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黃昏使者

第24章 Chapter 5

正如一個古老的惡意的笑話中的主人公所說的——“生活上了軌道!” 公務車廂的乘客都坐在自己的包廂裡,用呆滯的目光瞪著窗戶看。經過車廂的人們不知為什麼都加快了腳步,而且目不旁視。在一個關著門的包廂裡,有個受了傷的宗教法官躺在兩具裝在黑色塑料袋中的屍體旁邊,他的同事為他念醫治咒語已經將近一刻鐘了。還有兩個宗教法官站在我們包廂門口擔任警衛。 “你怎麼看?”埃德加爾問。 在他幫完一個受傷的同事之後,我的頜骨三分鐘就被他治好了。我沒有去問那人到底傷得怎麼樣——一點點碰傷、裂開還是骨折。我的傷給他稍微治了一下——就好了。只是兩個門牙給打掉了,牙齒碰到那裡感覺不舒服。 “我想起了關於《富阿蘭》的一些事……”我說。在科斯佳逃跑後剛開始的一片混亂中我有時間想到一些事情。 “老巫婆……哦,阿琳娜……她說過,根據傳說《富阿蘭》中的咒語只有在得到十二個人的鮮血後才會生效。儘管只要一點點血……”

“為什麼你以前不說?”埃德加爾生硬地問。 “以前沒有認為這句話重要。那時候一切跟《富阿蘭》有關的故事都像是純粹的杜撰……可是剛剛科斯佳提到,他的雞尾酒是來自十二個人提供的血……我就想起來了。” “顯然,維杰斯拉夫手頭沒有一打人,”埃德加爾點點頭。 “要是你當時立刻就說……要是你說……” “你知道雞尾酒的成分?” “是啊,當然嘍,在宗教法庭討論過'紹甚金雞尾酒',這個東西沒有創造出任何奇蹟,服用了之後力量沒有比天賦的提高。不過確實能使吸血鬼不必殺人就達到最高級……” “提高還是降低?”我問。 “要是不殺人——那就會提高,”埃德加爾冷冰冰地說。 “可是你並不知道……好吧,事情……”

我沒吱聲。 是啊,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想知道。我太棒了。所以現在那兩個宗教法官躺在了黑色塑料袋裡,誰也幫不了他們了…… “算了,”埃德加爾決定,“現在已經毫無意義了……他在飛,你看到嗎?” 我瞥了“羅盤”一眼。是的……看來是的。與科斯佳的距離,確切地說——與書的距離,沒有改變——儘管列車行駛的速度是每小時至少七十至八十公里。可見,他緊跟著列車在飛。不會逃跑。 “他的確需要中亞的什麼東西……”埃德加爾慌張地說。 “瞧,剛才……” “應該把偉大的魔法師叫來,”我說。 “他們自己會來的,”埃德加爾擺擺手錶示反對。 “我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他們了,標定了隧道,他們在決定,要幹什麼。”

“我知道他們在做決定,”我小聲說。 “扎武隆要求把犯了錯誤的科斯佳交給他去處理。最重要的是——《富阿蘭》。” “誰也得不到書,放心吧。” “除了宗教法庭?” 埃德加爾避不作答。 我舒舒服服地坐下,碰了碰頜骨。 不痛了。 不過牙齒可惜了。要么得去看牙科醫生,要么得去找守夜人巡查隊的醫生。糟糕的是,就連最出色的光明力量的醫生也沒有辦法讓病人治牙時不感到疼痛!沒有辦法——就是這樣…… “羅盤”的指針微微顫抖著,還是朝著那個方向。距離沒有改變——十至十二公里。可見,科斯佳脫去了衣服,變成了蝙蝠……或者變成了其他動物?變成了碩鼠,變成了狼……這都不重要。變成蝙蝠跟著列車飛,爪子裡緊緊握著裝有衣服和書的包袱。他能把書藏到哪裡去呢,這個壞蛋?藏在身上?藏在衣服的暗袋裡?

