年冬天,王子圍奉命出訪鄭國,伍舉擔任副手。兩個人還沒有離開楚國邊境,郢都傳來了楚王熊麇病重的消息。王子圍當即決定,伍舉繼續前往鄭國,自己則連夜返回郢都探視病情。 十一月四日,王子圍進入郢都,直奔熊麇的寢宮。在將熊麇身邊的宮女和宦官都趕到門外後,王子圍拔下帽子上的裝飾帶,繞在熊麇的脖子上,沒費多大力氣就將他送上了西天。接著又派人殺死了熊麇的兒子熊幕和熊平夏。 王子圍的兄弟、時任右尹的王子比得到消息,連忙逃往晉國避難。由於走得太匆忙,他甚至來不及收拾行李,也沒有帶上太多家人,全部隨行人員和行李僅僅裝了五輛馬車。幸運的是,晉國人沒有歧視他,照例供給他一百人的口糧,與先前逃到晉國的秦國大富翁公子鍼享受同一待遇。

王子圍的另外一位兄弟、正在築城的王子黑肱反應也很快,他立刻丟下手中的工作,一路狂奔,逃到了鄭國。 只有伯州犁沒有意識到危險臨近。七年前的城麇之戰,王子圍和穿封戌爭奪戰功,正是伯州犁上下其手,將本來屬於穿封戌的功勞判給了王子圍。因為這件事,伯州犁自認為有恩於王子圍。當他聽到郢都發生政變的消息,第一個反應不是驚慌,而是沾沾自喜。他暗地裡將朝中與王子圍關係好的人排了個隊,樂滋滋地想,令尹當了國君,自己說不定能夠繼承令尹的位置吶!再不濟也該給個司馬干幹。那樣的話,他這個從晉國流亡而來的伯氏之後就爬到了楚國權力的最高層,牆內開花牆外香,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他萬萬想不到,王子圍派來的使者直接衝入他的營帳,沒有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在他脖子上抹了一刀,便結束了他長達近四十年的流亡楚國生涯。

對於王子圍來說,這個從晉國來的老頭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反而佔著大宰這個重要的職位,還是儘早除掉的好。從殺熊麇、到殺熊幕、熊平夏,再到殺伯州犁,王子圍的行事手法無一不干淨利落。從某種意義上講,他不是一個政客,甚至不是一個陰謀家,他只是一個赤裸裸的劊子手,沒有任何技巧,有的只是想乾就幹的執行力。這種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方式使得他輕而易舉地奪取了政權,同時也為他的悲慘結局埋下了伏筆。 從一個細節可以看出王子圍的簡單粗暴。 熊麇死後,王子圍派使者到各國廣發訃告。正在鄭國訪問的伍舉接見了使者,他對熊麇之死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僅僅是問了一句:“在給鄭國的國書上,國君的繼承人是如何稱呼的?” “寡大夫圍。”

問得意味深長,回答卻是不加掩飾,彷彿在肆無忌憚地嘲笑這個世界:我就是以下犯上,以臣弒君,我還要登上這國君的寶座,而且不准備拿出任何能夠被你們接受的理由,如何? 伍舉皺了皺眉頭:“這樣不妥,大夫怎麼能夠繼承君位呢?”他仔細想了一陣,說:“楚共王的眾多兒子中,王子圍是老大,就稱共王的長子圍吧。” 以楚共王長子的身份,繼承君位自然也就有了合法性,至少比什麼“寡大夫”來得名正言順。所謂合法性這東西,你可以扭曲它,可以篡改它,甚至可以調戲它,但是你不能忽視它。偏偏王子圍就是個對合法性一點也不感冒的人,也不怕家醜外揚,反倒是伍舉很緊張,趕緊跳出來為他擦屁股。 熊麇的遺體被草草下葬在遠離郢都的郟城,因此他又被稱為郟敖。 “敖”是楚國的古老方言,意思大概和酋長差不多。在有據可查的楚國歷史上,共有四位國君被稱為敖,另外三位分別是楚武王的爺爺熊儀(若敖)、父親熊坎(霄敖)和兒子熊囏(堵敖)。當然,也有人認為,“敖”就是丘陵,某敖即某丘陵,算是一種不怎麼尊敬的尊稱。

