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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長安城的末日

血腥的盛唐 王觉仁 3829 2018-03-13
李淵進入關中就像蛟龍游進了海。 他所受到的歡迎和擁戴連他自己都始料未及,基本上可以用“盛況空前”來形容。史稱其“舍於朝邑長春宮。三秦士庶衣冠子弟、郡縣長吏豪族、弟兄老幼,相攜來者如市”(《大唐創業起居注》)。 當了這麼多年的帝國高官,他被人們大力追捧和熱烈歡迎也不是頭一回了,再怎麼熱鬧的場面他也見識過。 可這一回卻有所不同,除了熱鬧之外,李淵發現人們仰望他的目光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 他依稀記得,過去人們只把這種目光投給楊堅,曾經有一段時間也把它投給了楊廣。 而現在,成百上千個在亂世中找不到命運方向的關中士民則像一群迷途的羔羊一樣,把一種渴望獲得拯救的目光齊刷刷投到了他的身上。 說老實話,李淵很喜歡這種目光,被人視為救世主的感覺真好。

屈突通得知李淵已經渡過黃河直撲長安,立刻命鷹揚郎將堯君素堅守河東,然後親率數万精銳南下潼關,準備經藍田馳援長安。 可是劉文靜早已按照李淵的部署擋在了他的必經之路上。 屈突通抵達潼關時,原駐守在此的隋將劉綱早已被義軍斬殺,潼關已經陷落。屈突通在此遭遇了劉文靜的頑強阻擊。雙方相持月餘,屈突通始終不能越過潼關半步。最後屈突通命部將桑顯和夜襲義軍營寨,劉文靜倉猝應戰。雙方混戰至次日凌晨,隋軍連續攻破了義軍的兩座營寨,只剩下劉文靜的一座大營還在堅守。桑顯和隨即率部對劉文靜的大營發起更為猛烈的進攻,好幾次都險些將其攻破。混戰中劉文靜身中流矢,將士們頓時士氣大挫,最後這座堡壘也已岌岌可危。 可就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隋軍的攻勢卻忽然停了。

因為桑顯和發現士兵經過一整夜的鏖戰之後都已精疲力竭,所以傳令部隊暫停進攻,先吃早飯,準備等士兵們恢復體力後再對劉文靜發起最後的攻擊。 很顯然,桑顯和認為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不差這一頓飯的工夫。 可他錯了。 他低估了義軍的反擊能力,對形勢的判斷也過於樂觀了。就在隋軍生火做飯的短暫間隙裡,負傷的劉文靜已經調整了兵力部署,分兵潛入已被攻破的兩個營寨,殺死隋軍哨兵,重新奪回了陣地。 劉文靜是想據險而守,盡量拖延時間以待援兵。 此時的他絕對不敢奢望自己能反敗為勝。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再次出乎他的意料,隋軍還沒吃完飯,一支義軍卻鬼使神差地出現在了隋軍陣地的後方。他們並不是援兵,而是一支只有幾百人的四處巡弋的遊騎兵。可誰也沒料到他們竟然會在這關鍵時刻“遊”到了桑顯和的背後,並且對毫無防備的隋軍發起突然襲擊。面對這支從天而降的敵人“援兵”,隋軍士兵頓時驚慌失措、陣腳大亂。與此同時,劉文靜抓住戰機,下令士兵從三個營寨同時出擊。隋軍大敗,或死或降,基本上全軍覆沒,桑顯和險險逃過一劫,隻身逃回大軍駐地。

