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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劉文靜之死:裂痕與伏筆

血腥的盛唐 王觉仁 3315 2018-03-13
武德二年的秋天注定是李唐王朝的多事之秋,因為在并州陷落之前,長安朝廷內部就已經發生了一件讓李淵極不愉快的事。 有個人要謀反,並且因此掉了腦袋。在這個變幻無常的世界上,掉腦袋的事情原本是很尋常的,但是這回卻不太尋常。 因為這顆腦袋是從一個朝廷重臣的身上掉下來的。 準確地說,這個人是大唐的民部尚書、開國元勳,也是晉陽首義的功臣。他就是劉文靜。 劉文靜居然會謀反?這可能嗎? 是的,這件事聽起來實在讓人難以置信。可李淵和朝廷確實是以這個罪名把劉文靜斬首的。 一個堂堂的開國元勳、首義功臣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劉文靜之死對新生的大唐王朝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 一切都要話說從頭。 劉文靜和裴寂都是晉陽起兵的主要策劃者,兩個人從一開始就是李淵的左膀右臂,對大唐開國所作的貢獻可以說難分伯仲。但是從私交上來說,李淵和裴寂是好友,而劉文靜則與李世民關係較為親密。因此在李淵的心目中,裴寂的重要性自然要比劉文靜略勝一籌,所以裴寂的地位也自然要比劉文靜高出一頭。李淵開設大將軍府時,裴寂任長史,劉文靜任司馬;李淵入關成為大丞相時,裴寂轉任大丞相府長史,劉文靜也轉任大丞相府司馬;李淵稱帝后,裴寂官拜尚書右僕射,劉文靜官拜納言……基本上可以說,在李淵的政治軍事集團中,除了李建成和李世民外,裴寂始終是第一號人物,而劉文靜則始終屈居第二。

劉文靜會服氣嗎? 他不服。 他當然不服!他一直認為自己的才乾和膽略都在裴寂之上,而且所立的軍功又比裴寂多,憑什麼裴寂就老是壓過他一頭?正所謂不平則鳴,劉文靜當然也要鳴!武德元年,李淵登基之初,經常與裴寂同坐共食。劉文靜馬上抓住機會上奏李淵說:“陛下君臨億兆,率土莫非臣。昔日晉元帝詔王導升御座共坐,王導推辭說:'若太陽俯同萬物,使群生何以仰照!'而今貴賤失位,臣以為非長久之道。” 李淵一下就听出了劉文靜話裡的酸味。他笑了笑,你劉文靜既然學會了含沙射影,跟我大掉書袋,那我也不妨跟你掉一回。他笑著對劉文靜說:“昔日光武帝劉秀與舊友嚴子陵共寢,子陵把腳都壓到了皇帝的肚子上,光武帝還不是一笑置之。而今諸公德高望重,並且都是朕的舊交好友,往昔的歡聚之情,無論如何不能忘記!公切勿介懷。”

天子李淵處處護著裴寂,對劉文靜的諫言根本不予理睬,甚至還有點反唇相譏的味道,劉文靜怎麼可能不介懷?隨後的日子,劉文靜開始在朝堂上公開與裴寂唱對台戲。凡是裴寂贊成的他必然反對,凡是裴寂反對的他必然贊成。二人從此公然決裂,並且反目成仇。 淺水原兵敗後,劉文靜作為主要責任人被免職,雖然後來他又隨李世民掃平了薛仁果,因功擢任民部尚書,但是地位大不如前。從前擔任納言時好歹也是個宰相,而今與裴寂相比身份已然懸殊。劉文靜越想越氣,經常與他的弟弟、時任通直散騎常侍的劉文起一起借酒澆愁。有一次喝醉後,劉文靜居然拔刀猛砍柱子,怒罵道:“總有一天要砍了裴寂的腦袋!” 可是,還沒等劉文靜砍掉別人的腦袋,自己的腦袋就先掉了。

說起來也是事出偶然,而且只能說劉文靜走了霉運。就在他滿腹牢騷、鬱鬱寡歡的時候,他家裡又平白無故地發生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劉文靜懷疑是妖魅作祟,就讓劉文起幫他找了一個巫師作法祛妖。請人祛妖本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偏偏這個巫師又喜歡裝神弄鬼,一連幾日都是大半夜在半明半暗的星光下做法,而且披頭散發、口銜利刃,看上去十分恐怖,說是祛妖,其實他本人更像妖。巫師喜歡裝神弄鬼本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偏偏又有一個家人告發了劉文靜,對他請巫師祛妖的事情做了一番添油加醋的描繪和別有用心的解釋。所有描繪和解釋最終指向的目標就是——謀反。 事態陡然變得嚴重起來。本來裴寂還愁抓不到劉文靜的小辮子,這回倒好,是他自己的家人把他賣了,劉文靜還能怨得了誰?

