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2·三權分立下的貞觀之治

第23章 太上皇李淵的忠臣

隨著時間的推移,李世民手中的權力日益鞏固,大唐王朝也日益呈現出一派政通人和、欣欣向榮的太平景象。 這樣的時刻,李世民終於可以騰出手來,做很早就想做的事情了。 貞觀三年(公元629年)正月,李世民用一種陰冷的目光鎖定了朝中的一個大臣。 這個人曾經是武德年間滿朝文武中最得意、最風光的一個人物;進入貞觀後,他仍然身居高位,名重一時。 他,就是時任司空的裴寂。 眾所周知,裴寂是晉陽首義功臣、李唐開國元勳,深得李淵寵信。登基之初,李淵就曾對裴寂說:“使我至此,公之力也!”隨後拜其為尚書右僕射,賞賜華服珍玩無數,並且每天賜以御膳,臨朝之時,必引裴寂同坐,極盡恩寵之能事。 《舊唐書·裴寂傳》稱:“當朝貴戚,親禮莫與為比!”

武德二年(公元619年),劉武周進犯并州、橫掃河東,裴寂自告奮勇率兵出征,結果丟盔棄甲,鎩羽而歸。李淵只不過輕描淡寫地責備了幾句,表面上把他交給有關部門處理,實際上沒過幾天就把他放了,而且“顧待彌重”,恩寵不減往日;此後不久,另一個開國元勳劉文靜企圖與裴寂爭寵,卻被李淵和裴寂以謀反之名聯手剷除。可見在武德一朝,裴寂第一寵臣的地位根本無人可以撼動。 武德六年(公元623年),李淵又擢升裴寂為左僕射,並賜宴於含章殿。裴寂故作謙恭地辭讓了一下,表示既然天下已經平定,自己就應該告老還鄉了。李淵一听就急了,眼淚嘩嘩地下來,十分動情地說:“未也,要當相與老爾。公為宗臣,我為太上皇,逍遙晚歲,不亦善乎!”隨即加封裴寂為司空,賜食邑五百戶,而且派遣一名官員天天到裴府蹲點,生怕他偷偷掛冠而去。從這件事情足以看出,李淵對裴寂的寵信早已超出君臣的範疇,可以說有深厚的私誼。

李世民即位後,一開始對裴寂也顯得恩寵有加,優禮備至。貞觀元年(公元627年),他加封裴寂食邑一千,與前共計一千五百戶。貞觀二年(公元628年),李世民到南郊祭祀,返程時忽然命裴寂和長孫無忌與他共乘御輦,以示尊崇。裴寂受寵若驚,不敢奉命。李世民笑著說:“以公有佐命之勳,無忌亦宣力於朕,同載參乘,非公而誰?”(《舊唐書·裴寂傳》) 恭敬不如從命。最後裴寂只好硬著頭皮與天子同乘而歸。 也許正是從“同乘”的這一刻起,裴寂就已經預感到危險的降臨了。因為李世民的那句話聽上去好像是一種莫大的恩寵,實則充滿了弦外之音。 因為,李世民所說的“佐命之勳”,無疑是在向裴寂強調——你佐的是我父親的命,不是我的。所以,與其說李世民是在誇獎裴寂,還不如說他是在警告裴寂——不論你有多大的“佐命之勳”,你終究是太上皇的人,而不是我李世民的人。

裴寂不無恐懼地發現:在新天子李世民的朝廷上,自己當初的“佐命之勳”不但不再是一種值得驕傲的政治資本,反而使他成了新天子眼中的一根芒刺,隨時有可能被連根拔掉。換言之,自己的榮寵到頭了。 裴寂的恐懼很快變成了現實。 貞觀三年正月,李世民突然頒下一紙詔書,罷免了裴寂的司空之職,削掉了他的一半食邑,並且將他驅逐出京,遣返原籍。 當然,李世民要清除裴寂這種功高望重的元勳老臣,總是要找一個理由的。 或者說要找一個藉口。 這次的藉口緣於一個名叫法雅的和尚。 武德年間,法雅得寵於高祖,因而能夠自由出入宮禁。可到了貞觀初年,法雅的這項特權被取消了,於是心懷怨恨,散佈了一些蠱惑人心、影響社會穩定的“妖言”,隨即被朝廷有關部門逮捕。兵部尚書杜如晦親自審理此案。本來裴寂和這個案子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可杜如晦親自審問的結果偏偏就扯上了裴寂。

