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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瓦崗危機

血腥的盛唐 王觉仁 3561 2018-03-13
大業十三年十月二十五日。夜。洛水。 一支軍隊正在夜色的掩護下緊張渡河,向李密駐守的洛口方向急速前進。王世充一馬當先,神色凝重。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李密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對手? 此人來到瓦崗不久就奪取了領導權,短短半年部眾就發展到數十萬,接連佔據帝國的三大糧倉,讓洛陽守軍焦頭爛額,令大河南北的官軍聞風喪膽,被四方變軍推舉為盟主。和這樣的一個對手過招,自己能有多少勝算? 王世充感到一片茫然。 是日深夜,王世充的部隊進駐黑石(今河南鞏縣南)。次日清晨,王世充留一部分兵力守衛大營,親率精銳在洛水北岸布陣。李密接到戰報,立刻率部迎戰。 瓦崗軍剛剛渡過洛水,還未站穩腳跟,王世充就下令嚴陣以待的士兵發起進攻。結果瓦崗軍大敗,士卒紛紛落水,包括那個曾建議李密西進關中的柴孝和也在這一戰中溺水身亡。

李密大怒,一邊集合步兵殘部,命他們退保月城(防衛洛口倉的要塞),一邊親率精銳騎兵直奔隋軍的黑石大營。 結果就出現了一個戲劇性的場面:王世充追著瓦崗殘部向北而去,準備進攻月城和洛口;而李密則帶著騎兵往南去了,準備端掉洛水南岸的隋軍大營。 雙方好像要各打各的。 不過這麼打王世充肯定是吃虧的。因為李密的月城經營日久,城防異常堅固,可王世充的黑石大營卻是昨晚剛剛建的,絕對經不起李密的衝鋒。 果不其然,李密的騎兵剛剛攻上去,守營的隋軍就慌忙燃起烽火。而且怕王世充看不見,一燃就燃了六炷。 正在圍攻月城的王世充頓時傻眼了。他此次出征所帶的糧草、物資、輜重可都在黑石大營裡,要是讓李密給燒了,那他就等於不戰自敗了。王世充不得不匆忙解圍,回師自救。李密一看“圍魏救趙”之策成功,立刻回頭迎擊王世充。

由於隋軍倉猝回師,奔跑之中早已散了陣形,而李密所率領的都是麾下最精銳的騎兵,所以此戰王世充大敗,被殺死三千多人。 這一戰是王世充與李密的第一次較量,結果讓王世充得出了一個結論——李密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洛水戰敗之後,王世充一直緊閉營門,一連十幾天拒不出戰。 說實話,他現在已經對李密產生了一絲恐懼心理。 前方的王世充按兵不動,東都的越王楊侗心里馬上犯了嘀咕——皇帝把你從江都調到這裡,可不是讓你來度假的!何況又給了你節制各軍之權,你王世充要是當了縮頭烏龜,這仗還怎麼打? 於是楊侗天天派使者前往黑石大營,說是慰問王世充,實際上是催他出戰。 王世充迫於無奈,只好給李密下了一道戰書。十一月九日,雙方於夾石子河(河南鞏縣東南洛水支流)進行了一場大規模會戰。此戰李密全軍出動,旌旗南北綿延達數十里。兩軍列陣之後,瓦崗軍的前鋒翟讓首先對隋軍發起攻擊,結果一戰即潰,迅速向後退卻。王世充奮起直追,不料卻一頭鑽進李密給他張好的口袋。

王世充剛剛衝到瓦崗軍的中軍前方,王伯當和裴仁基就忽然從兩翼殺出,橫切他的軍陣,生生割斷了他的後軍與前軍的聯繫。而李密則親率中軍猛攻他的正面。隋軍被切成兩段,首尾不能相顧,而王世充又三面受敵,士眾失去指揮,霎時潰散。王世充拼死突圍,扔下無數士兵的屍體,帶著殘部向西而逃。 從軍事角度而言,瓦崗軍的戰鬥力絕對是一流的,但是從政治上來說,瓦崗集團的內部卻始終潛伏著一個巨大的隱患。 那就是——權力結構的不穩定。 說白了,就是誰也不服誰。 在這一點上,李密比任何人的感受都更加深刻。所以他不得不睜大眼睛,對周圍的人和事始終保持著高度警覺。 大業十三年冬天,最讓他擔心的事情終於出現了。 有一小撮人正蠢蠢欲動,試圖挑戰他的權威。

準確地說,這是一個小集團。而這個小集團的核心人物就是瓦崗寨過去的領袖——翟讓。 翟讓從一把手的崗位上退下來之後,日子倒也過得輕鬆自在。他仍然掛著司徒的頭銜,過去的弟兄們照樣尊重他,衣食住行的待遇也一點都沒變。 翟讓本來就沒有問鼎天下之志,對於權力也沒有什麼野心,所以退居二線後,一直很享受這種養尊處優、閒雲野鶴的生活。他什麼事也不用操心,又不愁吃、不愁穿,人生至此,夫復何求?翟讓時常在心裡發出這樣的感慨。 然而,翟讓可以滿足於這種閒雲野鶴的生活,他身邊的人卻不甘心翟讓就此大權旁落。 跟著翟老大出來混就是圖個大富大貴,而今老大你居然早早退居二線,把軍政大權拱手送給了李密,這算怎麼回事?你自己不要富貴不打緊,可弟兄們怎麼辦?跟了你這麼些年,結果卻竹籃打水一場空,這口氣叫大夥如何咽得下?

