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4·走向開元盛世

第45章 姚崇:為盛世奠基(下)

在很多人的印像中,“開元盛世”幾乎就是繁榮和富庶的代名詞。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其他朝代暫且不論,僅以唐朝自身來看,開元、天寶時期的繁榮和富庶程度,在本朝三百年曆史上就是屬於空前絕後,登峰造極的。 那麼,是什麼造就了開元、天寶的富庶呢? 答案有二,一是開源,二是節流。換言之,就是勤奮和節儉。 要想致富,捨此別無他途。小到個人,大到國家,莫不如此。也就是說,倘若沒有開元初期自上而下的抑奢求儉,就絕對沒有開元中後期和天寶年間的繁榮富庶。 其實,早在姚崇復相之初所提的“十事”中,“施政以仁義為先”“對百姓除租賦之外不得苛取”“停止建造佛寺道觀”等主張,就都包含了“抑奢求儉”的思想。 開元二年七月,為了改變自中宗以來“風俗奢靡”的社會現狀,玄宗就從自身入手,率先垂範,開始了一場“抑奢求儉”的改革運動。他下詔宣布:“凡是宮中多餘的車輛、服飾以及各種金銀珠寶器具,都應交由有關部門銷毀,以供軍國之用;珠寶璧玉、錦繡綢緞,焚於殿前;后妃以下,一律不准穿戴珠玉錦繡。”

三天后,改革對象指向了文武百官:“朝中百官的衣服上、腰帶上以及飲酒器具、馬勒馬鐙上,三品以上官員可鑲嵌璧玉,四品官員可鑲嵌黃金,五品官員可鑲嵌白銀,餘下官員一律禁止;婦人服飾以其夫、其子為準。舊有的錦繡綢緞,全部染為黑色。自今以後,全國范圍內一律不准開採珠玉,紡織錦繡,違者杖打一百,工匠杖打八十。”同日,撤銷了西京和東都的織錦坊。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當年中宗李顯喜好享樂,就有了安樂公主價值上億的“百鳥羽毛裙”,並引發了一場捕殺珍稀鳥類的生態災難;如今,玄宗李隆基以身作則,力行節儉,朝野上下當然就不敢奢靡了。 在儉樸持身,清廉為政方面,宰相盧懷慎最為世人稱道,也最堪為百官表率。 史稱其“清謹儉素,不營資產,雖貴為卿相,所得俸賜,隨散親舊。妻子不免飢寒,所居不蔽風雨”。開元四年十一月,盧懷慎病逝,家中毫無積蓄,窮得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他家唯一的一個老僕人只好把自己賣掉,用所得的錢替主人辦喪事。 (卷二一一)

堂堂帝國宰相竟然困窘若此,委實令人不可思議。 如果史書記載沒有誇大其辭的話,那麼只能有兩種解釋:一、開元初年的官員俸祿菲薄,加之盧懷慎為人又慷慨好施,“所得俸賜,隨散親舊”,所以才會窮到這個地步;二、玄宗為了樹立清廉政風,故意塑造了這麼一個典型,以此作為教育官員和百姓的活教材。 但是,無論我們作何理解,盧懷慎生前的清廉和儉樸都是可以想見的。因為仔細想想,若非他本人確實為官清廉,只要利用手中職權適當搞一點灰色收入,無論他如何樂善好施,總還會留下一點家底,絕不至於買不起棺材;此外,若非他本人確實是窮,就算玄宗想塑造典型,恐怕也是無從下手,總不能故意扣盧懷慎的工資吧? 總之,即便我們僅僅把盧懷慎當成一個特例,但是僅此一例也足以表明——開元初年的官場風氣和社會風尚,確實要比中宗時代健康和淳樸得多。

除了盧懷慎,作為首席宰相的姚崇,在個人生活方面似乎也是不講排場,因陋就簡的。史稱他在擔任中書令期間,在京城竟然連一座宅邸都沒有,只好長期寓居在長安大寧坊的一座寺院中。 (卷二一一) 和盧懷慎窮得買不起棺材一樣,姚崇寓居寺廟之事,同樣也讓人難以理解。難道玄宗真的“節儉”到捨不得賜給宰相一座房子?就算天子不賞賜,難道姚崇自己為官數十年,三次出任宰相,又有好幾個兒子在朝為官(並且頗有些灰色收入),這樣還湊不起錢買一座像樣的房子?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稍後我們就將看到,就是因為姚崇那兩個寶貝兒子,還有他的一個心腹下屬貪贓受賄被揭發,姚崇才被迫引咎辭職的。除此之外,據《舊唐書·姚崇傳》記載,姚崇臨終前曾“分其田園,令諸子侄各守其分”,可見姚崇生前並不缺財產,自然也就不可能買不起房子。所以他寓居寺院一事,基本上可以認定是在作秀,是為了配合“抑奢求儉”的改革運動而不得不這麼做的。