做完這一切後,王子圍便粉墨登場,自封為楚王,史稱楚靈王。他的親信薳罷被封為令尹,薳啟強則被封為大宰,取代了伯州犁原來的位置。 鄭國人的反應其實還挺快。鄭簡公第一個派使者前往郢都參加了郟敖的葬禮,同時祝賀楚靈王即位為君。這個使者便是心直口快的子大叔,他從楚國回來,向子產匯報說:“趕快準備行裝吧!新任的楚王驕傲自滿而且很自以為是,必定會以驅使諸侯為樂,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要隔三岔五地去郢都聽候調遣了。” 子產說:“是啊,看來弭兵會盟以來的好日子就要走到盡頭了。話雖如此,沒有幾年工夫,他是成不了氣候的,咱們沒有必要這麼早做準備。” 子產料事如神,這次卻算得不怎麼準確。原因很簡單,他大大地低估了楚靈王的野心,以及將這種野心轉換為實際行動的執行力。自從楚靈王即位後,楚國的使者就絡繹不絕地來到新鄭,質問鄭簡公為何不親自到郢都去祝賀,而只是派了一個不重要的臣子去敷衍了事。

在得到了晉國人的首肯後,公元前539年十月,鄭簡公在子產的陪同下來到了楚國。雖然來得晚了一點,楚靈王還是很高興,設宴招待鄭國君臣,並且在宴會上賦了《吉日》一詩。 吉日維戊,既伯既禱。田車既好,四牡孔阜,升彼大阜,從其群醜。 吉日庚午,既差我馬。獸之所同,麀鹿麌麌。漆沮之從,天子之所。 瞻彼中原,其祁孔有。儦儦俟俟,或群或友。悉率左右,以燕天子。 既張我弓,既挾我矢。發彼小豝,殪此大兕。以御賓客,且以酌醴。 這是描述周宣王狩獵的一首詩。宴會結束後,子產回到賓館,馬上命人準備打獵的器具。第二天一早,楚靈王果然邀請鄭簡公前往江南的雲夢澤打獵。 雲夢是楚國的大湖。確切地說,是一片星羅棋布的湖泊群,地處今天的江漢平原,以物產豐富而聞名於世,也是楚國人引以為傲的地理標誌。鄭簡公在雲夢打獵的情況如何,史料已無記載,只知道他在楚國的逗留時間很長。直到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38年正月,他才提出要回國。可巧許悼公來到郢都朝覲,楚靈王一高興,又將許悼公留下來,帶到雲夢去打獵,還叫鄭簡公“同去,同去”,於是又同去。

南方春暖花開,北方則是春寒料峭。據《春秋》記載,這一年的春天,中原地區多個國家出現了冰雹天氣(大雨雹)。人們普遍產生了一種惴惴不安的心情,彷彿能夠聽到雲夢的戰鼓聲、吶喊聲和楚靈王的狂笑聲漸行漸近了。 果然,春節剛過,楚靈王便派伍舉出使晉國,向晉平公傳達了“求諸侯”的願望:昔日承蒙君侯的恩惠,讓我們在宋國結下了弭兵之盟,說那些跟隨晉國楚國的國家從此要互相朝見兩個大國。由於近年來多災多難,寡人願意討取幾位國君的歡心,您如果四方邊境沒有憂患,那就借您的光向各位諸侯請求會盟吧!話說得很委婉,意思卻很明確:我要組織諸侯會盟,而且要當盟主,希望你同意。 這是公然向弭兵會盟提出的晉楚兩國共同主宰天下的體系挑戰。對於晉平公來說,楚靈王的要求無異於與虎謀皮,他很想給伍舉一巴掌,讓他清醒清醒。但司馬侯給了他一個完全不同的意見:“不要輕易說不。楚王正在日益膨脹,上天也許是想滿足他的願望,以增加人們對他的仇視,然後再懲罰他,這是有可能的;或者讓他得個善終,這也是有可能的。天下諸國,只有晉國和楚國得到了上天的幫助,能夠成就霸業,我們就算與之爭鋒,能夠爭得過老天的意願嗎?您還是答應他吧,他怎麼做是他的事,您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修好自己的德,等著看他的下場就行了。如果他能夠將美好的品德作為自己的歸宿,我們都要去侍奉他,何況是諸侯?如果他堅持荒淫暴虐,楚國的老百姓都會拋棄他,憑什麼跟我們爭?”這話有點像哄小孩,說白了,今時不同往日,晉國內憂未除,自身不穩,何以與楚國爭鋒?