壞蛋……不過他真沉得住氣啊!多麼無恥,多麼大膽——竟然獵捕自己,想出了一些說法,提出建議…… 大家都被他騙了。 不過他這是為了什麼呢?想得到絕對的權力嗎?獲勝的機會畢竟不大,而科斯佳從不貪圖功名。不,他是貪圖功名的,毫無疑問。但並沒有統治全世界的瘋狂念頭。 可是他現在為什麼不逃跑呢?他手上沾著三個宗教法官的鮮血。這種傢伙是得不到寬恕的,即使他負荊請罪,即使他把書歸還出來。他最好還是逃跑……為了保全性命,還要把書毀掉,因為跟踪的咒語一直緊盯住他不放。不,他竟然還隨身帶著書,跟在列車旁邊。真是瘋狂……或者他還指望進行談判? “你想用什麼辦法在乘客中發現維杰斯拉夫?”我問埃德加爾。 “什麼?”宗教法官沒有馬上答腔,他陷入了沉思。 “沒什麼。就用你使用過的辦法:用酒精來測試。大家都穿上白大褂,對整個車廂進行健康檢查。聲稱目的是尋找非典患者。每個人都發一根蘸了大量酒精的體溫計。誰無法用手拿住體溫計或者被灼傷——誰就是我們的懷疑對象。”

我點點頭。行得通。當然我們這麼做是在冒險,不過冒險——就是我們的工作。而偉大的魔法師們要是在附近的某個地方,“隨叫隨到”,就能在需要的時候全力出擊。 “隧道口開了……”埃德加爾抓住我的手,爬到舖位上來。我們並排坐著,盤著腿。包房裡出現了顫動的白色生物電場。傳來不響的喊聲——格謝爾從隧道口出來,腦袋在舖位上碰了一下。 緊跟著出現了扎武隆——與頭兒不同的是,他和藹可親,滿面笑容。 格謝爾揉了揉頭頂,悶悶不樂地看了看我們,喃喃地說: “怎麼能鑽到查波羅什人車裡去標定隧道……情況怎麼樣?” “乘客們都安撫好了,血跡沖洗乾淨了,傷員得到了醫治,”埃德加爾報告說。 “嫌犯康斯坦丁·紹甚金以每小時七十公里的速度跟著列車並肩前進。”

“現在還說什麼……'嫌犯'……”扎武隆挖苦地說。 “唉!原來是多麼能幹的孩子……多麼有前途啊!” “你跟有前途的隊員無緣,扎武隆,”埃德加爾輕聲說。 “不知怎麼,他們在你那裡待不住。” 兩個黑暗巫師彼此交換了不懷好意的目光。埃德加爾和扎武隆之間早就有恩怨——就是在法弗尼爾和芬蘭宗派的事件結下的。誰也不喜歡做任人擺佈的小卒。 “別說挖苦話了,先生們”格謝爾請求說。 “我也可以說你們點什麼……既可以說你,扎武隆,也可以說你,埃德加爾……他強大到什麼程度?” “非常強大,”埃德加爾說道,眼睛還是望著扎武隆。 “小伙子本來就是高級……” “吸血鬼。”扎武隆鄙薄地冷笑了一下。

“高級吸血鬼。當然,經驗不多……所以應該還不會超過你們。不過利用了書以後他變得比維杰斯拉夫強大了。這麼一來問題就嚴重起來了。我傾向於認為,維杰斯拉夫跟你們這些偉大魔法師水平相當。” “他是如何騙過維杰斯拉夫的?”扎武隆問。 “有說法嗎?” “現在——有了,”埃德加爾點點頭。 “吸血鬼有他們自己的等級。小男孩要求為爭奪領導權而跟他決鬥。這……場面不是很可觀。這是智慧的交鋒,意志的較量,有點類似瞪眼睛遊戲。只用幾秒鐘就能分出勝負,輸的一方得完全屈服於勝利者的意志。當宗教法庭不得不與吸血鬼發生衝突時,維杰斯拉夫輕而易舉就能使他們聽命於自己。不過這一次他輸了。” “而且送了命,”扎武隆點點頭。