桑顯和功敗垂成並且損兵折將無數,令屈突通大為懊喪。前面的去路被堵,後面的根據地被圍,屈突通徹底陷入了進退兩難之境。 他意識到長安的陷落已經不可避免,而隋王朝覆滅的日子也已經屈指可數了。可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既不能挽狂瀾於既倒,也無力扶大廈之將傾。屈突通感到了絕望。 隨後的日子,義軍不斷遣使勸其歸降。屈突通仰天慟哭,說:“吾蒙國厚恩,歷事兩主,受人厚祿,安可逃難?唯有一死而已!”那段時間,他經常摩挲自己的脖頸,慨然長嘆道:“當為國家受人一刀耳!”(《舊唐書·屈突通傳》)李淵多次招降不果,最後找到了屈突通的一個家童,命他前去勸降。結果那人不但沒有說服屈突通,反而被他一刀砍了。 當一個龐大的帝國轟然倒塌的時候,任何試圖阻擋的個人努力都注定是微弱的、渺小的,甚至是徒勞的。然而,當一個舊王朝業已分崩離析、人人自求富貴唯恐不及的時候,屈突通在絕境中所表現出的堅定與忠誠卻無疑是難能可貴、令人欽佩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屈突通不愧是隋朝的忠臣。

然而,我們後面就將看到,即便是這樣的忠臣,即便一直在努力和掙扎,短短三個月後,屈突通還是無可奈何地歸降了李淵。 也許這就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也許這就叫大勢所趨、人心所向。 在隋末的歷史大舞台上,在競逐“隋鹿”的四方群雄中,李淵絕對可以稱得上天之驕子。 因為他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所謂天時,也就是他起兵的時機把握得很好。如果太早,他有可能會像楊玄感那樣成為最先爛掉的出頭椽子;如果太晚,隋朝的大蛋糕就有可能被別人瓜分一空。而李淵起兵的時候,隋帝國的各方軍隊已經在野火燎原的大起義中陷入了各自為戰的困境,再也無力調集優勢兵力進行圍剿,所以李淵的進兵就比較順利。與此同時,西京長安尚未被任何一支義軍佔領,仍然向所有人(當然也包括李淵)敞開著,李淵在這個時候起兵並搶先入關,佔據關中的形勝之地和長安的政治制高點,其時機可謂把握得恰到好處。

所謂地利,也就是李淵得到了太原這塊寶地。這個地方是“陶唐故國”,與李淵的爵銜相契,所以從精神上給予了李淵莫大的鼓舞和必勝的信念,而對於一個準備開創帝王大業的人來說,這樣的精神力量是不可或缺的。同時太原又是一座軍事重鎮,能在兵源、軍需、給養等各方面給李淵的起兵提供必要的物質條件和堅實的後勤保障。 所謂人和,是指李淵在起兵之初,其麾下便人才濟濟。他擁有裴寂、劉文靜這樣的謀臣,又有長孫順德、劉弘基這樣的武將,同時又有建成、世民、元吉這三個雖然年輕,但卻驍勇強悍、皆能獨當一面的兒子。除此之外,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李淵的女兒。這個後來被封為平陽公主的女兒既繼承了父親李淵精明務實的政治頭腦,又繼承了她母親竇氏那種“巾幗不讓鬚眉”的膽識和血性。在隋末唐初這個兵戈橫行、以武力爭勝的大亂局中,平陽公主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不可多得的女中豪傑、巾幗英雄。

下面就讓我們來看看,在李淵揮師南下、西進關中的同時,這位膽識過人、智勇雙全的平陽公主在長安附近都做了一些什麼。 大業十三年五月,即李淵起兵前夕,在長安任職的柴紹收到了李淵託人送來的一封密信,讓他火速趕往太原。接到即將舉事的消息後,柴紹既感到興奮和喜悅,又感到了一種強烈的不安。他擔心的並非起義能否成功,而是他這一走,他的妻子怎麼辦? 柴紹不得不向平陽公主吐露了自己的不安:“尊公舉兵,我們一道同行不太可能,你獨自留在這裡又有危險,怎麼辦?” “郎君只管速行,”平陽公主不假思索地說,“我一婦人,容易藏匿,會自己想辦法,你不用擔心。” 就這樣,柴紹走了。 可是,平陽公主並沒有遠逃異地,也沒有就近躲藏,而是做了一件讓柴紹、李淵以及其他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舉兵。