據法雅供認,裴寂曾經聽他說起過那些“妖言”,可裴寂卻沒有及時上報。也就是說,裴寂犯了知情不報之罪。 有關部門查到了裴寂頭上,裴寂當然矢口否認。但法雅卻死死咬住他不放,令他百口莫辯。最後杜如晦從容結案,裴寂罪責難逃。 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一樁十足不合常理的案子。 首先,一個無關緊要的和尚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牢騷怪話,居然把兵部尚書杜如晦都驚動了,這不免有些殺雞用牛刀之嫌;其次,杜如晦除了兵部尚書的身份外,還是皇帝李世民的心腹重臣,這就更容易讓人產生微妙的聯想;最後,單憑和尚法雅的一面之詞就認定裴寂有罪,似乎也顯得過於草率。畢竟裴寂的職位是三公之一的司空,雖說沒有掌握實權,但也是堂堂的開國元勳,如此草率將其定罪,其背後的真正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

說白了,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而裴寂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找他麻煩的人不是什麼和尚法雅,也不是什麼兵部尚書杜如晦,而是天底下最有權力的人——皇帝李世民。 儘管明知道李世民不能容他,可裴寂還是抱著一絲僥倖心理,央求皇帝讓他留在京城養老。 然而,他的要求遭到了李世民的一口回絕。 不但一口回絕,而且李世民還藉此機會痛痛快快地數落了一番。 數落的對像不僅是裴寂,還包括李淵。 李世民說:“計公勳庸,安得至此?直以恩澤為群臣第一。武德之際,貨賄公行,紀綱紊亂,皆公之由也。但以故舊不忍盡法,得歸守墳墓,幸已多矣!”(卷一九三)這段話的意思是說:“要論先生的功勳,豈能擢升到如此高位?你不過是蒙受太上皇的恩澤,僥倖在群臣中位居第一而已。武德年間,賄賂公行,朝綱紊亂,問題都出在你的身上。只因念在你是故舊,不忍心依法處置,你能活著回到家鄉,已經是萬幸了!”

李世民都把話說到這分上了,裴寂還能怎麼辦? 他當然只能灰溜溜地捲鋪蓋走人。 不過,裴寂離開長安的時候,其實內心還是有一絲慶幸的。 因為李世民說得沒錯,能讓他活著回老家,確實是已經法外開恩、手下留情了。換句話說,就算李世民找個更嚴重的罪名砍他的頭,甚至是抄他滿門,裴寂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在淒涼的返鄉路上,裴寂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年的劉文靜——同樣是首義功臣、開國元勳,一朝不能見容於皇帝李淵,便落了個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下場;倘若今天的李世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那裴寂很可能會死得比劉文靜更難看。 所以,沒有步劉文靜之後塵,得以全身而退,保一個善終,裴寂實在是要謝天謝地了。 李世民將裴寂逐出朝廷不久,就將劉文靜平反昭雪,不但下詔追復了他的官爵,讓其子劉樹義承襲了魯國公的爵位,還把一位公主許配給了劉樹義。

毫無疑問,這是對劉文靜在天之靈的一種告慰和補償。 裴寂黯然回到了家鄉蒲州(今山西永濟市)。本以為離開了長安的是非之地,總算可以安度晚年了,可他斷然沒有想到,更倒霉的事情隨即接踵而至。 無獨有偶。上一次瘋和尚法雅隨口說了幾句“妖言”就讓他倒了大霉,而這回一個叫信行的狂人又大放闕詞,差點要了裴寂的老命。 這個信行是個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有一次在街上遇見了裴寂的家童,忽然心血來潮地附在他的耳邊說:“你知道嗎?裴公是有天命的人啊!” 家童把這話告訴了裴府的管家恭命。後來恭命又向裴寂做了禀報。裴寂一聽之下,當即嚇得目瞪口呆,渾身暴汗。 說他“有天命”,這不等於是說他想造反嗎?這可是滿門抄斬、十惡不赦的大罪啊!

按照常理,聽到這種大逆不道之言,裴寂應該第一時間通知當地官府,將傳話的人逮捕問罪,藉以洗脫干係。 可是,眼下裴寂根本不敢這麼做。 因為他本來就是戴罪之身,如今傳播這句話的人又是自己的家童,他是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清、洗不脫干係的;更何況皇帝李世民原本就愁抓不他的小辮子,要是裴寂主動報官,那無異於自尋死路。 所以,裴寂絕對不能報官。 唯一的辦法只有一個——滅口。 當時信行已經死了,於是裴寂就讓恭命馬上殺掉那個傳話的家童。 恭命嘴上唯唯,可一轉身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個家童放掉了。 因為他心裡另外藏著一本小九九。 恭命是裴寂十分信任的管家,專門負責收納封邑之內的各種貢賦。經手的錢多了,恭命自然就起了貪念。他前後侵吞了一百萬的巨款,並且早已揮霍一空。因此,他這次之所以放走家童,就是準備東窗事發的時候,拿手裡的把柄和證人要挾裴寂。