“這不是最終的結局,”埃德加爾指出。 “科斯佳可以把他變成他的奴隸。不過……也許他害怕失去控制,也許他決定乾到底。總之——他命令維杰斯拉夫徹底現原形,維杰斯拉夫被迫服從。” “天才男孩,”格謝爾嘲諷說,“老實說,對維杰斯拉夫的徹底滅亡我並不難過……好吧,康斯坦丁比維杰斯拉夫還要強大。評價一下他的力量吧。” 埃德加爾聳了聳肩: “有多大嗎?他比我強大。我甚至認為——他比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強大,還有可能比我們所有人通通加在一起都強大。” “不必這麼驚慌,”扎武隆嘟噥說。 “他沒有經驗。魔法——不是力量競賽,魔法——是一種藝術。要是你手裡有一把劍,那最重要的是要刺得準,而不是靠著蠻勁去瞎刺……”

“我沒有驚慌,”埃德加爾溫和地說。 “我只是在評價他的力量。非常強大。我用'水晶障壁'來對付他——科斯佳差一點沒把它壓破。” 偉大的魔法師們互相使了個眼色。 “'水晶障壁'是壓不破的,”格謝爾指出。 “再說,你打哪兒弄來的……不過,我明白。又是從貴重物品專門保存處拿來的法器。” “他差一點沒把'障壁'打穿,”埃德加爾又重複一遍。 “你呢,是怎麼死裡逃生的?”格謝爾問我。可能是我的錯覺,也可能是他的聲音裡真的有同情的語氣。 “科斯佳不想殺我,”我隨口說道。 “他是衝著埃德加爾來的……起初我用'灰色的祈禱'向他進攻……”格謝爾贊同地點點頭,“……後來隨手拿到一瓶伏特加——水珠濺到了他臉上。科斯佳火冒三丈。但他還是不想殺我。他立刻撲向那幾個宗教法官,打敗了他們——然後逃之夭夭。”

“純粹的俄羅斯方式——解決問題借助於一杯伏特加,”格謝爾鬱悶地說。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去戲弄他?他又不是新手。難道你不明白——你對付不了他?讓我以後帶著你的遺骸去見斯維特蘭娜嗎?” “我自己也火了,”我坦白說。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當時科斯佳還說——'跟我一起走,我不想作惡……'。” “他不想作惡,”格謝爾傷心地說。 “改革派吸血鬼。進步的世界主宰……” “格謝爾,應該作出一些決定,”扎武隆輕聲說。 “我能夠讓軍用機場上的戰鬥機飛起來。” 魔法師們不做聲了。 我想像著噴氣式戰鬥機在天空中追趕蝙蝠的情景,對著蝙蝠放排炮,發射導彈…… 光怪陸離的景象。 “那就用直升機……”格謝爾若有所思地說。 “不,這是無稽之談,扎武隆。這會把路上碰到的人也一起殺掉。” “還是用炸彈吧?”扎武隆感興趣地說。 “不!”格謝爾搖了搖頭。 “不。不是在這裡。而且也已經不可能成功了……他一直防備著。應該用魔法來戰勝他。” 扎武隆點點頭,冷不丁尖著嗓子嘿嘿笑起來。 “怎麼回事?”格謝爾問。 “我幻想了一生,”扎武隆說。 “你相信嗎,老仇人?幻想跟你搭檔一起工作!看來,真的是……從恨到愛……” “畢竟你是個地地道道的冷血動物,”格謝爾輕聲說道。 “我們大家都失算了,”扎武隆嘿嘿一笑。 “餵,怎麼樣?你和我一起幹?或者加上我們的人?讓大家把力量都匯聚在一起,我們要擰成一股繩,一起出擊。” 格謝爾搖搖頭。 “不,扎武隆。康斯坦丁不值得我們這樣做。我有其他辦法……” 他看了看我。 我用舌頭舔了一下殘存的牙齒。真是太倒霉了…… “我同意,格謝爾。” “機會是有的,”扎武隆贊同地點點頭。 “不過要是科斯佳身上還保留了一些能夠被感化的東西……你對他還下得了手嗎,安東?” 我沒有馬上回答。我確實猶豫不決。 問題並不在於逮捕。打擊必須準確、致命。大家擰成一股繩,集中力量,這種力量將由他們匯集到我身上:格謝爾、扎武隆、埃德加爾……或許,還有其他魔法師。