她第一時間趕回位於鄠(hu)縣(今陝西戶縣)的莊園,變賣了所有家產,然後用這筆錢開始招兵買馬,積極建立自己的武裝力量,一方面響應李淵的晉陽起兵,同時又做李淵進兵關中的內應。 當時的長安附近已經有多支變民軍在活動。其中勢力最大的有兩支,一支以李淵的堂弟李神通、長安俠士史萬寶為首,部眾一萬餘人;另一支是西域商人何潘仁的變民軍,部眾三萬餘人。除此以外的小股變民軍還有李仲文(李密的堂叔)、向善志、丘師利等。面對如此錯綜複雜的形勢,平陽公主的判斷和行動與他的父親李淵如出一轍,那就是建立統一戰線,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平陽公主對形勢的判斷是:李神通反正是自己人,沒有問題;李仲文等人勢力不大,可以先擱在一邊;當務之急,就是說服何潘仁,表面上與其結盟,實際上將其收編。

主意已定,她立刻派遣家童馬三寶前去遊說何潘仁,對他曉以利害。何潘仁聽說李淵即將入關的消息後,他意識到,只有與平陽公主結盟才是他目前最好的選擇,否則一旦李淵入關,關中絕對沒有他的立足之地。 經過短暫的權衡之後,何潘仁作出了選擇——歸附平陽公主。 何潘仁歸附之後,平陽公主當即命他與李神通聯兵進攻鄠縣,迅速將其攻克,建立了自己的根據地。其後,平陽公主又命馬三寶先後說服了李仲文、向善志、丘師利等部。至此,長安附近的變民軍全都投到了平陽公主的麾下。李淵絕對沒料到,他的兵鋒尚未進抵關中,他女兒就已經在隋王朝的心臟附近狠狠插上了一顆釘子。此後,隋朝的長安留守頻頻派遣軍隊前來進攻鄠縣,卻屢屢被馬三寶和何潘仁擊敗。

當李淵的軍隊一路勢如破竹地向關中挺進的同時,平陽公主也在長安外圍攻城略地,先後攻克盩厔、武功、始平等地,一時間聲威大振。平陽公主治軍嚴明,所到之處對百姓秋毫無犯,所以遠近少壯紛紛奔赴到她的義旗之下,部眾迅速增至七萬人。 平陽公主隨後將她在關中舉義並節節勝利的消息送到了李淵的軍營中,讓李淵大喜過望。李淵渡河之後,立刻命柴紹前往南山(秦嶺)迎接平陽公主。李世民進軍渭北時,平陽公主與柴紹率精銳一萬餘人北上與他會師。在圍攻長安之前,李淵授予了平陽公主與柴紹“各置幕府”的權力,也就是讓他們夫妻各自擁有自己的直系部隊。 平陽公主所率領的這支部隊,其番號就是“娘子軍”。 這就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支有正式建制及正式番號的娘子軍。而平陽公主也從此成為中國歷史上最傑出的女性軍事統帥之一。

今天,位於山西、河北兩省交界處的太行山脈西側,有一座名聞天下的關隘,那就是長城第九關——娘子關。此關原名葦澤關,正是因為平陽公主曾率領娘子軍駐紮於此,所以改為現名。 大業十三年深秋,長安上空烏雲低垂。無盡的落葉在長安坊間栖栖遑遑地飛舞,像極了葬禮上漫天飄灑的紙錢。隋朝刑部尚書、京兆內史衛文升望著天空中越來越濃重的陰霾,忍不住發出一聲淒愴的長嘆。 黑雲壓城城欲摧。 長安城的末日就快到了,隋王朝的末日還會遠嗎? 衛文升最後終於在一片難以排遣的抑鬱和哀傷中一病不起。 京兆內史就是目前首都長安的最高行政長官。如今這個身負重任的老臣倒下了,守衛長安的職責便落到了左翊衛大將軍陰世師和京兆郡丞骨儀的肩上。當然,還有那個名義上的西京留守——年僅十三歲的代王楊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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