晉平公不服氣:“晉國有三條可以無敵於天下的理由:地勢險要;多產良馬;齊、楚兩國多災難。有這三條,難道還要順著楚國的意思,委曲求全?” 司馬侯說:“我倒是覺得,仗著地勢險要和良馬眾多,對別的國家幸災樂禍,簡直是災難。說到地勢險要,四岳、三塗、陽城、太室、荊山、中南都很險要,但它們的主人換來換去;說到盛產良馬,冀州的北部也是出產良馬的地方,但是從來沒有看到那裡有哪個國家興起。所以說,地勢險要和盛產良馬,並不是一個國家強大不可侵犯的理由。身為國君,應該致力於修德,加強與神和人的溝通,而不是依仗險要的地勢和良馬。他國的災難,就更不是讓自己高興的理由。俗話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當年齊國發生公孫無知之亂,結果導致齊桓公上台,齊國現在還仰仗著他的餘蔭;晉國有驪姬之亂,卻得到了晉文公,從此成為天下的盟主;衛國和邢國沒有天災人禍,照樣被敵人滅亡。所以說,別國發生災難,咱們沒什麼好高興的,沒准人家多難興邦吶!如果您仗著那三條理由而不修德政,就等著四處救火吧,還想什麼跟楚國爭鋒?我建議您還是答應楚國的要求。商紂王因為殘暴淫虐而亡國,周文王因為仁慈惠和而得天下,難道只是在於爭奪諸侯那麼簡單?”

讀史至此,又有一嘆:美日帝國主義的每一次災難,都能引起國內憤青不同聲調的歡呼,殊不知,這些災難不但嚇不倒帝國人民,反而使得他們更堅定地走自己的道路,瞎高興個啥? 司馬侯這番話說得晉平公口服心服,決定答應楚國的要求。他派叔向對伍舉說:“寡君因為有國家大事,不能前往楚國朝覲。至於諸侯去不去,君侯本來就已經得到了他們,何必再來徵求我們的同意呢?” 楚靈王當然沒有奢望晉平公去朝覲他。晉平公這樣說,也只是當時人喜歡採用的謙遜說法,並不代表他認為自己應該去楚國朝覲。伍舉得到這樣的答复,已經是喜出望外,於是又為楚靈王向晉國求婚,晉平公也答應了。 這個時候,遠在郢都的楚靈王其實也在忐忑不安。當時鄭簡公仍在楚國逗留,楚靈王把子產找過來問:“依你之見,晉侯會答應寡人的要求嗎?” “當然會答應。”子產肯定地說,“晉侯貪圖安樂,志向不在諸侯。他的大夫們私慾很重,沒有人真正去幫助他。再說了,當年在宋國的盟約又明確規定晉楚兩國有如一家,如果他不讓諸侯朝覲您,還要那盟約做什麼?” “那諸侯會來嗎?” “一定會來。服從在宋國的盟約,獲得大王您的歡心,又不用擔心晉國指手畫腳,為什麼不來?”子產遲疑了一下,“要說不來的國家,想必是魯、衛、曹、邾這幾個吧。曹國害怕宋國,邾國害怕魯國,魯國和衛國又為齊國所逼迫,它們都不得不親近晉國,因此不會來。其餘的國家,都在您的勢力範圍之內,誰敢不來?” 聽到子產這樣說,楚靈王得意地大笑起來:“這麼說來,我所要求的沒有不行的囉?” “這個……”子產的回答很委婉,“如果您只是想在別人身上尋找快感,恐怕不行;如果您的願望和大家一樣,那就沒有什麼不行的。” 楚靈王愣了一下,隨即又大笑:“好你個子產,說起話來拐彎抹角!”說完,他故作親暱地使勁拍了拍子產,拍得子產半邊肩膀酸疼,哭笑不得。 公元前538年夏天,由楚靈王召集和主持的諸侯大會在楚國的申地正式召開。參加本次會議的代表有蔡靈公、陳哀公、鄭簡公、許悼公、宋國的世子佐以及徐、滕、頓、沈、胡、小邾、淮夷等小國的國君。