的確,我的經驗不如偉大的魔法師們。但是我有機會不用武力就接近科斯佳。 正是要利用這些“能夠被感化的東西”。 選擇很簡單——偉大的魔法師們齊心協力。甚至連娜久什卡的力量他們也需要——格謝爾將要求斯維特蘭娜激發我們的女兒…… 別無選擇。 “我會殺了科斯佳,”我說。 “不是這樣,”格謝爾輕聲說。 “不是你想的那樣,巡查隊員!” “我會讓吸血鬼鎮定下來,”我小聲說。 格謝爾點點頭。 “戈羅傑茨基,不要像應聲蟲似的,自己一點沒有主見,”扎武隆補充說。 “別書生氣這麼足。世上沒有好孩子科斯佳。而且從來就沒有過。即使他沒有為了吸血而殺過人,可他畢竟是吸血鬼,妖魔鬼怪。” 格謝爾贊同地點點頭。 我瞬間閉上了眼睛。 妖魔鬼怪。 他身上沒有我們稱之為靈魂的東西。 某種重要的,甚至我們他者也覺察不到的東西,從最早的童年時期開始形成的東西——感謝他的吸血鬼父母。他長大了,社區醫生聽了他的心臟,對小男孩的健康狀況讚歎不已。他從一個孩子變成了一個成年男子,沒有一個姑娘不說,他的嘴唇在接吻時是冰涼的。他可以有孩子——跟普通女人生的孩子。 但所有這一切——都不是真正的生活。所有這一切都是藉來的,所有這一切都是偷來的——當科斯佳死去時,他的身體瞬間就會化為烏有……因為它早已是沒有生命的東西了。 我們大家一出生就注定要死亡。 但是我們至少能夠活到死亡。 “讓我和安東單獨待會兒吧,”格謝爾說。 “我來調教他。” 我聽到扎武隆和埃德加爾站起來,他們到走廊裡去了,門關上了。有什麼東西在簌簌作響——看來是格謝爾在擋住別人的視線,不讓人家發現我們。隨後他問: “你挺得住嗎?” “不。”我搖搖頭。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我在尋思,要知道,科斯佳畢竟企圖使自己的舉止不像個吸血鬼……” “你想到什麼問題了?” “他會忍不住的。”我睜開眼睛看了看格謝爾的臉。 “他會堅持不了,他能夠克服對鮮血的生理需求,然而……他畢竟是人類當中的非人,他會為此而感到煩擾。早晚科斯佳都會原形畢露的。” 格謝爾等待著。 “他已經原形畢露了,”我說。 “當他殺害維杰斯拉夫和宗教法官的時候……其中一個宗教法官是光明力量的,對不對?” 格謝爾點點頭。 “該怎麼干我就怎麼去幹,”我承諾。 “我可憐科斯佳,不過於事無補。” “我相信你,安東,”格謝爾說。 “現在你把你確實想問的問題提出來吧。” “是什麼讓你留在了守夜人巡查隊,頭兒?”我問。 格謝爾笑了起來。 “我們大家,嚴格來說,是臭味相投,”我說。 “我們現在不是在跟黑暗力量對抗,我們是在跟黑暗力量都排斥的傢伙作戰……跟精神變態者、躁狂症患者、無法無天的歹徒作戰。出於理所當然的原因,在吸血鬼和變形人當中這種傢伙很多。要知道,黑暗使者……守日人巡查隊想捕捉那些試圖一下子對所有的人行善的光明使者……實際上就是那些會向人類洩露我們的存在這一事實的人。宗教法庭——它似乎是坐山觀虎鬥,實際上——它是在監視我們,為的是不讓巡查隊真正意識到自己的職能,不讓黑暗力量去追求對人類世界的權力,不讓光明力量把黑暗力量消滅乾淨……格謝爾,守夜人和守日人巡查隊——這是一個整體的兩半!” 格謝爾沒吭聲。眼睛看著我,卻沒吭聲。 “這……這種情形是特意設置的嗎?”我問。然後又自己回答:“是的,當然。年輕人,剛剛被激發的他者——可能不會接受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共同組成的巡查隊。