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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江都政變

血腥的盛唐 王觉仁 3390 2018-03-13
公元618年是一個奇特的年份,因為這一年的隋朝天下有不下二十個年號,並且很可能還是不完全統計。 這一年首先是隋煬帝楊廣的大業十四年,同時也是隋恭帝楊侑的義寧二年,稍後還是唐高祖李淵的武德元年。 此外,東都的越王楊侗也在這一年被王世充等人擁立為帝,所以又稱皇泰元年。 還有,那些大大小小的草頭王們對這一年也各有各的叫法:隴西的秦帝薛舉稱秦興二年;河西的涼帝李軌稱安樂元年;馬邑的定楊天子劉武周稱天興二年;朔方的梁帝梁師都稱永隆二年;河北的夏王竇建德稱五鳳元年;魏縣的許帝宇文化及稱天壽元年;江南的梁帝蕭銑稱鳴鳳二年;東南的楚帝林士弘稱太平三年…… 實在是令人眼花繚亂! 然而,不管這一年有多少個年號,歷史最終只會承認其中一個。

換句話說,這些如同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的年號注定要一個接一個被淘汰掉。 而第一個被淘汰出局的,就是楊廣的大業。 大業十四年,楊廣五十歲。 知天命之年。 楊廣現在的天命是什麼? 是及時行樂。 既然一切都已無可挽回,那麼除了及時行樂,除了不停地用酒精和女人來麻醉自己之外,楊廣還能做什麼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朝酒醒何處! 這就是楊廣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裡身體力行的人生哲學。 他在江都的離宮中開闢了一百多座精緻的別院,每一座院落都美輪美奐,而且美女常住,美酒佳餚常備。楊廣每天讓一座院落做東,然後帶著蕭皇后和寵幸的嬪妃們一院一院地宴飲作樂,天天和她們一起喝得酩酊大醉。 楊廣通曉天象,並且喜好吳語。某一個春天的夜晚,華枝春滿,天心月圓,楊廣與蕭皇后坐在璀璨的星空下,靜靜地仰觀天穹。突然,楊廣粲然一笑,對蕭皇后說:“外間大有人圖儂(我),然儂不失為長城公(陳叔寶),卿不失為沈後(陳朝皇后沈婺wu華),且共樂飲耳!”

是啊,星光如此美麗,歲月如此靜好,楊廣有什麼理由悲觀呢? 人生何妨長醉,杯中自有乾坤!山河破碎又怎麼樣?社稷覆亡又怎麼樣?只要能像陳叔寶一樣保有爵祿和富貴,只要美女、美酒和美景常在眼前,他的下半輩子就可以過得與世無爭、自在逍遙! 然而,最讓楊廣難以承受的是,再怎麼爛醉也有醒來的一刻。 在那些宿醉乍醒的夜晚,江都的離宮中玉體橫陳、杯盤狼藉,楊廣一個人怔怔坐著,看蠟燭淚盡、聽更漏聲殘。每當這樣的時刻,那些被他苦苦壓抑的痛苦、憂鬱和感傷,就會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洶湧襲來,把這個心事蒼茫的帝王一口吞沒。 還會有多少日子讓他這樣憂鬱和感傷呢? 沒有多少了。 公元618年的春天,在半夢半醒之間踉蹌行走的楊廣知道,在自己的生命中,不獨快樂變得越來越珍貴,就連感傷也變得越來越奢侈了。

於是就有另一些夕陽西下的黃昏,許多宮人看見她們的天子穿著短衫,拄著手杖,像一個飄然遺世的行吟詩人一樣,獨自遊蕩在雕樑畫棟的亭台樓閣之間。 他一遍又一遍地走過它們。 從不疲倦。 從不厭煩。 沒有人知道,楊廣是想把這些良辰美景深深地烙印在心間。 沒有人知道,就算死神在下一刻馬上把他從世界上剔除,他也要在這一刻把屬於自己的世界收藏。 楊廣一生中一直保持著一種習慣,即使是在這個迷亂而頹廢的春天裡也依然保持。他經常會長時間地攬鏡自照——長時間地凝視甚至是欣賞著銅鏡中的那個人。 這幾乎可以說是一種自戀。不過有點遺憾的是,在這個春天裡,楊廣看見的不再是那個玉樹臨風、英氣逼人的瀟灑帝王,而是一個鬢髮散亂、面目浮腫、神情倦怠、目光空洞的中年男人。

儘管這個鏡中人已經變得讓楊廣感到陌生,但是他並沒有過於失望。因為這個鏡子裡的人仍然擁有一個寬闊飽滿的額頭、一個端正挺拔的鼻樑以及一個微微揚起的下頜。 夠了。縱使失去所有,楊廣相信自己依然能擁有一個帝王最後的高貴與尊嚴! 楊廣到最後似乎也看淡了死亡。有一天他忽然似笑非笑地對著鏡中人說:“好頭頸,誰當斫(zhuo)之?” 蕭皇后大驚失色,問他為何說出如此不祥之語。楊廣淒然一笑,幽幽地說:“貴賤苦樂,更迭為之,亦復何傷?”(卷一八五) 公元618年,楊廣知道自己已經回不了那個烽火連天的中原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江東而已,為此楊廣準備遷都丹陽(今江蘇南京),以防李密兵鋒越過長江。 楊廣把此事拿到朝會上討論,文武百官立即產生激烈的爭執。以內史侍郎虞世基為首的大臣都極力贊成,表示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計劃了;而右武侯大將軍李才等人卻堅決反對,認為楊廣應該立刻返回西京,藉此安定天下。