曹國和邾國以國內有災難而推辭,魯昭公說他要祭祀祖先,衛襄公則自稱有病不能來。 從陣容上看,這次會議的級別不高。本來野心勃勃的楚靈王一看到參會人員回執,熱情立馬減半。他乾脆呆在雲夢繼續打獵,而叫鄭簡公先行抵達申地去接待諸侯。直到諸侯們到得差不多了,才姍姍來遲,腆著大肚子在申地的行宮中一一接受了大伙的拜見。 這種虛張聲勢的架勢使得伍舉十分擔心,他對楚靈王說:“我聽說,諸侯不歸附於特定的人,只歸附於有禮之人。現在您已經開始得到諸侯的擁護了,要給他們一個好的第一印象,霸業的成功與否,就看您的表現了。” “那寡人該怎麼辦?”對於在楚莊王年代就以智慧而聞名的伍舉,楚靈王一直懷有敬畏之意——在他的世界中,能讓他感到有所約束的,恐怕也只有伍舉了。 “自古以來,明君都有讓人銘記在心的標誌性事件。夏啟有鈞台的晚宴,商湯有景被亳的政令,周武王有孟津的盟誓,周成王有岐陽的閱兵,周康王有豐宮的朝覲,週穆王有塗山的會盟,齊桓公有召陵的會師,晉文公有踐土的盟約。您打算採取哪一種模式?宋國的向戌,鄭國的子產在這裡,他們都是諸侯大夫中的佼佼者,您可以聽聽他們的意見。” “那寡人就學齊桓公吧。”楚靈王說。然後派人去問向戌和子產關於禮儀的問題。向戌說:“小國學習禮儀,大國使用禮儀,豈敢不進獻?”將公爵會晤諸侯的禮儀完完整整地寫在竹簡上,一共寫了六條,讓使者帶給楚靈王。子產說:“小國聽從大國的調遣,豈敢不用心推薦?”將子爵、男爵會見公侯的禮儀教給了楚國人,也是整整六條。 楚靈王對照這些禮儀,好好地演練了一番,仍然不放心,又對伍舉說:“舉行儀式的時候,你就站在我後面,發現我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就趕緊提醒我。” 公元前538年六月十六日,由楚靈王主導的第一次諸侯會盟終於順利舉行了。所有的儀式都舉行完之後,楚靈王暗自抹了一把汗,將伍舉叫到一個沒人的地方:“不是說好要你提醒我嗎?怎麼你沒有任何舉動?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讓人家笑話啦?” 伍舉說:“您做得很好,比想像中都好!” “難道就沒有一點失誤?” “說實話,今天您在台上實施的禮儀,起碼有六種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太高深了,我哪裡提醒得了!”伍舉說著,忍不住笑了。楚靈王愣了一下,也大笑起來。 順利舉行完盟誓後,楚靈王心情大好,邀請大家前往武城打獵。這是他即位半年多來第三次舉行大規模的狩獵活動,而且每次都邀請諸侯參加,一來炫耀武力,二來展示地大物博,三來增進感情,可以說是他爭取諸侯支持的重要手段。 會議的正式代表之一、宋國的世子佐因故沒有趕上盟誓儀式,直到大夥都去了武城才匆匆忙忙趕到申地。自知理虧的世子佐老老實實地呆在申地等候發落,然而一連十幾天都沒有等到楚靈王的指示。正當他心裡七上八下的時候,楚靈王派了一位使者回到申地,卻不是要他面壁思過,而是向他表示歉意。 “寡君在武城打獵,是為了給宗廟奉獻供品,因此不能趕回來及時接見您,請您原諒。”使者對世子佐說。