怎麼能這樣——和吸血鬼一起去巡查!我自己也會發火……你看……成立了兩個巡查隊,低級成員狂熱地相互追捕,領導階層則在搞陰謀——只是出於無聊和為了維持形式,而兩個巡查隊的上司卻是同一個!” 格謝爾嘆了一口氣,拿出雪茄煙。他截掉煙頭,抽了起來。 “我真傻,一直在想,”我咕噥道,目光沒有離開格謝爾。 “我們的生存狀況究竟怎樣?你瞧,薩馬拉的巡查隊,大諾夫哥羅德的巡查隊,托木斯克州基列葉夫斯克鎮的巡查隊,似乎全都是獨立的,可實際上一碰到問題就都要到莫斯科來找我們……好在,這不是法律上的形式,但卻是事實上的形式——莫斯科巡查隊領導全俄羅斯的巡查隊。” “還有獨聯體的三個共和國的巡查隊……”格謝爾咕噥說。他吐出一團煙。煙開始在半空中慢慢聚攏成一團濃密的雲,沒有在包廂裡瀰漫開來。 “很好,接下去呢?”我問。 “俄羅斯的獨立的巡查隊如何同,比如說,立陶宛巡查隊配合行動呢?而俄羅斯、立陶宛、美國和烏干達的呢?在人類世界一切都合情合理,誰的力量強、腰包鼓——誰就能說了算。不過要知道,俄羅斯巡查隊可比美國巡查隊強!我甚至覺得……” “最強大的巡查隊——是法國巡查隊,”格謝爾無精打采地說。 “強大,儘管極其懶惰。奇怪的現象。我們弄不明白,這跟什麼有關——是不是因為消耗了乾葡萄酒和不可思議的大牡蠣……” “巡查隊由宗教法庭掌管,”我說。 “他們的工作不在於解決爭端,不在於懲罰叛徒,只是掌管而已。允許進行這個或那個社會實驗,指定或撤銷領導人……從烏茲別克斯坦轉移到莫斯科……宗教法庭有兩個工作機構——守日人巡查隊和守夜人巡查隊。宗教法庭的惟一職責就是維持現狀。因為黑暗力量或者光明力量獲勝——總的來說,都是他者的失敗。” “接下去呢?安東?”格謝爾問。 我聳了聳肩。 “接下去?接下去沒什麼了。人類過著他們自己微不足道的人類生活,擁有微不足道的人類的快樂。他們用自己的體溫養活我們。並且造就了新的他者。那些他者野心小一些,他們過的幾乎是普通的生活。只不過比普通的人食物充足一些,身體健康一些,壽命長久一些。那些不甘於這種生活,想搏鬥和冒險,想追求理想、參加戰鬥的他者——就去參加巡查隊。那些對巡查隊失望的他者——就去投奔宗教法庭。” “是嗎?……”格謝爾鼓勵我。 “您留在守夜人巡查隊幹什麼,頭兒?”我問。 “不感到厭煩嗎……乾了幾千年?” “假定,我至今還喜歡搏鬥和冒險呢?”格謝爾說。 “啊?” 我搖搖頭: “不,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我不信。我認為您不是這種人。您過於疲憊,過於悲觀。” “那麼也許,我還是想跟扎武隆一決高下,”格謝爾平靜地說。 我想了一下: “也不對。幾百年了……你們早就能分出勝負了。扎武隆說過:魔法——就像擊劍。您沒有拿長劍搏鬥,您拿的是擊劍運動中的花劍。您在說刺人的話,而不是在刺敵人。” 格謝爾頓了一下,點點頭。又有一股濃煙湧入瓦灰色的煙雲。 “安東,你認為有可能在生活了幾千年之後,還能像從前一樣對人類懷有憐憫之心嗎?” “憐憫?”我進一步問。 格謝爾點點頭: “正是憐憫。不是愛——我們沒有能力愛整個世界。不是讚賞——我們太清楚人類究竟是什麼東西了。” “憐憫,大概是能夠的,”我點點頭。 “可是您憐憫什麼,頭兒?憐憫是微不足道,徒勞無益的。他者不可能把人類世界變得更好。” “我們會的,安東。無論如何我們都會的。相信一個見多識廣的老人吧。” “可是……” “我等待奇蹟發生,安東。” 