說白了,就是出於一種政治需要。 然而,就算這只是玄宗和姚崇為了教育官民而安排的一場政治秀,可一個堂堂的宰輔重臣,能夠長期摒棄個人享受,置首席宰相的體面於不顧,在三年多的任期內始終住在條件簡陋的寺院裡頭,這樣的表現,不也是難能可貴的嗎?如此用心良苦的“秀”,不也恰好能從側面反映出玄宗君臣的自律、謹嚴和刻苦嗎? 無論姚崇身後留下了多少財產,也無論玄宗中年以後變得如何奢侈縱慾,總之,日後的大唐臣民應該都不會忘記,在開元初年,有一個勵精圖治的年輕天子,主動放棄了許多帝王應有的享受;有一個“清貧宰相”,窮得死後連棺材都買不起;還有一個“蝸居宰相”,你在偌大的長安城裡找不到一座屬於他的宰相府邸……

所以,我們完全有理由說——假如沒有開元初年玄宗君臣攜手同心奠定的基業,也就沒有後來那一頁歌舞昇平的盛世華章,也就沒有那一個錦天繡地的巍巍盛唐。 盧懷慎病逝後,玄宗又提拔尚書左丞源乾曜入相,充當姚崇的副手。和盧懷慎差不多,源乾曜拜相之後,也是一切以姚崇的意志為轉移,基本上沒什麼個人主張。每當他上殿奏事符合玄宗心願的時候,玄宗就說:“這肯定是姚崇的意見。”而凡是玄宗覺得不滿意的時候,就會說:“你幹嘛不和姚崇多商量商量?” 源乾曜真是暈死,碰上如此“偏心武斷”的皇帝,他也只能夾著尾巴甘當盧懷慎第二了。所以,無論皇帝對他所奏之事滿不滿意,源乾曜每次都是老老實實地向玄宗表示歉意,承認事實就是皇帝所說的這樣。故而每當朝廷有什麼重要事務,玄宗總是催促源乾曜去罔極寺找姚崇。

盧懷慎去世不久,姚崇患上瘧疾,便向玄宗告假。玄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天天派宦官去罔極寺慰問,最多的時候一天派出好幾十個,往往是前面一撥宦官還沒走,後面一撥宦官就到了。源乾曜覺得大家天天往罔極寺跑也不是辦法,就向玄宗建議,讓姚崇從罔極寺遷入皇城內的“四方館”(皇家禮賓館)居住,這樣既可方便皇帝問訊,又能讓姚崇有一個較好的環境養病。 玄宗欣然同意。 可姚崇卻不干。 他的理由是,四方館存放著許多重要的典籍和文件,如果讓一個病人住進去,於禮不合,所以堅決推辭。玄宗一听就急了:“設立四方館,是方便各國的朝貢使節;讓你住進去,是有利於社稷。朕恨不得讓你住到宮城大內來,區區四方館,有什麼好推辭的?”

史書沒有記載姚崇後來是否住進了四方館,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算他住進去了,沒過幾天就得再搬出來。 因為他的仕途到頭了。 導致姚崇下台的表面原因,出在他的兩個兒子和一個下屬身上。 姚崇長子名姚彝,官任光祿少卿(主管宮廷膳食的副部長);次子名姚異,官任宗正少卿(主管皇族事務的副部長)。姚崇為官,對自己還是比較高標準嚴要求的,只可惜對兒子管教不嚴。這倆小子仗著父親是皇帝最倚重的首席宰相,長期“廣通賓客,頗受饋遺”,幾年前就曾因請託魏知古而差點惹出禍端,幸賴姚崇機警,才沒出事。但他們卻沒有因此收斂,而是照舊我行我素,招權納賄,因而頗受當時輿論譴責。 除了對兒子缺乏管束,姚崇對自己的親信下屬也過於縱容。他有個秘書(主書,從七品)名叫趙誨,收受胡人的賄賂,不料沒多久就被人告發了。玄宗對此案極為重視,親自審問,結果發現案情屬實,遂將趙誨逮捕下獄,並判處了死刑。