世子佐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不用說,在武城打獵期間,楚靈王就是用這樣百無禁忌的方式對待各國諸侯,連子產和向戌之徒都對楚靈王的寬宏大度產生了嚴重的錯覺——這,難道就是原來那個蠻橫無禮的王子圍? 但是,事情很快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從武城回到申地,諸侯們以為會開完了,活動也搞完了,都忙著打點行裝,準備回家了。楚靈王突然又把大夥召集起來,說別慌,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會盟不是請客吃飯,不能光打雷不下雨,要拿出點實際行動才有意義。說著使了個眼色給身邊的薳罷,薳罷拍拍手,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衝進會場,不由分說,將徐國的國君徐子給拎了出來。 大夥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楚靈王站起來,用一種陰鷙的眼光環視了大夥一周,被他盯到的人無不感到寒意油然而生。 “諸位不遠千里來到楚國參加會盟,為的是和平共處,建立沒有刀兵的太平盛世,這也是寡人的願望。”楚靈王清了清嗓門,“但是,大家想必也知道,吳國和少數幾個國家不自量力,敢於與楚國為敵,企圖破壞天下的和平。只要寡人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吳國的陰謀得逞。” 話說到這裡,大家心裡都明白了七八分了,這會果然不是白開的,先前的歃血為盟、吃喝玩樂、架鷹縱犬,原來只是鋪墊,真正的戲文還在下面。 “根據寡人得到的情報,吳國人得知我們在這裡會盟,竟然突發奇想,要在我們中間安插一個眼線,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而且,他們幾乎要成功了。誰都想不到吧,這位看似忠厚老實的徐子,就是吳國人安排進來的探子!” 大夥都不說話,保持驚人一致的沉默。你說他是釘子,他就是釘子?但是誰都不敢開口爭辯。最後還是子產站出來說:“大王,如果說徐子是吳國人派來的釘子,需要有確切的證據,道聽途說恐怕會冤枉好人。” “你要證據?”楚靈王快步走到徐子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服,“這個人的母親是吳國的公主,他與吳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就是證據!” 大夥面面相覷。按照楚靈王的邏輯,只要誰與敵國有血緣關係,誰就有私通敵國的嫌疑,不,是誰就有私通敵國的鐵證,這也未免太牽強了。這下連子產都不發表意見了,誰會去跟黃鼠狼比放屁啊?大堂上一片沉默。 “既然誰都沒有意見,”楚靈王得意地笑了,“那請諸位整頓軍備,準備隨同寡人一起討伐吳國吧。” 伍舉私下對楚靈王說:“古代的明君之所以能夠稱霸天下,是因為以禮相待諸侯,因此諸侯也願意為他們賣命。夏桀舉行有戎之會,有緡氏叛變;商紂舉行黎之蒐,東夷背叛;週幽王舉行大室之盟,戎狄部落反水,這都是因為對諸侯無禮。現在您沒有真憑實據就斷定徐子與吳國勾結,這不是失禮於諸侯,引人背叛麼?” 