我疑惑不解地看了看格謝爾。 “我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奇蹟。或者是所有的人都能獲得他者的能力。或者是所有的他者都會重新成為人類。或者是有朝一日不是按照'人類還是他者'的特徵來劃分,而是按照'好還是壞'的特徵來劃分。”格謝爾溫和地笑了。 “完全無法想像,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能不能在某個時候發生。不過要是這種事情終究會發生……我更願意站在守夜人巡查隊這一邊。而不支持宗教法庭——強大、智慧、正確、萬能的宗教法庭。” “有可能,扎武隆正在等待這樣的奇蹟?”我問。 格謝爾點點頭: “有可能。我不知道。不過,熟悉的老對手總比年輕的不知底細的冷血動物好對付。也許你覺得我是保守分子,不過我認為扎武隆的花劍比進步的黑暗巫師的棒球棒更保守。” “您對我有什麼建議?” 格謝爾雙手一攤: “我的建議?你自己作決定吧。你可以離開,去過普通的生活。你可以去投奔宗教法庭……我不會反對。你也可以留在守夜人巡查隊。” “並且等待奇蹟嗎?” “並且等待奇蹟。保存自己心裡殘留的人性,不要過於熱心和心軟,把人類不需要的光明硬塞給他們。也不要玩世不恭,蔑視一切,狂妄自大地認為自己純潔、完美。最難做到的是——不要悲觀失望,不要放棄信仰,不要無動於衷。” “選擇還真不多……”我說。 “哈!”格謝爾笑了起來,“有選擇就應該感到高興了。” 車窗外已是薩拉托夫郊區,列車放慢了行駛速度。 我坐在空蕩蕩的包廂裡,看著旋轉的指針。 科斯佳繼續緊跟著我們。 他在等待什麼? 耳機裡響起阿爾別寧的歌聲: 。 我搖搖頭。我們——是他者。即使我們不存在——人類還是會分成人類和他者。不管這些他者有什麼與眾不同。 人類不可能離開他者。讓兩個人到一個無人島上去——也會分為人類和他者。區別在於,他者總是為自己的與眾不同感到苦惱。對人類來說就簡單了。他們沒有缺陷情結,他們知道,他們是人類——就應該像人類一樣。所有人都應該這樣。所有人永遠都這樣。 門開了,格謝爾走進了包廂。我摘下耳機。 “你看。”格謝爾把掌上電腦放在桌上。屏幕上有一個點在地圖上慢慢移動——那是我們的列車。格謝爾匆匆瞥了一眼羅盤,點了點頭——胸有成竹地用鋼筆在屏幕上畫出一條粗線。 “這是什麼?”我問,眼睛看著長方形。科斯佳的行動軌跡被框在裡面。我自己回答:“機場嗎?” “正是。他沒有等待什麼談判。”格謝爾冷笑了一下。 “他是抄最近的路沖向機場。” “這是軍用機場嗎?” “不,是民用機場。有什麼區別嗎?反正他掌握了駕駛飛機的基本常識。” 我點點頭。所有作戰隊員都“備有”一套有用的技能——駕駛汽車、飛機、直升機、醫療急救、白刃戰……當然,基本常識並不等同於熟練的技能,有經驗的司機可以超過有基本常識的他者司機,好的醫生動手術會出色得多。不過科斯佳能夠把任何交通工具送到空中去。 “這很好,”我說。 “我們駕駛戰鬥機上去……” “那麼乘客呢?”扎武隆問道。 “總比在列車上好,”我輕聲說。 “犧牲少一些。” 在這一剎那我心裡病態地抽緊了。我第一次把人類的犧牲放在了無形的天平上衡量——算算哪一邊比較輕。 “沒有用的……”格謝爾說,並補充了一句,“不過結果會好一些。飛機爆炸跟他有什麼相干?他可以變成蝙蝠降下來。” 車站外面是站台,內燃機車轟鳴起來,車站快到了。 “高射核導彈,”我固執地說。 