果然,“天命事件”過去不久,恭命侵吞錢財之事就敗露了。裴寂怒不可遏,立即遣人捉拿。恭命連忙一口氣逃到長安,向朝廷告發了這件事。 李世民勃然大怒,當即宣布了裴寂的四大罪狀:“位為三公而與妖人法雅親密,罪一也;事發之後,乃負氣憤怒,稱國家有天下,是我(裴寂)所謀,罪二也;妖人言其有天分,匿而不奏,罪三也;陰行殺戮以滅口,罪四也。”(《舊唐書·裴寂傳》) 李世民本來完全可以置裴寂於死地,可很多朝臣替他求情,說裴寂罪不至死,應該發配,李世民最後便把他流放到了靜州(今廣西梧州市)。 短短幾個月之內,裴寂兩次遭貶。他萬念俱灰地走在山長水遠的貶謫之路上,感覺這就是自己人生的末路。 他知道自己終將在這遙遠的邊瘴之地了卻殘生。

不久,靜州境內的羌人作亂,有人立刻奏報朝廷,說造反的羌人要擁裴寂當首領。 可這一次李世民卻沒有聽信謠傳。他很有信心地說:“國家對裴寂有性命之恩,他必定不會造反。” 是的,李世民的判斷沒錯,裴寂沒那麼傻。即便屢遭貶謫,裴寂還是想盡力保住自己的晚節;就算不替自己著想,他也要為子孫後代的富貴和前程著想。所以,為了平息謠言,同時為了表明自己對朝廷的忠心,裴寂毅然披上戎裝,率領家丁平定了羌人的叛亂。 裴寂最後的表現終於換取了李世民的諒解。 他隨後就接到了一道徵召他還朝的詔書。 然而,年老多病又頻遭變故的裴寂已經不可能回長安了。接到詔命的幾天后,時年六十的裴寂便在抑鬱而蒼涼的心境中一病而亡。 儘管裴寂最後得以善終,並且保住了晚節和子孫富貴,但是相對於武德時期所享有的榮寵,他的晚年可以說是相當不幸的。 其實人們不難發現,裴寂晚年不幸的根源,絕非出於什麼和尚法雅與術士信行的所謂“妖言”,而是在於天子李世民。 人們或許會認為,這是因為李世民心中深藏已久的某種報復心理。道理很簡單:從晉陽起兵之後,裴寂就經常與李世民意見相左,雙方的關係一直不太融洽;武德二年,李世民的心腹劉文靜又遭裴寂排擠,並一舉被誅;到了武德後期的奪嫡之爭中,裴寂又一直站在李建成一邊反對李世民……所有這一切,難道不值得李世民報復嗎? 可是,難以理解的是,李世民在天下人面前一貫表現得寬容大度,為什麼唯獨會對裴寂存有報復心理呢?他即位之初,曾以既往不咎的和解姿態赦免了數以千計的前太子黨和所有政敵,從而贏得了天下人心,可為何到了時過境遷的貞觀三年,卻仍然不放過裴寂呢? 其實,李世民對裴寂的所作所為,絕不僅僅是出於報復心理,更主要的是出於某種潛在的政治需要。 這種政治需要並不是著眼於過去,而是著眼於現實。 那麼,對於貞觀三年的李世民來說,什麼才是最現實、最迫切的政治需要呢? 答案只有一個——正位太極宮。 武德九年八月,李世民即位的時候,由於李淵還住在太極宮中,所以他只能在東宮的顯德殿舉行登基大典。時至貞觀三年,身為皇帝的李世民不管生活起居還是治理政務都仍然還在東宮裡面,這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覺得好受,況且也有名實不副之嫌。考慮到李世民奪嫡繼位又是採用了非正常手段,本來就已存在某種“合法性危機”,而始終不能正位太極宮無疑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這種危機。 所以,李世民必須儘早進入太極宮,不管採用什麼辦法。 但是,李淵畢竟是太上皇,只要他一日不挪窩,李世民就搬不進去了。 這是李世民在貞觀初年所面臨的一個最棘手的問題。 該怎麼辦? 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讓李淵主動遷出太極宮。因為任何強迫手段都會讓李世民招致罵名。可是,要怎麼做才能讓李淵主動遷出呢? 當李世民若有所思的目光在滿朝文武中來回巡視,最後落在裴寂身上的時候,一個巧妙的主意就浮現在他的腦中了。 是的,只有這麼乾了。李世民對自己說。 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於是,貞觀三年的春天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這樣一些不大不小的政治事件:裴寂被逐出朝廷,並一貶再貶,最後死於流放之地;劉文靜被徹底平反,子孫得享恩蔭;李世民對武德舊政的否定和攻擊突然從間接、隱晦轉為直接和公開……所有這一切,最後無疑都指向一個共同的目標。也就是說,這些政治事件注定會對某個人造成強烈的精神衝擊,在他的內心世界掀起巨大的情感波瀾。 這個人是誰? 他當然就是李淵——大唐王朝的太上皇李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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