所以翟讓讓權這件事,自始至終都讓他的手下人想不通。 司馬王儒信就一直勸翟讓從李密手裡重新把權力奪回來,自立為大冢宰,總攬全局。可翟讓卻一口回絕。一看翟讓如此不爭氣,他的老哥、時任柱國的滎陽公翟弘馬上跳了起來。這個翟老哥是個粗人,說話從來不繞彎,一開口就喊:“皇帝你應該自己當,憑什麼要讓給別人?你要是真不想當,我來當!” 翟讓聞言大笑,把他老哥的話當成了笑料。這句話很快就落進了李密的耳中。在李密聽來,這可不是笑料,而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李密全身的神經立刻繃緊了。此後他的左長史房彥藻又向李密禀報了一件事。房彥藻說他前不久攻克汝南郡(今河南汝南縣)時,翟讓曾向他警告說:“我聽說你在汝南得到了大量金銀財寶,卻全都送給了李密,什麼都沒給我!李密是我一手擁立的,以後的事情如何,還很難說啊。”言下之意是他既然可以擁立李密,當然也可以隨時把李密廢了。

房彥藻和左司馬鄭頲(ting)遂勸李密幹掉翟讓。他們說:“翟讓貪財好利,剛愎自用,又不講仁義,根本沒把您放在眼裡,應該早作打算。”李密說:“現在局勢還不穩定,如果自相殘殺,會給遠近一個什麼榜樣?”鄭頲說:“毒蛇螫手,壯士斷腕,為的是顧全大局。萬一翟讓搶先下手,後悔都來不及!” 李密就這麼下定了決心。 十一月十一日,李密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邀請翟讓、翟弘和他兒子、司徒府長史翟摩侯、司馬王儒信一同赴宴。席間有裴仁基、郝孝德陪坐,房彥藻和鄭頲在往來張羅,翟讓背後則站著單雄信、徐世勣等一干侍衛。眾人一坐定,李密就開口說:“今天宴請高官,不需要太多人,左右留幾個人伺候就夠了。”說完,他左右的侍衛都走了出去,可翟讓的侍衛卻站著不動。

沒有翟讓的命令,他們不會動。 李密和房彥藻對視一眼,房彥藻連忙堆著笑臉請示說:“今天大家要飲酒作樂,天氣又這麼冷,司徒的衛士們都辛苦了,請主公賞賜他們酒食。” 李密瞟了瞟翟讓,說:“這就要請示司徒了。” 翟讓一聲乾笑,說:“很好。” 隨後房彥藻就把單雄信、徐世勣等人領了出去。宴會廳裡除了主賓數人之外,就只剩下李密的一個帶刀侍衛蔡建德。 眾人寒暄片刻,菜還沒上齊,李密就命人拿了一張新造的良弓出來,讓翟讓試射。翟讓接過去,剛剛把弓拉滿,李密就給蔡建德使了一個眼色。蔡建德突然抽刀,從翟讓的背後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翟讓一頭栽倒在地,從鮮血噴湧的喉嚨口發出牛吼一般的慘嚎。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蔡建德就已經把翟弘、翟摩侯和王儒信三人全部砍死。

外面廂房的單雄信、徐世勣等人聽到嚎叫聲,立刻跳起來奪路而逃。跑到大門口時,徐世勣被守門衛士砍傷了脖子。王伯當從遠處看見,大聲喝令衛士住手。單雄信等人慌忙跪地求饒,其他的侍衛們驚恐萬狀地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李密很快走了出來,高聲道:“我與諸君同起義兵,本來就是為了除暴平亂。可是司徒卻專橫貪虐,欺凌同僚。今日只誅殺翟姓一家,與諸位沒有乾系。”說完命人把受傷的徐世勣攙扶進去,親自為他敷藥。 翟讓的部眾風聞翟讓已死,都準備各奔東西。李密先是命單雄信前去宣慰,隨後自己單人獨騎進入翟讓軍營,一再勸勉,終於說服了他們,然後命徐世勣、單雄信和王伯當分別接管了翟讓的部眾。至此,整個瓦崗軍營的恐慌和騷動才逐漸平息。

翟讓之死是瓦崗高層權力鬥爭的一個必然結果,也是集團內部矛盾的一次集中體現。 從表面上看,李密成功消滅了內部最大的一支異己勢力,順利收編了翟讓的心腹和部眾,使自己的權力和地位得到了鞏固。可實際上,瓦崗內部的隱患和不穩定因素並未就此消除,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因為經過這場流血事件之後,李密身邊的將吏都變得人人自危,幾乎每個人都在擔心自己會成為第二個翟讓。 一種看不見的憂慮和恐慌就像一場可怕的瘟疫一樣,從此在瓦崗軍中迅速蔓延。 從這個意義上說,翟讓之死並沒有為瓦崗的歷史掀開新的一頁,反而成為瓦崗從全盛走向衰落的一個轉捩點。 雖然此後的瓦崗軍在戰場上仍然是所向披靡、勝多敗少,但是敗亡的危機卻已經在表面的強大之下悄悄醞釀。

得知翟讓被李密幹掉後,王世充發出了一聲悵然若失的嘆息。 因為他知道瓦崗高層始終存在矛盾,尤其是翟讓和李密,絕對不可能長期在同一個屋簷下共存共榮。所以王世充一直認為這是他消滅瓦崗的一個機會。他在心裡默默把寶押在了翟讓這邊,希望翟讓能把李密收拾掉,然後他再輕鬆地收拾翟讓。 可結果卻與他的希望截然相反。 通過多次交手和這段時間的觀察,李密這個對手越來越讓王世充感到可怕。他在一聲長嘆後,說了這麼一句話:“李密天資甚高,做事聰明果決,來日是一條龍還是一條蛇,實在難以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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