告密者是劉文靜的一個小妾,因為與其他姬妾爭風吃醋而失寵,索性誣告劉文靜謀反,要把他往死裡整。所有對劉文靜最為不利的偶然因素似乎突然間都湊到了一塊。所以我們只能說,劉文靜這回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不死都不可能! 李淵即刻將劉文靜逮捕,命裴寂和蕭瑀擔任主審官。明明知道裴寂與劉文靜不共戴天,還讓裴寂去審案,李淵的用意不言自明。 審訊中,劉文靜做出了這樣的供詞:“首義之初,臣任司馬,與長史裴寂的地位和威望都差不多。而今裴寂貴為僕射,擁有豪宅;而臣的官位和賞賜卻與常人無異。臣東征西討的時候,老母親和家人留在京師,臣都沒有時間照顧。所以臣確實是心存不滿,加上醉酒,才會發出怨言。” 李淵拿著劉文靜的供詞在朝會上對群臣說:“觀文靜此言,很明顯就是想造反了。”

其實滿朝文武全都心知肚明,劉文靜落到這步田地絕不是因為他想造反,而是因為他得罪了天子跟前的大紅人、當朝宰執裴寂裴大人,因此他也就得罪了天子。換句話說,他純粹是權力鬥爭中的失敗者。既然如此,誰還敢替他說話呢?所以絕大多數人都保持沉默,只有蕭瑀和李綱替劉文靜說了公道話。他們都堅持認為:劉文靜絕無謀反之意。 最後李世民站了出來,一再替劉文靜辯護。 李世民說:“當初在晉陽時,是劉文靜最早提出了舉義之策,後來才告訴了裴寂。等到攻克京師,他們所得到的信任和待遇卻相差太大,劉文靜的失望或許是有的,但絕不敢謀反!” 李世民為什麼要替劉文靜辯護? 表面原因當然是李世民出於公心、仗義執言,可深層的原因則是——劉文靜現在已經是秦王帳下的頭號輔臣,是李世民在政治上最為得力的助手。早在晉陽起兵前夕,劉文靜和李世民就已惺惺相惜,關係非同一般;到了武德元年七月,李世民任元帥西征薛舉時,劉文靜則是元帥府的長史;同年十二月,李世民官拜太尉、兼陝東道行台尚書令時,劉文靜再次擔任陝東道行台左僕射。說白了,劉文靜現在不只是天子李淵的民部尚書,更是秦王李世民的死黨。

對此,李淵不可能沒有意識到,當然更不可能無動於衷。 因此,對裴寂的寵信和重用以及對劉文靜的疏遠和貶抑,在李淵這裡絕不僅僅是出於舊交情的深淺厚薄那麼簡單,最重要的原因是——李淵必須防止出現一個與朝廷權力平行的小集團,即便這個小集團的領袖是他的親兒子李世民也不行;進而言之,李淵也絕不允許他的任何一個臣子把本該獻給他的忠心轉移到其他地方去,即便這個臣子是開國元勳劉文靜也不行! 基於上述原因,李淵就絕不會放過劉文靜。 所以,李世民出面替劉文靜辯護,不但不可能挽救劉文靜,反而會強化李淵對這些事情的判斷以及他殺雞儆猴的決心。 為了幫助李淵下定最後的決心,裴寂私下里一再對李淵說:“劉文靜的才乾和智略確實是超過常人,但他性情輕躁凶險,且悖逆之言行業已昭然,何況當今天下未定,外有勁敵,今若赦之,必貽後患!”

儘管李淵心裡早已作出了決定,可誅殺劉文靜的詔令還是在他手裡壓了好多天。判斷一個開國功臣應不應該殺,不僅是在考驗天子李淵的智慧,更是在考驗他的情商。 因為天子也是人,要誅殺一個功臣,他的內心深處不免會有諸多的不忍。 但是不管有多少不忍,那一道讓劉文靜人頭落地的詔書最後還是從李淵的手裡發了下去。 武德二年九月初六,劉文靜與劉文起一同被斬首,家產抄沒。 臨刑之前,劉文靜仰天長嘆:“高鳥逝,良弓藏,故不虛也!” 其實劉文靜的這句臨終遺言只不過是一種負氣的感嘆而已。我們在前面已經說過,置他於死地的原因絕非如此簡單。真相是——劉文靜的存在嚴重威脅了李唐王朝最有權勢的兩個人的政治利益。 首先是天子李淵,當他意識到已經有一個小集團的羽翼正在他的眼皮底下逐漸豐滿的時候,他當然不能坐視不理。

其次是首席宰相裴寂,面對劉文靜這種才乾和功勳都不在他之下的政敵,他當然不會無所作為。 所以,當李唐王朝這兩個最有權勢的人決意要讓一個人三更死的時候,他就絕對活不過五更! 劉文靜之死是大唐開國以來第一次誅殺功臣的事件。這個事件無疑給麗日當空的大唐王朝抹上了一層不祥的陰影。同時,這個事件也在李淵統治集團內部——更準確地說,是在李淵和李世民父子之間——刻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這道政治裂痕一旦出現,便再也難以抹平。隨著李唐王朝掃滅群雄、統一天下的進程逐漸深入,這道裂痕也在不斷擴大;等到李淵父子肅清外敵、鞏固政權的事業完成,這道無形的裂痕也就演變成了一個可怕的深淵,最終使得李淵父子的親情徹底斷裂。從這個意義上說,武德二年的劉文靜之死,實際上已經給武德九年的“玄武門之變”埋下了一個幽微而深遠的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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