最後心直口快的李才說不過巧舌如簧的虞世基,憤然離殿。門下錄事李桐客依然堅持說:“江東低窪潮濕、地勢險惡,而且耕地太少,如果要對內奉養皇家、對外供應三軍,百姓難以負荷,恐怕最終仍將激起變亂!”李桐客話音剛落,御史們立刻發出彈劾,說他毀謗朝政。 反對的聲音就此被徹底打壓。公卿們紛紛阿附楊廣,說:“江東之民盼望聖駕已久,陛下南下長江,親臨安撫,此乃大禹之事功也!” 遷都之議就這麼定了下來。丹陽郡隨即破土動工,開始修建皇宮。 可是,楊廣已經無福消受丹陽的這座新皇宮了,因為軍隊早已離心離德。 一場震驚天下的江都政變馬上就將爆發。 剛開始,將士們想到的還僅僅是叛逃。 因為他們都是關中人,思鄉心切,見楊廣毫無西返之意,只好三十六計走為上。禁軍郎將竇賢首先率部西逃,結果被楊廣的騎兵追了回來,馬上把竇賢斬首示眾。

然而殺一卻不能儆百。將士逃亡的現象仍然有增無減、屢禁不止。 楊廣絕對想不到,就連他最為倚重的心腹將領也有了叛逃之心。 這個人就是虎賁郎將司馬德戡。 司馬德戡不光想一個人逃,而且還想煽動大家一起逃。他首先對他的兩個好友發出了試探。一個是虎賁郎將元禮,一個是直閣將軍裴虔通。司馬德戡說:“如今士兵人人都想逃亡,我打算告發,又怕先被士兵殺了;要是不報告,一旦事發,也難逃滅族之罪。到底該怎麼辦?還有,聽說關中已經淪陷,李孝常就因為獻出華陰叛降,皇上就逮捕了他的兩個弟弟,準備處死。我們的家屬都在關中,萬一有人步李孝常之後塵,那我們豈不是大禍臨頭?” 元禮和裴虔通也是一副恐懼無奈之狀,只能愁眉苦臉地說:“事已至此,該怎麼辦?”

司馬德戡盯著他們的眼睛,說:“和士兵一塊逃!” 元禮和裴虔通相視一眼,重重點頭:“善!” 一個大規模的逃亡計劃就此啟動。越來越多的朝廷官員和軍隊將領迫不及待地加入了他們的行列。這些人包括內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將趙行樞,鷹揚郎將孟秉,符璽郎李覆、牛方裕,直長許弘仁、薛世良,城門郎唐奉義,醫正張愷,勳侍楊士覽等。幾乎各個級別、各個部門的文武官員全都捲入了這個計劃。 由於參與的人數眾多,所以逃亡計劃逐漸從秘密轉為公開。最後將吏們甚至在大庭廣眾之下也毫不避諱地討論他們的叛逃行動。有個宮女再也看不下去了,只好報告蕭皇后:“外間人人欲反!”蕭皇后面無表情地說:“任汝奏之。”宮女隨即向皇帝禀報,楊廣勃然大怒。

皇帝很生氣,可後果並不嚴重。 因為只有一個人掉了腦袋,就是那個告密的宮女。 楊廣認為這是她危言聳聽,所以二話不說就把她砍了。 後來又有人忍不住向蕭皇后禀報,蕭皇后說:“天下事一朝至此,無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憂耳!”(卷一八五) 從此就再也沒人多管閒事了。 楊廣既然執意要當鴕鳥,那麼叛逃計劃當然就沒有半點阻力了。 虎牙郎將趙行樞很快就把計劃告訴了一個人,要拉他入夥。 正是這個人導致這個叛逃計劃瞬間升級成了政變行動。 他就是宇文述的次子、時任將作少監的宇文智及。 司馬德戡等人原計劃於大業十四年三月十五日逃亡,可宇文智及卻告訴他:“主上雖然無道,但威信尚存,命令也還有人執行。你們一旦逃亡,恐怕會像竇賢那樣自尋死路。而今上天欲亡隋室,四方英雄並起,既然同心逃亡之人已有數万,不妨乾一票大的,此乃帝王之業!”

司馬德戡豁然開朗,與宇文智及和趙行樞等人商議之後,決定擁護宇文智及的兄長、時任右屯衛將軍的宇文化及為領袖,發動政變,殺掉楊廣。 宇文化及是一個典型的紈絝子弟,仗著他父親宇文述在朝中的地位,驕矜狂暴、貪贓枉法,所以打從少年時代起就被長安百姓稱為輕薄公子。當眾人把政變計劃向他和盤托出,告知他這是帝王之業,並暗示將由他取代楊廣成為天子時,宇文化及的冷汗刷地一下沁滿了他的額頭、鼻尖和掌心。 帝王之業? 宇文化及的心臟在劇烈地搏動。 這是一種恐懼與興奮交織的搏動。 帝王之業?這位朝野知名的輕薄公子這輩子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開創帝王之業。 這可能嗎? 但是眾人的目光是那樣的熱情和殷切,又是那樣的滿懷信心、不容置疑。

宇文化及一顆驛動的心在足足狂跳了一炷香的工夫之後,終於跳回了原位。他最後一咬牙、一跺腳,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好! 楊廣的末日就此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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