格謝爾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說: “你怎麼啦?什麼核導彈……早就從軍備中撤掉了。雖然莫斯科周圍有防空導彈安全帶……不過他不會去莫斯科。” “那會去哪裡?”我警覺起來。 “我怎麼知道?你的任務是不讓他逃到任何地方去,”格謝爾打斷我的話。 “哎呀!他停下了!” 我看了一眼羅盤。我們與科斯佳之間的距離開始拉大了。他像蝙蝠那樣在飛,或者像童話中的大灰狼那樣在跑——可是現在科斯佳停下了。 只不過有趣的是,格謝爾甚至沒有看“羅盤”。 “機場,”格謝爾得意地說。 “就這樣,談話結束了。去吧。去征用一台好車——向機場疾駛。” “那……”我正要說。 “不能使用任何法器,他會察覺,”格謝爾平靜地回答,“也不能帶任何同伴。他馬上就會感覺到我們的存在,明白嗎?所有人的存在!去呀!” 剎車開始發出噝噝聲,列車停下了。我站在車門口又停了一會兒,聽到一個聲音: “是啊,只能用'灰色的祈禱'。沒必要把事情弄複雜。我們給你輸送的法力,足以讓你使它遍布整個飛行場地。” 好了。看來,現在已經沒必要跟頭兒說什麼了——他聽得到我的想法了,在這些想法變成語言說出來之前就听到了。 在走廊裡我經過扎武隆身邊,他稱讚地拍了拍我的後背,但我不由自主地閃到了一邊。 扎武隆沒有感到委屈,他說: “祝你成功,安東!我們指望你了!” 乘客們安靜地坐在包廂裡,只有列車長對著話筒說著什麼,用呆滯的目光送我出去。 我自己打開通往車廂過道的門,放下踏板,跳到站台上。好像一切都很迅速。過於迅速…… 火車站像平時一樣擁擠,從隔壁車廂裡湧出的吵吵嚷嚷的一大幫人大聲地詢問著:那些老太太們去哪了? 老太太們——年齡從二十歲至七十歲,已經聽到招呼趕過來了。現在將會有水、啤酒、煎火腿和小餡餅了。 “安東!” 我轉過身來,旁邊站著拉斯,他肩上搭著旅行袋,嘴裡叼著沒有點燃的煙卷,看起來親切、平和。 “你也下車了?”拉斯問。 “要不要我捎你一程吧?我有車子來接。” “好車嗎?”我確認道。 “好像是大眾。”拉斯皺了一下眉頭。 “行嗎?難道你只坐凱迪拉克?” 我扭過頭去,看了一眼公務車廂的窗戶。格謝爾、扎武隆和埃德加爾全都看著我。 “行,”我悶悶不樂地說,“好吧……抱歉。我真的是有急事要趕,需要車子。希望你……” “那就快走吧,既然有急事,幹嗎還站著,”拉斯問,打斷了招募志願者的公式化的套話。 我靈巧地鑽進人群,除了緊跟著他,我別無選擇。 我們穿過亂糟糟的車站人流,來到站前廣場,我追上拉斯,碰了碰他的肩膀: “我要……” “知道了,知道了!”拉斯擺擺手。 “你好,羅曼!” 朝我們走過來的男子,不過不知為什麼我想說的是公民,個子相當高,有點像孩子那樣胖乎乎的——全身圓滾滾,皮膚繃得緊緊的,簡直快要繃破了似的。嘴巴小,嘴唇像雞屁股,眼睛也很小,戴著一副眼睛,看上去呆板而乏味。 “你好,亞歷山大,”公民有點過分客氣地打招呼,從容不迫地把手伸向拉斯,眼睛盯著我看。 “這是安東,我的朋友,我們順便送送他好嗎?”拉斯提出。 “為什麼不呢,”羅曼愁眉苦臉地答應了。 “輪子可以滾動,道路平坦。” 他轉身朝嶄新的大眾車走去。 我們跟著他坐進了車子,我毫不客氣地坐到前排座位上,拉斯哼了一聲,乖乖地坐到了後排座位上。羅曼啟動了發動機,問道: “您要去哪裡,安東?” 他說話也從容平衡,彷彿不是在說話,而是把話寫在空中。 “去機場,趕緊,”我面帶愁容地說。 “哪裡?”羅曼問,他當真大吃一驚。他看了看拉斯:“也許,你的朋友可以找輛出租車?” 