楚靈王瞪了他一眼:“寡人說他有問題,他就有問題,這事不許再諫!” 子產聽說這件事,跑去找向戌:“我現在倒是不擔心楚國了。這個人蠻橫無禮而且剛愎自用,聽不進善意的建議,橫行不會超過十年。” “是的。”向戌也說,“十年成不了大事,他的作惡不會太遠,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同年七月,楚國大將屈申率領楚、宋、鄭等國諸侯聯軍討伐吳國,大軍包圍並攻克了朱方(吳國地名),將居住在那裡的齊國舊臣慶封抓了起來,並誅滅其九族。 楚靈王認為這是一個樹立正面形象的極好題材,命令在諸侯面前公開處死慶封。伍舉再次勸諫:“我聽說,自己沒有缺點才可以指責別人。慶封因為違抗君命,大逆不道,所以流落到這裡。他怎麼可能乖乖就範?搞得不好,讓他反咬您一口,會在諸侯中間造成不好的影響,那就太不划算了。” 楚靈王不聽,命令慶封扛上一柄八斤重的大斧頭,五花大綁地在諸侯營中巡遊示眾,並且要他大聲說:“不要像齊國的慶封那樣殺死他的國君,欺負國君的孤兒,來和大夫結盟!”這叫現身說法,現代多用在貪官身上,古代則多用於所謂的“貳臣”身上。而這裡說的殺死國君,是指崔杼謀殺齊景公,慶封當了幫兇;欺負孤兒,是說慶封以齊景公弱小而輕視他;和大夫結盟,則是指公元前548年,崔杼和慶封在齊景公的即位儀式上,要求大家對他們表忠心,宣讀“如果有不親附崔氏、慶氏者……”這樣的誓詞。 慶封也不含糊,扛著斧頭一路走一路喊:“不要像楚共王的庶子熊圍那樣把自己的國君——哥哥的兒子熊麇殺死,取而代之,還厚顏無恥地來和諸侯會盟!”諸侯們聽了,想笑又不敢笑,楚靈王趕快派人把慶封拉下去殺了。 從吳國返回後,楚靈王馬不停蹄,又帶兵消滅了賴國。賴國的國君賴子雙手反綁,嘴裡銜著玉璧;國中士大夫光著上身,抬著棺材跟在後面,來到了楚軍大營。楚靈王是個老粗,搞不懂這一套已經流傳了幾百年的投降儀式,只好又向伍舉請教。伍舉說:“先君楚成王攻下許國,許僖公就是這樣做的。先君親手給他鬆綁,接受了玉璧,燒掉了棺材,表示寬宏大量地接受投降。” “有意思。”楚靈王心想。於是照葫蘆畫瓢,接受了賴子的投降,把賴國的老百姓遷到鄢地。 楚國的盟國中,許國最為死心塌地。早在楚共王年間,許靈公就因為不堪忍受鄭國的欺凌,將整個國家搬到了楚國境內,客居在葉城,成為了受楚國保護的國中之國。楚靈王消滅賴國後,突發奇想,要把賴國的土地賞賜給許國,讓許人重建家園,而且說做就做,馬上派大夫鬥圍龜和王子棄疾帶兵前往賴地築城。 這件看似仗義的好事受到大夫申無宇的強烈批評:“楚國的災難就要開始了,想會諸侯就會諸侯,想攻打別國就攻打,在邊境築城也沒有提反對意見,國君肯定是稱心如意了,可老百姓能夠安居嗎?長此以往,誰能夠受得了?” 不用老百姓反抗,同年冬天,吳國為了報復朱方之役,派兵入侵楚國,劫掠了棘地、櫟地和麻地。楚國派大夫沈尹射趕到夏口戒備,宜咎在鍾離地方築城,大宰薳啟強在巢地築城,大夫然丹在州來築城。正好這段時間上述地區大雨延綿,導致築城工作不得不停止,賴地的築城也因此半途而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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