本來此案與姚崇並沒有直接關係,充其量也就是負一些間接的領導責任而已。怎奈姚崇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然出面營救,由此令玄宗大為不悅。不久,朝廷恰好要大赦,玄宗看在姚崇的面子上,特別在大赦詔書中標出趙誨的名字,下令免其死罪,杖打一百,流放嶺南。 儘管皇帝給足了面子,可姚崇還是不無痛苦地意識到——經過這件事之後,自己在玄宗心目中的形像已經大打折扣了。倘若不在這個時候急流勇退,萬一兩個兒子貪贓納賄的事實再被揭發,那後果真的是不堪設想。 思慮及此,憂懼不安的姚崇不得不向玄宗提出了辭職請求,而且提出了不止一次。 同時,姚崇還向玄宗鄭重推薦了一個人,作為自己的繼任者。 他就是時任廣州都督的宋璟。

開元四年閏十二月,玄宗接受了姚崇的辭職請求,免除了他的宰相之職,改任開府儀同三司;同時將源乾曜罷為京兆尹、西京留守。 姚崇被罷相一事,乍一看似乎有些不可理喻——就因為一個七品小文書受賄,便罷免了一個兢兢業業、精明強幹、對帝國政治有著突出貢獻的宰相,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其實,無論是趙誨的枉法求財,還是姚崇兩個兒子的招權納賄,都不是導致姚崇下台的真正原因。道理很簡單,打狗也要看主人。倘若玄宗仍然倚重姚崇,仍然寄望於他在宰相任上多做一些貢獻,那麼就算趙誨和姚氏兄弟殺人放火,姦淫擄掠,只要他們不是陰謀造反,玄宗都大可以睜一眼閉一眼,又何必非把姚崇的宰相烏紗摘掉不可呢? 所以,真正的原因其實是——玄宗本來就已經有了罷免姚崇之意,趙誨受賄的事情,只是恰好讓玄宗拿來當一個藉口罷了。

在趙誨一案中,有一個耐人尋味的細節,足以讓我們窺見玄宗的真實意圖。那就是,當趙誨東窗事發時,玄宗居然以天子之尊親自審問他,這顯然是不合常理的。如果不是玄宗存心要抓姚崇的小辮子,一個小小七品文書的受賄案,又何須勞駕他皇帝大人親自出馬? 所以,我們完全有理由認為,玄宗這麼做,目的就是要敲山震虎。 換言之,就是故意抓一條狗來打,讓主人瞧瞧顏色。 可是,姚崇一直在宰相任上乾得好好的,玄宗為什麼忽然要把他擼了呢? 這就要涉及到玄宗的用人之術了。 玄宗任用宰相的原則,基本上可以用六個字概括:專任而不久任。 所謂專任,就是一改大唐立國以來的集體宰相制,把宰相名額控制為兩個,並且一個為主,一個為輔。比如玄宗先後為姚崇配備的兩個副手,前面的盧懷慎就被稱為伴食宰相,後來的源乾曜同樣也是唯唯諾諾;姚崇卸任後,宋璟繼任首席宰相,他的搭檔蘇頲照舊是陪襯人物。這種綠葉配紅花的用人原則,正是玄宗刻意為之的。他的目的,就是要把朝政大權全部集中到首席宰相一個人手上。 之所以要實行這種專任制,是因為玄宗親政後,所面臨的是一個“百廢待舉”的政治局面,所承擔的主要歷史任務就是“撥亂反正”,因此,只有讓一個能力突出的宰相獨攬朝綱,才能集中力量辦大事,避免集體宰相制下常見的掣肘、推諉、扯皮等低效現象。 但是專任制也有兩大副作用:一是宰相大權獨攬,最終必然導致皇權受到威脅;二是一人執政必然導致整個政治運作過多地帶上個人烙印,從而日久生弊。而要消除這兩個副作用,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辦法就是——不要讓這個手握大權的宰相干太久。 從這個意義上說,姚崇被罷相絕不是偶然事件,而是玄宗深思熟慮的結果。 姚崇雖然離開了帝國的政治中樞,但是在後來的幾年裡,玄宗對他依舊禮遇甚隆,仍令其“五日一朝,入閣供奉”(卷二一一),在許多大政方針上還是要徵求他的意見。 開元九年(公元721年),姚崇病逝,享年七十二歲,死後贈揚州大都督,諡號“文獻”。 姚崇在任三年多,時間雖然不長,但卻與玄宗君臣同心,密切配合,共同開啟了清明、高效、務實、儉樸的新政風,終結了自神龍政變以來混亂不堪的政治局面,把帝國引上了一條健全的發展軌道,為盛世的來臨奠定了堅實的政治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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