拉斯發窘地看了看我。然後又用同樣的窘態看了看羅曼。 “好吧,”我說。 “我把你引向光明,拋開黑暗,保衛光明。我給你區分善與惡的眼力。給你跟著光明走的信心。給你同黑暗戰鬥的勇氣。” 拉斯嘿嘿一笑,隨即沉默下來。 當然,問題並不在於那些話,那些話什麼也改變不了,儘管每一句都加強了語氣,似乎首字母都是大寫的一樣。這就像老巫婆的咒語——記憶的公式,映入我記憶中的“模板”。我能夠讓人類服從我,不過這樣……這樣的方法更加好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的方法奏效了。 羅曼擺出一副了不起的架勢,甚至他的臉也似乎不再是胖乎乎的了。剛才坐在身邊的是高大的、略帶任性的小孩子,而現在——是一個成年男子!一個戰士! “光明與你同在!”我最後說。 “去機場!”羅曼果斷地說。 發動機一吼,我們坐的車就立刻向前衝去,開足馬力,幾乎達到這輛德國車的極速。我可以保證,這輛跑車還從未顯示過它所擁有的潛力! 我閉上眼睛,透過黃昏界看了看——看被彩色線條區分開來的黑暗。彷彿是揉成一團的一束光導管——一部分綠色,一部分黃色,一部分紅色。我不太善於觀看命運的現實線,不過現在看起來出乎意料地容易。我覺得自己處於從未有過的最佳狀態。 這意味著已經有別人的力量注入我的體內。格謝爾和扎武隆的力量,埃德加爾和宗教法官的力量。有可能此刻全俄羅斯的他者、光明使者和黑暗使者的力量都處於備戰狀態,那些格謝爾和扎武隆有權從其身上索取力量的人們。 這樣的感覺我只有過一次,就是我從人類身上吸取力量的那次。 “第三個路口——朝左拐,前面堵車,”我說。 “然後向右拐,駛進院子,穿過拱門……那裡有一條小巷……” 我從來沒有到過薩拉托夫,但現在這絲毫不成問題。 “是!”羅曼精神抖擻地答道。 “快!” “遵命!” 我看了看拉斯。他掏出一包煙抽了起來。汽車沿著擁堵的街道一路前行,羅曼像電車司機那樣拼命轉動方向盤,這樣的司機有希望在F1賽場上超過舒馬赫。 拉斯嘆了口氣,問道: “那我怎麼辦?你從口袋裡拿出手電筒,然後說'這是沼氣爆炸'嗎?” “你不是看見了嘛——手電筒在這裡用不上,”我說。 “那我還能活下去吧?”拉斯忍不住說道。 “你會活下去的,”我安慰他。 “但你不會記住。對不起,不過這是普通的程序。” “我明白,”拉斯愁眉不展地說。 “他媽的……這叫什麼事呢……你說,要是沒關係的話……” 汽車在小巷里疾駛,在坑坑洼窪的路上顛簸著。拉斯摁滅煙頭,繼續說道: “你說,你是誰?” “他者。” “什麼他者?” “魔法師。別著急——光明魔法師。” “你長大了,哈利·波特……”拉斯說。 “有意思。或許,是我發瘋了?” “別犯傻了……”我說,兩隻手撐在車頂上。羅曼分心了——把某個花壇碾成了平路,“小心些,羅曼!我們應該開得快,但要保證安全!” “那你再說說,”拉斯忍不住說,“這場追逐……餵……它跟我們昨天夜裡看到的超級大蝙蝠不相干吧?” “你猜對了——相干的!”我證實。力量在我體內迸發,我感到醉醺醺的,好像喝過香檳酒似的。想胡鬧和行樂。 “你不怕吸血鬼嗎?” 拉斯從旅行袋中取出一酒壺威士忌,猛地揭開蓋子,喝了一口,興奮地說: “不怕!”
註釋: 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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